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师小姐不想写日记 第138章

“当然，不如说满城的画廊与商会都知道了。”马维娜温和地笑了笑，“照顾我的女仆向我提起，今天有人希望修复一副大画家的真迹，还提出了非常苛刻的要求，基本把整座城画廊都走遍了。我稍一调查，就发现带着画的小姑娘竟然是我家的租客……呵呵，小小年纪就能拿出那么大一笔钱，现在又有乌拉妮娅小姐的真迹……你们可真是既神秘、又不简单啊。”

她用那双带着笑意的灰色眼睛看着铃音，铃音稍一思索，觉得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便回答道：

“这里的事有些复杂。不过，您是想亲眼看看这幅画吗？”

“大家各有各的秘密，我不会多问，”马维娜微笑着说，“至于画——我就是为它而来的。”

琉璃把视线移向铃音，抚子双手抱胸，不知道在想什么，薇薇则对铃音耸耸肩，那意思似乎是“你自己判断吧”。铃音一边给躲到自己背后的小茜腾出空间，一边伸出手，重新打开了“门”。

“我没什么拒绝的理由，那么，就请您看一看这幅画吧。”

第三十九章 故人

乌拉妮娅的自画像又一次出现在火光中。

对于铃音凭空放出这么一副巨大油画的动作，马维娜并没有显出丝毫惊讶来。她只是注视着画中的乌拉妮娅，灰色的眼瞳中闪烁着光芒。

“哦……乌拉妮娅，乌拉妮娅。”马维娜轻轻叹了口气，“两百多年前，她看起来就是如此年轻了。至于现在……应该还是这幅样子吧。”

“您认识乌拉妮娅？！”

铃音立刻坐直了身体，小茜悄悄从她背后探出头来，薇薇也皱起眉头，显得严肃了不少。马维娜女士一时间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那幅画，仿佛刚刚喝了一杯红酒般将醉未醉。许久之后，她才轻轻叹了口气。

“是的，我认识乌拉妮娅。她本人与这幅画所画的……简直一模一样。”

这时，小铃音抱着茶杯柄走了过来。马维娜微笑着对它点点头，从它的手中接过了茶杯。注意到这点，铃音有些犹疑地问：

“……您好像对小铃音并不惊讶。这样的人偶在东国有很多，阿尔玛王国不多见……”

“呵呵，它叫‘小铃音’吗？”马维娜笑着说，“乌拉妮娅也会做很多像这样的小人偶。她对它们的感情很淡漠，除非是自己特别中意、喜欢的，基本都是当做工具来使用。不过我却特别喜欢这些小人偶，时常和它们一起玩。”

“您……和它们？”

听着马维娜的话，铃音和琉璃交换了个视线——这位坐在壁炉前，基本已经说是步入老年的女士的眼中跳跃着火光，几乎有些像画中的乌拉妮娅了。说句实话，实在是很难想象她和人偶们“一起玩”的画面。

“啊，呵呵……”

看到铃音和琉璃的表情，马维娜女士又笑了起来。她喝下一口热茶后，才再次说道：

“我和她认识，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我才十六岁，和她看上去是一个年纪。”

“……这么久了。”

薇薇皱着眉头说，铃音不难看出自己这位教授的失望：如果乌拉妮娅和马维娜女士是在近几年见过的，也许还能从马维娜的口中问出些这位“大罪之人偶师”的行踪。

“是啊，这么久了。”马维娜又微笑起来，“我已是一位老人，她却还是这般风华绝代。对于乌拉妮娅而言，画并不是用来定格自己容颜的工具。恐怕，她只是想自信地向观众展示自己的美罢了。”

“我的确能感受到乌拉妮娅小姐的意图……”

琉璃轻声说，铃音心中也有这种感觉。马维娜女士向她们点点头，暂时放下手中热茶。

“您还记得乌拉妮娅当时去了哪儿吗？”

薇薇问道，马维娜那双和蔼的灰色眼睛扫过她、扫过铃音和琉璃，最后在铃音背后的小茜身上停驻了片刻。

“她说，自己要创造出一个能轻易摧毁城市的人偶。”马维娜说道，“随后向我发出了邀请，问我愿不愿意与她同行。”

“——那您？”铃音的心脏重重一跳。

“对十六岁的我而言，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了。”马维娜略显遗憾地笑了笑，“我说，我不大明白她的意思。乌拉妮娅自言自语着说：‘是吗？真可惜。’，随后便一个人消失了。那之后，我就再没见过她。”

