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师小姐不想写日记 第48章

有位年纪不大的女仆说道，这可算是稀奇了。除去那些“大人物”，正常人要见竹叶并不容易，提前预约、正式登门拜访的礼数一个不能少，而挤占今晚这难得的宝贵时间则更是不可能。竹叶翻了翻笔记本，并没有看到相关的预约。他早就叮嘱过家仆没有预约的“一般客人”一律送走，换了平时，门外那女仆是少不了一顿痛骂的，但今晚竹叶心情不错，决定不去计较。

“把客人送走，”竹叶说，为自己倒了杯茶，“我有事要忙。”

“真的吗，竹叶先生？”门外的女仆说到，“要不您还是见一见吧。”

竹叶正要发作，忽然皱了皱眉头。他将茶推到旁边，双手交叠坐正，沉声说到：“带客人进来吧。”

门开了。门外没有什么女仆，只有一位约莫十三四岁、身着红白巫女服的纤弱少女。少女腰后横挂一把小臂长的短刀，肩膀上坐着一只观赏人偶，魔法人偶手执红伞，正逼真地打着盹。她关上门，几步走到竹叶的面前，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下了。

——这位少女身上最显眼的部分，就是她戴着的狐狸面具。这顶祭典中随处可见的狐狸面具将她的面容隐藏起来，隔着面具上的图案，竹叶似乎感觉到她正在饶有兴味地笑着。

“我可没有预订过和这样的客人见面。”竹叶有些喉咙发干，面前的“巫女”虽显得弱不禁风，却不免有些诡异，“我的仆人们呢？”

“他们好像太忙了，没有注意到我。”狐狸巫女交叠双手置于膝上，坐姿颇为沉静端庄，却好像在面具下发出了促狭的笑声。

“……你有什么目的？”竹叶慢慢将脚移到桌下，随时准备踩上一个小小的魔法阵。

“不必紧张，我是来与竹叶先生谈一谈生意的。”

“生意？我最近不需要做什么生意。”竹叶厉声说道，“为什么遮住你的脸，先报上身份！”

“真是失礼了。”狐狸巫女像是才想起这件事一般，自然地自我介绍起来，“我为侍奉月沙城之神——海蛇神大人的巫女，至于名字，您称呼我为‘狐狸’就好。”

“幻想种的巫女……？”竹叶皱起了眉头，“巫女来上原城做什么？这座城市没有信仰的神明，也不需要神明的保护，你来错地方了。”

“上原城看似是无神守护之城，却与东国的其他城市一样，接受着位于龙城的‘她’的庇护。”狐狸巫女回答，似乎意有所指。

“那也和月沙城的神没有关系，请你回去！”

“为什么这么急？”狐狸巫女好像觉得很有趣似的，“说不定你会喜欢这桩交易的。”

她将手伸入巫女服的衣袖，从中取出一枚金币，并推到竹叶的面前。竹叶用略显粗糙的手拾起它来，仔细端详金币上浮空城的图案。

“这是帝国的金币，如果我没认错的话……”他慢慢地说。

“这是古语魔法帝国的最后一位皇帝，‘黑暗贤者’艾尔梅娅的金币。”狐狸巫女说道，受微笑的狐狸面具的影响，竹叶总觉得她面具下的视线也一样的似笑非笑，“她也是现代七翼魔法的创立者，法师们最为伟大的先贤。”

“……黑暗贤者毕竟没有和帝国一起陨落，她留下的遗物比其他魔法皇帝多多了。”竹叶的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光，但却被很好地藏了起来，“不过这是一件足够有诚意的见面礼，我就听听你的‘生意’吧。”

“这不是见面礼，至少现在还不是。”狐狸巫女笑着说，“海蛇神大人虽有许多收藏，但也不会随意赠予一位陌生人。”

“很好，很好，我当然是有实力者的朋友，更何况一位幻想种！”竹叶烦躁地说，“这只海蛇——我是说这位神明，派巫女来上原城究竟要干嘛？”

“您能猜到的，竹叶先生。”狐狸巫女的声音变轻了，竹叶不得不更集中精神，“海蛇神大人和您一样，是为了您看上的那件‘货’而来的。”

第五十五章 无论真假

“为我看上的那件‘货’？”

竹叶眯起眼睛，似乎在拿捏狐狸巫女的反应，巫女的头略略一偏，也不知道那副狐狸面具下是什么表情。这诡异的沉默持续了两秒，巫女带着笑意开口了：

“您不会认为我不知道吧？”

