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回忆录 第124章

作者:一隅屋檐

  他只是告诉了魏彦吾,他已经知晓了一些过往,然后用这些过往去试探魏彦吾的态度,将选择权交到了魏彦吾手上。

  兴许魏彦吾对炎国的态度并非那么亲密,否则他如何能够容忍自己来到这座城市,他当初该斩草除根,以至于现在为自己留下了这个巨大的隐患。

  陈默其实并不恨魏彦吾,兴许有过埋怨,将自己的无力和愧疚转移到魏彦吾的头上,这会让当时的他好受许多,但站在魏彦吾的角度,其实魏彦吾已经给过他选择。

  如今想来,那大概是魏彦吾最大的仁慈了,却也成为了陈默如今敢于试探这位一城之主的诱因。

  再后来,在渐渐知晓了藏在自己身上的秘密后,他连去憎恨魏彦吾的最后一丝底气也没了。

  恨一个人其实不难,难得是即使去恨也于事无补。

  发生的事无法再挽回,失去了魏彦吾的龙门也不符合陈默所想,他没想回炎国去继承那什么可能的高贵身份,更何况,真有那么高贵吗?即使真能将魏彦吾杀掉他又能得到什么呢?

  心底的满足,还是大仇得报后的畅快,又或者将自己永远留在这座城市。

  陈默忽然发现魏彦吾也并非那么深不可测,或许是因为当年的他太过年幼,又或许,狗蛋的存在给了他莫名的信心。

  这该死的迟到了十多年的穿越金手指,到头来,却还是要让他把命一起赔上赌桌。

  ————

  猎狐犬是一个很健谈的人,他给人留有这个印象。

  他嘴角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那笑容并不让人觉得反感,只是若是看的多了,便会察觉一个人总是保持这种笑容会让人觉得诧异。

  没人能永远的笑着,保持同一副面孔生活下去。

  猎狐犬坐在驾驶位上,来这座城市的时候陈默兜兜转转,龙门的变化大的让陈默分不清这座城市的道路,其实就算是小的时候,龙门于他而言也是陌生的。

  但猎狐犬不同,他似乎对龙门的每一条街道都很清楚,他一边开车一边讲起这座城市风土人情,偶尔会说起那里有什么,偶尔又会谈及一段历史,仿佛是在扮演一个合格的导游,但他的身份却与导游相差甚远。

  他的口才很好,评价中带着很强烈的个人观点,比如某间让他津津乐道的猪扒饭,又比如太古广场贵的要死的商品,还比如某间在夜里开的大排档,不限于书屋,茶楼,甚至是一段菜市场,公园,天桥,包括附近的住房交通以及治安环境,设施。

  他谈起这些时,话语总是少见停留,仿佛在弥补一段缺失多年的历史,即使面对的是一个冷淡的家伙,也不觉得气氛尴尬。

  他只是一厢情愿的说着些他知道的,和一个才见面二十分钟的人,开着属于对方车,演起亲密到好久不见的戏码。

  汽车在拥挤的车流中走走停停。

  “我说了这么多,你就没有什么感想?”

  于是在十字路口前的短暂停歇里,他终于止住了话头。

  陈默一直在偏头看着窗外的街景,来往的高楼,驶过的车辆,还有陌生而拥堵的人流,他没太认真去听猎狐犬的简绍,这些简绍对于一个阔别家乡十年的人称的上趣事,但对陈默而言不过是又一座感到陌生的城市。

  盒内的赤霄和重刀被放在后座的座椅上,安静的仿佛在注视着前方的两个身影。

  “我该有什么感想?”

  “怀念啊之类的,你现在的模样可不像是一个归来的游子,至少应该感叹一下家乡的风景吧,难道你从不想念龙门。”

  “那就是想念吧。”陈默敷衍的说。

  陈默并不信任猎狐犬,他和猎狐犬的交情到现在为止还不超过二十分钟,他是在想不通为何这个小个子能有那么的话要说。

  “你以前住在哪儿?我是说离开龙门之前。”

  “为什么这么问?”

  “好奇。”

  “你的好奇未免也太多。”

  “聊一聊呗,我们沃尔珀一向有着充足的好奇心,你这么冷着一张脸真的好吗?陈,这可不利于培养同事之间的友好氛围。”

  他改口改的无比自然,的确有着沃尔珀人顺着杆子往上爬的传统。

  “……新城区吧,现在应该叫太埔。”

  “十几年前被改建的那块?”

  “不太记得了。”

  “没回去看过?”