死一般的寂静压在客厅中的几人身上，只有壁炉中的火焰噼啪作响。马维娜喝完了热茶，将茶杯放在端着盘子的小铃音手上，微笑着对它点了点头。

“各位小姐，你们和乌拉妮娅之间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马维娜问道，“而且你们好像在寻找她，是吧？”

“也可以这么说，但有没有找到并不重要。”铃音慢慢地说，“对我们而言，修复这幅画就够了。”

“请允许我多问一句，”马维娜看着铃音，对那副乌拉妮娅的自画像伸了伸手，“这幅画现在的所有者是谁？”

尽管铃音并没有回答她，但大家的视线还是把小茜暴露了。铃音感到背后的血族少女似乎莫名地变得有些消沉，把脑袋往铃音的背后再缩了缩。

“是吗？”马维娜长叹一声，“你和乌拉妮娅实在是……很像。”

“很像吗？”铃音惊奇地问，在她看来，不论是性格还是外貌，小茜和乌拉妮娅可以说是完全搭不着边了。

虽然小茜可以改变自己的外貌……

“我曾以为我很了解乌拉妮娅。”马维娜女士说，“但在她走后，我知道了更多有关于她的事，这才意识到自己并不了解乌拉妮娅。然而神奇的是，我的年岁越是增长，我反而越明白一点：其实我最初就已经了解她了。”

“我有些被您绕晕了……”

“呵呵，不懂也没关系。我是想说，在我看来，这位女孩很有乌拉妮娅的影子。”马维娜说，然后她又向薇薇点了点头，“这位也有一些。”

铃音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严肃起来。不过，无论马维娜如何说，她仍旧在用自己和蔼的灰眼睛说“我不会多管闲事”，因此，铃音最后也没有采取什么行动。

“您很了解乌拉妮娅。”铃音说。

“我想是这样的。”马维娜笑着回答，“但我还得承认，即使我很了解乌拉妮娅，她的身上也永远充满了新意与趣味。”

“……谢谢您今天告诉我们这些事。”

“不必了，倒不如说，我现在反倒有些歉意。”马维娜女士回答道，“我们不谈这些了——说说另一件事吧。我也希望这幅自画像能够被修复到完美的状态，巧合的是，我还认识一位很是厉害的油画修复师。他技术高超、脾气古怪，并且总能在几天之内就完成修复工作。我想，这应该是各位急需的吧？”

“——真有这样的修复师？！”

这实在是有些出乎大家的意料。铃音向马维娜投去一个眼神，说道：“如果真有……希望您能像我们介绍一下。就像您说的那样，我们正急需这样一位油画修复师。”

“我明早会让女仆把介绍信和地址送来。”马维娜说，她站起身，略显留恋地看了一眼那张乌拉妮娅的自画像，“修复完的画请务必让我看一看。那么，祝各位晚安。”

第四十章 修复师莱格利斯

第二日，普拉维亚城终于算是彻底放晴了。

雨后的空气显得格外清澈，这座古老的城市也又一次散发出它的活力来。在新鲜而寒冷的气流中，人们开始穿上了外套、斗篷，以应对这场雨后的寒流。

而在这路面还略显湿润的砖石小巷中，铃音、琉璃、薇薇与小茜靠着墙边，为一个路人让出了路。对方用礼貌而节制的好奇视线看了看琉璃身上的东国衣服，便转身离去了。

“这个‘厉害的修复师’还真是住在一个偏僻的地方……”

铃音叹了口气。这里虽说也算是普拉维亚城的市中心，但不像她们的“据点”附近那样宽阔，而是有着蜘蛛网般密集、纵横的小巷，有时甚至只能供一人从中穿行。等路人通过后，铃音又拿起手中的介绍信，确认着上面写着的地址与路边的路牌。

克里科林街38号。门口的木门掉了漆，有一股淡淡的木霉味，在雨后显得更加清晰。上面则挂着一个牌子，用潦草的通用语文字写着“弗雷德里克·莱格利斯”。无论如何，这和马维娜女士的介绍信上所写的确实是同一个人。确认再三后，铃音抓住门环，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

很快，门里传来了略显暴躁的、有节奏的脚步声。一只是皮鞋，另一只听起来则像是某种木头。随后木门上的小拉门被猛得拉开，露出一双狮子般凶狠的蓝眼睛来。

“这里不招待小姑娘！”他吼道。

“您好，莱格利斯先生……”看到铃音被这突然一声吓得缩了缩脖子，琉璃往前半步挡在了她面前，“我们是马维娜女士介绍来的，想——”

“谁介绍来的都没用，没事就滚出去！”

