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师小姐不想写日记 第87章

卷三 逝者的回音 : 第四十五章 真正的答案

“琉璃那时候看到了什么？”

“一个小女孩。小队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他们花了很久才找回她一半的内脏。”琉璃平静地说，“邪教徒最终没有得逞，他们太慢，在千鸟流面前太过脆弱，一个照面就被制服了。如果千鸟家的人力更充足，她原本是不用死的。”

“……”

“千鸟家的事业是正确的，铃音。这个世界并不安全……人们需要海蛇神大人、需要城卫军、需要魔法师协会，但是在这些东西成长起来之前，也一样需要千鸟家这样的灰色力量。你听悠小姐说过了，千鸟家的剑术是侍奉海蛇神的剑术，听起来和我们做的事不像，是不是？其实海蛇神根本不需要侍奉……可我们如果不如此警告自己，迟早有一天，这把灰色的剑会砍向邪恶以外的地方。”

“所以，”铃音此刻才有些明白了，“千鸟家自断双臂，让剑术只能对抗‘人’，不仅仅是因为要剿灭阴影之中的力量，还是为了防止自己有一天……”

哪怕是如今的千鸟家，也在不断与内部的某些事物抗争。铃音忽然想起了之前在千鸟家里看见的那些人、遇见的某些事。连现在的千鸟家都有如此现象，如果千鸟流的剑术登峰造极，他们又自诩为正义的“海蛇神之鳞”，肆意铲除被自己标记为错误的事物，现在的千鸟家会变成怎么样？

恐怕早就被水月亲自毁灭了吧。

“我觉得这就是初代家主的用意。”琉璃回答，“千鸟家直属于海蛇神大人，可海蛇神大人与人类不同，不可能一直监视着我们。”

铃音沉默了。事到如今，她终于知道琉璃面临着怎样的抉择。

“但是，只靠千鸟流是保护不了铃音的。”琉璃说。

“我……也不是很需要保护。”

“这不是铃音的事，”琉璃轻声说，语气很是委婉，“这是我的事。”

铃音叹了口气，她想到了抚子的那句话：这和你在不在意没关系，是我自己的事。她看向琉璃，发现琉璃也在看着自己。琉璃的黑发被山顶的大风吹乱，她琥珀色的眼睛像水一样柔软，但其中的某种东西也像水一样，无论如何都没法斩断。

“从我的角度而言，我其实可以自私一点。”铃音坦率地说，“老实说，我不在乎月沙城少了琉璃会怎么样，我只在乎我少了琉璃会怎么样。在这个问题上，琉璃用不用千鸟流、能不能保护我，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反正你又跑不掉，不是吗？”

“……嗯。”琉璃微妙地有些愣住了，“确实是这样……”

“所以你放心去选吧。”铃音笑着说，“不管琉璃怎么选，我都不会介意。我的本事可比琉璃想象的大多了。”

“……如果，”琉璃小声说，“如果我放弃了千鸟家，想要和铃音两个人逃走……”

“那我就和你一起逃走。反正月沙城又不缺你一个‘千鸟’。”铃音吐了吐舌头，“不过，琉璃要是这么简单就放弃了，那也就不是我喜欢的那个琉璃啦。”

“诶？”

“那个……你反正是很在乎千鸟家，又很在乎我，所以才会这么纠结吧？”铃音双手抱胸，被自己说的这话弄得很不好意思，“一个出现在你人生中才半年的女孩子，能和琉璃生活了十几年的千鸟家放在天平上比较，我已经很知足了。”

琉璃忽然微笑了一下：“我自顾自钻了这么久牛角尖，还不如早点和铃音聊聊呢。”

“……”铃音用手指挠了挠发红的脸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啊。」抚子说，「要像珍惜本小姐一样珍惜她。」

「你突然说什——」

「因为她真的很喜欢你，你知道的。」

铃音低着头。她脑中回响着琉璃刚刚说的那句话——还不如早点和对方聊聊呢。在狂风呼啸的山顶，铃音忽然感觉自己心中的某个结解开了，对着身旁的琉璃，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以后……我们的身边可能会多一个人。是那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可我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呀。”琉璃疑惑地偏了偏头，“上原城的时候，铃音不就对我说过了吗？”

