作者:青散人
祂的态度非常明确,那就是坐看着维尔汀和阿尔卡纳在时间线上抵死厮杀,无论哪一方落败,胜利的一方都将吞吃败方的一切。
倘若阿尔卡纳得胜,她就能跨过置闰的时间壁垒,成功回到时间的源头,将暴雨,也就是浪潮现象攥在自己的手心,从而拯救自己的那个未来。
而维尔汀得胜,也就意味着她能够超越千禧年末的高墙,将被暴雨弄成支离破碎的旧时代彻底弃绝。
在漫长时间线的抵死搏斗中,阿尔卡纳的力量在逐渐衰退,而这个趋势一旦开始便不可逆转。直到在这个时间点,除去唯一的未来身以外,她在千禧年前留下的道标已经完全被维尔汀取代。
偌大的重塑之手已经成为了铸父的狂热崇拜者,那些诱发暴雨现象的门徒则被吸器基金会不断收容,属于阿尔卡纳的痕迹被不断抹去。
一直到这个时间点,她终于无路可去。
时间在秘史长生者的眼中并非线性存在,对狄福尔而言,清算人所受到的攻击和打压,早在二三十年前就已经开始。
可在阿尔卡纳眼中,那是维尔汀力量延伸至此的表现,对于她而言,这些对清算人的布局,仅仅花去了维尔汀半个小时的思考时间。
这是何等令知情者毛骨悚然的一幕?原本势力横跨欧亚非三洲,坐拥寿命交易大权,不可一世的清算人组织,就在短短的二十分钟内,被来自历史背后的黑手切割到四分五裂。
就算狄福尔手持破碎之剑又怎样?他和他的清算人组织,简直就像是摆放在盘子里的蛋糕一样,任人宰割。
然而愈是如此,阿尔卡纳便愈是自内心中觉得轻蔑。
倘若这就是司辰们想要看到的一切,那么我绝不会让你们如此轻易地达成。
橘子在她的手中一瓣一瓣地消失,先是鲜嫩的表皮变得干枯,再是甘美的果肉干瘪下去,最后成为一片空无,就连鲜甜的香气也散去。
伴随着橘子的香气消散的,还有她的身躯、意识以及一切。
她把除去记忆外的一切都给了流亡者,也正是因为不包含任何的个人情感,这份馈赠才会和流亡者结合的无比紧密、难以割舍。
现在,维尔汀,你该怎样完成浪游旅人给你的功业呢?
阿尔卡纳对着眼前将至的暴雨不屑地微笑,随后死去。
......
流亡者睁开眼睛。
漫长的传承让她几乎有些分不清哪里才是现实。
但是这种感觉很快就散去,她已经无暇再感慨阿尔卡纳的死,因为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再次出现,寒冷的风从远方而来,将桌面冻出一层薄薄的白霜。
狄福尔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可和一个小时前截然不同的是,气势煊赫的清算人领主脸上多了一道赤红的伤疤,断臂的创口正在小股小股冒出血来,黑红色的血迹从手腕处滴落,一路从后面延伸过来。
接着是由远及近的枪声和混杂了各种方言俚语的叫骂。
少了将近一半的清算人眼中透露出惶恐和畏惧,簇拥在狄福尔的身侧。
流亡者讶异地投去目光,她是少数几个没有在时间布局中受到影响的人,因此她的记忆还停留在一个小时前狄福尔不可一世的模样上。
有谁敢追杀清算人?
很快这个疑问就有了答案。
一个手臂上纹有火焰纹身的老牛仔,带着一群凶神恶煞的苏联人从长街西侧走来,堵住了清算人的路。
“咱们有十年没见面了,狄福尔。”
老牛仔吐掉嘴边的烟蒂,用鞋底把它碾灭,双手在腰间一抚而过,两把炼金左轮已经出现在他的左右手中。
二十年的时间没能让汉默·苏斯金缠绵病榻,恰恰相反,伴随着时间增长的是他体内的火焰,将他的肉体煅烧至可以抗衡钢铁。
而在长街的东侧,一群披着黑色风衣,戴着八片鸭舌帽的男人正不紧不慢地赶过来,领头的那个年轻人提着一具清算人的尸体,他碧绿的双眼一直锁定在狄福尔的身上,像是随时都会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当年的小斯特根加已经成为了斯特根加勋爵,而他的后辈也开始接手家族当年的事业。
来到这里的是何奥·斯特根加,勋爵的亲侄子,铸父的火焰同样在他们世系的血脉里流淌,让他能够用自己的手指轻易撕开钢板。
何奥站在不远处,将清算人的尸体丢到狄福尔的脚下。
最后是人数少了一大半,却依然透露着某种令人心悸狂热氛围的阿尔及尔人,他们在刚才街头械斗的战场上可是绝对的主力。
莱斯特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推了推鼻梁上的半框眼镜,一道可疑的光从镜片上闪过。
他们已经将狄福尔和他的清算人团团包围。
而局势还在迅速朝着不利于清算人的地步进发——上一刻还对他们亲和有加的防剿局干警竟然再次出动,不过他们并没有直接进入战场,而是将民众疏散干净,然后在一个街区外将这里团团包住。
狄福尔没有去理会这些几乎架到他喉咙上的刀,而是直视流亡者:“那么你呢?你是否也要和他们一样,参加到对我的战争中?”
