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隅屋檐
她还是那般盛气凌人,即使穿着礼服也难以露出婉约的模样,她从来不是温顺的人,也不愿意逆来顺受和妥协。
她往前跨了一小步。
“我就让你这么厌恶,厌恶的连见到都想要避开!”
明明应该是疑问,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变成了肯定。
她是个扫把星,在所有人眼里一直都是这样,如今,似乎也成了陈默眼中的扫把星,只会让人倒霉的扫把星,理所当然要被排挤和躲避。
他们当然有理由这样认为,她不在乎,可她那双深红的眼睛在看向陈默说出这句话后潜藏着的难过没能彻底掩饰在愤怒之下。
陈默想要解释,可解释的话说出口又不受控的变成了另一番语言。
“如果你是这样认为……”
“为什么要避开我。”
“没想好要说什么……”
“又一次!那就什么也别说,既然没想好就闭嘴!”
陈默闭上嘴,心里却重重叹了口气,又是这样,从来都不能心平气和的好好谈谈,也无法再平静下来好好地谈谈。
陈默没想好要说些什么,陈也没有想好要问什么,他们对视着,谁也没能开口,到最后还是陈先出声。
“我让你闭嘴,你就真的什么也不说,你是个白痴吗!”
无理取闹又大发雷霆。
“你想听什么?”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为什么你也会来这里?”
“是我再问你!”
她走上来,一把揪住陈默的衣领:“不是让你问我!”
陈默没有告诉陈为什么会来这里,也没编出一个谎言来试图敷衍,谎言这种东西,明知不会有什么用,说与不说没有什么区别。
即使陈默说了,陈还是会一直追问,最后让人无话可说,强势的陈,过往就很难应付,更别说是现在。
于是,无疾而终的对话变成了一场争吵。
陈从来不会听别人的话,她以前就是这样,如今变本加厉。
他和陈在某些方面很像,比如一意孤行,又比如,自讨苦头。
要舍弃什么,才能得到,又或许到头来一无所得,这不是我们应该选择的东西,命运并不握在自己手中,但换一种说法,这其实何尝不是命运的一种。
陈默如今才幡然醒悟,等到和陈再次见面之时,留在他们之间的却剩下永无休止的争吵,她试图用她的话语来说服自己,而自己,始终闭口不谈,逃避着她的问题。
又一次无疾而终,也又一次藕断丝连。
“听着,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和你吵架的,你就不能克制一下你的脾气?难道这些年下来你就只学会了冲动和意气用事!”
“我冲动?我意气用事?”
陈停歇下来。
“是,在你眼里我是冲动,我是意气用事,但你以为这都是为了什么?告诉我!”
没有是天生的傻子,也没有人喜欢被人冷眼相待还愿意凑上去,那些被你一次次伤害过的人,之所以还能愿意对你露出笑脸,不是你有多么伟大,也不是因为你能给予他们什么,而是因为,在她们看来你很重要。
“别逼我,也别逼你自己,陈。”
陈默说,可心里却忽然丧失了底气,仿佛落进一片安静又深邃的海底。
“就算你现在质问我,就算你知道了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看着陈,看着如今亮眼如同星辰的她,因为怒气而瞪着我的双眼。
“都不重要了,你明白吗?不管你做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知道你不甘心,我也知道塔露拉的离开,对你而言很难接受,我们谁也无法逃避,该面对的始终要去面对。”
你又何必执意要去做无意义的事情,等明白真相时,等待你的只有悔恨与痛苦。
可陈默却忘了,他只是一意孤行的想让陈避开所谓的真相,却忽略了陈的感受,说着为她好,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她需不需要。
陈默嘴里说着这样的话,心里却忽然觉得很可笑,即使说的再有道理,再怎么正大光明,也不过是冠冕堂皇。
可你无法一直逃避下去,总有一天你要去面对。
那些追上你的,那些属于你的,那些你逃不开的。
大厅里是轻缓绵长的轻声,起起伏伏,悠悠荡荡,而在二楼走廊中的两人却是没有结论的争吵,与冷漠的四目相对。
陈的话不免听着有些刻薄。