  “如果是你十多年没回来,还会记得自己家改建后在哪儿?”陈默反问,他不太想和猎狐犬聊天:“到你说的那个地方还有多远。”

  “十几分钟,在下环上城区的交界,环境不是太好,你也别抱太大指望。”

  他的手握着方向盘,周边的街景和建筑也似乎印证他的话语,开始渐渐变得不再那么繁华,拥挤,萧条。

  “有免费住的地方就很好,否则我还得找个地方,龙门的地价半点不便宜。”

  猎狐犬深有同感:“哈,很多人刚来龙门的人都会和你有一样的抱怨,不过如果不追求条件,能住人的地方不算少,太埔那边从新城区建起后地价就一直贵的离谱,回来后想定居在哪儿?我可以帮你找找门路。”

  “谢了。”

  “客气。”他不介意的说,又问:“当初为什么离开龙门?”

  陈默看了一眼猎狐犬,他没有转过头,而是看着前方的道路,像是不经意间问起。

  “这也是好奇?”

  “也是,不想回答也没关系,我尊重个人隐私。”

  “我猜你还想问为什么现在回来,以后有什么打算,这些年都在外面做些什么。”陈默平静的问。

  “前提是你愿意回答的话。”

  “那么你呢?”陈默看着他的侧脸,头顶的尖耳和驾驶椅后垂在椅侧毛茸茸的长尾:“知道这些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可以加深对你的了解,对于一个情报工作者而言,试图了解更多未知的信息是很正常的行为吧。”猎狐犬理所当然的回答。

  “我可不记得和你这个才认识了不过半个小时的人是朋友。”

  “当然,但我认为能认识就是一种缘分。”

  他停下车,停在一幢有些年头的筒子楼前。

  停车时的微微颠簸,他松开方向盘,转头看着陈默,扬起笑容。

  “……下车吧,我们到家了。”

  一座龙门。

  一只沃尔珀。

  一个陌生到令人恍惚的名词。

  时光终会让我们再见,哪怕物是人非,也好过擦肩而过。

第四章 那段时光

  他们走下车。

  车停在楼下,陈默提着装着赤霄和重刀跟在猎狐犬的身后。

  猎狐犬住在一幢看起来比较老旧的小区房内,小区房外是一条外置的水泥楼道。

  他住的这地方让陈默有一种莫名的熟悉,老旧的筒子楼,筒子楼下靠在墙边的自行车,偶尔能看见几辆停着的电单车和小货车。

  一条长长的小街,小街两边是拉开的卷帘门,有几颗树稀稀拉拉的种在门前,枝叶茂盛,大概很久没有人打理过了。

  就像猎狐犬自己说的,这里应该是龙门的上城区和下城区接壤的地方,不然不该会这样,十年前没变的风格,没有崭新的建筑,街道也是裂开的。

  偶尔城市会关注一下,所以摆放着城区里才能看见的垃圾桶,但大概也仅限于此,夜晚的治安比白天要混乱的多,基本没人想要在晚上出门,即使这地方是龙门,有着近卫局的牌面支撑。

  很久以前,陈默在这样的地方生活过一段时间,搬离了太埔的家之后,那时候那地方也像这样,住在这里的人,多半是龙门上城区边缘的那批,没有体面地工作,偶尔为别人做些小工,或者去大型加工厂里的工人,生活过得去,但并不富裕,可相较于下城区那群真正贫民而言,要好很多。

  陈默记得那时候她还是陪在自己身边,他以为是照看自己,其实她是不敢把自己一个人留在家里,她在担心什么呢。

  龙门的下城区是真正的没有人愿意去的地方,活在那里的人大多是一些贫民,因为难以进入城市,即使是温饱都要花很大的努力,政府会为他们提供工作,但工薪极低,也有原矿工厂会雇佣他们,愿意去的人或许有机会改变生活,但被感染的风险很大。

  可以说,没有这群人,龙门的原矿工厂要停工三分之一,但没有原矿工厂,这些人也许一大半都会饿死。

  尽管龙门这些年一直都在整治,但所起到的效果,就是一年年越变越小的下城区,和隐藏在下城区的下水道里的越变越多的感染者。

  龙门并非没有感染者的存在,只是那些人都被赶到了城市最阴暗的地方,所以看起来,这座城市光鲜又靓丽。

  他们没有离开龙门,因为在龙门至少还能活下去,哪怕活的毫无尊严,他们没奢求过尊严。

  两柄不同的武器说不上沉重,陈默就看着猎狐犬走在前面带路。

  楼道上的声控灯好久以前就失灵了,他一边走一边介绍,手指吊着一串钥匙,他就住在楼顶,因为他比较喜欢哪里的风景。

  昏暗的楼道里光线很暗,但到了楼顶就好了许多,楼顶有一道铁门,猎狐犬用钥匙打开门。

  门内是一个宽敞的水泥平台,平台的尽头是一幢露天的房子。

  “怎么样。”他半带炫耀的问。

  “真不错,那些花是你种的?”

