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登图
六十里山路走了七个钟头。塌方的巨石堵住近道,他们不得不绕行,路过一片新坟时,韦大山认得其中两座,去年塌方被埋的小杨,上个月尘肺病走的吴伯。他解下腰间装酒的葫芦,往坟前洒了三道弧线:“弟兄们慢喝,我替你们讨说法去。”
县工会的绿漆铁门在雨里泛着冷光。传达室老头正就着搪瓷缸里的热粥看电视,突然被咚咚的砸门声惊得呛住。开门见着个浑身滴水的人形,还以为撞了水鬼。韦大山从怀里掏出建议书,对传达室的老头说明了来意,老头转身从柜底翻出条干毛巾给韦大山擦擦,然后指着楼上说道:“二楼最里间的莫主任管这事。”
窗外的雨忽然小了,莫主任从韦大山手中接过建议书,然后把它放在厚厚一摞的箱子里。
“我工作这么多年,还没见哪一次动静闹得这么大,全县二十七个矿区的工人都在谈论这事,你看那些信,都是工人们邮寄过来或者上门送来的。”
莫主任从抽屉深处摸出包皱巴巴的红塔山递过去,韦大山摆摆手,掏出自己的烟荷包,两个男人在办公室里吞云吐雾起来,“尘肺病当然算工伤!”“可矿上说是我们自个儿体质差……”
唠了片刻后,韦大山转身就要告别,临走时,莫主任往他化肥袋里塞进捆《草案问答手册》:“让大伙儿把手册传着看,如果新法能保卫成功,这就是你们井下的救命哨。”
返程时,韦大山胯下的老马步伐轻快许多,他把手册分成好几份,用油纸包了系在鞍袋两侧。路过采石场时,五个赤膊汉子正在砸花岗岩,石粉像毒雾笼着他们。韦大山抛过去一包手册,要他们平日里都看看,领头的用钢钎挑起油纸包:“韦哥,这里头能治石头肺不?”
路过一片林场,伐木工正在树下歇晌,韦大山把手册递给独眼的老刀手,对方用树皮样的手指摩裟着“工伤认定”那章,说道:“去年阿贵被倒木砸断腰,老板说算他八字轻嘲。”
最让韦大山揪心的还是那群烧炭工,他骑马路过时,恰好看到十几岁的阿岩背着比他还高的竹篓,脖颈被木炭压出红印子。韦大山抽出手册,交到孩子手上,“这是你爹让我捎的!”,但阿岩哪里还有爹呢,他爹去年就死了,工头说“烧炭的命就该黑着走”。
韦大山到家时,已是星斗满天。媳妇正蹲在灶前煨姜汤,韦大山摸出剩下的最后两本手册,—本藏进儿子装课本的铁盒,另一本放在桌上,夜半时分,后山的矿洞传来放炮声,手册上的字仿佛都在震动中微微发颤,像无数细小的嘴在说:“算工伤!算工伤!算工伤!
第四百三十四章《劳动合同法》保卫战:推波助澜
傍晚的城中村笼罩在麻辣烫和工业废气的混合味道里,陈默骑着那辆红色五羊本田摩托车在街头驰骋,直到陈默把摩托车停在关帝庙前的树下,庙祝老周叼着烟前来搭话:"今天来了批新面孔,毛织厂倒闭的。"
“那又得麻烦老周你去多弄些凳子来了。”
“不碍事不碍事的,说到麻烦,这里的人麻烦你才多了去了,你陈大才子名校毕业,不去律所,不去赚大钱,不去要官帽子,居然跑到我们这地方给大伙儿免费上课,帮大家打官司,大家都说你是关二爷在世嘲,义薄云天!”
这里的讲堂比之前的小讲堂又大了些,来听的人也多了些,但一大半都是陌生面孔,没法子,像陈默这样的人不够用,只能让课堂流动起来,覆盖更多的人。陈默把两个版本的《劳动合同法草案》复印件摊在供桌上,又搬来投影仪,蓝光扫过关公赤红的脸,墙上并排映着"全国总工会建议版"和"企业界联合建议版"的条文,像两军对垒的阵图。
"先说最要命的加班费!"陈默拧开保温杯灌了口浓茶,他指着总工会版第三十二条:"工作日加班按1.5倍,休息日2倍,法定节假日3倍――就像老王家大排档的炒粉,明码标价!"