也许只有等她撞的头破血流,或许也只有那时,陈才会愿意稍微停歇下来,撞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的陈,迷茫的望着眼前的景象,怅然失措的模样。
时光仿佛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孤儿院阳台的那个下午。
陈默对陈说,你不可能保护她一辈子。
如今换成他,他也犯了相同的错误,陈默终于明白,那时候说出那句话的陈心里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人是无法做到感同身受,可面临着相同的境遇时,多少会有同样的感觉横跨在心底。
陈默想放开陈的手,想让她展翅高飞,可同时却不免下意识握紧手里的线,怕她飞的太远,飞的太高,被高空的狂风暴雨撕碎,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也怕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远到有一天再相见时,已经能平静对对方说一声好久不见后擦肩而过。
“你不该来的。”陈忽然沉默下来,良久之后才抿着单薄的嘴唇说:“你不该来,你也不该出现,不该出现在我和她的生活,不该和我们认识。”
如果一开始就不认识,如果在那个清晨,陈默没有牵着塔露拉的手去推开那扇门,没有好奇的越过塔露拉去看坐在床上的那个小女孩。
没有在雨夜里偷偷从床上爬起,也没有认识塔露拉,也就不会认识陈,没有了后来的一切。
或许这个时候他应该在龙门的街头,为着明天的生计而焦头烂额,又或许,他已经安稳的定居下来。
可没有如果,正如现在,陈默也没有后悔过,后悔那十几年的经历,后悔后来走的那一段仿佛没有尽头的路。
“我没有后悔。”陈默说:“没有后悔过自己为什么不快点长大,没有后悔来到孤儿院,也没有后悔认识她,还有你。”
他失去了家,是孤儿院给了他一个新的家,让他拥有了新的家人,他有什么好后悔的呢,陈默想,没有了,也不应该后悔。
可陈默得承认,当初离开时,他心里并不是抱着单纯的想法,也并不是单单只是因为陈和塔露拉,他想离开,只是因为他知道,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无用的人连自己的命都不配握在手里,无用的人连到手的东西都保护不了,无用的人,只能不甘心的看着宝贵的事物一点点离自己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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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后悔了,我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遇见你,偏偏是你,我恨你,陈默,一直都恨你!”
恨你自作聪明骗取我的信任,恨你悄悄走进我的内心,恨你夺走了我在她身边的位置,恨你不告而别,恨你的突然出现。
可陈的双眸里并没有她说的那种仇恨。
至少,并不是陈默所常见的那种仇恨,而是一种更深的,更透彻的东西,她望着自己的视线,在告诉她恨我。
因为我曾试图接近她,拉起过她的手,可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又不告而别,等在见到我时,又因为种种原因,我开始疏远她,而她却无能为力。
如果不是当初那么喜欢,后来又怎么会恨的那么深。
“恨吧。”
年轻的陈,还没有经历过太多坎坷,还没有认清自己的是生活,还没有绝望过,她是不同的,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魏彦吾把她保护的很好,让她“心想事成”。她没有陷入过孤立无援的处境,她也没有遭遇过身不由己的选择。
恨也好,爱也罢,终归是能让你记住,以后不会再犯相同的错。
“站住!”
陈默想离开,可就在走过陈身边的时候,陈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这次,我不会再让你轻易逃走!”