  外面是宽阔的楼顶,有一扇窗户,打开就能看到对面的房顶,他在窗户下种了很多花,白的红的,大多没有到开花的季节,浇花壶就放在花圃边,有些花连猎狐犬自己都不知道名字。

  “是啊,原本看着单调了些,就在花植市场随便买了些,看起来不错吧,不过我可叫不出名字。”

  他没养死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天空阴郁黯淡,风有些冷,吹得窗下花圃的花枝摇摆。

  陈默想起了乌鸦,她也在萨尔贡的小宅里养了几盆半死不活的雏菊,不知道她现在找到塞雷娅没有。

  猎狐犬开门的时候,陈默看了一会。

  在房间的阳台上能看到龙门城区的光景,一条长长的高架横通而过,如果是晚上的时候路灯打开,有黯淡的光透过阳台落进屋内,更远处是上城区的高档写字楼,离得有些远,看不太清。

  门没有上锁,其实也没有必要,楼顶的房屋只需要那道铁门就够了,有能力上来的人,也不在乎一道单薄的玻璃门。

  陈默的目光停留在阳台上放着一架天文望远镜上,猎狐犬很快说那是他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只是用处不是太大,猎狐犬也从来没有用过。

  他不太喜欢星星,但听说天文望远镜是世界上能看的最远的工具,他就掏钱买了下来。

  陈默记住了这句话,但猎狐犬没说他想看什么。

  猎狐犬其实不太喜欢如今这个龙门的样子,比较中意的还是很久以前那个龙门的街道,没有高楼大厦,没有车水马龙,在放学后,从学校的门口出来,街边的玩具店顺带经营小吃摊,花上几块钱就能吃好久。

  他喜欢那个时候,只是后来,学校没有了,小吃摊也不见了,那条熟悉的街道也不知道成了什么模样,猎狐犬没有回去看过,因为猎狐犬那个时候已经成为了猎狐犬。

  他要变得比狐狸还狡猾,但要记得比猎犬还要忠心,那个人这样告诉他。

  猎狐犬想起了那个时候,每个人都在努力的活下去,活下去就要有活下去的价值,他原本没有,但后来他有了。

  其实如今再想起这些已经没有什么用,他不再是过往的那个小鬼,可他还是喜欢想想,夜深人静的时候想想,搬到这里的时候想想。

  以他的待遇而言,他早就可以搬到新城区的高级公寓里,但比起那里,猎狐犬还是喜欢现在这个地方,让他熟悉。

  人最怕熟悉,也怕忘记。

  这座巨大的城市从来没有停止过移动,奇怪的是,上面的人感受不到它的移动,就像是日升日落一样稀松平常。

  他们生活着,被城市庇护,也被裹挟。

  “请进,地方小,别介意,当自己家就好。”

  他们走进门,小屋的空间不大,但也不能算小,墙角放着冰箱,厨房在最里面,沙发靠在窗台,低矮的茶几,几个厚垫圆凳,茶几上放着几本杂志和报纸,装着几枚烟蒂的烟灰缸,半满的玻璃壶,采光相当好,当然楼顶的采光一向很好。

  电视柜就在正对面,有配套的音响,光盘盒堆在电视柜旁,还有一张相片墙,上面全是猎狐犬的相片,他和一个和比他小的姑娘站在一起,看起来很亲密。

  陈默没有去妄加猜测。

  猎狐犬将钥匙扔在茶几上。

  “东西放下吧,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他打开左侧的房门,侧过身子,里面是摆放的杂物,有椅子,有没用的花盆,也有一张空荡荡的单人床,积着薄薄的灰尘,纸箱堆着,大多是空的。

  “我这里只有两间房,一间我住,一间用来当杂物室,接到任务的时候比较仓促,没来得及给你准备,不过被褥我这里有,但我们得先把杂物间腾出来。”他看着身后的陈默:“帮个忙。”

  脱下外套。

  猎狐犬找来手套。

  清空杂物间废了不少时间,大多是因为他住的地方比较高,上楼下楼都很麻烦,大概也是因为这样,猎狐犬才把本该当做垃圾的废品一直堆在楼上。

  他干活的动作很麻利,嘴里哼着歌曲中的调子,陈默没听过那首歌,大概是写朋友的,又或许是多年不见的别离和生疏。

  猎狐犬中性的嗓音跟着哼唱,挽起的袖口沾着灰尘,他大概是喜欢音乐的,不然不会有那么多的CD。

  陈默看不懂他为什么会那么高兴,他似乎一直心情都不错,连带着让陈默的心情也变得好了不少,只是那首歌却让他想起了很多留在龙门的过往。

  他不太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