投影切换成企业版条文,"看这行小字――'双方可另行约定补偿方式'。这可就大有文章了,你辛辛苦苦加班,最后换来的'补偿'是两箱临期方便面也不是没可能!"
建筑工老吴站了起来,安全帽上的水泥灰扑簌簌往下掉:"工伤认定这块咋说?"
陈默把两个版本并排投射在墙。总工会版第四十五条写着"工作场所突发疾病48小时内死亡视同工伤",企业版却加了个括号――(自身疾病导致的除外)。
"上个月龙华工地老李脑溢血,企业版若通过,他老婆一分钱丧葬费都拿不到!"
陈默越说越多,现场的气氛也越来越高涨,最后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陈律师,我们该怎么办?”
“把我们的声音发出去!大家把冤屈、把盼头都写进去,北京看得见!"
"俺没有信纸,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利索,咋整?""巴掌大的纸片也行!不会写字就画―—"
"陈律师,我们不会用电脑,咋去官网留言?"“去我的夜校报名学,免费的!我那儿招了其他老师教你们拼音打字!”
五金厂的小李举起缠纱布的手:"按手印管用吗?“
“管!”
穿校服的初中生从人缝里钻出来,喊道:"我能替我妈写吗?她的手被机器轧了......"
"可以,写!"
陈默跳下摩托,从关公像后搬出个纸箱:"现在开始收信!大家写完了可以给我,我去帮你们寄,不会封口的我帮封,缺邮票的我垫上!"人群呼啦围上来,穿化工胶鞋的脚、缠着纱布的手、沾着油污的围裙,无数道影子在香火烟雾里交错。
子夜时分,陈默蹲在关公像前整理信件,且不说内容五花八门,内容的载体都五花八门,纸上有写在烟盒上的,有写在快餐店收据背面的。对于那些不愿自己写信的,陈默也有方案。
"今天我把大家的意见整理起来,明天这时候,我带联名信回来,愿意签名的来签名,不敢签名的按个手印也行!也让北京看看咱们活生生的人!"
子夜时分,陈默结束了今夜的大讲堂,发动摩托车准备离去时,忽然瞥见后视镜里,关帝庙壁画上那柄青龙偃月刀,此刻正悬在桌上的两个版本的草稿之上,似是等待斩开新时代的混沌。
山西矿区,山脊上的风裹着煤渣往人衣领里钻。林老师摘下眼镜擦了擦雾,身后八个学生跟着踉跄爬坡,每个人的包里都放着《劳动合同法(草案)》复印件。
“林老师,咱没来错地方吗?”
“没来错,肯定没来错,你们老学长秦海洋(玩家)当年就跑到这里搞过调研,说起来,我们协会搞这样的调查研究,还就是你们老学长那一两届搞起来的,现在成传统了。了”
一行人走到矿井口的时候,来迎接他们的老赵穿着橘红色工装,正摆弄着检测仪,腰间皮带上别着的自救器磨得程亮。老赵先是和林老师聊了聊前些年来过这里的秦海洋,然后又听了林老师这次带队的来意,便把矿灯往安全帽上一卡,从贴胸口袋掏出个塑料袋,里面是张折成巴掌大的纸。
“劳动合同?给大学生看这个?”
学生们凑近了看,最底下印着“xxxx煤矿有限公司”的模糊红章,内容则是:“自愿下井,生死各安天命。”
“矿上管这叫生死状,”老赵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上的疤痕,说道:“这是前年冒顶砸的,工头说算我命大,多发了三天工钱当医药费。”
一个女生正准备举起相机,老赵抬手挡住镜头:“别拍我别拍我,我还要在这上班呢,你要拍就拍那个,”他指向矿区围墙,五条油光水滑的藏赘正在啃牛骨,说道:“听说老板办公室还挂着藏赘的血统证书呢,说是正宗的藏赘,能镇邪,保矿洞不出事,要我说就是扯淡。”
老赵带着林老师和学生们去了工棚,工棚里此刻挤进二十几个刚升井的矿工,安全帽上的矿灯还沾着煤渣。老赵用皴裂的手掌拍打长条凳,示意他们都坐过来,又指了指那群学生:“大伙儿都过来,这些啊,是北京来的大学生,给咱们送法来了!”