小拉门被啪得一声关上，皮鞋和木头敲击的声音逐渐远去。铃音总算反应了过来，她一把抓起门环，像啄木鸟似的快速敲起门来。

“所以乌拉妮娅的自画像就这样丢在地下室烂掉也没关系咯？”她大声问道，使劲用门环发出噪音来。门里的脚步声停了，随后那双暴躁的蓝眼睛又出现在拉门后，愤怒地扫视着门外的几个人。

“画在哪儿？”他厉声问道，“如果你们没有带着——”

“在空间储物器里。”铃音松开门环，冷静地说，“如果你不把我们放进去，它就只能永远躺在里面了。”

那双蓝眼睛和铃音对视片刻，随后消失在拉门后。门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开门响动，似乎主人正把自己的怒气发泄在房门上，之后咔哒一声，门开了，脚步声也远去了。

“搞定。”铃音耸耸肩。

“这个莱格利斯先生……”琉璃苦笑起来，“还真有点不好对付。”

“疯老头子。”小茜小声说。

“多久没遇到人像这样对你吼过了？”抚子懒洋洋地问，此时门外又有新的行人走过，所以铃音推开大门，将大家都领了进去。

“自从变成现在这样之后，大家对我都特别好，弄得我都有点不习惯了。”铃音笑了起来，后面半句话就只有抚子听得见了，「毕竟有的作者比他脾气还臭。」

“多么友善的老混蛋啊。”

最后一个进门的薇薇轻松地说，她关上房门，欣赏着这间狭小工作室的门厅。画架、破旧沙发和茶几靠着两边的墙壁堆放，似乎住所的主人是只喜鹊，把一切能堆放自己巢穴的材料都衔回家里似的。正在几人看着这里的场景时，房间里又传来一声吼：

“你们到底进不进来了！”

铃音吐吐舌头，拍了拍抓住了自己背后衣服的小茜，和大家一起往屋子里走去。穿过一间比门厅还狭小的厨房、房门半开的迷宫般的储藏室后，她们进入了一间小小的会客室。屋子的主人就站在那里，怒目瞪视着铃音。他穿着一件衬衫、外面还围着一套工作围裙，用以防止颜料沾到自己的衣服上——可从结果而言，它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因为就连老人的衬衫上也到处都是颜料，显得他整个人都有些脏兮兮的。

弗雷德里克·莱格利斯看起来应该有七十多岁了。他的头发稀疏而花白，脸上满是皱纹，但身体倒是站得笔直，没有显出老人的衰弱来。他的左腿整个不见了，现在在那里的是一根颜色黯淡的木腿，看来刚刚就是它在地面上发出的撞击声。老人的手臂有些不自然地弯在身边，他看到铃音的眼神，显得更加暴躁了。

“如果你——”

“有。”铃音简单地说，“这里放不下，有更好的放画的地方吗？”

老人看了铃音一会儿，随后怒气冲冲地摸出一把钥匙，走到客厅外去开一间房门。躲在铃音背后的小茜小心翼翼地挪开双脚，避免被那只可怕的木头腿踩到。

那是一间可供放画的工作室，相比起住处的其他房间，工作室可谓是格外的宽敞、明亮。一张巨大的工作台放置于房间正中，许多绘画工具和炼金药剂、魔法设备整齐地摆放在柜子里，其中有一些铃音认得出来，但大多都不知道用途。老人用手一指工作台，铃音也干脆利落地打开“门”，把乌拉妮娅的那副自画像竖立在了桌面上。

“……”

老人后退一步，用那双蓝眼睛上下扫视着这幅画。他仍然显得脾气暴躁、一碰就炸，但似乎一时间内不会再突然“爆发”了。这位莱格利斯一瘸一拐地走到墙边，取下了两个炼金透镜，观察着画的角落——铃音知道，这是他在检查乌拉妮娅留下的魔法签名。

“这幅画多久没有修复过了？”老人质问道。

“那个……”小茜不知道该说什么，拉了拉铃音的衣服。

“应该从来没有修复过，它一直放在乌拉妮娅秘密住处的地下室里。”铃音答道，“我想她自己也懒得修复自己的画。”

老人难看地皱起眉头，但出乎意料地没说什么，也没有破口大骂。趁此机会，铃音取出马维娜交给自己的介绍信，把它递给了面前的油画修复师。

“您应该和马维娜女士认识吧？她应该在信里说明了情况。”

第四十一章 不合理的要求

老人老大不情愿地接过信件，动作显得有些粗暴。他皱着眉头读了一会儿，随后又胡乱把纸塞了回去。

“这个活可能可以接。”他说。

“您答应了？”铃音松了口气，“太好了，我们还没遇到……呃，愿意修复它的修复师呢。”

