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离瞳
“我没见过海。”
“啊？”蕾茜儿愣住了，“什么？”
“我说，”夏尔重复了一遍，“我没见过海。”
不等蕾茜儿追问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夏尔就低声向她解释道：
“我出生在离维多利亚很近的一座小村庄里，你应该也知道，那里离森之海不远，离海却很远。”
“从小我就听妈妈说，从我们的村子出发，翻过好多好多座山，再穿过一片格外广阔的平原，就能看到海。”
夏尔渐渐露出了怀念的表情：
“住在那座小村庄的，差不多都是不会使用法术的凡人，对他们来说，想要跨越山脉和平原见到大海，简直难于登天。”
他说着，看向蕾茜儿，看向眼前这位晨昏魔女：
“您几乎可以随意使用的折跃法术对他们而言简直跟神迹没什么差别，或者说，绝大部分法术在他们眼里其实就是神迹。”
“绝大部分凡人一生都难以见到几次神迹，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对我说，如果我够听话，她就央求爸爸去附近的城里，向城里那位尊贵的法师老爷交上一笔钱，请他用法术带我去海边看一看。”
夏尔脸上浮起如晨雾般模糊的微笑：
“为了让我乖乖听话，妈妈把海描述得格外美丽，她告诉我海边有一望无际的金黄的沙滩，沙滩上的沙子细而软，踩起来一点也不硌脚；还有很多小鱼小虾，它们随着潮水一同涌上沙滩，潮水退去时它们却被留在了岸上，到时候她可以带着我去摸鱼捉虾……”
“而且海里还有很多我没见过的东西，有浑身都在发光的怪鱼、有像个大泡泡一样的水母、有浑身都穿着硬邦邦甲壳比我头还要大的螃蟹……”
夏尔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了。
他脸上的微笑也莫名沾染上了苦涩的味道：
“可后来我才知道，妈妈她自己其实也从来都没见过海。”
“那场灾难发生前不久爸爸告诉我，妈妈对我讲的那些东西都是她从一本故事书上看到的。”
“他不让我把这件事告诉妈妈，于是，在跟妈妈的约定之外，他又跟我做了另外的一个约定——如果我像个男子汉一样保守住了这个秘密，又乖乖听话，等我成年了，他就带我和妈妈一起去看海。”
“……”
蕾茜儿已经有些不忍心听下去了。
她心想果然啊，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事，大概就是在悲剧发生后，再去回忆那之前所经历的所有美好的浪漫的事情。
那些事物的确存在过，但如今它们已然毁灭。
她有点心疼夏尔了，便犹豫着凑了过去，向夏尔张开胳膊，试探着问：
“要、要抱抱吗？”
夏尔对她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明明悲伤的是他，可他却要主动去安慰蕾茜儿：
“放心，我没事。”
不等蕾茜儿担心地反驳，他又说：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那个村子被突如其来的灾难毁灭了，我大概是唯一的幸存者。”
“我不知道是谁救了我，大概是我的父母吧，或许还有其他人，我只记得有好多双手推着我，把我从黑暗和绝望里托了出来。”
“但不管怎么样，爸爸妈妈都没办法兑现和我的约定了，我已经成年很久了，但由于各种原因，始终也腾不出时间去看看海……”
夏尔看起来有些遗憾。
也正是这时候，蕾茜儿猛然想起，有次他们接到的委托正是在临海的城市完成某项紧急调查任务，她记得任务地点其实离海边很近，理论上只需要十几分钟时间他们就能看到海。
可为什么……
蕾茜儿不明白，于是她干脆把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
“明明有次我们离海很近吧，那时候你怎么不提出要去看海？”
夏尔闻言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海还在那里，可当初说要陪我去看海的人已经不在了。”
“……”
蕾茜儿有点想给自己两巴掌。
她就不该嘴贱问这个的！
现在好了，这不是往夏尔伤口上撒盐吗？！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同时让夏尔振作起来，魔女小姐做出了决定——
她抓住了夏尔的手，紧紧盯住夏尔铁灰色的眼睛，向他发出邀请：
“那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看海吗？”
不过她很快又觉得这么问有点太过突兀了，便连忙跟上解释：
“我们现在不正好没事做么，又不急着去康刻尔召集乔瑟夫他们……而且我这里还存了海边的坐标哦，有折跃法术的话，闭眼再睁眼就能到了！”
说完，见夏尔迟迟没给出意见，她只好试探着问：
“怎么样？你意下如何呀？”
夏尔闻言却并没有说好还是不好，他只是盯着蕾茜儿看，一直看到蕾茜儿都不好意思跟他对视了，才低声说：
“不，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哈？”蕾茜儿彻底不懂了，“那你要说什么啊？”
“我要说的是……”
夏尔顿了顿，表情恍惚起来：
“那时候，妈妈跟我讲，海里面有种很大很大的鱼，叫鲸，其中体型最大的甚至像座小岛一样。”
“有些故事书里说，远洋航行的水手偶尔会在海面上遇到海图中不曾记载的岛屿，可等他们登上那些岛屿，要生火做饭时，他们才惊恐地发现，所谓的岛屿实际上是头巨大的鲸鱼，他们其实在那头鲸鱼的背上。”