哄笑声中,学生们铺开调查问卷,戴眼镜的法学生开口问道:“请问您是否签订过书面劳动合同?”话没说完就被一个工友打断:“签!怎么不签?”他从床底铁盒抽出个档案袋,三十多份合同用麻绳捆着,每份都用铅笔写着不同名字。“应付检查用的,”他弹了弹纸页,“上个月有政府的人来了,工头现教我们签大名,写完赶紧擦掉。”
学生们都惊呆了,这些象牙塔里的孩子哪里知道还有这种操作,林老师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开口道:“师傅们,现在,全国总工会正在收集劳动者的声音,这部法律就是要让所有人签上真合同,要让劳动者拿到完完整整的合同上的工资,领到实打实的工伤赔偿。”
工棚突然死寂,林老师的钢笔悬在纸面上,直到重新有人开口说话。
"要我说..."
角落里传来沙哑的声音,众人转头看见缩在阴影里的老刘,这个三十八岁的矿工的说话的声音像拉风箱似的:"合同里得写明...咳咳.....矿上现在...咳咳.....连防尘口罩都要扣我们钱买......"
"林老师,咱没您那么多学问,但也知道这合同里埋着雷呢!您看这第四条,‘乙方同意根据甲方生产需要调整工作地点'。矿上五年间把我从山西调到陕西再调内蒙,每次都说'临时支援'!三地社保不衔接,导致工伤保险无法连续认定,工头明说:'不服从调动就按自动离职处理。”
“上周突然通知我们'即刻支援30公里外新矿',通勤车超载翻沟里,矿方咬死这是"交通事故非生产事故",我这右腿骨折能不能算工伤?”
“还有,您瞅草案第四十八条—一'用人单位未及时足额支付劳动报酬的,劳动者可以解除合同'。可我们工资分三部分发:基本工资打银行卡,下井补贴发现金,年终奖给矿上超市购物卡――这算不算'足额'?还有加班费!合同写着'综合计算工时制',我们每天下井12小时,草案第二十条说加班工资按150%算,但矿上把我们的下井补贴当加班费,这补贴里到底藏着多少本该给的加班钱?"
"要我说,新法得在工资条上动刀子!现在矿上工资条就三行字—―应发数、扣款数、实发数。得让法律规定必须列清楚,工资结构要拆解得明明白白,基本工资多少、下井补贴多少、加班费多少、五险—金怎么扣......"
"林老师,新法得把这路数堵死!合同里不能有'按实际需要调整'这种活话,凡是涉及劳动者重大利益的条款,不能引用什么狗屁行业公约!得像商店货架上的东西一样,多少钱一斤写清楚,工伤赔几个月工资,加班费怎么算,白纸黑字印在劳动合同里!"
"还有这!草案说工伤认定要'自事故伤害发生之日起30日内提出',可我们矿工被研石砸断腿,都是先被老板的人抬去黑诊所,等伤情恶化了才送医院,早过了认定时限! "
夜班汽笛响起时,你一言我一语的矿工们也没继续唠叨了,老赵把安全帽往头上一扣:“大学生们请回吧,井下的兄弟们还等我呢。”林老师和学生们与矿工师傅们告别,临走前,老赵往林老师包里塞了半条红梅烟,烟盒背面记着六个名字和地址:“这都是出事故死了,没拿到抚恤金的兄弟的家属,要是新法真管用……”
窗外的长安街已经亮起了路灯,周正阳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把第37封手写信折好塞进档案袋,那些信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但无一不是劳动者最朴素的心声,其中还有不少人是看到自己写的那封公开信,开头就是点名写给自己的:
“周干部,我是xx电子厂焊锡工张泽阳,贵州毕节来的。上个月厂里让重新签合同,这个月发工资,我干了28天,到手才1260块!线长说合同里写了"每月完成定额才有基本工资",可定额从每天焊800个零件涨到1200个,我拼死干到900个就手抖得拿不住。周干部,能不能让合同写清楚每天干多少活拿多少钱?现在厂里把定额越调越高,我们生病都不敢请假,请假一天扣三天工资啊!”
