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登图
“这是不食人间烟火、极度缺乏可行性的法案,这会导致企业、工人、政府三输的局面。”
“人为干预企业与员工之间的合约,势必极大加重企业用工成本,导致企业倒闭或者裁员,最终损害劳动者的利益。”
“这部法律有机会把改革得大有看头的经济搞垮了,是大灾难。“
“中国伟大经济改革的致命伤,要使改革开放30年的成果化于一旦。”
“劳动合同法是‘未富先娇’,名义上是在保护劳动者,实际上劳动者的利益源在哪里?是在企业身上。中小企业运营成本已经非常高了,新法让成本进一步加大。”
即使是人大代表也大多在为企业说话。
一个来自广东制造业协会的人大代表一手露出百达翡丽腕表,展开印有38家企业联名信的文件夹,说:
“我手上这份东莞电子厂联名信里,有组数据触目惊心:按照草案规定的解雇赔偿标准,一家千人规模企业解雇10%冗余人员,成本将增加247万元,这相当于这家企业全年研发投入的65%!我们总说产业升级,可当企业连试错成本都承担不起时,还谈什么技术创新?”
第二位来自浙江民营经济协会的副会长则用数据说话:“新法案会让用工成本增加15%,长三角小微企业破产率将上升8.3%,预计造成327万人失业。这些失去工作的劳动者,他们的权益又由谁来保护?”
第三位、第四位同样如此,中国的大企业家们、人大代表中的许多人,都纷纷反对《劳动合同法》过于保护劳动者而没有同时保护用人单位。
同时,劳动合同法草案还遭遇了来自外资的强烈阻力。代表欧美企业的美国商会和欧盟商会分别递交了对于草案的建议书,欧盟商会的意见和建议11条,而美国商会的建议书多达42页,几乎涉及劳动合同法草案所有章节。这些外资企业对《劳动合同法》的修订可能是最敏感的,每出一个新版本,他们都会请律师研究条文、结合企业的人力资源体系,核算成本,非常积极地关注立法的全过程,或许是因为它们知道甭管其他企业怎么样,外资企业肯定会被法律管得死死的,所以在立法的时候就异常关心。
同时,也以撤资为威胁,激烈反对。
周正阳的手指在《劳动合同法((草案第x次修订稿)》上来回摩裟,窗外的暴雨砸在总工会老旧的铁皮雨棚上,像无数粒铁砂滚过生锈的鼓面。他盯着被删除的"无固定期限合同自动续签"条款,又看了看后面的内容,喉结上下滚动三次才发出声音:"劳务派遣工同工同酬的补充说明呢?上周开会的时候还答应保留的!新版本在搞什么鬼?这是对保护劳动者全面倒退的稿子!”
对面的老杨抱起搪瓷杯喝了一口茶,然后说道:“老周,这也不奇怪,你从领导和全国人大法工委的角度看,他们看到的可不就是铺天盖地的反对声音吗?所以才要求大幅修改。企业有话语权、有渠道,他们有关系直接把报告递到首长的手里,农民工有这样的本事吗?你看看你桌上的领导批复件,哪条不是反映企业意见的?”
老周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一阵剧烈咳嗽让周正阳弓成虾米,他摸出手帕捂住嘴,瞥见掌心的血丝,想起婉如今早塞进他公文包的药,赶忙倒水服药。身体稍稍好了些许后,在电脑上敲下“关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合同法(草案)》向全社会征求意见...”
“老周,你在做啥啊?”
“我们的声音太小,企业界的声音太大,单靠我们发声是死路一条,我要建议领导,由全国总工会发起《劳动合同法》保卫战,动员群众,让劳动者的声音传递出来!”
第四百三十二章《劳动合同法》保卫战:潮涌
凌晨时分,,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惊醒了门框上悬挂的铜风铃。周正阳蹑手蹑脚的走进屋子,却还是撞倒了堆在过道的书,厚重的书脊砸在地板上。李婉如从卧室闪身出来,她左手端着白瓷药碗,右手食指竖在唇前。
“嘘,她睡了。”
药汤表面浮着半片当归,在暖气里蒸腾出苦涩的云雾。周正阳接过药碗,仰头饮尽药汁,舌根泛起的酸苦让喉结剧烈滚动。吃过药后,李婉如似乎没打算放过周正阳,而是把女儿写的那篇挨批评的《我的父亲》摆在周正阳面前:"我只能在报纸和电视上认识爸爸,他永远在说‘劳动者权益’,可我们班刘晓丽的爸爸在建筑工地摔断腿,包工头连医药费都不给..…"
"体检报告说你胆囊息肉又大了两毫米。"李婉如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手里攥着皱巴巴的化验单说,"孩子考试数学不及格,你在电话里说'爸爸在开重要会议',不等孩子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到哮喘发作。"
周正阳一时语塞,正准备满怀歉意的说些什么,却听李婉如说:
“你走访山西的时候,那个向你反映问题的老张走了,尘肺病发作,快走的时候,人差不多是活活憋死的,他老婆今天打电话告诉我。她问你,新的法规出台后,能不能让那些黑心老板坐牢?”
