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师小姐不想写日记 第201章

月火沉默不语。

“那么，你理应也害怕自己被忘记。你害怕自己被忘记、害怕自己侍奉的月神被忘记。”铃音深吸一口气，那穹顶此刻已经小到只有原来的一半了，“你吸取了星脉中的力量，以此维持自己的生命……但你看到了我。你看到了我这个被其他九尾祝福过，具备‘资格’的人。所以你找上了我——这对你来说，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月火沉默不语。

“如果你赢了……那你就占据我的身体，然后再也不必被寿命所困，你的生命、你的职责都能延续下去。如果我赢了……那你就被我杀死，结束你罪恶的生命……你看人看得很透彻，月火，如果你没有把我逼得那么紧，我是不会杀你的……我就是个蠢货，是个想弄清所有真相的白痴、自我满足的伪君子，还是个三流的滥好人。”

月火沉默不语。

“……所以是我赢了，月火。我要回去了……我要回喜欢我的人、还有我喜欢的人那里去。你平白无故把我卷入这么一场灾难……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但我也不会憎恨你……早已逝去的月神的、本该逝去的巫女……我已让你熄灭了。”

月火沉默不语。她伸出手，轻轻摘下自己的面具，将它递给铃音。此时，雷之狐的祝福所创造出的穹顶已经消失，星脉的奔流将两人所淹没，对于藏在那无数碎片后的月火的脸，铃音根本看不真切。

“你在说什么？……你莫非是，想让我当那位月神的巫女？”

月火沉默不语。

“……我不会祭祀她、侍奉她的。她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

月火沉默不语。

“我也没有义务去履行那么沉重的职责，我既不愿、也没有能力去做。即使如此，你也要让我当她的巫女吗？”

月火沉默不语。

“……真是败给你了。”

铃音握住假面，那猩红色的月华已经全部、全部都在其中了。

“至少告诉我，她的名字叫什么啊……”

“……”

月火张开嘴，轻轻说了什么。随后，月火的身体逐渐崩解，消失在星脉中的奔流中，在这耀眼的光之海洋中，她终于与雷之狐、与过去所有的牺牲者们、与已逝的月神们——去往了同一片彼岸。

手中的面具沉默不语。不过至少，铃音好好地听见了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卷五 穿越境界之钥 : 第五十一章 苏醒

——月沙城，海月神社。

身着巫女服、戴着面具的琉璃放下手中的剑，轻轻对前来观礼的月沙城民众鞠躬。人们兴奋地鼓着掌，有的相互交谈、有的则举起手中的留影水晶。戴安娜逐渐沉入地平线，换作塞贡之阳从海平面上升起，将日光洒在海蛇神的黑石雕像上。

与此同时，几位巫女陆陆续续地上前。其中一位低声说道：

“千鸟大小姐，可以摘下面具了。”

“……”

“千鸟大小姐？”

几位巫女有些困惑地围在琉璃旁边，远处的千鸟家主微微挑起眉毛。尽管现在已是要收起仪式用具、开始举行一些新年的例行仪式的时候，但琉璃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巫女们也不敢主动去碰她。

就在众人处在某种奇怪的尴尬状态下时，一道暗红色的魔力光忽然凭空亮起，月沙城的民众们中传来几声惊叫。琉璃立刻抬起头，发现铃音的身体凭空出现在自己的上方——

“铃音！”

琉璃也不顾自己正在台上，她把面具摘下，随便塞在旁边一位巫女的手里，随后在人们的惊呼声中接住了铃音。铃音的胸前放着那副月火的面具，她因为冲击感而痛得皱起眉头，随后有些艰难地举起手，对琉璃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顺利完成任务。”

“别挡着本小姐！”

就在整个会场因为突然出现的铃音一片混乱的时候，抚子也从观众里冲了出来，跑到了琉璃的身旁。铃音有些虚弱地蜷缩在琉璃的怀里，左手上是一道吓人的伤口，腹部则不断晕开一团红色。远处开始有人向台上跑来，“有人受伤了”消息在人群里面不断扩散。抚子面色惨白地想去检查铃音的伤口，琉璃的声音则根本没人听到——

与此同时，巨大的海潮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走了。海月神社的崖下，某种生物的破水声如同洪钟一般，通过崖壁回响不绝。明明正是黎明，月光般的光芒却将海洋照得波光粼粼，似乎就连太阳也无法遮挡住它的光辉——月白色的海蛇优雅地探出水面，它低下头，那双澄黄色的竖瞳正好与海月神社平齐，注视着神社中的人们。

庇护月沙城的海蛇神，琉璃水月。

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刚刚那还未传出多久的、让人不安的消息了。哪怕是从未见过水月的年轻人，也一眼就能看出它究竟是谁。欢呼声、低语声和小孩子好奇的喊声响成一片，无论是民众、巫女还是千鸟家，崖顶的人们接二连三地跪坐在地、对海蛇神低下头，唯独抱着铃音的琉璃、还有身旁的抚子仍然站在原地，仰头看着它。