嘴里说着恨的陈,却伸手将陈默的手紧紧抓住,她的手很用力。
陈默的脚步停了下来,却没敢回过头,回过头去看这时候的陈,去看她脸上的挣扎与徘徊,去拆穿她的谎言,又再一次抓住这个机会,去试图得到她的谅解。
也许只要他愿意,愿意编造出一两个谎言,将所有的错都推到陈心中认定的那个人身上,去怨恨,用这种怨与恨来逼迫陈,让她产生一种负罪感,她会愿意原谅自己,也就没有了借口。
陈默心里知道,陈想要的并不是解释,也不是真的想要搞清楚他那十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所想要的,不过是一个理由,一个能让她信服和解脱的理由。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即使答案再如何真实,如何鲜血淋漓,她也做好了准备。
可那又有什么作用?我就能得到释怀?【-
埋在土里的盒子埋了好些年,里面并没有尸骨,却成为了某个人的坟墓。其实代表他的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人们眼里他就在这里。
……永远留在了这里。
他们终究是亲人,不管愿不愿意,不管犯下了什么错,他们终归是亲人,身体里流淌着同样的血,我幼年时明悟自己是一个外人,到如今,其实一切并没有什么改变。
又有谁会真的为了一个外人而去伤害自己的亲人呢,又有什么理由去伤害他,就像魏彦吾从来没有想过真的要伤害陈和塔露拉,她们当然也不会那样做。
就算嘴里说的再痛恨,到头来,也不会真的下的去手,毕竟,他死后,在这个世界上就永远少了一个“亲人”。
陈默已经没有了亲人,没有了不论他做下什么难以饶恕的错误,都能敞开怀抱原谅他的人,也没有了愿意毫不犹豫,无私接纳他的人。
无依无靠,身如浮萍的人,在夜晚的冷风中,一个人抱着身体走上回家的路,试图自己给予自己温暖,推开门空荡荡的屋内,打开灯后迎接你的只剩下一片可怕的静。
他幼年时找到了塔露拉,误以为他们是一样,后来陈默发现,他们其实不一样,可他已经接近了她,便再也舍不得离开,舍不得让自己在角落里孤身一人。
他很怕,很怕这个陌生的世界,失去了唯一能让他信任,也信任他的人后,他体会到了这个陌生世界的冷漠与可怕,所以他很怕,这种作为异客的怕一直潜藏在陈默的心底,挥之不去。
“陈……”
也许应该叫她晖洁,就和小时候一样,塔露拉叫她小洁,陈默那么做过一次,后来变成了陈,又变成了晖洁,到现在,又重新成为了陈。
“我已经逃了这许多年,我不想再逃了,所以这一次就让我好好休息一会儿,好吗?”
陈默握住陈紧抓着他左臂的手,想要将她的手拉下来,可陈抓的很紧,她的手背冰凉,在放上去后,陈默能感觉到陈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说了,这次不会再让你逃走!”
“你不能抓住我一辈子,我们都明白。”
“我要带你回去!”
“龙门我已经回去过了。”
龙门,一切最初开始的地方,也是结束的地方,那座城,繁荣昌盛,车水马龙,可惜陈默再也无法融入它的高楼大厦和市井街头。。
它曾也是我的家。
“不是龙门。”
“跟我回去,随便什么地方都好。”陈说:“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在外面,等我找到她……”
这些话,不像是陈应该说出来的,她要放弃什么,才会做下这个本来不会有的决定。
“不可能的。”
“我不会让你走!说什么,也不能!”
“我不会走,只是休息一会儿,很快追上来。”
“我不信你的话!”
“我保证……”
陈默将陈的手缓缓拉起,看着她的手垂下,又试图抬起去抓住什么,最终落在半空,看着握在手心的东西,又一次缓缓从手里离开。
她那些任性的话,终究会在现实里,一点点支离破碎。
她心里很清楚,她应该面对,她心里也很清楚,那些很早以前就做过的梦,到现在是时候醒了。
大厅内,衣冠楚楚的绅士与打扮得体优雅的女士穿梭其中,或有年轻,夹杂苍老。
装饰池水的小喷泉在头顶明亮的水晶灯光下泛起异常绚烂的颜色。
舒缓的钢琴声轻飘飘的穿过众人的上空,那声音空灵悦耳,却又连绵起伏,夹杂着谈笑的低声,落为了陪衬。
陈默看着聚光灯下,那个高台上唯一的身影,默默停下了脚步,望着那个坐在高台之上的钢琴师,直到钢琴的声音渐渐停歇下来,钢琴师十指轻轻压在琴键上,再也听不到来自琴铉的任何轻鸣时她才站起身,白色的连衣裙上,淡妆让那张在岁月中不复美丽的脸年轻了许多,高高扎起的发髻,上面点缀蓝色的发饰,在灯光下闪烁。
她微微鞠躬,脸上带着浅笑。发饰的光芒微晃,她这才走下高台,消失在幕后。
陈默脑海里回忆起了很多年前那场对话,龙门的街头,三个小小的身影促足在流浪歌手电子琴架前。
她和塔露拉坐在宽大的钢琴椅上,窗外是温暖的阳光,阳光下微风吹起飘荡的白色窗帘,些许光点落在光洁的琴身上,顺着琴音飘向远方。
他们说服了那位流浪歌手,在陈默眼前,陈和塔露拉又一次坐在了一起,她们配合的是那样熟悉与亲密,没有一丝迟缓与凝滞,仿佛早已明白彼此,让曾经的他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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