望着妻子眼角新添的皱纹,周正阳诚实的说:“我不知道,这事很复杂,牵扯的方面太多,甭管是我还是全国总工会,没有一个人可以打包票。”
妻子在洗漱的时候,周正阳又拿起女儿的《我的父亲》仔细看了一遍,他摩掌着作文本卷起的页角,情不自禁的说道:
"上周我去电子厂走访,看到有个女工抱着孩子来上班,她在流水线边上走不开,她只能把孩子拴在工具箱上。我问她孩子的父亲呢,她说孩子的父亲因为被老板欠薪,想不开,跳楼自杀了。如果我们这些推着《劳动合同法》往前走的人放弃了,那些流水线上、工地上辛苦工作的人,他们的孩子将来怎么写《我的父亲》?"
东莞樟木头镇的夏夜闷得像蒸笼,32°℃的潮湿空气裹着塑料厂特有的刺鼻气味,从铁皮窗缝渗进女工宿舍。天花板上吊扇转动的阴影投在陈秋霞脸上,像把钝锯来回切割着她肿胀的眼皮。她蜷缩在上铺,汗湿的后背紧贴着发霉的墙皮,塑料凉席在体温烘烤下渗出黏腻的触感。十二人间的屋子里飘着红花油与汗水混杂的气味,下铺传来断断续续的啜泣,这个新来的贵州妹今天被烫伤了小腿,线长却扣了她半日工钱买烫伤膏。
陈秋霞拧亮从垃圾站捡来的台灯,灯罩缺了半边,投下的光晕里浮动着细小的飞虫。她摸出枕头下的夜校教材,封面被汗水浸得卷了边,第三十六页折着深深的痕迹。笔尖在"劳动者每日工作8小时、每周工作40小时"下方划出颤抖的波浪线,墨水在潮湿的纸上涸开,像条蜿蜒的蓝色蚯蚓。
上床睡觉前,陈秋霞刚结束连续第十四个工作日的十六小时加班。流水线记忆仍在肌肉里抽搐―—注塑机开合的节奏像永不停止的则刀,热熔塑料的气味渗进每个毛孔,右手因重复按压动作不受控制地痉挛。左手食指的烫伤被纱布闷出脓水,那是今早操作机器时分神造成的。
当她希望向线长请假休息两天时,线长把她的考勤表摔在机台上。"请病假?"线长用扳手敲打着她的工位号牌,"工资再扣两百!下个月还这样请病假,你就不用来了!"陈秋霞盯着对方的皮鞋尖儿,想到的却是一年前刚进厂时,这个位置曾属于另一个湖南姑娘。那姑娘在连续加班后晕倒在流水线旁,醒来后发现右耳再也听不见注塑机的蜂鸣。
"哗啦——"
铁门突然被拉开,线长带着酒气掀翻门口的塑料盆。陈秋霞迅速关灯装睡,听着牛皮鞋跟敲击水泥地的声响。手电筒光束扫过她床头的夜校教材时,线长冷笑道:"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等那个什么法出来了,你们这种病秧子......."
陈秋霞不敢接话,不敢有小动作,只是蒙着头睡觉。线长醉醺醺的声音消散在空调外机的轰鸣里,但似乎还可以听见线长的对讲机在走廊里沙沙作响: ".......B区三号机台缺人......从宿舍搞两个人顶上去......."
当陈秋霞确认线长走远后,才敢露出脑袋,看一看窗外,此刻,月亮正照在厂区围墙上"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的褪色标语上。
城中村巷口的霓虹灯牌中,有一个属于“工人夜校”,这也是陈秋霞上课的地方。
陈默(玩家)把自行车推进停车棚的时候,后腰突然突抽搐了一下,似乎是碰到腰子上的旧伤了,那是几天前被钢管砸中的位置,有人看不惯陈默在这多管闲事,于是便来下黑手,十几人抄起棍棒砸来,几分钟后,陈默颤颤巍巍的离开了现场,地上倒了一片,抱着伤口哀嚎。
此刻,在这二十平米的空间里,四十多个塑料板凳已经坐满,穿褪色工装的男人们整整齐齐的坐在下面,众人见陈默走上讲台,先是有人关心“陈老师,您的伤好些没?”然后有人担忧道:“陈老师!咱们夜校还能开吗?”
