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散人
周围的观众们无声而又默契地退开去,将整个街道留给得胜的流亡者。
无论是对铸父的尊重,还是对于这场旷世震惊的父女之战,他们都应当保持着尊重。
而这尊重,就是谁也不可打扰的独处空间——无论流亡者对此品味的是胜利的甘美,还是亲手杀死至亲的苦涩,都不可有人打扰。
天边的云层突然被破开。
那是无比壮丽的落日。
落日泛起紫红色的余晖,有些日子里则会散发橘红色的火光,燃起地平线上的晚霞,这是何等壮丽的日暮景色呢?可是流亡者却不禁想起了狄福尔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他说:整体永远会胜过局部的总和。
现在狄福尔的确是输在了这个道理下。
流亡者低下头,有些湿润的东西从她脸颊上滑落,落在狄福尔那双不再有神的铁灰色眼睛上。
她一辈子的泪,似乎都在今天流尽了。
649 承上启下
狄福尔倒下的身躯就像是一座坍圮的城。
他身上已经不再流出血的创口像是一扇又一扇的城洞。
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在死的时候也是宛如山岳崩塌,没有一句遗言,却让所有人都不禁要为他保持沉默。
流亡者注视着自己父亲的遗体,停顿片刻后,比德之刃刺入狄福尔的左胸,刀刃畅快无阻地在死者的胸膛内穿行,几乎没有残余的血溅出来。
一颗不再跳动的心脏停在比德之刃的刀尖上。
那是狄福尔体内大地之血的源头,也是流亡者这一代的痛苦之源。
她凝视着这一枚心脏,现如今它已经不再滚烫,但其表面依旧在轻微搏动,青黑色的血管像是攀附在其上的百足虫般,抽搐收缩着。
流亡者张开嘴,咬在了自己父亲的心脏上。
她昂起头,将心脏内残余的血全部挤出,一滴不剩地饮尽,随后大口嚼咽着柔韧的心脏肉——流亡者已经做好了很难吃的准备,可当她张口咬在上面时,只能感受得到一股暖流。
那枚心脏毫无排异地融入了她的身躯内,像是成为了第二枚心脏一般,在她的身躯深处搏动着。
流亡者注视着自己父亲的遗体,沉默地将自己鬓角的朱鹮尾羽摘下,放在他的胸口。
再然后当她站起来的时候,脸上过去的阴郁神色一点一点消失,远方的落日壮丽无边,金紫色的暮光正洒在她的脸上。
“啪啪啪啪。”
掌声从身后响起。
流亡者诧异地转过头,却看见戴着丝绸礼帽,身穿双排扣礼服的维尔汀从建筑物投下的阴影中走出。
维尔汀银绿色的双瞳中流露出欣喜的情绪,她对着流亡者鼓掌。
星锑和Apple先生正跟在维尔汀的边上,对着流亡者挥手打招呼。
不约而同地,另一个方向上也传来了掌声。
李林套着一件黑色大衣,内里则穿着一件纯白的高领羊毛衫,下身则是修身的黑色长裤和鞋子。
重新以团子模样趴在李林头上的还有年小姐。
他们同样在为流亡者鼓掌喝彩。
曾经远渡重重暴雨的同伴们再一次到来,一个不少地站在这里。
“谢谢,谢谢你们!”少女大声喊道,她的眼睛里闪着光,“从今以后,我不再是流亡者了,请你们好好地称呼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斯奈德·格雷克!”
从今天起,曾经的清算人太子,过去的流亡者终究已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全然自由的斯奈德。
“哦太棒了,真是可喜可贺。”李林瞪着一双死鱼眼,没有感情地干巴巴说道,“那么我们接下来该干什么呢?”
李林毫不留情地将温情脉脉的面纱戳破,指着维尔汀:“阿尔卡纳把自己的全部都交给了斯奈德,也就是说只要她还活着一天,你就无法完成自己的大功业。”
“不过这不是没有办法解决的。”
李林头顶上的年小姐挥舞着两只前腿,用长长尾巴卷在李林的脖子上,打断了李师傅接下来的话:“比如说,我就给你准备了好几种解决办法呢——你想尝试哪一种?”
“诶?”
斯奈德瞪大了眼睛,她似乎并没有想过解决大敌之后,自己接下来的规划。
自然她也没有考虑到,阿尔卡纳的馈赠中含着意想不到的“毒”。
“浪游旅人在离开前,为维尔汀和阿尔卡纳留下了互相覆写的命运——目的就是为了看见她们用各自的历史,覆写对方的历史。”
年拍着李林的脑袋,把他的头发弄得一团糟,“阿尔卡纳无往,维尔汀无前,她们所执掌的历史一个唯有未来,一个仅有过去,只有依靠对方才能完全补完自己的缺憾。”
年挥舞着短小的手臂,兴致勃勃地为斯奈德讲解:“但现在不同了,阿尔卡纳把自己的本质交给了你,也就是说只要你活着,维尔汀就永远无法补全自身,第七史的浪潮现象和时代空洞也永远无法得到解决。”
说到最后年甚至怪笑了两声:“哎呀,这可真不得了哇。居然猜到了我们会因为友谊而不会向彼此动手......不愧是劣质品,在歪门邪道上倒是比别人懂得都多嘛,真了不得哇。”
年小姐的人设向来是直来直往,有话直说,能让她用这种阴阳怪气语气嘲讽的还是第一次。
倒是维尔汀恍然大悟,意识到了年对当初那场在罗斯托克的遭遇战还耿耿于怀,这段日子怕不是时时刻刻都想着怎么报复回来......