“……”

“我很开心，铃音。”琉璃捏了捏铃音的脸颊，“虽然你可能有点不相信……我一想到有那么一个人一直支持着铃音，甚至像我一样喜欢铃音，就感觉连她都要喜欢上了。”

慢慢的，悠向铃音提出的那个问题缓缓消融，塞西莉亚对自己露出过的微笑似乎也不再那么神秘了。铃音终于明白了某些事——明白了抚子对她的意义、明白了自己想将抚子藏起来的心情、也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她侧过头，看着琉璃的侧脸。想着琉璃手持剑刃时可靠的模样，想着琉璃和自己跃入神火时凛然的侧脸，想起她说“至少要有一个人站出来，告诉大家这是错的”的时候的神情。

在山顶呼啸的风中，铃音搂住琉璃的脖子，将她压倒在身旁。琉璃微红的脸上满是惊讶，好像很不习惯由铃音来主动。对这两人来说，通常是琉璃缠着铃音、想从铃音那边索取某些东西，但此刻却变成了铃音在主动撒娇——像是想要补回一个月以来少掉的所有拥抱似的。

琉璃温柔地搂着身上的少女，抚摸她的背部、她柔顺的头发。像以往一样，琉璃在阳光与风中回应着笨拙地凑上来的铃音，用自己的魔力安抚着寂寞了一个多月的铃音。良久之后，主动抱上来、最后却又失去主动权的铃音才终于被放开。

“好像铃音已经完全不是我的对手啦？”琉璃笑着说，“唔，难道说是因为忍了太久了……“

“这、这是……实战经验的差别！是平时太让着琉璃了！”

“诶？那么，要我教给铃音一些实战经验吗？”

“？！”

“嗯……毕竟冷落了铃音一个月，要好好补偿一下呢。”

在抚子的窃笑声中，两人又重新贴在了一起。前脚刚想出答案，后脚就做这种事，明天向悠交作业的时候会不会被吐槽“你的空无之心怎么被染成了粉红色啊”……铃音想着这些无厘头的东西，随后就沉浸在了山顶温暖的阳光中。

卷三 逝者的回音 : 第四十六章 心境澄明

“你完成了？”

这天傍晚，铃音和琉璃在月岩山锻造场的竹林中撞见了一抹白色的影子。千鸟悠在小屋的门口看着她们，而铃音显然没想到这位白发少女就在外面等着自己，有些心虚地拉了拉衣领。

“什么完成了？”铃音问。

“你的‘空’。”悠说，“你似乎找到它了。”

铃音与琉璃对视一眼，琉璃自然不大听得懂悠的意思，但铃音却好像明白了。铃音捏了捏琉璃的手，转身面对这位铸剑师。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看起来不一样了。”悠回答。

「她是在说哪里不一样？脖子还是腿？」抚子坏笑起来。

「也许是头发。」铃音眼神飘忽。不过，对于“剑”以外的东西，这位少女看起来并不算太过敏感——至少她没注意到铃音在琉璃怀里待了大半个下午。

“好吧，”最后，铃音还是给出了正经的回答，“我觉得我是想出那个答案了。”

“那么，那之后怎么样呢？”

“呃，感觉心里清爽多了？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变化……”

铃音不知道这个回答有没有让悠满意，但她只是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明天早上来试刀场找我吧。”

“哦……好。”铃音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点头答应了。在铃音拉着琉璃转身离开前，悠又叫住了她：

“还有，明早我想吃煎蛋卷。”她说。

第二天上午，铃音带着悠指名的煎蛋卷抵达了试刀场。由于事关重大，琉璃今天没有去山顶研究那块夕留下来的试剑石，而是陪铃音一起过来了。在试刀场边，那位锻剑师正出神地看着竹林，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你来了，”悠说，从身旁的刀架里取出一把刀，“那我们开始吧。”

“您、您不先吃早餐吗……？”

“很快就搞定了，晚点吃也一样。”悠说，用刀尖指向铃音，“千鸟，给铃音让点空地出来。”