“伤没事,养养就好,夜校当然开,警察都没上门呢,就是一些混混而已,打走就是了。咱们继续上课,我来答疑!”
“陈老师,听说以后俺们厂子要改成啥派遣工...”戴黄色安全帽的小伙子刚开口,就被门外急刹车声打断。两辆面包车堵住巷口,车灯直射进棚内,前排男人纹着过肩龙,手里还扛着铁棍,嚣张跋扈道:“听说这儿有人偷偷摸摸搞事情?”
不等陈默反应过来,后排忽然站起几个瘦高的身影,那是扎钢筋的老赵还有工地上的几个工友,他们一手指着报纸说道:“哥几个,我们学的是报纸上发的东西。”一手还拿着钢筋。
过肩龙眯着眼看了看老赵几人,正准备向前迈上几步压一压对方的气势,就听自己的小弟突然附耳说了什么,他赶忙回过头注意到看起来挺文弱的陈默,压低声音问小弟:“他打十几个?你确定?”
“确实是这么回事,就是因为太离谱,所以都没敢报警,警察都不会信。”
过江龙点了点头,然后挥起铁棍在空中虚点两下,装作很是嚣张的模样说了句:“管好你们的嘴,不该说的别乱说!”然后扬长而去。
面包车尾灯消失在巷尾时,陈默不动声色地把趁手的工具放回讲台下面,打开书,粉笔在黑板上写道:“今天讲工伤认定,王大柱,把你的情况给大家看看....….”
夜校的课一直上到深夜,大家才匆匆回去休息,这些人当中有多少人第二天晚上会来继续上课呢?不清楚;这些人第二天会不会带别的工友来上课呢?不知道。但陈默这边有个规矩,就是你当过我一天的学生,以后在劳资、工伤等方面有了纷争,陈默免费帮你打官司。
几天之后的某个清晨,第一缕阳光刺破城中村低垂的电缆时,陈默在早点摊前又撞见了那个纹着过肩龙的男人。对方正蹲在塑料凳上剥茶叶蛋,在他身后站着个穿褪色校服的年轻人,脑袋上的纱布还看的出渗出的血迹。
"怎么,这是你新收的小弟?"陈默—边用竹签戳破豆浆封口,滚烫的液体溅在手背也浑不在意,反正他也不怕这个所谓的过肩龙,这家伙就是仗着有身肌肉吓唬人,实际上是压根就不敢打人的纸老虎。于是陈默还一边调侃道,"不会医药费都不给人家包圆了吧,不会把你们道上的规矩都喂狗了吧? "
过肩龙听到这话,捏着蛋壳的手指暴起青筋,然后又叹了口气,说道:"我亲弟,在世纪大厦工地摔的。从七楼脚手架掉下来,包工头往他嘴里灌了半瓶二锅头做伪证!说他是喝酒导致的,不算工伤!昨晚我去要说法,那王八蛋叫了十几个保安。妈的,要不是我弟拦着,我能把那孙子肠子掏出来量量有几米。"
陈默的调笑凝固在嘴角,他从过肩龙身边的年轻人手里接过皱巴巴的《工伤认定申请表》,仔细打量起来。
"你们今晚...还上课吗?“
过肩龙说的这句话实在是太突兀,不仅陈默愣了,隔壁桌吃早饭的工友也愣了,前几天你还替那帮狗日的做事来威胁我们,今儿个.......但陈默没有拒绝,摸出兜里的夜校课表放到桌上,星期五晚上那栏用红笔写着:"事实劳动关系认定实务—―主讲人:陈默"。
就在陈默和许许多多玩家都在解决自己的早餐问题时,一个截图突然被发在了几个中国区玩家的聊天大群中,截图内容来自游戏中的互联网,是《劳动合同法草案》的部分内容,全国总工会还把《劳动合同法草案》中与劳动者权益相关的条款归纳成5大方面21个问题,并对每一条都表明了自己的观点。比如对用工短期化要不要控制、劳务派遣要不要规范、民主协商制要不要引入等等。在内容的最后,还有周正阳仔细斟酌后,用键盘敲下的一封号召信:
“致全国劳动者的一封公开信
亲爱的工友同志们:
当你们在流水线上擦拭额角的汗水时,当你们在建筑工地绑紧最后一根钢筋时,当你们在深夜的流水线分拣包裹时,一部属于全体劳动者的法律—―《劳动合同法》,正在经历历史性的诞生时刻。今天,我们怀着无比郑重的心情,将《劳动合同法(草案)》全文向社会公开,并恳请每一位劳动者,用你们长满老茧的手、被机油浸透的笔记本、甚至借工友手机或者去网吧打出的一个字一个字,为这部法律刻下属于劳动者的印记。
《劳动合同法》不是学者书斋里的论文,更不是资本家算盘上的数字。它应当成为你们讨薪时的铁证、受伤时的盾牌、遭遇不公时刺破黑暗的匕首。而现在,这部法律正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有人要求删除“同工同酬”条款,声称会“增加企业负担”;有人试图把“工伤认定”改回“谁主张谁举证”,让断指的工人自证清白;更有人暗中推动“自愿放弃社保”合法化,把劳动者的血汗钱变成老板的利润表!
