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师小姐不想写日记 第271章

银龙的翼尖带出雪白的云痕，在无尽的夜云中，亮起了第一朵黯淡的光斑。光斑如同虚空之海中原初的世界与繁星一般，接二连三地出现在云海之中。仅仅一瞬间，辉煌的金色就将云海完全填满。

转瞬间，刚刚还在星与月之间穿行的她们，就已经穿梭在拂晓的晨光中了。

“我控制了一下飞行的速度。”希尔说道，从她那和平时一样平静的语调中，能听出一丝小小的得意，“正好是破晓——游客把这一幕称作‘拂晓的开幕’。”

“这、这些光斑到底是？”

“岚之帷幕上下层的密度是有差异的。穿过它的时候，强大的魔法会将光折射成光斑的样子。而且——”

光斑的样子忽然变了。铃音张大嘴巴，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些光斑开始在云层中轻盈飞舞。无数人物、无数魔物、还有纯金铸造般的高塔与城市在云层中汇聚、分散，铃音看见光芒汇聚成山岳般巨大的深渊领主，看见金色的妖精与军队——她终于意识到，这些光与影是在上演一出戏剧！

“怎怎怎怎怎么回事？！”小茜吓得抱住了铃音的腰。

“我们现在在‘浓雾磨盘’的区域。亡灵天灾的时代，这里是岚之帷幕中最凶恶的一层障壁。”希尔悠然挥动银翼，“不过只要运用魔法，就可以借用黎明的光芒向游客与居民上演剧目——这一次，似乎是在讲述黎明王女的故事。”

“光辉学院会做这么夸张的事吗？！”

“夸张吗？这只是这座城市最外层的影子而已。”小银龙似乎正在微笑，“不过我五年前第一次离开龙岛，来到这所学院的时候，也被深深地震撼到了。”

“很难想象，这些都是神话时代用来抵抗亡灵天灾的魔法……”琉璃轻声说，铃音感到她的心跳也有些加快了。

“是啊。那场天灾几乎成为了永夜……不过，即使是在无星无月的夜晚，也要讴歌黎明。”

毫无征兆地，银龙的身躯分开了辉煌的金色帷幕，来到了云层下方的世界上。

破晓的日光落在银翼上、落在铃音那暗红色的眼睛中、落在下方那座伟大的城市上——

“天使……？”

铃音喃喃地说。天使的羽翼上缠绕着碧蓝色的丝绸，右足上翠绿的宝石反射着日光，腰间的晶簇玲珑典雅，在金黄璀璨的冠冕下则是她温柔的微笑。天使舒展着六对羽翼，似乎想要将苍穹都拥入怀中。

光辉之城的轮廓——是天使的画像。

“妖精的花圃四季盛开，”希尔唱着吟游诗人的歌，“于无星无月之夜讴歌黎明——”

世界的中心，被悠久时光所冲刷打磨的光辉城邦。塞贡的阳光洒在白色的街道、房屋与城墙上，羽翼之处的城市如同层层叠叠的羽毛，反射着来自太阳的光芒。铃音从未想到，可以用一座城市来绘制一幅画像——用城市中的一切来雕塑一件伟大的艺术品。

在“她”面前，就连身下那对永恒的银翼，也只不过是世间繁沙之一。

“怎么样？”希尔问道，那声音中有一丝淡淡的炫耀的意味。

“不，这真是……”铃音有些词穷，“真是……”

“很让人感动。”琉璃说。

银龙振动双翼，优雅地掠过空中。铃音好不容易才将视线从天使身上移开，回头向天空望去——刚刚的云层仿佛像是幻觉一般消失了，只有秋日澄澈高远的天空。黎明的光芒才刚刚驱散黑夜，这座城市也才刚刚醒来。

随着高度下降，铃音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看到的是什么。缠绕在天使羽翼上的两条丝绸，其实是光辉之城的两条河流——其中一条注入了城内的内湖，另一条则消失在东方的地平线上。天使身上那些温润的宝石，则是城中的三片湖泊……

“从这里已经能看见城中的建筑了。”希尔说道，“看见天使的右乳了吗？那是光辉学院最大的图书馆，‘丹特丽安大图书馆’，我经常去拜访那里。还有那条宝石环带，其实是大陆上最大的商业街……这是神话时代终结的那天，那些建造者所创造的奇迹。”

“希尔的意思是，这座城市从神话时代结束的那天，就是——？”

“那么久以来，虽然有许多变化，但是轮廓从来没有改变过。”