然而没等流亡者回应,那提着炼金双枪·酣歌恒舞的老牛仔就嗤笑了一声。
“真是不害臊啊,狄福尔,你带着这么多人来围殴你的亲生女儿,现在却想要公平?”
清算人的领主一言不发,下一瞬间一道剑光从他的左臂掣出,似乎跨越了二十多米的距离,顷刻间逼近汉默·苏斯金的胸口。
可老牛仔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他微微抬起枪口。
流亡者本以为那会是震动空气的爆鸣,可出乎意料的是,老牛仔的双枪喷吐枪火时,发出的声音却好似钢琴。
叮,叮,叮。
宛如李斯特在黑键白键间的自在奏鸣,然而正面对抗枪火冲击的狄福尔手臂却在微微发颤,三发子弹在剑刃上跳起对撞,竟然再度将一颗子弹射出,划过狄福尔的脖颈,在那里擦出一道火辣辣的伤口。
“嗳,我可没有在这里想要和你对决的想法,狄福尔。”老牛仔笑着对狄福尔比出一个侮辱性的手势,随后左手的酣歌连连开火压制狄福尔,右手的恒舞却指向了毫无反抗能力的清算人们,在狄福尔的注视下将他们一个一个点杀。
清算人领主的表情依然平静,然而他的怒火却在不可抑制地狂飙。
参与到这场一面倒屠杀过程中的,还有斯特根加家族和阿尔及尔人。
五分钟后,老牛仔才停下轰鸣的双枪,笑眯眯地退开几步。
参战的三方都不约而同地退开了数十米,只剩下站在场中的狄福尔,坐在路边咖啡厅桌边的流亡者,还有余温尚在的满地清算人尸体。
“你们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流亡者突然开口问道。
狄福尔没有乘此机会偷袭,他也想知道为什么。但他的骄傲不允许他询问这个问题。
老牛仔和何奥·斯特根加对视一眼,彼此脸上都浮现出了笑容。
随后他们和莱斯特异口同声地说道:“以功业之神、重铸烈日之神、未来永劫之神、遍照虚空之神——伟大铸父的名义,我等将为你们献上平等对决的战场。”
“请吧,二位。”莱斯特微笑着推了推自己的眼镜,“请务必在此抵死厮杀,不要留手。这一场死战是在铸父、天工和弃绝诸史者的注视下进行,所以绝无徇私的道理。”
“喔对了。”莱斯特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对流亡者说道,“斯奈德小姐,铸父托我给你带个话——”
莱斯特清了清嗓子:“‘要是真打不过了就直接向我们求救,一定帮你把狄福尔的脑袋拧下来塞到他屁股里。’”
648 父女之战·终幕
流亡者望着眼前的此情此景,话到嘴边却只有一句“谢谢”。
她无所谓这是否公正,在经历了漫长的流亡后,她想要的只有一个终结。
无论这个终结是她的还是狄福尔的......只不过,如果是狄福尔去死,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与满腔兴奋的流亡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仿佛被沉凝大气压禁锢的狄福尔,这一场对决不仅称不上公平公正,还到处充满了歪屁股。
歪屁股的嗜血观众,歪屁股的裁判神明......先前所说的“绝无徇私”就像是放屁一样,从头到脚都充斥着对狄福尔的嘲弄和恶意。
而狄福尔对此只有一个回应。
——杀。
仅剩的左臂肌肉骤然绷紧了,大地之血在他的胸膛深处沸腾着,男人重重踩踏地面,将雨后平静的水面踩成一片混乱的光影。
清算人的领主面上毫无表情,他就像是一尊不知疲倦的塑像,将艾布雷赫插向流亡者的胸口。
而面对杀意完全内敛的狄福尔,流亡者的回应是......退!