“尊敬的周领导,我是王秀英,在xx厂干了三年贴标签,上个月新来的组长说要"军事化管理",我们上厕所超过5分钟就扣10块钱。昨天我拉肚子跑了三趟厕所,工资条上就少了30块!更气人的是,厂里现在押三个月工资,说要干满两年才退。我老乡去年辞职回老家结婚,到现在都没拿回押金。求求政府管管这些黑心规矩,我们不是劳改犯!能不能规定当天工资当天结?家里等着寄钱给娃交学费呢。”
“周同志,我是李凤兰,去年右手被冲床轧断三根手指。当时管工让我签"自愿放弃赔偿协议",说不签就开除。现在厂里每月只给300块"补助",可我男人在工地摔断腿,家里还有瘫在床的婆婆。能不能让法律硬气点?我们这些没文化的,看见合同就怕。应该规定凡是受伤的,厂里必须赔钱,白纸黑字写明白赔多少,别让老板耍花招!”
劳动者的意见如大海掀起的浪潮一般涌了出来,很多让人看了十分动情。盲人写了盲文,发表意见的民工你可以直接找到他本人,还有QQ维权群的聊天记录,烟盒背面写的血书。这些装在塑料袋里、信封里和写在网络留言板块的苦难,压得他喘不过气。
忽然,同事敲了敲隔板,“老周,该去听企业家座谈会了。”
椭圆会议桌对面,老板们正传阅着《劳动合同法(草案)》,空气里飘着此起彼伏的咂嘴声。
“周组长,我们这些小企业主真是没法活了!去年台风淹了仓库,我抵押房子发工资的时候,谁给我补偿?”
周正阳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划出深深的凹痕,同样的场景已经上演了无数次,每当他想插话,总会被更大的声浪淹没。
“各位,请看看这些。”他终于忍不住推开面前的文件夹,“这是贵州矿工寄来的矽肺病诊断书,这是深圳女工被机器轧断手的照片,还有...”
“周同志!你们不能光听工人卖惨!你们知道现在企业有多难吗?等我们都倒闭了,工人连卖惨的机会都没有!”
会议室陡然安静,安静了片刻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该我发言了吧?”
周正阳看了看这位打扮得很洋气的女企业家,他记得名单上的标注:轩驭汽车集团董事长,彭泽惠(玩家)。周正阳条件反射般绷紧脊背,这类大型民企代表往往最难缠,上个月某民企巨头总裁就曾当众摔草案:“按这个标准,我们直接改慈善机构算了!”
“我完全支持全国总工会这版《劳动合同法》。”
彭泽惠的声音像块钢板砸进冰面,周正阳的钢笔啪嗒掉在桌上,周正阳知道现场惊讶的不只自己,他还看见斜对面的陈会长张着嘴,王老板手里的茶杯悬在半空,刘代表差点呛到..........
第四百三十五章《劳动合同法》保卫战:推波助澜(二)
“各位领导、各位同仁:
今天,我作为一名人大代表,同时也是一家拥有12万名员工的汽车企业负责人,站在这里发言,心情既激动又沉重。激动的是,这部《劳动合同法》的制定,标志着中国劳动者权益保障迈入新阶段;沉重的是,我深知这份法律背后,承载着亿万工人的期盼,也关系着中国制造业的未来。
我先说句实在话:在座的许多企业家朋友,包括我自己,可能都经历过“算账”的纠结――提高工资、交齐社保、规范用工,短期看确实会增加成本。但不知道诸位算没算过质量成本账、品牌价值账,保障劳动者待遇,就是保证春节后返岗率;提高劳动者待遇,提升的就是产品合格率,
在这里我又不得不说个扎心的现实,咱们汽车厂流水线上的工人,有几个买得起自己组装的轿车?—个劳动者买不起自己生产的产品的产业模式,能持续吗?