第一纪元的血色王庭倒台、取而代之的圣堂国又在古语魔法皇帝的咒语中灰飞烟灭——那是神话时代结束后的第6270年。古语魔法皇帝们的浮空城统治大陆足有1798年，直到逆者之战为第二纪元画上句点。而如今，又是自古语魔法时代结束后，第三纪元的782年——

自神话时代结束后，已经度过了接近九千年的漫长时光。

唤醒这座城市中第一朵绿芽的妖精、凿开这座城市第一片地基的矮人、在黑暗的永夜中放下第一块基石的巨龙、以及在这团天灾后仅存的文明之火上铭刻第一个魔法的魔族——那些创作者、那些光阴神射出的箭矢，终于抵达了这一天。

“欢迎来到光辉之城。”希尔说道。

2

“我、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银龙找到光辉之城的空港的时候，铃音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话。琉璃、抚子，就连一直不怎么敢看向下方景色的小茜，也因为这座城市的景色而感到震撼。听见铃音的话后，希尔笑了起来。

“是吗？据说第一次来到光辉之城的游客中，会哭出来的比例还不小呢。”

“我觉得我也差不多……想到这是亡灵天灾结束后的作品，就觉得有些感动。再怎么说，这座城市也是那个黑暗时代的……嗯……灯塔吧？亲眼看见九千年前的文明灯塔，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了。”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向往这座城市呢……”琉璃轻声说，“不过，小七濑应该是不会放弃的吧。”

“那家伙明年绝对会考进来的……”

铃音小声说道。希尔选择的降落地点是光辉之城的空港。它由两座相邻的古木生长、编织而成——听说自飞空艇技术出现之后，这是大陆之上的第一座空港。空港中的飞空艇上还有许多游客，他们远远地指着这里，似乎在发出带着敬畏的惊呼。

“……看来龙在光辉之城的天上飞行确实不是什么常见的场景。”

“是啊，所以我们还是下去吧？”希尔说道，“我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变回人形。”

隆隆的龙语声在空中回荡，铃音意识到希尔在对身周的法与理下令。一层无形的屏障包裹住了她们，隐形的银龙在一片空地上降落，扬起了一阵寒风。铃音她们从龙背上下来，希尔也在苍银色的魔力光中变回了那个熟悉的、身边漂浮着古老大书的银发少女形象。她捏了捏自己的头发，舒了一口气。

由于变为龙形时会让衣服坏掉，因此希尔现在只穿着一件由霜雪织成的长袍。她对铃音她们说了声“等一下”后，就在魔法的掩护中换起了自己的衣服。铃音站在空港下方中，一边等待着希尔，一边望着晨曦中的城市——植被、建筑与街道似乎并未经过精心设计，但其比例与分割却浑然天成，让人颇为心情舒畅。

自己现在是在天使身上的哪个位置呢？铃音不由得想到。正当她想要回过头去问问琉璃和小茜的时候，忽然听见了某个在耳边响起的声音。

『欢迎你的到来，东国的人偶师。这座城市中，有许多一直等待着你的人。』

第四十七章 城内

“……什么！

铃音像是被吓到的猫一样捂住耳朵，原地向后跳了半步。她立刻环顾四周，发现小茜和琉璃也用手按着耳朵，似乎也听见了什么声音。铃音有些犹豫地松开耳朵，小心翼翼地说：

“呃……你好？”

『初次见面呢，铃音。』那声音说道。不知为何，铃音总觉得在耳边响起的女性声音有些熟悉、有些让人怀念，但就是想不起到底是谁，『还有——初次见面，抚子。祝你能在这里找到顺利返航的方法。』

「什么？！」

『呵呵……抱歉呢。本来想对你们两人分别打招呼，不过灵魂之间的联系实在是太紧密了，还是这样来得方便。我的名字是“光辉”，你们可以用喜欢的方式称呼我。』

“听到了吗？”身后的小银龙换好了衣服，走到了几人旁边，“这是每个进入光辉之城的人都会听到的——城市本身的声音。光辉小姐，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阿尔忒弥斯的巫女殿下。”这一次，那声音就在众人面前出现了，“希尔小姐，为了担任教授而进行的旅行还顺利吗？”

“非常顺利。不过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不要用那个巫女的名头来称呼我……”

希尔轻轻叹了口气。在众人面前，一位完全由光辉构成的、金色的少女凭空出现了。和声音一样，铃音总觉得对方的样子似乎在哪里见过，却认不出对方到底是谁——对了，一定是在哪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中——但希尔打断了铃音的思绪，她面对铃音她们，伸手对着那个金色的人形。

