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式逸闻机关
来来往往，从左至右，每一个人都自觉为地图正下方的二位少女让路，又每一个人都绝口不提她们的存在，仿佛这里成为了一片真空。
“嗯……”
面对那副值得玩味的表情，露尼西亚不由得沉吟出声。
“我在想，你是不是一位旅者。”
“你觉得呢？”
“那身衣服的样式，我没有听说过。”眨了眨眼，露尼西亚忍不住接着问道，“看起来像法师或学者的拖地长袍，又像是现代风格的风衣……很让人好奇，你是从哪里来的旅人。”
“这个吗？”
伸手拉了拉自己的领口，像是在对露尼西亚展示自己的衣物，又像是在炫耀她纹样精巧的手套和手链，少女并没有因为露尼西亚客气的态度和话语，便拉近与她之间的距离。
“这是南方的款式……当然，不是时下流行的类型。”
“南方。那就是阿维斯？”
这个答案并没有让露尼西亚感到意外，要说在这个世界上有哪些地方最不为人知，最容易为她所不了解的流行趋势——那么“南方”毫无疑问是个很符合要求的答案。当然，这么说也是有前提的，也即是排除掉希柏里尔、南方极域和已经成为一片废土的“失落的世界”。
“或许吧。”
少女轻笑了一声，她的回答则不置可否——这种回答在露尼西亚耳中与肯定无异，所以她也并没有多做追问，只是默认了对方是来自于阿维斯圣王国境内的游客。至于来到这里的理由，她并不关心，也并不觉得需要关心，天南海北的旅人都能找到自己前来此处的旅游，又何必在意那么多呢？
“感觉，怎么样？”
“什么？”
“对这座城市。”
露尼西亚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还是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到这种大城市，总觉得抱有太高的期待不太好，但是又忍不住，会猜想这里是个怎样的好地方。可不可以说一下您大概的感觉，让我不会有太高的期待，反倒在真的进去之后觉得失望？”
“…………”
少女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她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像在思索着什么一样，用那种依旧复杂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露尼西亚，直到看的后者有些不自在了，她才将视线收回，一边迈开脚步，看起来像是要从露尼西亚的后方离开，一边给出回答：
“没见过葛温瑟恩的人，大概会觉得这里是个不错的地方……我？我是没觉得这里有什么好的，只限看上去很有面子的石雕，没有艺术感的城市规划，浮于表面的历史痕迹，凑数一样的名胜古迹？只有那扇大门还像点样子。这种东西可能希柏里尔的有钱人会比较喜欢，因为他们的脑子都冻成冰雕了。”
“……葛温瑟恩？”
完全下意识的，露尼西亚用疑问的语气将这个词重复了一遍。
她知道这是个地名，至少结合前后文来说，这想必是个地名。
如果说她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她会感到好奇，但必然不会做出这般反应。世界上的大城市实在太多，总归会有那么一些她未曾听说但确实存在，那些城市或许繁华，或许古老，或许会让露尼西亚产生过多幻想，却不会只用一个名字便深深刺入她的内心。
倘若论其原因。
那便只有一个解释——她听说过，甚至于，她知晓有着“葛温瑟恩”一名的城市。
“没什么。”
在听到这下意识的反问时，少女不由得回过头来，凝视着露尼西亚的面孔，死死盯着她褐色的双瞳，而后便像是毫无所获一般，摇了摇头，再一次转过头去，背对露尼西亚摆着手，示意告别。
“……不要在意。”
一步接着一步，她走的如此毫无留恋，以至于她刚刚那些举动，那些过于在意的反应，看上去都像是错觉，像是它们从未发生过。
“那个。”
不由自主的，露尼西亚也跟着踏出一步，或许是因为某种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原因，即便她并没有挽留对方的想法，却还是如此开口，让山风卷起她的话语，吹至少女的耳畔。