……阵仗弄得够大的啊。

铃音翻了个白眼，她实在还想继续看看水月会做些什么，但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断断续续的意识终于撑不住了。在最后，少女只听见海蛇那平静的声音，便彻底昏了过去。

当铃音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整个人陷在一床柔软的被褥之中。她茫然地看了一会儿天花板，才感到自己旁边有削苹果的声音。铃音侧过头，发现抚子正笨手笨脚地拿着水果刀，削掉的苹果肉快比剩下来的还多了。

“不认识的天花板……”

“少贫嘴，这里是维娜商会。”抚子回敬道，她收回水果刀，用刀柄敲了敲床上的魔法阵。

铃音感到床的后半部分慢慢向上抬起，让自己能坐着跟抚子对话。她看向自己的身体，自己穿着一身灰色的病号服，左手则被从肩膀至指尖的绷带紧紧缠住。。铃音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里果然也缠着几圈绷带，但至少已经不痛了。

狐狸耳朵和狐狸尾巴——

已经不在了。

和月神的火焰一同消失了。

“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现在是782年的第二天。”抚子又开始削起那苹果，“昨天妖精们把你送到商会急救来着，手术持续了大概一个下午，据说是挺顺利的。”

“……是不是太大惊小怪了，我不是人类哦？说不定明天就活蹦乱跳了。”

“想得美，治好了的只有右脚的扭伤。”抚子没好气地说，“那个叫莉娅的妖精说，她勉强算是给你止了血，但是伤口附近的组织一直在拒绝愈合，自然魔法没起到一点作用——”

苹果皮又被抚子弄断了，她顿了一下，开始以切刀削面的方式削苹果。

“——总之大概是想办法帮你处理好了，但愈合可能要一个多月。这一个月的时间，你就好好躺在床上吧。”

“我伤得这么重？”

“本小姐也是这么问妖精的，她让‘抚子妹妹’闭上嘴，然后帮她把你的内脏放回去。因为本小姐是最了解你的身体状况的人，所以被许可留在手术室里当助手来着。”

“……”

“噗通一声就放回去了。”

“……”

“想听听手感吗？”

“不了……”

难道是想分享内脏的手感吗？

对内脏掉出来了的那个人？

“莉娅还在睡觉，不过维娜应该醒着，本小姐一会儿去叫她。哦，菲因托本小姐问问你战损如何，因为我们之后还得对付侦察兵来着。”

“这么一说，琉璃呢？”铃音问道，她看向旁边的桌台，破破烂烂的小铃音撑着下巴，用死鱼眼瞪着铃音。

“她忙着呢。那条海蛇当众出现之后，月沙城好像天翻地覆了……”

抚子终于削完了苹果，她满意地从上面切下几块，自己管自己吃了起来。铃音不禁对抱有“可能是削给我吃的”这种想法的自己感到悲哀。不过，她总算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发生的事：在消失几十年之后，海蛇神又一次出现在了民众的面前……

“水月出现之后，怎么样了？”

“嗯——她当众承认你是她的使者来着。”

“……”

这第一条就够有冲击性的。

“大概讲了讲自己的情况，说自己提前在月沙城里走动了一下，对现在大家的生活很满意之类的，都是废话。”抚子咔嚓咔嚓地咬着苹果，“然后，提到自己接下来会一直在月沙城现身，但不会把自己化身的样子告诉大家——最重要的，就是打算调查千鸟家了。”

“调查……”

卷五 穿越境界之钥 : 第五十二章 余音

调查千鸟家，那就意味着海蛇神对现在的“海蛇神之鳞”并不满意。

对千鸟家而言，那是非常可怕的压力。换句话说，千鸟家内所有的内乱都会在这压力下烟消云散。对琉璃而言，铃音觉得这可能是件好事，但是不可避免地，这位千鸟家的大小姐之后肯定会忙碌起来了。

“那个谋杀案，估计也要开始调查了吧。”抚子说道，“本小姐看到千鸟家那个家主去跟海蛇神作报告来着，不过具体的内容没有仔细听，当时急着送你去治疗呢。”

“……我记得你当时很担心我啊。”

“……”

“都急哭了。”

抚子管自己吃着苹果，但耳朵已经红透了。她恶狠狠地瞪了铃音一眼，随后一口咬在苹果上，仿佛那是铃音的脑袋。

“……肯定会担心啊。”

“哎？”

“我还以为你会死掉……”

抚子小声说，铃音顿时也感觉有些害羞和愧疚。再怎么说，这都是自己第一次离开抚子、在抚子不在的地方去面对危险，对于一直待在一起、连“分开”这件事都没有体验过的抚子而言，这段时间一定非常地不安。

还好，在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继续下去之前，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当维娜推开门，带着两个人一同进入病房时，抚子已经转过头，把苹果核给丢进垃圾桶里了。

“铃音！”