“甚至还有种说法——所谓的泛大陆，其实就坐落在一头正在沉睡的庞大无比的鲸鱼的脊背上。”
话题好像越扯越远，也越来越不着边际了。
蕾茜儿愈发搞不懂夏尔到底想说什么，但这时夏尔原本涣散的铁灰色眸子重新聚集起光彩，他把视线焦点对准了蕾茜儿。
“我想，”他轻声说，“既然鲸能够承载起水手们的重量，那么一只飞鸟的重量对它来说想必不值一提吧？”
“欸？”
蕾茜儿愣住了。
她觉得自己就好像被行刺的秦始皇，原本还被蒙在鼓里一头雾水呢，结果等到图穷匕见，她忽然就明白了面前使者的来意。
——他在谈论老登曾谈论过的飞鸟和游鱼。
而事实正是如此。
夏尔继续说：
“可您不一定是飞鸟，就算您是飞鸟，恐怕也是最特殊的，近乎不老不死的飞鸟。”
“而我也算不上是鲸，我远没有那么庞大，也没有鲸那样足以承载一整个岛屿的力量，我大概只能为您提供一处用以停下来歇歇脚的地方。”
“我明白，我甚至没办法陪您走到最后，我大概只能陪您度过几百年的时间，而在那之后，我将沉入深海，只留您一个人继续孤独翱翔……”
“但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勇者以分外平静的，不像是在发誓反倒像是在陈述事实的口吻告诉魔女：
“至少，在我死之前，在我消耗掉我这短暂的寿命之前，我会陪在您身边，我会用自己的身体为您撑起一块足以让您安心休息的地面。”
“不管飞鸟与游鱼究竟有多大的区别，不管我们是否来自同样的世界，至少，我要告诉您……”
他看着魔女，他的眼底无声无息地燃烧着分外热烈的火焰：
“我爱你。”
“我早已做好了，肩负起您漫长生命的准备。”
魔女几乎要被勇者的火焰烧成笨蛋了，她的脸“腾”地红透了，脑子里也乱得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好低下头，任由勇者把她抱在怀里。
然后，她听到勇者说：
“而且，我们已经去看过海了，一起——您忘了么？在您假死之后，在您的坟墓前。”
他摸了摸她的头，微笑：
“我坐在那里，陪着您。而在不远之外，就是我和您曾约定过要去看的大海啊。”
［未完待续］
——
33.何为资质
夏尔对蕾茜儿谈论飞鸟和游鱼。
蕾茜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她本能地别过脸，用手臂隔开自己和夏尔，小声说：
“好好好！我知道啦我知道啦，不用那么大声啊……”
接着她又用丝毫没有自觉的，甜蜜的口吻抱怨：
“以前怎么就没听过你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你这个人还真是……早知现在何必当初！要是我假死之前你有这么坦诚就好了！那不知道要省下多少麻烦……”
如果夏尔真在她假死之前就袒露心意，那么勇者小队就不会解散，他们俩也不会前往伦蒂海姆，也不一定会去迪赛尔。
或许是意识到了这点，夏尔摇了摇头，满脸严肃地看向蕾茜儿，告诉她：
“不，那些不是麻烦——与您相伴冒险的点滴时光，对我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记忆，我会好好地将那些记忆都铭记在心底的。”
“哈？”蕾茜儿只能报以惊愕。
因为她想到了别的东西——
「迪赛尔那个梦境崩塌时哥们说的话……该不会也被你给记住了吧？那种事情不要啊！该死的勇者，不要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心里铭记啊！」
不过这种事她是不会主动提起的，她只会红着脸，心虚地“哦”一声，权当回答。
顺带，为了不让夏尔这列恋爱暴走火车头继续胡说八道把她给创死，她连忙转移话题：
“不说这个了……喂，你去白塔找老登，应该不只是为了向老登保证你一定能给我……幸福什么的吧？快老实交代，你还跟老登偷偷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这时候，勉强让情绪平复下来，开始仔细观察夏尔有没有什么变化的蕾茜儿终于察觉到了异常之处——
圣剑。
平日里时刻悬于夏尔腰际的圣剑如今已不见踪影。
蕾茜儿便问：
“不对，圣剑哪儿去了？难道你把圣剑留在白塔了？”
“嗯，”夏尔点头，“我把圣剑交给了维尔莉登女士。”
“为什么？你不会是想把圣剑交给老登保管，然后咱们什么都不带就前往维多利亚吧？”
很快，她又觉得夏尔这操作还真有点说法：
“也对哦，那个叫唐纳德的老东西只说在谢菲尔德等着你，也没说等着圣剑嗷，那我们确实可以不带圣剑过去，看看那群维多利亚人急不急眼。”
夏尔却摇了摇头：
“不，维尔莉登女士只是暂且替我保管圣剑，等到我们在康刻尔召集同伴，重新组建起小队，返回白塔，她就会把圣剑还给我。”
“而在这期间，”他低头，略有些不适应地看向腰间本应悬挂着圣剑的地方，“维尔莉登女士会尝试解析圣剑。”
“啊？”
蕾茜儿傻了。
她没听错吧？老登要……解析圣剑？
夏尔看出了她的惊疑，便解释：
“我们之前留在白塔，接受观察时我就在想这件事了——魔女西娅能够解析圣剑碎片，那我们是不是也能像她一样，解析我手中的这柄圣剑呢？”
“但我对法术几乎一窍不通，我……最多只能凭借埃尔维斯叔叔教给我的，不完整的禁绝法术勉强驾驭圣剑。”
听夏尔这么说，蕾茜儿忽然想起他们在伦蒂海姆直面疯母时，夏尔似乎并没有主动激活圣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