“所以看在我们都和那个坏女人有仇的份上,我肯定会全力以赴的啦。”年笑眯眯地趴在李林头顶,对斯奈德甩着尾巴,“现在最适合你的道路,就是通过飞升,来剔除你身体里属于阿尔卡纳的一部分。”
李林终于扯开了年缠在脖子上的尾巴,他一脚踩在艾布雷赫的剑柄上,顺势将破碎之剑踢起攥在手中:“这就是第七件覆画残迹,我们已经帮你联系到了丽姬娅结社中的【平旦夫人】,她会为你特意开一扇通往林地的门。”
而在林地,制草人已等候多时。
李林将破碎之剑递给斯奈德:“走吧,去阿姆斯特丹。”
......
斯奈德曾经来过荷兰,不过并非是阿姆斯特丹,而是从下诺夫哥罗德一路坐长途火车,逃亡至鹿特丹。
在鹿特丹她也没能呆很久,彼时清算人们正在鹿特丹谈论生意,而她只能仓促补给了一些用品,便再度坐上火车离去。
然而这一次却决然不同——在荷兰耕耘了两代人的斯特根加家族作为掌权的官方势力,大大提升了他们的行动效率,从斯奈德入境荷兰不到两个小时,便已经办好了一切的手续。
阿姆斯特丹码头外,最后一抹暮色从天空中褪去,伴随着壮烈残阳消逝在地平线下,一轮皎洁的暗蓝色月亮出现在天空中。
“我记得原来月亮似乎不是这个颜色。”维尔汀抬起头端详着月亮,目光看向李林,“你找到了镜子女王的后继者?”
“那还用说?”李林洋洋得意,刚想炫耀一番,便被趴在头上的年用尾巴勒紧脖子。
李林的脖子发出如同鸭脖般的脆响,嘎巴一声脑袋歪向一侧。
维尔汀眼角抽搐着转过头去,权当做没看见。
斯奈德正站在码头的防波堤上,她的手里有一只已经略微破损的骨笛。
那是在亚历山大图书馆外,袭击他们的元清子从翠仙圃带来的长笛——据说这枚笛子是平旦夫人和翠仙圃契约的一部分。
在海边吹响这一枚笛子后,平旦夫人便会出现在他们面前。
斯奈德将骨笛凑近嘴边,狠狠一吹。
什么声音也没有发生,然而一阵黯然的寒意却散发出去,陈旧骨笛悄然化为齑粉。
650 静虑深秘藏顿天尊
骨笛变成了粉末消散在海风中,而苍穹上悬挂着的明月突然变得更加明亮。
所有人都有一种预感:某个诞生于海,追逐海潮的存在即将到来。
远处深蓝色的天幕尽头传来一声渺远的汽笛,随后在众人压抑的惊呼声中,散发着银蓝色光辉的鱼群汇聚成一条行进在海中的路,从远方一路向着码头延伸过来,在防波堤前戛然而止。
海风突然换了个方向。
两只追逐在海面上的白鸟忽高忽低地沿着鱼群铺成的路飞翔,在她们后面跟随的,是一条仿若珊瑚,又像是宫殿般的海洋生物。
它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小岛,前行的速度飞快,却寂静无声,只有海潮涌动的声音证明它正在向着此处而来。
深蓝色的光辉从它浮出海面的那一部分身躯上散发出来,像是另外一轮沉在海中的月亮。
一个有着银白色大波浪,穿着丝绸睡衣,皮肤白皙宛如珍珠的女人提着水母模样的手提包,从珊瑚小岛上现身。
两只飞旋追逐的白鸟绕在她的身边,女人毫无顾忌地踏上水面,沿着银蓝色的水路向他们走来。
丽姬娅中的平旦夫人,传说中她的其中一个形象是倾覆了亚瑟王永恒之国的妖妃摩根,她总是出没于海上,只有偶尔的契机才会让她踏足陆地。
比起李林飞升时,平旦夫人的打扮显得更加青春靓丽。
作为执掌钥匙的特殊天孽者,丽姬娅们比其他人要更早意识到,禁锢爱的锁链已经被李林斩断——尽管绝大部分还残留在第七史的各地,但是伴随着源头的消失,它们也终将消逝无踪。
倘若维尔汀的大功业得以完成,那么这些残余将会更快地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和千疮百孔的旧历史一起被彻底弃绝。
而阿尔卡纳的功业则是溯回到过去最初的时刻,去往林地司辰第一次谋杀发生的刹那,目睹飞蛾从转轮王的内里钻出振翅的瞬间,以此彻底掌握浪潮现象。
维尔汀的大功业对丽姬娅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而阿尔卡纳的大功业则有可能对她们造成妨碍,孰轻孰重,丽姬娅们心里清楚得很。
平旦夫人站在防波堤下,摘下自己的帽子对李林和年的方向微微鞠躬,以示尊重。
随后她悄然出现在斯奈德的身边。
“距离时间达到正确的时分还有一些时间,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平旦女士,您比我想的要更和蔼一些。”斯奈德如此回应。
“啊,哈哈哈哈,是吗?”平旦夫人轻声笑了笑,眉眼和缓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大概是因为从今往后爱不再是禁忌了吧,所以丽姬娅们也不用再被逼成非人的模样......如果可以,谁不愿意好好地活着呢?”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倒是还真有一个疑惑。”斯奈德微微皱眉,“我在进行飞升仪式后,进入林地后投入制草人的门下,但大地之血向上追溯,应该是转轮和燧石的后裔?”