当劳动者买不起自己生产的产品时,经济危机就不远了。美国大萧条,福特汽车之所以能挺过来,就是因为老福特坚持“日薪5美元”,让工人成了自己的客户。对我们这些造车的企业来说,这汽车市场潜力从哪挖?就得靠千千万万工人涨工资!我们厂坚持每年都与员工协商涨工资比例,我们企业的内部购车比例从最初那年的3%涨到21%,工人们开着自家产的车上下班,那自豪感比什么广告都管用!
大家别觉得我前面说的话不好听,我接下来说的可能更刺耳。
在我看来,那些靠克扣工人工资、逃避社保缴费活着的企业,根本不配叫企业,那是趴在人身上吸血的蚂蟆!咱们算个大账:全国现在有多少工厂靠“两低一逃”(低工资、低保障、逃社保)维持利润?这些企业技术落后、管理粗放,一台冲压机能用30年不更新,出了事故赔两万块钱了事。它们的存在,不仅压低了行业标准,还让那些守法企业陷入“劣币驱逐良币”的恶性竞争。
所以我完全支持新出台的《劳动合同法》保障劳动者权益,就是要竖起一道门槛――逼着那些克扣工资、舍不得给工人交社保、买安全设备的企业出局。这种落后企业不升级还维持干嘛?就应该遵循市场规律,让它倒闭!”
话音刚落,后排突然爆出“啪”的一声,某位商人的紫砂壶盖都碎了。
“彭总这话说得轻巧!你们造汽车的利润够,我们这些做衬衫的...”
“老王!”长三角制造业协会会长重重咳嗽,刚刚摔壶盖的家伙猛地收声,抓起茶杯灌了一大口,看着彭泽惠这个企业家当中的“叛徒”毫不掩饰愤怒,但彭泽惠看都懒得看这种只能无能狂怒的家伙,如果这就生气了,那他后面还得继续生气。
下一个代表张开了口。
“我是智享家电集团董事长陈功(玩家),我们企业是1997年成立的合资企业,合资方来自寰宇集团。今天站在这里,我代表智享家电发言――我们坚决支持通过《劳动合同法》提升劳动者待遇,这不是慈善施舍,而是企业发展的必经之路!
首先,我要说,不是我们想当好人,是市场逼我们当好人
在座有老总私下问我:“老陈你给工人交五险一金,不怕成本涨?”那我给大家算笔账,由于我们公司一直合法合规,保护劳动者权益,所以美国佬特别是加州那边对我们的产品通过率稳定在98%以上,大家都知道,加州的市场可以说是美国市场中增速最快的,能够把货源源不断的卖到加州,就意味着我们公司的产品在美国畅销无阻。如果我在这方面省钱呢?那我们公司的货就不会这么畅销,损失的收入比省下来的那点钱多得多。
其次,我要说,给工人尊严,他们就会还你奇迹。
这是上个月“金牌工人”颁奖现场,穿蓝衣服的小伙子叫张建国,他改良的冷凝管折弯法,让每台空调节省1.2米铜管。按年产300万台计算,相当于每年从生产线里省出3600公里铜管――这长度,够从北京铺到乌鲁木齐!对于这样的人才,我们不仅开了个全厂表彰会,还给了10万元奖金!现在全厂收到工人提案超2000条,仅去年靠这些工人们脑子里的想法,企业就省了1800万成本。
最后,我要说,安全不是成本,而是最大的效益。
讲个要命的故事,1997年7,合资公司刚搞起来没多久,我在办公室核对年终奖,突然接到电话说冲压车间出事了。赶到现场一看,新来的小王瘫在液压机旁边,右手三根手指血肉模糊――他为了赶工,把安全设备给拆了!那晚我在医院走廊蹲到天亮。不仅是医药费、还有价值几百万订单泡汤、这些账本上的数字扎得我眼疼。更痛的是,小王出院后带着媳妇来办公室,扑通跪下说:“陈总,俺不能再干冲压了,能去仓库搬货不?”我瞅见他空荡荡的右手套,眼泪直往下掉。
打那以后,我们下了血本搞安全。红外线安全光栅,全厂铺了180组;每周二雷打不动的安全培训,还请医院的人来教心肺复苏,财务总监心疼得直牙花子。可到了年底盘点,工伤事故从年均37起降到3起,产品不良率也显著下降,光是减少的废品就值210万!