你们的每一次发声,都是改写命运的机会!法律从来不是从天而降的恩赐,而是千万人用呐喊凿出的生路。
请打开全国总工会官网,点击首页飘动的《劳动合同法草案》链接,现在,我们开通了三条通道:
网站留言:登录全国总工会官网,在草案每一条款下直接评论;
信件邮寄:哪怕用烟盒纸写信也行,地址是:北京市xx区xx大街xx号;
线下座谈:各省工会将在工地、厂区、宿舍开设临时意见箱。
工友同志们,这部法律或许不能立刻填平所有不公,但如果我们此刻沉默,就等于亲手给后代戴上了更沉重的镣铐。当你们在流水线上传递这份公开信时,当你们按下“提交”键时,当你们在工棚的烛光下为不识字的老乡代笔时,你们正在书写的是亿万劳动者生命的尊严。
我们的办公室灯火将彻夜长明,直到最后一封劳动者的来信被郑重纳入法律文本。”
距2006年已有十几年的玩家们,此刻,凝视着游戏世界中2006年的《劳动合同法》保卫战,他们凝视着十几年前的游戏世界,又想到了自己。
2006年,为了追求经济高速增长,一些企业为了高速发展牺牲了劳动者的权益;十几年后,虽然整体经济水平提高,但在经济增速放缓的背景下,一些企业为了维持利润,仍然选择牺牲劳动者权益。2006年,许多劳动者缺乏基本的维权意识和渠道;十几年后,虽然年轻一代的劳动者的权益意识有所提高,但在与用人单位的博弈中仍然处于弱势地位。2006年,农民工群体的低工资难以应对城市生活成本;十几年后,年轻人面对高房价同样难以应付。
“2006年,那会儿我还在读小学误,压根不知道还有这种事。”
“那现在有机会参与,要不要.......”
“跟!必须跟!他们不是需要劳动者发声吗?我们就来组织大家发声!声势要搞大些!”
第四百三十三章《劳动合同法》保卫战:潮涌(二)
当全国总工会号召劳动者为《劳动合同法》草案建言献策时,一场自下而上的声音传递运动在车间、工地、写字楼里悄然生长。甚至在玩家们都还没动员起来,行动起来的时候,劳动群众就已经在想方设法的发出自己的声音了。
中关村xx大厦xx层的男厕中,张伟蜷在第三个隔间里,马桶盖上放着用圆珠笔涂涂画画的法律条文,那是他趁午休时从打印室偷偷打印的《劳动合同法(草案)》。张伟用袖子擦了擦手机屏幕,用手上这台诺基亚拼写道:"用人单位不得以末位淘汰制单方面解除合同........ "。
隔间外突然响起冲水声,还有熟悉的说话声:"对,再裁五个.…...劳动合同法?等新法能出来再说.....",
这吓得张伟差点把手机摔进马桶,那是部门经理的声音。张伟屏住呼吸,想起上周晨会时老吴挥舞报表对他们下死命令:"公司不是慈善机构!连续三个月绩效垫底的,自己收拾东西走人! "
最后一个句号打完,发送邮件,然后按下冲水阀,张伟把草案复印件团成纸球冲走。推开隔间门时,吴经理正对着镜子整理领带,经理看了看张伟通红的眼睛,安慰道:"小张啊,最近加班辛苦吧?不过年轻人嘛,多拼拼才能避免....."
