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登图
周正阳摇摇头,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艰难滑动,目光死死盯着电视屏幕,李婉如便拿起遥控器,调高了音量。周正阳相信,此刻全国有无数台这样的电视机正在预热,等待着今晚的新闻联播,等待那个必将载入历史的时刻。
镜头从穹顶缓缓下移,掠过深红色天鹅绒座椅上整齐列队的表决器,每个按钮都像未启封的火漆印章。
"现在对《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合同法(草案)》进行表决。"
百公里外的工棚里,蜂窝煤炉子烧得通红,炉圈上架着的铝壶噗噗冒着白气。王建国把冻裂的手掌贴在掉漆的搪瓷缸上,缸身"先进生产者"的红字已被磨得发白。铁皮屋顶接缝处漏进细碎的雪粒,在北风撕扯下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二十几个工友像沙丁鱼似的挤在通铺上,汗酸味混着香烟的辛辣在空气里发酵。
"老张,遥控器递我,该转中央台了。"
王建国朝上铺喊,呼出的白雾撞在结霜的玻璃窗上。上铺寇窝窣窣响了一阵,沾着水泥灰的遥控器从天而降,在补丁摞补丁的棉被上砸起一片浮尘。工棚角落的旧电视柜晃了晃,电视机的雪花屏闪了几下,正在播放的保健品广告里,穿白大褂的"专家"突然失了声。
伙房老赵端着蒸屉挤进来:"刚出笼的杂面馍!"可没人伸手去接。所有人的眼睛都粘在屏幕上,雪花屏终于稳定下来,
"下面播送《劳动合同法》审议通过的新闻.......自2008年1月1日起施行。"
主持人的声音似乎让炉火都晃了晃,尾音落下时,炉火"啪"地爆了个火星。王建国突然发现搪瓷缸外壁凝了层水珠,正顺着"先进生产者"的残红往下淌。角落里传来压抑的抽泣抽,是那个被拖欠两年工资的陕西汉子,他把脸埋进编织袋里,双肩抖得像风中的枯草。靠门边的老孙头摸出老花镜,镜腿用胶布缠了三圈,哆哆嗦嗦架在鼻梁上。通铺深处传来纸张摩擦的滚窣,还有人摸出了皱巴巴的草案复印件。
在千里之外的广东,陈秋霞把电热毯旋钮拧到最高档,几张上下铺像铁笼子般挨挤在十二平米的房间里,当新闻联播片头曲响起的刹那,女工宿舍楼突然陷入奇异的寂静。走廊尽头厕所的水滴声、隔壁宿舍播放的歌声、甚至窗外工业区永不停歇的缝纫机嗡鸣,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按下了暂停键。
广州天河城的网吧烟雾缭绕,一个穿工作服的工人盯着网页。视频网站缓冲圈转了七次还没打开,隔壁座玩传奇的小伙摘下耳机,说道:"大哥,下载这东西可能要半小时,你还不如去电视机前等新闻。"
《劳动合同法》终究是通过了,相比于企业界提出的那一版,最终通过的《劳动合同法》保住了第一版相当多的内容,例如终止劳动合同需给予经济补偿,合同到期后不续签合同也要给补偿;又例如用人单位要向劳动者支付的竞业限制经济补偿,其数额不得少于劳动者在该用人单位的年工资收入,这就意味着用人单位以前只限制员工而不支付经济补偿将成为历史。
想象中的敲锣打鼓放鞭炮来庆祝的很少,中国劳动者表达欣喜的方式往往是内敛的,王建国从裤兜摸出包皱巴巴的烟,抖着手给工友们递烟;陈秋霞躲在洗手间隔间,拿出手机逐字敲着短信:"妈,法律过了,过年有希望能带全钱回";有包工头试图扣押身份证时,农民工壮着胆子第一次说出"这是违法的";还有人在老家祠堂烧了整夜纸钱,祭告祖宗"如今被辞工也有钱拿了"。