“……你，叫什么名字？”
“这一次没用敬语啊。”
少女没有回头，她的反应却让露尼西亚松了一口气。
“哎，抱歉——我叫露尼西亚，露尼西亚·阿格丽斯。”
“……奥菲雅。”
留下一个简短动听、却并不常见的名字，灰发少女再一次迈开脚步，这一次，她没有再因为任何事情而停下，前方的旅者们在无意识中为她让出一条道路，而后又恢复平常熙熙攘攘的喧闹与嘈杂，直到那背影消失于街道尽头，消失于穹境之门的另一侧。
即像是再也不见的信号，又像是终有再会的预示。
本就不高的身躯，微微向前倾着，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弯了腰，看上去疲惫，且又无可奈何。
……
“感觉你今天的说话方式和平时不太一样。”
艾拉的体力已经恢复到了正常水平。冒险者课程不仅增强体质，也增强恢复能力，受过专业培训的冒险者，体力的回复速度自然也比平常人要高出不少，更何况她和艾希瑟琳现在是名副其实的无所事事，只是一边聊天，一边看着穹境之门前人来人往。
“如果艾拉没有聊天的意愿的话，也不必勉强。”
“我看起来像是想这么说吗？”
“分析的结果如此。”
“什么分析。”
“艾拉并非是想和个体艾希瑟琳打好关系，只是因为坐立不安而在转移注意。顺便给出提示，从这个方向是无法越过人群，看见门内情况的，可以不必一直找机会观察门内。”
“……”
艾拉一时语塞。她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自己的体力并没有因为休息而恢复过来，这让她现在有种要断气了的感觉。
“我没有在观察门内。”
“啊，是这样吗。”
“这好像不是一句反问。”
“顺便一说，从这里观察人群的流动，可以大概判断出门内的大概情况。现在很稳定，人群来来去去，一条河流也像如此，自上而下，最后又回归于水源……”
“这种事情我当然……”
“等等，好像有什么备受瞩目的新星……正在向外移动。”
“……”
艾拉没有回话，视线却随着艾希瑟琳的话语重新移了回去。
只是乍一看，并不能看出现在的人群流向和之前有什么区别，依旧嘈杂，熙熙攘攘，似乎只能看出一片有序的混乱，倘若让毫无经验的人去观察，恐怕很难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
而对于艾希瑟琳和艾拉这样的人来说，则很容易看出端倪。虽然并不明显，但人群之间正无意识的让出一条道路，即使当事人看上去毫无察觉，也依然在某种无言的影响下靠向两侧，为那不知名的逆行者让出通道。他们看上去十分默契，可不管是谁都明白，他们之间既不相识，亦无共同，正是这样的他们构建出了舞台的一角，如同在等待着为主角所准备的聚光灯。
扎着侧马尾的灰发少女，正从那里缓缓走出。
她只是平平无奇的向前走着，只是这样，便给人一种奇异的感觉，似乎只需要看到她的表情，她的身姿，便能理解她的不屑——或者更甚一筹的，不屑是对于身后这座城市的鄙夷，她并非是不屑，而是眼中完全没有身后那片城市的存在，似乎这座历史悠久的繁荣古城，在她眼中与荒山，与废墟，与草原，与雪地无异，都不过是令人腻烦的景色罢了。
似乎这座城市并没有什么值得她回头，值得她再看一眼的东西。
似乎周围的行人存在与否并无差异，无论气氛与想法，声音与情绪，肢体与灵魂，它们的存在并不会动摇少女的心绪，它们的消失对于少女来说也毫无意义。
只不过，有个例外。
少女的视线投了过来，用那副似笑非笑，阴郁而疲惫的表情注视着艾拉，注视着艾希瑟琳，她一言不发，仅仅是对她们点头示意，而后便再一次转身，向着石阶的下方走去，依旧是没有回头，如同后方没有任何值得她去注意的事物。
“……”
艾拉的谨慎让她始终绷紧身子，手握剑柄，可直到少女转身离去，也没有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情，让她在沉默中白费了一番力气。
