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芸叶喝了口酒，她的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睁开眼，对利德说道：
“南燕六城加上芸叶自己，换世子大人的平安无虞。这笔生意若是领主大人与世子大人愿意做，芸叶自然会名正言顺地来御西城。在那之后，除非哪一天诸位把芸叶再次作为筹码交易给别人，否则芸叶将永远为城主大人效力。”
这一下，御西城的高层们也都松了口气。
芸叶这么说，算是为云阳尽了最后一份忠义。
至于云阳领主和利义会不会答应这笔交易……还用说吗？
64.自豪与虚荣一线相隔
云阳世子利义，终究还是四肢健全地回到了凌云城。
作为代价，或者说战败方的赔款，云阳把南燕六城划给了御西城城主利德。俘获了云阳世子，却仅仅只要了六座城的赔款，利德的这个决定可谓出乎外界所有人的预料。毕竟这六座城原本隶属于五公子利泽，而利泽现在也同样是御西城的俘虏，可以说如果云阳不强加干涉的话，这六座城本来就早晚是利德的囊中之物了。
云阳领地不过是做了个顺水人情，就换回了对自己至关重要的官方继承人，这笔买卖可以说赚到家了。
御西城对外宣布的解释是，天下纷扰难得康宁，世间风云变换在即。云阳虽然不认御西城，但御西城却不愿云阳的子民因为兄弟相残而陷入战乱。如果云阳还要坚持进攻御西城的话，御西城会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击败云阳的军队，但御西城不会通过这种趁火打劫的方式为自己谋取利益。
这话一出，御西城的风评立马被拉高了一个等级。
至于六座城之外附加的那个条件——利义手底下的萌新使者芸叶，也引起了不少人的好奇。越是这种不起眼的条件，其实越是引人注意，六座城零一个妹子，大家的注意力绝对是放在妹子身上。于是各种各样的调查铺天盖地，但因为紫葡带着使者团的核心成员已经辞职跑路了，所以各家的暗部调查了半天也是无果而终。
一时间市面上什么传说都有，有说芸叶长得国色天香的，有说俩人一见钟情的，还有说芸叶就像是买菜时给的一点添头，纯粹是云阳附赠的一个玩物。但不管怎么说，芸叶从籍籍无名一夜间变得声名鹊起是不争的事实，这也正是御西城想要的效果。
将来芸叶作为使者出使各个领地，当然是名声越大越好办事。
唯有远在天边的启明世子诺伦一拳头砸塌了半边墙，脸色阴沉的像是能拧出水来。他什么都没说地离开了花月城，心里把凯亚提出来的那什么欲擒故纵之计骂了个狗血淋头。在之后长达半个月的时间里，每天晚上诺伦躺到床上，一想起这事儿就会气的翻身坐起，脑袋里就一个念头：我怎么就没先下手为强，我要是先一步动手，会是这个吊样？！
可天底下没有后悔药，诺伦只能痛骂利德这狗东西一点游戏规则不讲，自己酝酿了这么久的计划还没等着收网就被截胡了，作为当事人的他现在就是很后悔，非常后悔。
同时诺伦心里其实也有一丝希望，觉得利德仓促之间利用谈判拐走了芸叶，芸叶心里肯定不情不愿，脑袋里多半还是思念着当初犹如正人君子一般的自己，等有机会自己表示愿意助她脱离苦海，她肯定感激涕零地前来投效。
诺伦不知道的是，那天晚上芸叶喝的太多，第二天起床把他的突出表现和疯狂暗示全都忘了个干净。光记得自己跟紫葡到他那溜了一圈，除此之外诺伦在她那里可以说一点印象也没留下来。
她更关心的是因为她的到来，御西城在这场谈判中主动做出了极大的让步，虽然这些都是计划之内的事情，但这些计划目前无法对民众明说。如果群情激愤，那么她作为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将很难在御西城立足。
但其实民众一直都很安静，完全没有她想象的那样群起而攻之的画面。
后来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习惯了……
河月那时候还好，方十三加入御西城那时候民众闹得是最凶的，辛苦打下来的城送了出去，利德不得不向阵亡的士兵下跪祭奠才勉强平息了民众的愤怒。但很快事实证明方十三的价值根本就不能用区区几座城池来衡量，开疆扩土势如破竹，来了御西城后还没打过败仗。