当新闻中说出"全票通过",李婉如感觉掌心里的手指突然抖动。病房窗外,十二月末的雪粒子撞在防风塑料布上,沙沙声与表决现场的掌声共振,"成了...终于..."周正阳的声音从面罩里漏出来,李婉如慌忙擦拭他眼角溢出的泪,却发现自己的眼泪先打湿了蓝白条纹的枕套。电视开始回放立法历程纪录,画面里的周正阳还穿着那件灰夹克,在深圳电子厂的流水线前剧烈咳嗽,手中的调研本被焊锡烟雾熏得卷边。
电视里的掌声仍在继续,周正阳却听见记忆深处另一种声响。那是东莞制衣厂那些临时工"的塑料工牌相互碰撞的哗啦声,是建筑工地包工头数派遣工人头费的点钞声,是劳务公司打印机吐出成摞空白合同的嗡鸣。这些声音在他颅腔内汇聚成潮,拍打着周正阳他们在国内外的支持下竭尽全力也没能攻克的暗礁,那些未被封死的漏洞,正给暗流在海底奔涌的机会。病床上的周正阳喃喃念叨:“劳务派遣,后患无穷,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第四百四十六章《劳动合同法》保卫战:百衲衣(二)
在正反双方的激辩声中,《劳动合同法》最终还是获得了通过,将于2008年1月1日在全国投入施行,最终通过的《劳动合同法》像件百衲衣,每处针脚都留着激烈拉扯的褶皱。在立法环节,资方确实输了不少,但它们并非全输,也并不会因为对方在立法上的大获成功而放弃“斗争”。
尽管劳务中介公司背上了“沉重的经济负担”(指劳务派遣公司注册资本不得少于50万元,每派出一个人须存入5000元备用金),但劳务派遣的制度总算是被保留下来,没有被周正阳他们攻克,变成非法用工方式。因此,劳务派遣、劳务外包就成了许多对劳动力成本敏感企业的“救命稻草”。
趁着《劳动合同法》正式生效前,企业使出软硬兼施的手段,将员工转签至关联劳务公司,或是将业务整体外包化,原有员工需与新公司重新签约,工龄归零。新法规定同一用人单位与同一劳动者只能约定一次试用期,企业就通过关联公司轮换签约,比如要求员工每两年更换一次签约主体,每次都重新计算试用期。
地方也乐于用政策“开口子”的方式留住企业投资,默许在《劳动合同法》正式生效前的“过渡期特殊操作”,承诺“三年内不开展劳动稽查”,又或是在过渡期案件中做出有倾向的判决等等。
在某个集团总部,财务总监的戴尔电脑屏幕蓝光刺眼,Excel表格里跳动着三千多名员工的工资数据,工龄栏超过10的人员的名字被全部标红,成为了眼中钉和肉中刺。
"王总,你看这个,按新法计算,未来哪天如果按现行工资解雇老陈,补偿金怕不是..........."
王总把雪茄灰弹进景泰蓝烟缸,沉思片刻,他突然想起上周在喜来登参加的"工资结构优化方案"学习会,那个穿阿玛尼西装的讲师挥舞激光笔的样子,像极了夜总会里的打碟DJ。"工资构成可由企业自主设定..."PPT上的这句话突然在脑海炸开,然后说道:"要是把工资拆开呢?"
财务总监调出老陈的工资单,王总凑近屏幕时后,坚定的说道:“拆!基本工资压到最低工资水平,剩下的全算加班费! "
清晨六点的会议室弥漫着早餐的气味,八名中层干部围着柚木会议桌,像观摩器官移植手术般盯着工资表样本。财务总监在向他们一—解释复杂的工资组成,什么基本工资、加班费、特殊岗位加班补贴。在财务总监旁边,律师的金丝眼镜滑到鼻尖,自信的说道:"这不违规,法条没禁止工资结构设计。"
就在此时,生产经理老刘的搪瓷杯"当哪"撞上烟灰缸,忧心忡忡的说道:"那帮湖北佬要闹的!去年九月就为加班费........."
但不等老刘说完,王总突然起身,鳄鱼皮鞋跟跺得地板震颤,他把新工牌拍在桌上,不屑的说道:"闹?看看外面,他们的老乡就在铁栅栏外排队等工位呢!他们不干,有的是人干!再说了,到手的钱还是跟过去—样,他们闹个屁!"