人群看上去和原先没有什么差别，没有人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似乎正如他们不存在于少女的眼中，那位引人注目的少女亦不存在于他们眼中，长着尖耳朵的，矮而壮实的，生有鳞与角的，面似鱼类的，平平无奇的，无论哪一种的心中都没有少女的位置。
谈天也好，争吵也好，肢体间的接触和眼神的碰撞都与少女毫无关系，看上去，她只是个彻底的局外人。
“艾希，那个是……”
艾拉下意识的去询问艾希瑟琳，而后者却没有及时给出回应。
当艾拉忍不住望过去时，才发现艾希瑟琳正盯着灰发少女离去的方向，一言不发。
“……艾希，那个人已经走了。”
“嗯。个体艾希瑟琳已经观测到了这一点——不必担心，艾希在这种事情上肯定不会搞错。”
“是吗？”
这句反问是多余的。当然，艾拉需要的也不是答案，她只是和艾希瑟琳一样，正目不转睛的盯着灰发少女离去的方向——后来的旅者们依旧在向上攀登，他们似乎在讨论缪兰德大剧院的富丽堂皇，讨论近期歌剧女主角的戏份，似乎全然不知刚刚有那么一位引人注目的女性从身旁走过，似乎她就这样融化在了山间的雾霭中，再无踪迹。
“所以，那个是谁？她的眼睛和你很相似，你看起来也不是完全不认识她。”
“否定。”
沉默片刻之后，艾希瑟琳才做出回答。
她刚刚看上去又一次陷入了如同之前般沉思的模样，只不过这次恢复的要迅速的多，她显然思考了很多，却并没有得出她想要的答案。
“心智中并没有关于‘她’的任何记录……但有种熟悉感。月亮常悬天极，人类会因为各种事物联想起本悬挂于穹顶上的天体，而他们本身并没有触碰过天体本身。倘若人类驻足月面，人类会将脚下的事物与月轮联系在一起吗？”
“虽然很有趣，但我没见过月亮。”
“失礼了。”
“这不是重点，所以？”
“……先给出结论。”
艾希瑟琳凝视着向山下延伸的石阶。
“她不是人类。并且，个体艾希瑟琳无法判断，她到底是什么。”
……
“奥菲雅姐！这里！”
往下方看去，石雕的平台上，扎着茶色双马尾的少女正向自己挥着手，奥菲雅忍不住挑了挑眉毛，先是招手回应，而后又将视线投向茶发少女身后的几位。
“……不是说让你们先走的吗，怎么还在这？”
“哎嘿。这不是在等奥菲雅姐嘛。”
“莱娜……算了。”
看着莱娜那副吐着舌头不好意思的样子，奥菲雅想了想，到底没说什么。将目光从莱娜身上挪开，她又望向了一旁的银发精灵和银发少女。
——不管看几次都觉得，这可真有母子相……
在心里小声嘀咕着，奥菲雅不经意的看到了银发精灵手中的东西。
“朱莉蒂娜。”
“……什么事？”
虽然这么出声回应着，但被唤作朱莉蒂娜的精灵少女依旧没有抬起头。
“你在看什么？”
“时装杂志。”
抬起眼帘，瞥了奥菲雅一眼，朱莉蒂娜又一次将视线投回书本上。
她翠绿色的瞳孔给人如同黑猫般的感觉，灵动，并且对世道漠不关心，即可以说她专心致志，也可以说她心胸目光都很狭窄，当然，倘若真这么说了，她本人看上去也绝对不会是无所谓的态度。看上去相比起正顺着石阶走下来的奥菲雅来说，手中这本并不算厚的时装杂志更能吸引她的注意力。
“嗯，时装杂志……”
虽说奥菲雅的表情看起来沉稳如常，但她的语气显然和之前有了些差别。
“之前看的是什么来着？”
“《龙历》。”
“嗯，对，《龙历》——怎么不继续看那个？我觉得那和你边上的小宠物挺搭的，她沉眠的时间应该能与巨龙媲美，这是生物学意义上的好事。”
——啪。
伴着清脆的响声，朱莉蒂娜猛地将手里的书合了起来。
“虽然你劝我不要看那个的时候，我感觉很受冒犯，但后来想想，你说的也还是有那么一点道理的。现在你又打算提起来了？”
“我有这么说过吗？”
“有哦，奥菲雅姐当时说的是……‘比起看那种厕所纸一样的读物，想了解龙族历史的话直接问我不就行了’，这样子。”
“是吗，看来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苏菲还没睡醒？”
“不要转移话题。”
虽然精灵朱莉蒂娜的语气颇有点不满，但她的身子依旧一动不动，看上去像是在为那依靠在她肩膀上安眠、名为苏菲的银发少女提供一个良好的睡眠环境。
“行吧，那我必须强调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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