后来收留流石的时候也是，刚开始没人理解，现在人人都对流石尊敬有加，谁不知道这是御西城首席锻造师？军队无往不利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得归结到御西城的武器装备永远领先对面，领先的原因不就是在流石这儿吗？
现在大家都形成了一种特殊的默契。既然是城主决定下来的事情，先不忙着喷，观察一阵再说。
芸叶很轻松地融入了御西城，担任外交部部长的职位。
之后芸叶私下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雇了辆马车去把自己的家人接过来。她偷偷观察过了，御西城里便宜的小饭店吃一顿饭最多花一两个银币，她可以带弟弟妹妹们去吃一次，完成他们的梦想了。以前每次领着他们路过饭店门口的时候，饭菜的香味都会引得他们直吞口水，虽然弟弟妹妹们一直很懂事的不吵不闹，但每次看到他们笨拙地掩藏渴望的小眼神，芸叶心里都会一阵难过。
因为初来乍到的关系，芸叶这段时间一直都在熟悉御西城的情况，抽不出时间亲自去跑一程。
有一次，芸叶翻看御西城的资料一直到深夜，才趴在桌子上小睡了一会儿。第二天她迷迷糊糊地被外面的聒噪声吵醒了，揉了揉冰凉的鼻尖，披了外衣去城主府外看看情况。一开门才发现是自己的家人似乎刚刚到城主府外，眼下母亲正在和一个中年人发生争吵。
见到芸叶，中年妇女眼前一亮，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来，拉住她的手腕。
女人的力气很大，把芸叶的手腕攥得生疼。当然也有可能是女人过于激动的原因，她拉过芸叶，脸上的喜色溢于言表：
“恭喜！恭喜你啊闺女！这么短的时间，都住到城主府里面去了，妈可真为你骄傲。”
说完，她马上对围观的人们高声说道：
“看看，看看，这就是我闺女，芸叶！我早就说这孩子聪明得很，天生就是干大事的料，一准儿有个大好前程。这不，才几天的功夫，就已经当上大官了！还傍上了城主大人这座靠山，我倒要看看将来在御西城，还有谁敢欺负我们？”
一时间，所有人都朝芸叶看过来。
这时候芸叶才发现，来的不仅仅有自己的家人，村里的亲戚们同样跟过来了不少。眼下芸叶的母亲说完这番话之后，她的父亲低着头一言不发，弟弟妹妹们则担心地望着自己的姐姐。反倒是芸叶的哥哥以及她的七大姑八大姨们无不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睥睨着御西城的民众，俨然已经成为了这里的新主人。
芸叶沉默了一下，轻轻把手从母亲手里挣脱出来。
65.还治其人之身
芸叶的母亲对自己女儿的这个小动作倒是毫不在意，她已经开始探头探脑地朝城主府内张望了。让她略感失望的是，她在里面并没有见到什么金碧辉煌珠光宝气的摆件，与她原来想象的大相径庭，本来想顺点东西回去的念头也落了空。
不过她很快就振作起来，走到之前还在和自己吵架的中年男人面前，侧过身对芸叶说道：
“闺女，你给评评理，我说要他把房子让出来，他非不肯，我都跟他讲了，你现在是城主大人身边的女人，他还敢冲我吹胡子瞪眼睛的，像什么样子？我听别人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我说头一把火就应该烧到他头上，不然将来还不是谁都敢欺负你了！”
中年男子一开始见芸叶从城主府出来，心里也有点发虚。他只是个御西城内的普通百姓，只不过祖传的地产距离城主府比较近而已。如果城主大人身边的女孩子真的看上了他的家产，逼迫他交出来，他也只能乖乖地拱手相让。
却没想到芸叶走到中年男子身前，几乎没有犹豫地弯下腰，主动向他道了歉。
中年男子有些目瞪口呆。
芸叶的母亲眼睛一瞪，冲芸叶又是好一顿埋怨：
“怎么，我还成恶人了？我辛辛苦苦让人家把这栋房子腾出来是为了谁呀，还不是为了你吗？一大早起来我就没喝水，嘴皮子都要磨破了，不就是担心你一个人生活在城主府里需要人照顾，这才打算住的离你越近越好吗？你这闺女，怎么就不领情呢。”
说完，又指了一下身后那帮七大姑八大姨，对芸叶说道：
“还有他们，也是担心你才过来看你，你不多弄点钱，怎么安置他们？真要让一堆人挤在个芝麻大点儿的房子里，你不嫌丢人，我可还嫌丢人呢。”
一帮芸叶都没什么印象的亲戚呼啦啦地围了上来，争先恐后地对芸叶说道：
“芸叶，还记得阿姨吗？你满月那会儿，阿姨还抱过你来着呢！”