后半句已然被烘干机的轰鸣吞没。
"C区12号机,包夜八块。"
网吧的卷帘门在暮色中半开着,陈秋霞攥着抄满工友留言的作业本,被身后穿工装的人群推操着挤进门,香烟和泡面味扑面而来,有人在打CS,有人在“决战沙城”,也有人准备打开网页,准备敲下自己对《劳动合同法》的意见。
"秋霞妹子坐头阵!你念过高中,比我们这些睁眼瞎强,我们这里还有好多人要拜托你帮忙呢!“
陈秋霞盯着键盘缝隙里嵌着发黑的瓜子壳和鼠标发愣,这东西此刻似乎比老家灶台还烫手,她只能请教旁边打游戏的黄毛进行指导,鼠标双击图标,浏览器加载进度条像老牛拉破车般缓慢。
"先写我的!上个月俺流产,线长说歇三天算旷工。草案说女工产假多少天?能不能加句'流产也算'?"
写完了第一位大姐的意见,陈秋霞看向第二个工友吊着胳膊,他笑得比哭难看,自嘲似的问道:“我这条胳膊值多少钱?厂里说我自己操作失误,可流水线明明少装了两个防护罩...."
帮第二个工友提完意见,后面更多的工友七嘴八舌说起来,都想陈秋霞先帮自己提意见,直到有个人吼了一声出来:
"都别吵!一个一个来!先让秋霞妹子把加班费那条写上!大家肯定都恨厂里狗日的考勤系统吧!就比如老子,老子每天干十四小时,刷卡记录永远少四小时!"
或许是见陈秋霞提的意见过于客气了,刚刚那个吼了一声的工友突然对陈秋霞说道:“要我说就该这么写!草案第二十一条,'加班每日不得超过三小时'。他娘的,线长把打卡机锁在办公室,我们怎么证明自己多干了三四个小时?"
争执声惊动了网吧老板,穿人字拖的老板拎着扫把过来:"要吵出去吵!"然后,他突然瞥见屏幕上的总工会官网,脸色骤变:"你们在搞信访?卧槽,别连累老子! "
"我们这是提建议!国家让提的! "
老板闻言,凑近电脑屏幕看了看,讪讪退后两步,说道:"那什么.......你们继续,茶水免费续杯。"
凌晨了,空调外机依然在窗外嗡嗡作响,陈秋霞的打字速度依然没长进多少,后面还有人在排队。
"该我了!秋霞妹子,加一条'工伤住院期间不得解雇'!"
“好,写好了,下一个是?”
"建筑工人老周,五十三岁,被辞退时工龄正好十五年,请问能不能领退休金?"
一个又一个建议被提交,但这个过程并不容易,陈秋霞要绞尽脑汁把大伙儿的口头语言转化成书面语言,一双手还要尽可能快的打字,电脑有时候也不给力,页面突然卡死,急得让人直拍主机箱,更别说时不时有弹窗广告跳出来比如"办证刻章138xxxx"这类的。
但这些来自劳动者的声音终究是发出来了,全国总工会的官网、征求意见邮箱像消化不良的胖子,每天都要被数万条留言撑得鼓胀。而在网络留言留之外,还有更加庞大的线下邮件,如潮水—般涌来。
大城市的某片工地笼罩在阴云中,李建国蹲在沙堆旁的石棉瓦下,膝盖上铺着从记账本撕下的方格纸。他攥着那支钢笔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写着字。就在三天前,原本应该发工资的日子,大家找工头要钱,工头却说什么"工程款没到位"把大家打发走了,可工地对面新开的洗浴中心的老板却是工头的小舅子,这一下子就让大家恼火起来。
"嘿,真舍得下本钱啊。"
工头踩着沾满泥浆的皮鞋踱过来,他弯腰捡起老李身边的墨水瓶,瓶身上写着"英雄"两个烫金字,"买这瓶墨水的钱都够买五斤挂面了吧,你们这些泥腿子还懂法?"