琉璃莫名其妙被塞了一盘煎蛋卷，有些哭笑不得地站到一旁，看着铃音和悠面对面。悠用刀尖示意，铃音也只好将酒杯中的影子倒入地面，随后拔出自己的短刀。

“我能问点问题吗？”铃音问。

“请？”

“是这样。”见悠总算给了自己开口的机会，一晚上也没想通的铃音决定一吐为快，“没记错的话，悠小姐是要教我找到‘空无之心’，进而用它压制神火……”

“没错。”悠挑了挑眉，表情有点“事到如今还在问这个？”的意思。

“我按照悠小姐的指示练了一个多月的人偶状态，每天从起床受罪到傍晚。”铃音抱怨道，强迫自己不断进入人偶状态可不是个轻松活，“还要找到一个‘答案’，一个不会让自己动摇的‘心’。虽然我认为我找到了……”

“我也认为你找到了。继续说。”

“不过我还是看不出这个答案怎么才能让我变得无念无想，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练人偶状态——”

“哦，”悠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我们为什么不试一试呢？雨宫小姐。”

话音未落，悠已经轻巧地向前两步，用剑压走了铃音的短刀。强烈的杀气刺入铃音的脑海，她几乎是立刻将意识沉入灵魂深处，把身体交由影之线来控制。进入人偶状态的时间只有短短一刹那，在下一刻，双目无神的铃音已经转动刀身，将悠的剑抵了下去。

“悠小姐！”琉璃不由得喊道，锻造场上那位白发飘扬的少女气势实在太强，让琉璃觉得她想要当场取走铃音的性命。但悠这一剑未成，却并未追击，只是稍稍后退半步，开口命令道：

“用全力。”悠说道，“用你的剑告诉我。”

「告诉她？」

「其实本小姐已经明白了，」抚子若有所思地说，「铃音，你没有注意到吗？刚刚那一剑。」

刚刚那一剑——

悠的动作在铃音脑海中再次出现。自己翻转剑身，压过那锐利的刀刃——这动作无比自然，铃音从未学习过这种剑术，它却轻松地涌上了自己的指尖，仿佛只是在解答一个自己早已倒背如流的试题。

就好像有人用手握着自己的手，好像有人和自己一起……

“回答我！”悠喝道，“你的答案是什么！”

悠的剑再度袭来，铃音并未退后，而是侧身一刺，准确地找到了她攻击的缝隙。悠横剑挡下，铃音和抚子没有交换任何一句话，短刀就已经重新收回，等待着第二次攻击的机会。

仿佛她们是同一个人。

白发少女又一次挥剑，铃音的动作却越发流畅自然。她像是一位从未学过剑术，却在深山老林中用了十几年的剑的猎人一般，出剑时机精准而致命，把握着每一个可以反击的机会。铃音与抚子不发一语，也不必再发一语。她们不再需要用语言交换情报，只要去观察、去感受，心意就会自然相通。

终于，悠的剑尖直取铃音的心口，铃音手中的短刀准确地竖在这一剑前，用刀锋挡住了白发少女的刀尖。两把刀之间发出悠扬的共鸣声，铃音知道对方只要再一动，就能彻底赢下这场比试——但悠只是一笑，收回了手中的剑。

“这就够了。”白发少女说道，没有继续刁难两人，“你……不，你们已经不能做得更好了。”

“刀和人互相学习，互相赋予对方意义。”铃音身上的影子散去，她重复着悠说过的话，“是你的这句话让我找到了答案。”

铃音的答案非常简单。

抚子并不是工具、并不是一个方便的“系统小姐”。刀拥有意识、和人一样会表达意志，抚子也是如此。终有一天，铃音会兑现自己的承诺，抚子也会拥有自己的身体，与铃音以外的人缔结新的联系——若那一天到来，抚子是否还会如此珍惜自己？抚子像这样表达对自己的善意，是因为铃音是她唯一能触及的对象吗？

让铃音明白自己在害怕什么的，是昨天在月岩山顶与琉璃说过的那番话。然而，哪怕抚子有一天会消失不见，会与自己短暂地分离，两人之间的联系也绝不会消失。她们就像表里阴阳，就像承载了对方意志的人与刀，不论与多少新的人缔结了关系，也会有某些事物在变化中永恒。