“你可能知道，但我不知道你在指什么，”竹叶磨了磨自己的牙，“不要装神弄鬼。”

“那好吧，如果您非得从我这听到答案的话：贸易节拍卖会上的最后一件物品，那枚‘碎片’。”

竹叶的心向下一沉，他现在确信面前这位看似年轻狐狸巫女绝不简单了。商人们这小小的联合倒还有被打听到的可能，而那件展品究竟“是什么”却是绝密中的绝密，不可能有任何外人知道。而自己的宅邸虽说不上是防备森严，却也有厉害的保镖巡逻，既有绕过这里的能力，又清楚几乎没人知道的情报……

“谈谈交易吧，”竹叶干脆向椅背上一靠，决定看看这位巫女要怎么出招。

“对您来说非常简单，”巫女平静地说，“借您的手段和资金来替海蛇神大人买下这枚碎片，仅此而已。”

“哦——”竹叶听完这句话，忍不住大笑起来，“我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家伙，结果不还是个无知的小孩吗！”

“此话怎讲？”

“第一，商会们早已有合资买下它的打算，我也在其中——这在商人的小圈子里已经不是秘密了。”竹叶竖起一根粗大的手指，“第二，以我个人的财力，买下它不说是毫无指望，起码也是希望渺茫。你找错人了，小姑娘！”

“您不诚实。”巫女沉默了一会儿，声音里也带上了笑意。

“哦？此话怎讲？”

“无论是这脆弱的联盟，还是你们共同的目的，在真正的矛盾面前都会被撕得粉碎。”巫女说，“而您本人的财力，我看并不是真的买不下这枚碎片吧？”

“随你怎么说，”竹叶略微仰起头来，翘起了二郎腿，“至少我们的联盟不会因为你的几句话就破坏，这是‘合同’。”

“是‘在没有不可抗力时’才成立的合同，”巫女回答，“不可抗力已经存在了。”

“敢问这里有什么不可抗力？”

“真有趣，我找了好几个商人，大家好像对此事都不甚了解。”狐狸巫女显得心情不错，“那枚碎片的力量固然强大，但必须要有一位灵魂透过它来查看世界，才能真正发挥出它的力量。”

“说重点。”竹叶有些不耐烦。

“您还不明白吗？‘只有一个人’可以将它与自己的眼眸相互融合，并且使用它的力量。”

可怕的沉默将房间中的两人淹没。竹叶缓缓地回正身体，将头略微前倾，恶狠狠地咬着牙：“我凭什么相信你？”

“您相不相信并不重要，”狐狸巫女悠然地说，“我已经找过其他几位联盟的商人，告知过他们此事了。不过就像您说的那样，他们也没必要相信我——他们只是知道‘大家都知道这件事’罢了。”

“你！！”

竹叶站起身，他的脸变得青一阵白一阵，右手微微抬起，似乎想当场掐住巫女的脖子，把她按死在这张椅子上。巫女只是静静注视着他，那狐狸面具遮挡住了她所有的表情，只留下一副诡谲的笑容。

“……这才是你的‘交易’，是不是？”竹叶慢慢坐回椅子上，发出一声沉重的刮擦声，“你想让我们杀的你死我活？”

“不必这么说，竹叶先生。”巫女回答，“我从没说过这样的交易。海蛇神大人需要那枚碎片，又不想太过声张，因此托我与您谈谈，仅此而已。如果没人接受，那我也只能托其他的人买下了。”

“神明神明，那些神明！”竹叶怒吼着将桌上的东西打翻在地，随后站起身在房间内开始踱步，“神明连商人的交易都要插手去管！”

“您误会了，我什么也没做，只是告诉您那枚碎片的真相罢了。”

“你以为你随口编造的一个理由有任何意义吗？我可以编造出成千上万个‘真相’！用它的人会死，用它的人的脑袋会被挂在上原城城门上！我凭什么相信你？”

“为了向您传达一个谎言，我特意送上了一枚贵重到可以摆上拍卖会的金币，是这样吗？”巫女说，仍然坐在椅子上看着来回走动的竹叶，“您不要弄错了，即使商会联合的合同继续，海蛇神大人也可以从你们手中买下它。但这枚碎片不该被这么多人知道，它必须回到它该回的地方去，您说神明插手商人们的交易，神明只是希望人们不要在得到它之后自相残杀罢了。”