咖啡厅被艾布雷赫一瞬间劈斩成数块,无论是玻璃还是承重墙,都一起变成了剑刃下的残骸,然而独臂的狄福尔仿佛伏击七蟠时的上校那样,一旦决定了追击便绝无后退的道理——
他也一样撞进了咖啡厅的废墟里,流亡者退开一步他便追上一步,庞大的压力像是一座高山沉沉地压下来。
直到流亡者的枪响了。
又是那一把用象牙做装饰的枪,流亡者总是能用恰到好处的办法掩盖它,让人忘记她不仅仅擅长使用比德之刃,更擅长用枪这一事实。
轰鸣声继而连三如同暴雨般响起,而在枪火暴雨的尽头,则是一道如同匹练般的刀光。
比德之刃撞入破碎之剑艾布雷赫的剑围里,仿佛撞击海潮的礁石。
艾布雷赫之剑骤然收回,横挡在狄福尔身前,而后清算人的领主一记膝撞,顶在流亡者弓起的手肘上。
“你居然用我教你的东西来对付我?”
狄福尔的语气中听不出来多少情绪,只是他的眼睛里透露着嘲讽的味道。
回敬他的是流亡者刀刃上绽放的光——那是纯粹的杀意,是伟大之术中司辰学刃之一面的体现。
流亡者没有在战斗中还能说话的余裕,所以她会用行动来回应狄福尔:唯独这些东西,你不曾教会我过。
那是来自她母系的血脉,天赋异禀的巴拉卡同样流淌在她的灵躯里。
猝不及防的狄福尔被一刀划过胸口,纯粹的杀意透体而出。
清算人领主第一次后退了。
然而这一回轮到流亡者追击她的父亲。
两人再一次撞出已经成为废墟的咖啡屋,重新冲到长街上。
流亡者的头发黏在脸颊上,狄福尔的旧伤重新迸裂了,滴滴答答的血落在地面。
围观的老汉默和莱斯特对视一眼,彼此心里都有了见数,胜利的天平正在逐渐向着流亡者倾斜过去。
——狄福尔已经身受数创,流亡者还仅仅只是损耗了一些体力。
“......塞拉皮雍的伟大学识。”狄福尔突然开口说话,他缓缓掣剑过头,森然的寒意从剑刃上萌发出来,青金色的藤蔓花纹表面镀上一层凛然的寒霜。
那是静默术。只流传在噤声书局的伟大之术。
狄福尔果然和噤声书局脱不开关系!
怪不得铸父要用塞拉皮雍的力量打压噤声书局!这绝不仅仅只是为了铲除狄福尔背后的靠山。
何奥·斯特根加的眼睛里透露出惊骇的神色,他一瞬间猜到了二十年前,噤声书局为何会将自己的势力范围仓皇撤出北欧的原因。
铸的影响已经在驱逐冬了,这是铸父和冬相司辰之间的交锋。
自觉猜到了世界背后伟大意志交锋的何奥眼中,顿时被浓重的敬畏填满。
当然对于何奥内心的想法,不知情的流亡者是无法给出答案的。
她只是冲锋向前。
铛!
一长一短两把剑刃撞击在一起。
两把利器交织,破碎之剑大开大合,劈划森狠,比德之刃阴绵迅猛,刁钻毒辣。流亡者抬手一记扫砍,犹如妙手天成,狄福尔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优势,就被这一刀捅得荡然无存。
噗嗤。
又一道伤口出现在狄福尔的脖颈上,蜿蜒的伤痕像是趴在脸上的蜈蚣,从脖颈的侧面延伸到他的脸颊边上。
刺啦。
大片大片青黑色的血从脖颈上的伤口泵出来,极其吓人。
狄福尔面无表情地挥动破碎之剑,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得到,他的速度变慢了。
流亡者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拼着被剑刃划开肩膀,一刀捅向狄福尔的胸口。
当刀刃刺入狄福尔胸膛的一瞬间,简直没有太多血。
这位清算人领主已经没有血能够流了。
当啷。
艾布雷赫之剑坠落在地面上,狄福尔抬起手,握紧拳头砸向流亡者的头。
微愣的流亡者深呼吸,反手抽出比德之刃,斩向狄福尔的手臂。
狄福尔的左臂也被斩断。
清算人领主铁灰色的眼睛里倒映出自己女儿的模样。
他一言不发地摔倒在雨后的地面上,溅起看不出颜色的血水。
狄福尔果真到死也没有喊过流亡者的名字,也没有求饶和软化的话,他就像是一块铁,沉默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狄福尔死了。
流亡者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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