发薪日的财务室里,22岁的张明远攥着刚打印的工资单,他盯着"基本工资"那栏出神了许久,只觉得自己那本南京大学会计系的毕业证书在发烫,这个数字竟与清洁工王阿姨的基本工资完全相同,如果不是加上后面一系列复杂的津贴、补贴,他差点怀疑自己应聘的是个清洁工岗位。
而在车间公告栏前,磨具工老李把老花镜推到谢顶的头顶,粗糙的食指在工资条上上来回摩裟,"这是弄错了吧?“他拦住财务科的小王,小王则耐心的解释道:"李师傅您看,基本工资xxx加加班费xxxx,再加夜班补贴xxx..."
计算器报出的声音和上月工资分毫不差。
与此同时,小王还贴心的帮老李分析:“就像您家记账要分水电煤气,公司也要把工资科学分类才能持续发展。像李师傅您基本工资xxx,实际发xxxx,社保按xxx交,公司这是在帮您啊!工资拆分后您的社保公积金基数可以降低,每月实际拿到手的钱更多!多”
而在另一家集团总部,工号00271的硬件工程师方明远盯着OA系统弹窗,手指在鼠标上沁出冷汗。屏幕上是《自愿离职申请表》,而自己距离无固定期限合同触发还剩139天。就在这时,研发部茶水间的微波炉发出"叮"的声响,方明远看着热了三次的盒饭,耳边传来新员工压低了声音发出的嗤笑:"听说工号前5000的,这次都得滚蛋?"
方明远看了看工牌上的00271这个数字,这曾是他入职时的荣耀,如今却成了“催命符”。
"方工,签完字来领补偿金。"
HR小林递上文件袋,里面装着计算好的补偿金明细,正方明远还感觉有些恍惚的时候,小林已经打开摄像机,全程拍摄签字过程。
此刻,集团的老总正在顶层会议室的白板上画着指数曲线: "1998年市场增长800%,2001年负增长,现在又要撞上法律冰山,但即便如此,我们也要豁出决心撞过去,在全球化经营环境下,公司内部管理必须持续保持激活状态!”
"但强制换血会引发巨大的舆情...…”
“为了企业活下去,我们做的一切都不是可耻的!还怕什么舆情?"
数日之后,HR小林再次找到了方明远,毕竟公司不是真的要开了他,还是准备要返聘的,毕竟方明远的技术还很过硬,脑子里的知识还非常有价值,公司只是要规避《劳动合同法》中企业要与连续在单位工作满十年的员工签订无固定期限合同条款罢了。为此,公司不惜真的给一定的经济补偿,让整个流程看起来合理合法。
"方工,这是您的新工牌。"小林递上25171号牌,塑封膜还没撕掉。方明远看了看新号牌,又摸了摸空荡荡的左侧胸口,那里曾有枚铜质工号章,那是几年前攻克欧洲3G标准时的纪念品。方工又看了看小林递上来的一份全新的合同,他忽然笑了,对小林摆摆手,在小林诧异的眼神中拒绝了这份新合同。
开门送客,然后方明远回到了自己的电脑前,打开了那封邮件。
“致方明远先生:
工号00271,您值得被重新定义。
当您收到这封信时,您曾为之燃烧了2555个日夜的工号铭牌或许正躺在抽屉深处某个地方,您曾用00271这个数字数字为公司攻坚克难,却在2006年的冬天被冰冷的系统逻辑除名。但我们深知,真正的技术信仰者从不为工号所困。
普罗米修斯数据实验室,邀请您点燃新的火种。”
第四百四十七章漏洞不意味着失败
关帝庙的香火混着隔壁大排档的油烟,在潮湿的夏夜里搅成一团。陈默把摩托车支在庙门口时,轮胎压过满地红鞭炮碎屑,惊起几只翻垃圾桶的野猫。他摘下头盔抹了把汗,就听见有人喊:
"陈律师,这边!"