“‘光辉’，这座城市的意志本身。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认为她是整座城市的所有智慧生命的潜意识的集合，是个体，也是海洋，或者干脆就是你、是我。只要还在光辉之城里，无论在哪她都能找到你们。所以不论是需要向导、还是需要帮助，只要直接呼唤她的名字就好了。”

金色的人影提起裙子，对三人行了一礼。

“呼呼，巫女殿下的介绍方式总让人觉得冷冰冰的呢。”

“……所以说不要再喊我巫女殿下了，你完全就是故意的吧？”希尔以手扶额，又一次叹了口气，“如你所见，铃音。她就是你，你也就是她……如果没有特殊的魔法，你的记忆和秘密都是被她所共享的。光辉小姐自称不会在没有征求同意的情况下的刺探你的隐私，我个人是信任她的。不过如果你不信任——只要用一个简单的‘灵感遮蔽’就可以屏蔽了。”

小茜躲在铃音的背后，嘟哝了一句“好色”，她到底在想什么啊。

“这是各位的自由哦。不过我要提醒各位，两年前，有人利用光辉学院的放纵引发了大规模的混乱和破坏……所以如果向这座城市屏蔽了自己的话，就会被一个魔法标记。”金色的人影温柔地解释道，“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利用类似的手段潜入学院，希望几位能谅解。”

“就像这样。”希尔打了个响指，铃音感到心灵屏蔽魔法笼罩在了小银龙的身上，随后一道淡淡的光柱将她标识了出来，“利用了战时的某个结界——具体的情报我不能透露太多，不过偶尔会有人出现轻度的眩晕症状。”

“我就不屏蔽了……总觉得被标识出来有点怪怪的，而且，我还想让光辉小姐做我的向导呢。”

“我也是，”琉璃温和地说，小茜跟着铃音一起点头，“在光辉学院中就读的时候，就麻烦光辉小姐多照顾了。”

“有需要的话请随时呼唤我哦。”金色的人影微笑着点点头，“不过，能让巫女殿下把屏蔽魔法解除吗？我现在看不到她，但这里还有学院长为你们留的口信。”

“学院长——呃，是那位普莉姆拉吗？”铃音用手指了指自己，“而且还有给我们的口信？”

“……请说吧，”希尔不情不愿地说，听见铃音的话后，她就解除了魔法，“还有，不要再当众叫我巫女殿下了。”

“私底下可以吗？”

“如果那能让你在别人面前控制一点的话……”

铃音忍着笑，看着那只银龙被金色人影弄得无可奈何的模样。“光辉”轻轻咳嗽一声，说道：

“普莉姆拉学院长请你们在抵达学校后，不必去宿舍报道。希尔小姐，学院长让你把大家一同带去她的住处——报道的事，她会帮忙做好的。”

“……是吗？”希尔说，“我明白了，告诉老师我们马上就到。”

人影点点头，重新消失了。铃音感到有些紧张，她本以为来到光辉学院后，会有个先去宿舍休息的缓冲时间，没想到直接就被学院长请去……这一路上，她可是听说了许多普莉姆拉的传说。受天空与大地眷顾的妖精、光辉学院建立以来唯一无二的学院长、活着的传奇……

刚从龙背上下来就要和这种人物见面，可真是怪吓人的。

“马上就要去见面啊……”铃音叹了口气，琉璃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想象不出这个‘普莉姆拉’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抚子说道，“就交给铃音了。”

“你只是想躲在灵魂里把我推出去面对陌生人吧？算了……希尔，我们怎么过去？”

“坐轻轨。”

“啊好……等下，坐什么？？”

片刻之后，铃音坐在一辆如假包换的列车上，目瞪口呆地看着窗外的景色。琉璃从未见过这样的交通工具，有些新奇地观察着四周，小茜大概是在哪里得知了光辉学院内的设施，所以看上去比其他几人镇定一些。

不过铃音就实在镇定不了了。这是什么？城市轨道交通？这里是什么现代都市吗？可列车晃晃荡荡，的确将她们一路送向了目的地……这场景也太超现实了吧？龙城那些纸人木偶拉的马车已经够奇幻了，轻轨真的是应该在这个世界看见的东西吗？

“铃音，看起来很惊讶的样子呢。”金色的人形出现在铃音身旁，“抚子也是。”