这便是铃音求得的澄明之心。

卷三 逝者的回音 : 第四十七章 唯一一个选择

“你早就知道——”

铃音含糊地吞下热气腾腾的煎蛋卷，对小口进食的悠说道。三人现在来到了悠的小屋中，坐在一起享用着铃音做的早餐。

“如果想要真正心境澄明，除了找到‘答案’，还需要完全掌握某种心无杂念的状态——对我来说就是‘人偶心流’。所以你才像那样训练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唔，”悠吐了吐舌头，她好像不小心被烫到了，“我以为这很明显啊。天下之大，明确心中意志的人数不胜数，难道这些人都能压制神火？难道只要某天在被窝里开悟了，澄明之心就会送到你手上？”

“……你这么一说倒确实是这样！”

至此，悠终于完成了她的任务，帮助铃音取得了能够压制神火的“澄明之心”。就像两人刚刚说的那样，哪怕铃音得到了不会让自己动摇的那个答案，她也必须先进入能排除杂念的状态。训练铃音熟悉“人偶心流”的能力，用意便是在此了。

对剑士而言，澄明之心也许就是所谓的“人剑一体”。对铃音而言，这种状态下的自己与抚子也心意相通，连语言也不再需要。悠曾说——

在这个问题上，不论是人偶师还是剑士，其实都没什么差别。

“我也明白悠小姐的意思了。”琉璃说道，她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煎蛋卷，“就像那些宝具持有者一样，光是意志得到法与理的认可还不够，还需要以力量去证明意志……”

“那我已经能控制神火了吗？”铃音的声音略有些兴奋。

“先别那么急。我的任务已经完成，该轮到你兑现承诺了，铃音。”悠说道，她的视线仿佛穿透墙壁，飘向了远处的那条峡谷，“你要帮我送老爹和雷之狐安息，取回他手上的那把‘原型’。”

“先让铃音把神火转化为自己的人偶，这件事不是更容易做成吗？”琉璃问道。

“没那么简单。”悠用手指向铃音的左眼，铃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项圈，“控制神火的第一步是将神火的力量完全释放出来。很遗憾，哪怕我甚至没有见到过它的真身，也知道不论在锻造场的哪个地方做这件事，那火焰都会把这里烧成灰烬。”

“我们可以在月岩山的山顶——或者在峡谷里？”铃音提议。

“这就有了第二个风险。”悠简单地说，“我怀疑在离那家伙这么近的地方放出神火，会直接把他给引过来——那样就演变成战斗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不保证自己还能像上次那样把他拦回去。”

“也有一个更保险的选择……”琉璃轻声说，“我们先动身回学院，请海蛇神大人帮铃音将神火转化为人偶，然后再上山来找悠小姐。”

“我不喜欢这个提议。”悠的语气很坦诚，“一旦你们下山，夕那家伙就会弄清楚我的计划。可以想象得出，她会用尽一切办法阻止你们，‘原型’也就永远留在那座山谷了。”

“……好像确实有这个问题，”铃音感到事情变得棘手了，“有十年前那次经历，夕小姐恐怕不会随便通融。虽然我们有水月——我是说海蛇神——的信物，但……”

“但老是搬出海蛇神大人的名字确实不是一件好事。”琉璃轻声说，“而且海蛇神大人认识雷之狐，让她也卷入进来的话，可能会把事情变得非常复杂。”

「看来我们只剩一个选择了，是不是？」

抚子摆出一副轻松的语气，在场的三人差不多也得出答案了。

“让我来总结一下吧，”最后是身为学生会长的琉璃开口了，“如果想履行对悠小姐的承诺，铃音必须在下山之前击败千鸟将晖，取回‘原型’。为了取得能和他正面抗衡的力量，铃音要将神火转化为自己的人偶——”

“——这时一定会将老爹引出来。”白发少女补充道。

“是的，所以这两件事必须同时进行。”琉璃有些担忧地看向铃音，“铃音要在将神火变为人偶之后，立刻就与千鸟将晖战斗，并且夺得他手中的‘原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