从巫女的袖子中，十数枚一模一样的金币缓缓漂浮出来，绕着她旋转了几圈，又重新回到衣袖中。竹叶死死地盯着她不放，仿佛在权衡着这件事的利与弊。就在此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尖叫，火光亮起，随后是城卫兵的高喊声，人们纷纷打开窗户，想弄清楚街上发生了什么，但竹叶没去看——

“怎么回事？”他吼道。

“有许多人都盯上它了，不是吗？”巫女回答得云淡风轻，“和商人不一样，很多人是不在乎自己以外的人的死活的。”

竹叶顿了一下，重重地坐回椅子，他的呼吸有些粗重，正在重新用手摩挲着自己手上那枚古语魔法时代的金币。片刻之后，竹叶才说：

“你的交易我不能接受，我不打算参与进这件事。”

“那便打扰了，”巫女满意地站起身，“您真是非常精明的商人，祝您有个愉快的夜晚。”

竹叶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巫女打开房门，离开房间。在宅邸的走廊上，进入拐角阴影中的巫女很快消失不见，留下轻微的蝴蝶振翅声。

「这样所有的商人就找完了，但本小姐从没听说过有关碎片的这些事，」抚子的声音在脑海中响了起来，「这是那妖精告诉你的？」

「不，」回到小巷中的铃音取下狐狸面具，甩了甩自己的黑色头发，「都是我瞎编的啦，我哪知道那么多。」

「……不明白。」

「今晚时间充足，我可以解释一下——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还是小心点吧。外面似乎又有什么人闹起来了……」

第五十六章 被称为“纯粹”的感情

在上原城的旧城区，美德教会的教堂尖顶刚刚送走赛贡之阳，亮起了夜晚的照明灯。从这里向下俯瞰，街道上的人们在做什么、要去何方都一览无遗。但此时此刻，本不应有人的教堂顶端却坐着一大一小两位少女，她们坐在顶楼的边缘，被一层若有若无的风隐去了身形。

两位少女就并肩坐在这里一言不发。其中一位银发翠瞳，像某种仓鼠一样捧着蛋糕埋头啃食，而她身旁的黑发少女虽然坐的很正，但却有种微妙的“手不知道往哪儿放”的不安感。

“我们坐在人家的教堂顶上真的好吗……”

“呼姆，美德教会那帮人不会在乎的，”塞西莉亚满嘴都是蛋糕，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如果知道能帮到我，他们可以让我一天到晚坐在这里。”

“不明白，”琉璃有些欲言又止，“至少我肯定不能接受别人坐在海蛇神大人的雕像头顶……”

“他们的教义就是不信神。”

“可不是真神协助建立的美德教会吗？”

“对，所以他们才不信神。”

“……？？”

琉璃越发迷惑起来，但塞西莉亚一幅“怎么样，解释得很清楚吧”的表情，看上去还颇有些得意。此时此刻，琉璃不禁觉得能和她顺畅交流的铃音非常不可思议——自从她刚刚突然说了一句什么“情敌”之类的话之后，琉璃尴尬到现在才开口呢。

按照塞西莉亚的计划，她们两人将会在附近的制高点监视“大本营”，然后根据盗贼们的行动而行动。当然，那所谓的“大本营”，只不过是上原城北城一座挤在居民区里的低矮小木屋罢了。至于那里是不是真的会有那几个盯上碎片的盗贼，琉璃也只能相信塞西莉亚（和决定暂且相信妖精的铃音）的判断了。

很快，塞西莉亚吃完蛋糕，擦了擦嘴。

“好吃，”她说，“琉璃姐姐真好——”

“诶，嗯，谢谢……”

“那我们来聊天吧？”

这对话的跳跃性实在让琉璃跟不上。不过，这两天琉璃也积蓄了不少对妖精小姐的疑问，坐在这里干等不是办法，就开口问问好了。然而琉璃刚打算开口，塞西莉亚便抢先一步占领了高地：

“琉璃姐姐喜欢铃音姐姐对吧？”

“为、为什么说这个啊……”

琉璃算是已经明白自己藏不过来，只好捏着衣角，垂着头承认了。塞西莉亚往琉璃身上靠了靠，从近处注视着琉璃的表情。

“跟我讲讲为什么嘛？”

“这怎么好意思……！”

要让琉璃说出铃音的可爱与帅气，或是描述那个影蝶飞舞，月色与魔力光将铃音的双眸点亮的夜晚，实在是一天一夜也说不完。琉璃不算通晓恋爱之事，但一定会对自己的内心追根究底，在那个躺在床上思来想去的夜晚中，她早就明确了这份陌生的情感，甚至还为此去打扰了幽谷百合……百合对此表现得非常热心，琉璃也颇受她照顾了。