“本小姐的样子你也知道？”抚子不满地说，不过铃音只是用手扶额。

“我承认确实很惊讶……因为这种交通工具也太方便、太先进了。哪怕是在龙城，大家也是用马车来行动的。”

“只要用铭刻了阵式的炼金材料铺设轨道，再提前在车辆上编写魔法、在每个站点都接受统一的供能，列车就能全自动地在城市里运行。这的确是很伟大的发明呢。现在横贯大陆东西的蒸汽列车，多少也有参考光辉学院的轻轨技术吧。”

“……这么方便的交通工具，乘坐的人却很少呢。”

琉璃说道。的确，除了她们几个以外，现在车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希尔把视线从膝盖上的大书移开，看了看窗外掠过的建筑。

“我们坐的是‘慢车’，这里的确没什么人来。”

“慢车？”

“三十六年前轻轨刚刚开始建设，那时候技术还不发达，设计师就专门设计了运行速度更慢的轨道，以此来分流居民和学生……现在慢车一般是观光客乘坐的了。快车的速度要更快，如果赶着上课的话，坐快车或者用飞的会更好。”

“人少一点比较好。”小茜认真地点点头，她看起来是真心实意地觉得好。

“因为小茜很容易吸引大家的目光呢。”光辉微笑着说。

“什……什么！！”

血族的魅魔尾巴竖起来了。

“希尔好像很熟悉慢车？”

“我讨厌人多的地方，所以是慢车的常客。”

……怎么在场的大家都对人群不太感冒啊。

最愿意和人们进行社交接触的居然是琉璃……

「你该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阴暗角色吸引光环了。」

「可能只是物以类聚而已……」

列车摇摇晃晃，窗外的景色怎么看都看不够。她们穿过燃着古老铜灯的大街，看见一只巨大的双角鹿雕像。尖顶的建筑群一掠而过，悠扬的古钟声在耳边回荡。高耸的双子塔下有一片广场，远远能看见许多魔法师表演着让人目不暇接的魔法；一位骑着扫把的魔女从列车旁飞过，向铃音投来了一个阴郁的视线。

那是铃音来到这个世界以来，从未看见过的繁华而奇幻的景象。她有时忍不住提出几个问题，坐在身旁的金色人形就耐心细致地向她解释着那些建筑的历史与来历。有时候，希尔会从自己的书上抬起头，说起自己在附近经历过的故事——

“那里，是紫罗兰花田吧。”

“是呀，贵族区的那片花田被照料得很好呢。希尔小姐当时还在那边担任家庭教师，还记得吗？”

“家庭教师的事完全是意外……瑞莉身为人类却有龙语天赋，总不能放着她一个人钻研吧。不知道我离校这一年半她的功课怎么样了。”

“瑞莉很努力哦，她经常会和我聊起自己的‘师匠’——”

“……我只是她的家庭教师而已，不过今晚我会去见见她的……嗯？那边那家拍卖行还在运行吗？”

“是前年年底希尔小姐和筱幽女士一起去的那家吧？其实已经换了主人……”

像是这样的对话。铃音一直很喜欢听别人以这种平淡的语调聊着与自己的记忆有关的事——不知为何，那给了她一种自己以外的世界真真切切地存在着、运行着的安全感。

“来到城内之后，总觉得比在空中俯瞰还要感动。”铃音说道，此时车辆停下，一位正在背诵法术原典的少年困倦地站起身，从车门上下去了。

“是吗？”希尔没有抬头，“我在这里生活了三四年，所以已经有些习惯了。刚来这里的时候，我也对什么事都很好奇……虽然这份好奇到现在也没有减少，不过不会再像当时那样失态了。”

“……希尔确实是那种会被好奇心支配的性格。”

“是吗？看到按钮在那里，肯定会想要去按一下试试效果的吧？”

小银龙的这句话是玩笑，但铃音总觉得她真的干得出这样的事……这只猫龙。小铃音正在和光辉在座位上下棋，但希尔忽然抬起头，看了看窗外的景色。

“快到了，准备下车吧。”

“哦、哦……坐了好久呢。”

列车开始逐渐减速，小铃音也不情不愿地把那个比自己大了几倍的巨大棋盘塞回了衣服口袋里。光辉摸了摸小人偶的头，消失在了空气中。几人一起从列车上下来，沿着街道一路走进了一片繁茂的林地。正是秋季，这片林地虽然已被金黄染红，但却仍能听见悦耳的鸟鸣。一只兔子从草丛中探出，警惕地看了一眼铃音她们，就又缩回了洞穴里。

“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