最让我得意的是去年开春,沃尔玛全球采购副总裁来验厂。那老外戴着白手套摸灭火器灰尘,拿着秒表测应急通道疏散时间,最后蹲在冲压车间看工人操作。他说:“陈,你这套系统一点儿也不逊色于加州那边,然后,他们就把50万台家电的订单转给了我们,理由就一条:‘敢在安全上烧钱的企业,质量差不了。'
现在全厂工人见我都喊“陈安全”,连打扫卫生的阿姨都知道,流水线旁边的消防栓要是被货堵了,可以直接给我发短信。有个叫周小妹的质检员,她工作都还没满一年,有天晚上她发现包装车间电线老化冒火花,一个电话打到我手机。维修队十分钟到位,避免了一场大火。我直接奖了她全家去东帝汶旅游!
到明年,我们公司就有员工在厂里干满10年了,我是百分百支持《劳动合同法》里规定的工作满十年必须签无固定期限合同。我们老祖宗的智慧,留人先留心。东北老工业基地那些八级技工,为什么能造出新中国第一辆解放卡车?因为他们知道,只要好好干,厂里分房子、孩子能上学、老了有保障。现在的工人要什么?其实就三样:干得踏实、看得见希望、老了有依靠。我相信,劳动者的安全感也是企业的核心竞争力之一。我相信,就是因为有他们,中国制造才能真正挺直腰杆,跟德国货、日本货掰手腕!”
陈功结束发言时,在场的大多数人又惊讶起来。“老陈你装什么圣人?谁不知道你们合资企业进国际市场有便利,不仅卖货方便,买外国设备也方便,跟买菜似的!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这样搞,我们这些企业怎么搞得下去?”
陈功看了一眼这位同行,说道:“x总多虑了,市场竞争本就不是比谁更会压榨员工,而是看谁能让技术、管理和人心拧成一股绳,若贵司真因善待员工就活不下去,真到了那一天,我们倒不介意收购。”
“你他妈的,你是想我们的企业死!”
在场的企业家们对同为企业家的陈功、彭泽惠直接爆粗口说出过激言论,这样的愤怒是不难理解的。当陈功、彭泽惠站在劳动者立场发言时,尽管他们这样做的原因本质上是为了企业扩大市场份额,获得更多利益,但他们的言辞还是让“诸位同仁”大为恼火。
因为这些话触碰的不仅是企业利润的敏感神经,更是在动摇维系中国制造业二十余年高速发展的某种“潜规则”――这种潜规则以廉价劳动力为核心竞争力,以政策模糊地带为操作空间,以牺牲劳动者权益为代价维持着企业利润率。企业家们对“叛徒”的愤怒,实则是对既有秩序崩塌的恐慌,这种恐慌既源于对法律约束的抗拒,也是对自身经营模式合法性的心虚。
从经济结构看,21世纪初的中国企业正处于“世界工厂”模式的巅峰期。珠三角、长三角的制造业集群依靠“人口红利”形成全球竞争优势,但这种优势建立在劳动者权益的长期让渡之上:超时加班、社保缺位、合同虚设等现象普遍存在。
其中,劳动密集型企业对人力成本波动尤为敏感,某些企业若改善劳动条件导致成本上升1%,就可能面临被市场淘汰的风险。在这种背景下,彭泽惠、陈功等人的立场无异于在率先打破潜规则――当所有企业都默认压榨劳动力时,个别企业提高用工标准会被视为破坏竞争平衡的“叛变”。企业家们不仅恐惧法律本身,更头疼于所谓的“模范企业”的出现将迫使行业整体提高标准。
而围绕着“《劳动合同法》保卫战”的大博弈层面看,在整个立法过程中,工商联、企业家协会等组织通过“中国版的院外游说”影响着政策制定。《劳动合同法》的上一版本就是因企业界强烈反对暂缓立法,面对全国总工会率先打响的这场“保卫战”,企业家群体本欲通过“统一阵线”争取有利条款,但“叛徒”的公开支持却使“对手”获得关键突破口——既然有来自企业界的支持声音,这就证明提高劳动者权益不会必然导致企业崩溃。