“芸叶，十年前你来大伯家，大伯招呼过你吃过晚饭的，还记不记得了？现在你发达了，可不能忘了大伯哟。”
“过来过来，让姑姑看看……哎，真乖，我就说芸叶这姑娘有福气，看这眉眼啊，就不是什么穷酸相，是一只了不得的金凤凰！这是你表弟，芸叶，哎，想起来了吧？咱富贵了也得念着家乡人，你啊，给他在城主府安排个工作，每个月不要多，一枚金币就好，不过这活儿可千万别太累……”
芸叶被围在中央，一时间满耳朵都是欢声笑语，单薄的身子被拉来扯去，像是一叶孤舟。
好容易从人堆中挤了出来，芸叶的母亲悄悄拍了拍她的手，说道：
“本来是要找你要些钱，给你哥当嫁妆的。结果听说你当了大官，我跟你哥商量了一下，把之前那门婚事给退了。那个叫妍琪的女孩子，不过是个铁匠家里的女儿，哪里配得上咱家现在的身份？你现在在城主府工作，接触到的也都是上流的名门贵族，没事多撒么撒么，给你哥物色个好点的对象。”
芸叶还没说话，女人又紧接着说道：
“你现在每个月领多少钱的俸禄？至少好几枚金币吧，这样，你自己留一枚金币过日子用，其他的给妈，妈帮你保管着。让你哥也跟着你沾沾光，这些年他苦日子也过了不少，该享受享受了。反正你估计也不差钱，没钱了找城主要就行了。”
她伸出手，也不等芸叶同意，就直接朝她腰间的包摸了过去。
芸叶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皱起眉，在这一瞬间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不拒绝的话，弟弟妹妹们就又要饿肚子了。
明明想要带他们去吃好吃的，明明想要给他们买几件新衣服的。但那张开的大手落下来的时候，芸叶一时间却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那表情就像是在看着宴席上一个大大的蛋糕，每个人都在想着怎么切才能分到最甜美的一块。
芸叶的母亲双眼冒光，一笔巨大、取之不尽的财富就摆在她的眼前。
那只手落下，意味着虽然芸叶的身份已经不同往日，但她还是可以像曾经那样对芸叶贪婪无度地索求。只要她能够一直凌驾于芸叶的头上，那么不管芸叶将来上升到了什么高度，她都是最大的获益者，可以肆无忌惮地压榨芸叶所有的价值。
只可惜，那只手最终也没有摸到芸叶的包。
被人仓促间攥住手腕的感觉并不好，特别是对方的力气大到让她的手腕隐隐作痛。
也不知道她刚刚在拉扯芸叶手腕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芸叶的感觉，但此刻女人连头都没来得及抬起来就直接开骂：
“谁啊，这么不长眼？”
说完，她顺着抓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向上看去，正好撞见了利德那似笑非笑的眼眸。
她不认识利德，但芸叶已经向后退了一步，恭声道：
“见过城主大人。”
女人顿时懵了圈，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朝他行礼，胳膊上传来的疼痛让她一脸冷汗，却完全不敢叫出声。芸叶的哥哥胡罗此时被利德身后跟着的少女们吸引住了目光，特别是其中一个双马尾姑娘，察觉到胡罗的视线后偏过头，对他露出一个风情万种的笑容，一下子让胡罗的心止不住地砰砰乱跳，没见过世面的他瞬间就被迷得神魂颠倒。
利德笑着问道：
“你是芸叶的母亲？”
女人忙不迭地点头。
利德又朝胡罗扬了扬下巴，问道：
“那是芸叶的哥哥，你的儿子？”
女人继续点头，见利德像是在和她拉家常，顿时又眼神热切起来。
没想到利德笑容一收，一脸的疑惑：
“不像啊。我看你一身的花花绸缎，这料子可比芸叶平日里那件灰白的布衣好多了。脸上涂的粉也有点讲究，感觉应该是城里买的吧，一盒少说也得一两枚银币？再看杵在那呆站着的小哥，一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模样，哪里像是贫苦人家中要承担诸多责任的长子。不会是哪里来的骗子吧，都欺负到我御西城的人头上来了？”
女人急了眼，匆忙对芸叶说道：
“喂，你快跟城主大人解释一下啊，告诉他我们是一家人！”
芸叶朝利德伸了伸手，还是咬牙道：
“城主大人，十分抱歉。这位……是我的母亲。”
女人立刻笑了起来，冲利德得意地说道：