“说不出吗？”

“也不是说不出……”

“琉璃姐姐，在这件事上你还差得很远呢。”塞西莉亚用手挡着嘴偷笑起来，“怎么样，要让恋爱大师塞西莉亚殿下帮一帮你吗？”

“……请、请说！”

虽然铃音似乎也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但琉璃仍然不知该如何开口，对方也没有现在就主动出击的意思。百合说恋爱之事顺其自然，不必强迫自己上去告白，等待时机成熟便可……但琉璃还是很想从别人口中得知一些意见的。

“太不主动了！”

“……？！”

“太不主动了呀，琉璃姐姐。”塞西莉亚伸出手，把食指压在琉璃的嘴唇上，“我问你哦，你叫她‘铃音’，叫得是很亲昵，这最初是谁要求的呢？”

“是、是铃音说的，她有天晚上说以后不要加‘同学’了。”

“那为什么你没有要求她不加‘会长’两个字？”

“……！受教了！”

琉璃立刻坐直了身体，塞西莉亚双手抱胸，一本正经地分析起来——以往她都会说一些很无关紧要的话，今天倒很是认真。

“琉璃姐姐，你潜意识对自己感到自卑，认为自己不能主动要求什么，这是不对的。你对铃音姐姐肯定抱有很多欲望，对不对？你应该适当释放这种的欲望，这不是说任性或者对铃音姐姐的控制欲，而是对你自己内心的表达，有了内心的表达，才有交流，恋爱才能成立呀！”

“您说得是。”琉璃对塞西莉亚心服口服，“可、可是欲望什么的，这个词实在是……”

“呼呼，琉璃姐姐呀。你对铃音姐姐的欲望可是有好多好多，我一眼就看穿了呢。”

“？！”

“铃音姐姐其实很诱人的吧？你站在她后面的时候不想抱住她看看吗？铃音姐姐穿得那么单薄，琉璃姐姐又比她高一头，一定很想从背后紧紧搂住她，看她因为有点害羞所以发红的耳朵，撩起头发后洁白的后颈……而且铃音姐姐对拥抱和触碰很敏感吧？如果像这样把头埋在她的发间，她一定……”

“！！！”

“而且你难道不想看她更多更激烈的反应吗？想看她苦闷的表情，沉迷的表情，还有还有……”

“后面的不能再说了！！”琉璃伸手捂住塞西莉亚的嘴，“我承认啦！真的……”

“嘿嘿，”银发的妖精往琉璃身上靠了靠，“是不是琉璃姐姐自己都没发现的‘欲望’？”

“可是塞西莉亚对我说这些……那个，你又说你喜欢铃音什么的……”

“因为她可爱有趣，能搭上我的话，骨子里又很帅气很体贴人，所以我想亲近她，就这么简单，没有别的理由！”塞西莉亚张开双手，“这样难道不对吗？”

“呜，妖精真难理解……”

“在我看来，人类才更难理解呢。”塞西莉亚说，她那月银色的右眼望着黑暗的夜空，如同坠落在地的月轮，“和妖精相比，人类的一生多么短暂……遇到喜欢的人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了，但人类却又给自己加上诸多限制，恋爱只能是两人之间，谁与谁之间又不能恋爱……因此错过对方的话，难道不是辜负了自己短暂的时光吗？”

“这……”琉璃想要开口去反驳，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琉璃姐姐呢？你也知道，铃音姐姐有一位重要的人，她与那人早已不受各种名词的束缚，不论是用家人、友人还是恋人，都不足以形容她们之间的关系了哦。琉璃姐姐要因此放弃吗？”

“呜……这做不到。”

“那你讨厌这样吗？”塞西莉亚笑着说。

“我不知道……”琉璃有些犹豫，“我可能把对她的感情也转移到了那个不认识的‘重要的人’身上了。想到那个人可能也支持着铃音，保护着铃音……我就实在没法讨厌那个我从没见过的人。不如说，因为铃音有这样一个重要的人，我反而为她感到非常开心……这样一想，我本来就很奇怪吧。”

“爱屋及乌？”塞西莉亚用手点了点自己的嘴唇，“唔……不对，你只是纯粹地在喜欢铃音，而不是将自己的控制欲和占有欲施加在她身上。人类的恋情往往与这些情感混淆，早已分不出彼此了……呼呼，是我一开始误会了，现在我很想支持这份纯粹的感情呢。”

“请不要故意调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