这种立场的分化直接削弱了反对阵营的谈判筹码,当有企业家主动说“我们做得到”,其他企业再强调‘做不到’就显得缺乏说服力。”或是想想尽各种办法来削弱对方的说服力,难度陡增。企业家们将彭泽惠、陈功这样的人视作叛徒,就是因为他们的行为破坏了利益共同体对抗立法的战略。这就好像工人群体中的“工贼”通过破坏罢工损害集体利益—样,企业界的“叛徒”则通过支持立法瓦解集体谈判。
当然,双方更深层的冲突还在于发展理念的对立,陈功、彭泽惠为代表的这类企业站在支持劳动者权益的立场,与公司秉持的“效率工资理论”密不可分―—即提高待遇能激发生产力。
这与依赖“血汗工厂”模式的企业形成鲜明对照。所以,这帮企业家们会因为短短―席话就破防,这是因为这短短一席话就让他们无法回避心中的焦虑,这些技术和管理落后的企业只能依靠压低人力成本维持生存,任何提高劳动标准的言论、举措都会暴露其核心竞争力匮乏的真相,因此,在他们被时代淘汰前,只能竭尽所能的将一切社会进步诉求污名化为“不切实际的道德幻想”,他们将劳动者权益保护等同于“道德表演”,却回避了法律本就是最低道德准则的事实。
周正阳办公室的百叶窗半开着,茶香混着档案柜里油墨未干的法规草案气息,在二十平米的空间里缓慢发酵。茶匙碰触杯壁的轻响里,周正阳翻开笔记本:"轩驭汽车提交的案例,我们写进了立法说明附录三。我还记得昨天国资委座谈会上,一汽的人说你们厂区连厕所都装了空调........"
“这些也多花不了多少钱,但对于卖货却很重要,不知道您了解现在的国际市场行情变化,我们厂生产的高端车要卖到加州去,人家是拿社会责任认证卡挑供应商;我们厂生产的中低端车开拓非洲市场,结果也碰上这种事了,什么塞拉利昂、刚果,这些年战乱停止政局稳定后开始了经济建设,市场潜力很大,但他们居然也拿社会责任认证卡挑供应商,一味的卷低报价是没用的。"
"彭总尝尝这个。"周正阳忽然从铁皮文件柜底层取出个牛皮纸袋,"老家寄来的柿饼,霜还没化。"
但周正阳拿牛皮纸袋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让一摞《劳动法案例汇编》滑落出来,落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就在这时,彭泽惠瞥见一堆文件中露出的半截CT检查单。
"您这身体......."
周正阳重新把散落的文件按日期码好,笑着说道:"等这部法落地了,我去挂个专家号。"
第四百三十六章《劳动合同法》保卫战:风自东来(一)
企业家们对陈功、彭泽惠这些“叛徒”的报复来得很快。
浦东香格里拉酒店地下停车场的监控死角里,一人摇下车窗,烟灰弹出车外:"彭泽惠要做慈善,我们就送她上西天。"在他座位边上摆着的,是文件袋里滑出半截的《经销商联合声明》:"即日起暂停提车,直至厂家政策明朗。"当然,还有不能说出来的内容:“引导客户购买轩驭汽车竞品车型,可获额外千分之三返点。”
晨会上,销售经理一边叮嘱工作人员,等会儿展厅电视一定要循环播放《xx财经》的报道:"轩驭汽车或将全面涨价,专家称人力成本激增是主因。"
然后他转过身来,用马克笔在白板写下新规,对自己的手下说道:"客户问价,必须强调两点――下月涨价、提车难。客户问,轩驭新尊驰多少钱?回答,现在订车还能按18.98万走,下个月要涨两万,听说他们工人闹加薪呢!“
"要是客户查厂家公告没涨价呢?"
"就说这是经销商内部消息,总部怕影响销量不敢公开。这时候马上接话:‘哥,其实xx的这款xx也不错。虽然指导价贵几千,但我们能给您做到三年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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