李建国没抬头,他记得去年腊月二十八,安徽来的老张从脚手架摔下来时,工头也是这么笑的。医院诊断书上的"腰椎粉碎性骨折"换不来半分赔偿,最后是三十几个工友凑了八千块,把老张抬上了回老家的绿皮火车。
钢笔尖在纸面上沙沙游走,老李的意见跃然纸上:“第十三条得补上‘工伤保险先行赔付’,第二十一条....…”李建国的笔忽然停顿了下来,他想起自己拿着之前拿着《劳动合同》草案去劳动部门反映情况的时候,那个戴金丝眼镜的办事员把材料推回来:"草案还在征求意见,还没实施呢,等正式颁布再说吧。"
所以,这也是李建国听到全国总工会征求广大劳动者意见时,自己对这个《劳动合同法》特别上心的原因。
"李哥,写啥呢。"河南来的小伙不知何时蹲在了旁边,与老李唠了起来。要问这个河南小伙为什么也上心,只要看他掀起褪色的迷彩服后露出的腰上蜈蚣似的伤疤就知道,那是被钢筋划的,工头看了一眼,压根不说赔偿、工伤啥的,只是说"小伤别耽误干活"。
等回到宿舍的时候,更多的工友得知了李建国的想法。
十五瓦的灯泡在工棚顶上晃悠,李建国趴在上铺写建议信,下铺老孙头搓着脚丫子嘟囔:"建国啊,你折腾这劳什子能顶个球用?前年二柱子告到劳动局,最后不还是让人撵出来了?"
"这回不一样!"河南口音的小赵把搪瓷缸子往铁皮柜上一放,"电视里都说了,国家在搞啥子立法征求意见,咱农民工也能说话! "
墙角补衣服的四川婆娘啐了口线头:"说个铲铲!上个月娃儿学费催命似的,工头说再闹就滚回老家啃红苕。"
"李哥,给俺念念第七条咋写的?"山东大汉王铁柱忽然翻身坐起来说道,"上回俺媳妇难产,工头扣着工资不给,只给生活费,差点出人命....…"
老孙头嗤笑一声,打断道:"念完能当饭吃?人家城里大律师写的条文,轮得到咱泥腿子插嘴?老李你这就是吃饱了撑的!"他又摸出半瓶二锅头灌了一口,"要我说,趁早睡...."
"放你娘的屁!要不是李哥帮我堵工头,逼他垫了医药费,老子早他妈烂在工棚里了!李哥,你这事也算我一份!"河南小伙毫不犹豫的把手按进印泥中,然后按在那封信上。工棚也随着河南小伙那声吼,突然安静下来,只剩窗外的狗在叫。补衣服的四川女人咬断线头,试探性的问了句:"李大哥,加一句'女工怀孕不准开除'行不行?"
"加!都加上!"王铁柱把满是老茧的手掌拍在床板上,"俺虽然没老李有文化,但俺会按手印! "
老孙头仰脖喝完最后一口酒,酒瓶在墙角摔得粉碎:"日他先人板板!老子活五十岁还没见过红头文件长啥样......"突然,他颤巍巍的把手伸向印泥,咧嘴笑了:"建国啊,老孙头我也想活到领养老金那天!"
后半夜起了风,十几个红手印像腊梅开在皱巴巴的信纸上。
第二天,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暴雨像被撕破的米袋般倾泻而下,这样的天气意味着工地没法开工。李建国便乘着这空隙去寄信,踩着齐踝深的积水往邮局走,军绿色雨衣被狂风掀起半边,音像店飘来含混的《春天的故事》旋律,很快又被雷声碾碎。
来到邮局,李建国在台阶上重重跺脚,胶鞋底甩出的泥点溅了出来。柜台后穿制服的女人正在织毛衣,她抬眼扫过男人裤脚结成块的黄泥,不自觉的皱了皱眉。
"同志,寄信。"
建国解开雨衣扣子,从贴着胸口的内袋里,拿出按下了十几个红手印的信。
"平信八毛,挂号三块五。"
李建国点了点头,摸出裹在塑料袋里的几枚硬币递了过去,然后是信。当他把信投递出去的一瞬间,手指突然不受控地颤抖,薄薄的信封里装着工棚里熬了通宵写就的十二页纸,老张的赔偿金、春燕的学费、河南小伙腰上的伤疤都在上面。当信纸离开手的瞬间,一声更大的惊雷劈下,往日的记忆突然涌入脑海,在新兵连,指导员在上某节党课时说道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这天像是被捅漏了似的,暴雨在红水河两岸泼洒了整整三天。韦大山的胶鞋陷进矿区泥路时,还能听见碎石顺着山体滑落的闷响,他抹了把糊住眼睛的雨水,又他紧了紧背上用化肥袋改装的防水包,里头裹着三十七个矿工按了手印的建议书,然后继续纵马狂奔。忽然,老马停了下来,喷着响鼻不肯往前,前蹄在塌了半边的山路上打颤。韦大山摸出块粗盐喂它,贴着马耳朵笑道:“你这老伙计也怕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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