第一个跑到旁边的是琉璃，她穿着看上去相当正式的振袖，似乎想要伸手去碰铃音——还好，琉璃大概想起了这次的伤很严重，没有像以前那样对铃音上下其手。铃音笑了笑，伸手碰了碰琉璃的脸颊。

“好啦，我没事。身上已经不痛了。”

“我知道，莉娅小姐跟我说了……还是看到铃音醒过来才放心……”

抚子给琉璃拉来了一张椅子，她也坐在旁边，用双手握住铃音绑着绷带的手。琉璃的视线弄得铃音很不好意思，她看向微笑的维娜，还有跟在她身后的人——那是一只有着棕金色头发的、生有狐狸的耳朵与尾巴的狐妖。

“——纱世小姐！你已经没事了吗？”

“是的，看来咱家让铃音小姐担心了喏。”

纱世晃了晃尾巴，干脆在铃音的床沿坐了下来。就如她所说，尽管纱世看上去还有厚厚的黑眼圈，但精神倒是意外地不错，看上去已经从面具店被烧毁的打击中缓了过来。

“咱家终于见到了海蛇神大人！几十年来的愿望完成了……海蛇神大人还安慰我，一定会找到烧面具店的凶手的。”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铃音由衷地说，狐妖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比起初次见面时的样子，现在她看上去倒更像个小女孩了。

“……而且，铃音小姐不但平安从星脉里回来，身上也没有狐狸的耳朵和尾巴了。那就说明，铃音小姐终于退治了月火，对吧？咱家的执念可以放下，咱家的母亲也可以安息了。咱家和铃音之间，结下了很好的缘分呢。”

纱世热切地说，铃音有点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琉璃和抚子则一边交换眼神、一边闷闷地笑。

“对了！咱家还没有听过铃音小姐是怎么退治月火的呢。”

“我们也很好奇这件事，铃音小姐。”维娜笑着说，“莉娅真的很高兴……她一边高兴，一边对你身上的伤发脾气呢。明明平时都那么懒洋洋的……我好久没有见到她发脾气的样子了。”

“……这个嘛。”

铃音伸出手，随着一阵若有若无的低语声，一副狐狸面具静静地出现在了她的手上。尽管月火已经不在了，但这副面具的神性居然不减反增，远比铃音进入星脉前要显得摄人心魄。那双狐狸眼睛中好像散发着猩红色的月光，稍一走神、就又消失不见了。

“这算是战利品吧？”铃音说道，又将面具收好，“这次，这副面具我打算收下了。”

“那副面具里到底留下了什么？多少有一点月火的权能在吧？三成？五成？不管怎么说，这可是重要的战斗力。”

“这个……”铃音有些尴尬地说，“十成。”

“哈？！你给本小姐等——”

“无论如何，面具当然应该归你，铃音小姐。”维娜轻声说，她也在铃音身旁坐了下来，“那你自己呢？除了莉娅帮你治好的，还有什么特别严重的伤吗？”

“……在这里说倒也没什么关系，我的人偶基本都受到了非常严重的损伤，现在暂时没法出战了。”铃音叹了口气，“不知火是毫发无损，朔月只要再用灵魂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雏就……还有小铃音，它也等着修复呢。”

小铃音有气无力地摆了摆身旁的伞。

“……能把铃音小姐逼成这样，真是个厉害的对手。”

“恐怕是我目前遇到过最棘手的……而且很不巧，我现在正好是急需战斗力的状态。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得在一个月内恢复到万全的状态。”

“莉娅要是听到这句话的话，估计得生气吧……”

“比起这个，狐狸尾巴没了，本小姐觉得有点可惜。”

“……你在可惜什么啊？”铃音的脸顿时红了，可琉璃也在一个劲地点头赞同，“我觉得没了就没了——”

“啊，那个，”狐妖举起手，“当时，咱家向铃音小姐要了一根尾巴毛做研究来着。后来那根尾巴毛，被咱家当成材料做进面具里面了，所以如果想要再变回那种样子的话，通过面具也可以做到……”

病房顿时乱做一团，铃音的“别做多余的事啊！”被抚子和琉璃的“今晚本小姐请你吃饭”和“纱世小姐是天下第一厉害的面具师”给盖了下去。维娜也被她们弄得有些脸红，无可奈何地跟铃音对视了一眼。

“……对了，铃音小姐。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在星脉里，你应该见到月火了吧？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又到底想做什么？只是想占据你的身体吗？”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把视线移向了铃音。无论如何，在星脉里与月火战斗、与月火面对面的只有铃音一个人，除了铃音，谁也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铃音，是月火最后的见证人。

已然逝去的月神，反转之月「」的最后一位巫女，如今正坐在病床上。在月神已经死去的现在，无论是权力、义务都不存在了，“巫女”这一身份所象征的，不过是墓穴中的长明灯，以及纪念碑上被时间风化的一行小字罢了。

自己已经倾听了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