塑料板凳陆续从巷子深处冒出来。建筑工老周扛着两箱啤酒箱当桌子,电子厂女工们拎着热水壶过来,还有家中带着孩子一起过来的,小朋友就蹲在庙门槛上写作业,铅笔头在《劳动合同法》复印件的空白处算数学题。
一如既往,还是由陈默陈大律师给大家上课。
“从今往后,咱们劳苦大众手里突然多了张纸,上头印着《劳动合同法》。有人说这是花架子,有人说这是保命符,这纸里头的门道,得蹲在流水线边上才能体会其中滋味。以前每个月发工资都得跟线长扯皮,线长叼着烟说“厂里效益不好,这个月先发五成”,或者干脆发些乱七八糟的货抵工资,以前你只能攥着工资条干瞪眼。可自打这法律贴出来后,就能指着“工资应当以货币形式按月支付”那一条去找财务,底气十足的说:“白纸黑字写着呢,少一分我去劳动局!”
工地上的兄弟们也能感受到,以前被拖欠工资,顶多就是爬塔吊吓唬人。自打知道法律里写着“拖欠工资可要求加付赔偿金”,包工头再来扯皮的时候,你们就能说:“您要不按这上面的数给,明天我就带着兄弟去申请仲裁,您掂量掂量哪个划算!”各位,几年前那会儿,大家知道“仲裁”俩字咋写吗?
这些零零碎碎的事儿攒起来,就像车间地上散落的螺丝钉,单个看没啥分量,可要是攒够—箩筐,也能把老板办公室的门砸出个坑。原来纸面上写着的东西老板也会怕的呢。原来咱这双手除了拧螺丝,还能攥住点讲理的凭据。
要说这法律真能镇住场子吗?也不尽然。也有老板精得很,赶在2008年法律正式生效前,把厂里十年工龄的老员工分批约谈。会议室里摆着两条路:要么“自愿离职”拿三个月补偿,要么转去新成立的劳务公司重签合同,工龄从零开始算。”
讲完了自己对《劳动合同法》诞生的感悟,陈默又开始了上干货的环节:
"各位工友,今天咱们讲怎么对付欠薪。首先记住,就算没签合同,只要存在事实劳动关系……"
"啥叫事实?我天天扛货,老板说这是临时帮忙。"
"比如你每天上工的照片,工友证言,还有考勤表、工资条、工牌、录音等等.......”
“但你这样做,只会让他们希望太大,而希望越大,失望也会越大。”
屏幕前的玩家们却并不像游戏中的许多NPC那样乐观,仿佛《劳动合同法》诞生了,有了这白纸黑字,就真能万事大吉了。
玩家当中,是有人去流水线干过的。
现实中的一名玩家曾分享过自己的事,他在毕业后因为急于赚钱找工作,选择去流水线上工,与一家名为“迅达人力”的劳务公司签约,但实际工作地点、管理方式与正式工毫无区别。每天工作12小时组装手机主板,工资却只有正式工的60%。
尽管《劳动合同法》明确“劳务派遣不得替代正式用工”,但漏洞还是有的,比如说法律规定“劳务派遣一般在临时性、辅助性或者替代性的工作岗位上实施实”,首先,“一般”许多时候被认为只是一种倡导,没有足够的约束力;其次,究竟什么样的岗位是“临时性、辅助性、替代性”,也缺少清晰的说明,比如辅助性工作岗位是指为主营业务岗位提供服务的非主营业务岗位,现实中的岗位成千上万、用工单位千差万别,法律不可能对“辅助性”做出十分确定的划分。
因此,工厂通过各种操作,将订单分包给劳务公司,然后声称派遣工都属于“临时辅助岗位”。
还有玩家申请过劳动仲裁,他们聚集了一大帮同病相怜的人申请仲裁,希望讨回自己被拖欠的工资,仲裁胜诉后,企业又向法院起诉,案件从区法院打到市中院,来来回回拖了很久,法院终审判定企业需支付欠款,但执行法官发现企业早已转移资产,法人代表名下只剩—辆报废面包车。然后便出现了“官司打赢了,可钱在哪?”的遭遇。现实中,还有许多工人因耗不起时间,或是早早认清“现实”,被迫接受企业提出的“打折和解”。
游戏中的世界,《劳动合同法》刚刚颁布,尚且还有一年才会实施,在此之后,广大劳动者的待遇确实会有所提升,但这绝不意味着这些白纸黑字就能扫平一切不公,终究是需要人来执行才能确保白纸黑字的有效性,否则,它就只是白纸黑字而已,活在人们的想象中罢了。