“看吧，城主大人，我们哪里是什么骗子，我们跟芸叶可是一家人，就冲芸叶这层关系，现在我们跟您也是——”
女人的话没说完，利德的手已经准确地钳住了她的嘴巴。
五根手指捏住她的脸颊，让她把没说完的半句话直接吞回了肚子里，擦在脸上的粉纷纷落下，巨大的疼痛终于让女人清醒过来，发觉利德脸上的笑容隐约带着几分冷意。
他笑着对女人说道：
“喔。一家人啊，意思就是这些年你们把所有的钱都花在了自己身上，脏活累活丢给芸叶去做，安逸享乐的事留给自己来干？以前不把她当人看，等她发达了又腆着一张脸过来凑热闹，你们也真不嫌丢人！还摆出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她今天的成就中可有半分是来自于你们？一家人，这三个字你也好意思说出口。”
利德松开手，甩了甩手腕，把指尖蹭上去的粉抖掉，环视一圈芸叶那些低头不语的亲戚们，微笑着说道：
“芸叶怎么想我倒是无所谓，但我看了有点不爽。所以我想了一个办法，正好最近我打算继续开拓魔族业务，需要一部分人向魔族移民，这事儿难就难在需要我身边的人先起个带头表率作用，但我一时还没找好合适的对象。既然你们这么急着攀关系，我看不如就从各位先开始吧，等下我会雇几辆马车，送各位一路西行，到了魔族的地界上，我保证你们人人都能当地主，个个都能成土豪！”
芸叶的母亲吓了一跳，冷汗把脸上的粉冲刷出一道又一道的印痕，颤声道：
“城主大人，开，开玩笑的吧？”
利德摆了摆手，回答道：
“我看起来像在开玩笑么？我也是为了各位好，既然各位把芸叶视为家人，芸叶又是我御西城的人，那四舍五入你们也是我的家人对吧？我还能害你们嘛！我已经决定了，要送各位一场富贵，不过有道是富贵险中求，想发财总要面对一点小小的风险，相信各位都不会在意。瓶子，清点一下人数，河月，安排一下马车，记得挑几架坐着舒服的，千万别小气。”
扎着双马尾的瓶子甜甜地应了一声，就开始跑过去一个一个地清点人数。
河月很快就带来了几辆气派的马车，开始劝说一些离得近的人上车。
这下由不得芸叶的亲戚团不相信了，一时间哀鸿遍野怨声四起，此刻的他们恨不得找个地缝躲进去，瓶子跑到哪哪里的人群就吓得一哄而散。
利德看了一眼芸叶，朝她隐秘地眨了眨眼睛。
芸叶愣了一下，忽然间明白了什么，神色复杂地咬了咬嘴唇，单膝跪下，大声说道：
“请城主大人开恩！这些人毕竟是芸叶的亲人，无论如何芸叶都不愿意看着他们受苦。若是城主大人坚持要把他们逼上死路，芸叶……愿意与他们同行。”
场面再度安静了下来。
利德盯着她看了许久，甩了一下袖子，说道：
“既然你给他们求情……那这个计划就先暂时搁置吧。今日我特别开恩，允许他们哪来的回哪去。但是芸叶，既然你在御西城工作，将来又需要代表御西城出使各个领地，那么按规矩你也得有些亲人住在这里我才放心，今天你父亲和弟弟妹妹们必须留下，暂住在御西城内作为人质。”
芸叶低着头，恭声道：
“是。”
66.繁星佐酒，共饮此夜
当天晚上，芸叶主动约利德出来喝酒。
两个人就坐在庭院周围木制长廊的边缘，初秋的风吹在脸上凉丝丝的。
今天夜色很好，庭院上空是一方明亮的星河。褪去了白天的喧嚣热闹，城主府的夜晚出奇的安静，只有远处偶尔会传来一两声打铁的声音，听上去也全无吵闹的感觉，就像是深山野寺中偶尔传来的钟声。
芸叶很安静地坐着，手上的酒瓶旋转了几圈，低着头开口道：
“那个、今天白天，真的很抱歉。”
利德的视线追逐着院子里最后一只飞来飞去的萤火虫，身边的芸叶鼓起勇气继续说道：
“城主大人是为了保全我的名声，才故意把挑起冲突的事情揽到自己身上的吧？我知道……这种事，就算是我也看得出来的。但这样，又要城主大人来做这个恶人了。多亏了城主大人，我才能像现在这样坐在夜色下幻想着以后的事情，所以我也会尽我所能地向您报恩。”
芸叶一口气说完后，侧过身向利德深深鞠了一躬，说道：
“我不是名门贵族出来的，虽然知道财帛动人心，但在我心里，这段时间的恩情，比多少钱财都来的更加重要。谢谢城主大人看得起我，谢谢城主大人把我的父亲和弟弟妹妹们留下来，谢谢城主大人替我做了这个恶人。”
利德目睹着那只萤火虫朝自己飞过来，绕着自己飞了几圈后，停在离自己很近的芸叶的肩膀上，闪烁着悠悠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