莱格利斯的眉头又皱紧了，他刚要开口询问，琉璃就抢先一步，问道：“请问，我们大概要多久过来拿画呢？”

“三天，但——”

听到这个数字，大家看起来都安下了心——这个时间可比她们预估的“一周”要短多了。越早修复画，她们就能越早撤离这座城市。

“我话还没说完，”修画师不耐烦地说，“我可以接这个活，但是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铃音问到，“您需要额外的报酬的话……”

“我不需要金币，”老人怒气冲冲地说，仿佛自己被大大地冒犯了，“我需要画！乌拉妮娅的画！”

“这、这个不就是她的画……”

躲在铃音背后的小茜小声说，老人烦躁地吼了一声，吓得小茜把脑袋缩了回去。

“其他的画！我需要看这个画家的其他作品，才能修复这幅画！”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琉璃轻声说，铃音总觉得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对付这种脾气乖戾的人了，“您需要看过乌拉妮娅小姐的其他作品才能修画吧？这个问题应该很好解决，我们听说普拉维亚城里有位收藏家，收藏了几幅她的画作……”

“收藏家罗贝尔，”铃音插嘴道，“《艺术的流动》里写的。”

“是的，”琉璃点点头，“虽然是比较稀有的作品……但我们今天回去就联系马维娜女士，她应该可以为您安排一下，让您去研究乌拉妮娅小姐的其他画作。”

“不是那几幅，罗贝尔的那几幅我看过。”莱格利斯板着脸说，铃音忽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妙，“那几幅是抽象画法的，我需要和这幅画同样画法的。”

“……等一下等一下，”铃音的头已经开始痛了，“好吧，您的意思是，您不能拿到油画就修复，还必须看一看这个画师的其他作品……”

老人的头上跳起了青筋，但出乎意料的，他居然真的耐心地回答了铃音：“没错，必须要这样才能修复。最好是和这幅画同一时期、同样画法的画，越多越好。”

“这是不可能的。”薇薇插嘴。

“那就让它变得可能！”老头吼道，他指向这幅画，“不然这件艺术品就永远只能这样了！”

“你冷静点。”铃音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也开始焦躁的情绪，“好，莱格利斯先生，你得听我说。首先，乌拉妮娅并没有留下多少作品；其次，乌拉妮娅是以抽象派画法闻名的，所以她留下的作品几乎全是抽象画作；最后，我们能找到这幅画就很不容易了，要找到乌拉妮娅的其他画，而且还是和这幅画一样画法的画，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可以保养它，”莱格利斯说道，他比了个粗鲁的手势，“可以清理它上面的脏污，把它移到更好的画布和画框上。但是不能修复这些裂痕和掉色。”

“但我们现在就需要修复这个！就现在！急需！”铃音强调道，她急中生智，想了个折中的主意，“这样吧，我知道修画师们为了以后的修复工作方便，都会用可以在不损害原画的情况下擦除的颜料来修补画作。有没有一种可能——您先应付一下把这幅画修好，等我们找到了乌拉妮娅的其他画再来找您，让您涂掉自己上次的颜料，并且完全修复这个——”

然而，不知道是铃音说的哪一句话惹恼了莱格利斯，他气得头发直竖，仿佛人都要跳起来了。

“滚！带着你的画滚！”老人拖着自己的木腿往旁边挪了两步，免得自己的唾沫星子喷到那幅珍贵的油画上，“马上给我出去！”

眼看交涉莫名其妙就破裂了，早已有点生气的铃音一把将画收回“门”里，头也不回的走了。琉璃赶忙对老人鞠了个躬，和薇薇一起离开了这间工作室。当几人离开时，身后立刻传来了粗暴的关门、锁门声，简直让人以为门会被弄坏掉。

“他是不是哪里有什么毛病？”

铃音叹了口气，抚子也出现在她的身旁，摇了摇头：“不知变通的老头，本小姐讨厌说不通道理的家伙。”

“哎呀，那个马维娜说这个修复师‘脾气古怪’，”薇薇嗤嗤地笑了起来，“这好像古怪得有点超乎想象。”

“嗯……”

琉璃也显得有些无奈，她们给一个路人让了位置，等对方走远之后，她才继续说道：“铃音确实已经在和他好好沟通了，但这位莱格利斯先生实在是……不但提了完全不可能实现的要求，还一个劲的发火……”

“他根本没想跟我讲话，这老头。”铃音说，“我甚至感觉他是想找我们的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