“对此你当然不必担忧。”平旦夫人轻声说道,“制草人同样是大地之血的后裔,从转轮遭到飞蛾谋杀时,祂便已从林地的根基中苏醒,换句话说祂就是林地本身。”
神秘世界的学者们常常因为林地、辉光、漫宿是否是个活物而产生辩论,时至如今,漫宿和辉光还未能产生定论,不过林地是活物这件事,却已经得到了验证,那就是“活林地”本身,制草人。
“原本我要求在这里举行仪式,是因为在阿姆斯特丹的夜晚,丝毧有一位专门寻觅尘世宝藏的无名具名者会在此处逗留。七件代表了过去历史漏洞的覆画残迹,足够让她讨取丝毧的欢心,而你自然也能够凭此成为血裔的长生者。”
“但是现在那位铸父成功地砸断了漫宿的锁链,旧时代的司辰们已经远去,尽管祂们的权柄象征依然高悬漫宿中,但是奉献七件覆画残迹的意义已经完全不同——这是仪式的一部分。”
“你需要奉献七件覆画残迹,以撬动丝毧的神力。当然我,还有铸父和天工,都会为你见证。”
平旦夫人抬头看了看月亮,银蓝色的头发垂在她的胸前。
她笑了起来:“时间到了。”
......
直指司辰·丝毧神力的仪式有诸多要求,当然对比其他司辰的拜请仪式,就显得并不繁琐了。
斯奈德默默地将过去拜请司辰·昕旦的仪式和眼前的仪式对比,发现昕旦的要求不是一般的苛刻。
“学徒经常走入一个误区。”维尔汀对身边的星锑说,“他们总觉得拜请司辰的仪式要宏达庄严,实行起来也最困难,指向具名者的则其次,直指长生者的仪式就可以更简陋一些,至于通晓者就只需要几件物品就够了。”
“他们理解有误,恰恰相反,拜请司辰的仪式是最为简单的,而指向通晓者的仪式则最为繁琐。”
因为司辰们各自执掌着一个对应的小时,祂们的象征和权柄也嵌入了这个世界中,几乎每一样事物都有对应的性相。而司辰们的化身和垂迹几乎涵盖了世上所有的宗教崇拜对象,只要辨别了拜请的司辰真身,就很容易请下司辰的神力。
与之相反的则是长生者和通晓者,他们在漫宿中留下的印记太过浅薄,想要通过漫宿呼应他们对应的印记,需要在前面加上大段大段的限制,以缩小召请的范围,随后还要提供能够精确直指对方身份的祭品,才能够将范围缩小到对方个人。
丝毧是守密人,其尊名为【明晓事理之神,明晓疑问之神,不被明晓之神】,在东方的翠仙圃,祂的尊名是【静虑深秘藏顿天尊】。
【志心皈命礼。安忍不动,玄妙无穷。三光昏默,大乐希声。】
【随想密契,隐圣显化。雷霆化生,大慈超于劫运。众生得庇,大悲在于尘寰。】
【虚无渺杳,恢弘至道。掌握阴阳,二元天地分清浊。司有大秘,一切经纬皆默默。】
【玄密自然道君,静虑深秘藏顿天尊!】
防波堤上黑色的亚麻一字铺开,平旦夫人取出一个盛放着灰色液体的小瓶,将其打开后倾倒在亚麻表面。
这是遗忘之水,并不局限于某个地方,在苏门答腊群岛,非洲和南美洲的森林中,那些无名的部落常常会用树脂,草汁和可疑有翼生物的体液混合调配出它,以上这些配方实际上并不重要,重点是他们在制作的过程中,拜请了丝毧的注视。
当遗忘之水倾倒在亚麻上的一瞬间,灰色的雾气从四面涌来,一瞬间将周围的空间全部填满,仿佛有无形的轻纱在挤压着他们,令人寸步难行。
平旦夫人笑着,轻快地在堤坝上走了两步,她的眼睛里像是闪着光。
“现在,斯奈德,开始献上第一件覆画残迹吧。”
651 覆画残迹的意义
首先是第一件覆画残迹。
那是被称作日吻之石的圣物,它的存在象征着骄阳信仰的基石,密特拉曾在岩石洞中宰杀象征宇宙的公牛,从它的腹部取出日月星斗,而日吻之石则是宰杀公牛时的圣坛,神圣的血就流淌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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