同样是在《劳动合同法》刚刚颁布的时候,中央电视台大规模清退“临时工”;深圳任职多年的代课教师大量被辞退;中石化河南分公司将旗下郑州石油总公司的员工全部转为“劳务工”;泸州老窖股份有限公司销售公司北京片区要求80多名员工以“个人原因”辞职,并告知员工们大多数人可以在元旦前拿到新合同;沃尔玛中国公司、中国联通、家乐福中国、LG、三星电子等均被报道有类似的行为,各地媒体不断接到被企业辞退的劳动者的投诉。
还是在《劳动合同法》刚刚颁布的时候,在“《劳动合同法》保卫战”输掉的这一方已经在谋求—切手段来规避法律带来的“成本”。或是挖空心思钻研“外包、劳务派遣”的法律漏洞;或是研究“中断合同”、“拆分劳动关系”等手段规避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又或是干脆不花心思研究这些,因为它们知道劳动争议解决效率低下、行政处罚力度薄弱,违法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要家家企业都不严格守法,便能“法不责众”。
也就无怪乎有些企业从一开始压根不关心《劳动合同法》是否会通过,毕竟从“有法可依”到“执法必严”这一步的跨越,从来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所以,我们的任务,到底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没有成功,也没有失败,任务描述只是笼统的说进入第二阶段了,而且这第二阶段现在还暂时启动不了,这是啥意思?”
第四百四十八章超国家的人才整合实验
“为什么不算失败?因为《劳动合同法》越管用,那对劳动者就越有利,《劳动合同法》越不管用,那么‘法律不管用,要靠自己争’的认知将迅速蔓延。这种认知飞跃比我们进行任何滔滔不绝的理论灌输都更有效!”当合法渠道堵塞时,就—定会催生其他的行动方式。
为什么任务不算失败,因为通过这次《劳动合同法》立法,我们成功发起了一场跨国串联,不仅扩大斗争规模,为国际劳工联动创造了一条新纽带,尽管它看起来还是不够牢固。
为什么任务只是进入第二阶段,因为《劳动合同法》的成败只是阶级力量暂时较量的结果,当未来劳动力市场出现"三重重压(老龄化、自动化、全球化)时",今天的劳动法议题将成为未来引爆社会矛盾的导火索。
而真正的革命性转变,不在于某部法律的字句增减,而在于斗争过程中培育出的阶级意识,当劳动者产生了这样的意识,并采取哪怕是“躺平摆烂”这样的非暴力不合作方式实践抗争时,这些孕育在千万劳动者每日的抗争实践都是在书写新的《劳动法》,—部不需要批准,直接刻在生产关系之上的活的法律。“
这便是林登万留给玩家们的一封关于“任务变化解释说明”的信。
当时间将要迈入2007年的时候,中国高校每年向社会输送的工程师不计其数,未来,这一数量还会扩大,但《劳动合同法》遗留下的漏洞将使得这批掌握先进生产力的群体,在“经济不再高速增长”的情况下陷入困境。加州和寰宇集团则在尽全力通过各种手段,将这些"被困的先进生产力"转化为全球革命事业的活性因子,进行一场跨越地理疆域的超国家的人才整合实验。
在萨克拉门托,安德伍德手中握着两份文件。
一份是《华尔街日报》关于中国《劳动合同法》草案的专题报道,安德伍德边喝咖啡边读,然后差点被呛到,关于劳务派遣的条款写得如此优雅,简直是为资本量身定制的后门。想象一下,某条流水线上一个工人同时被三家劳务公司“共有”,某个办公室里一个程序员被三家企业“共享”,就像被同时租给三个主人耕地的农奴。
“而美国资本此刻也一定在摩拳擦掌,盘算着如何把这种“创新”移植到美国服务业,用合法的方式让普通人同时打两三份工才能养活自己。”
安德伍德没有因为看到这些而表现得愤怒,也不想因此嘲讽中国的立法者,在了解许多内情后,安德伍德知道立法组中的不少人几乎是靠着“榨干自己”生命来向前推动法律,但法律条文里仍预留了足够多的弹性空间。既安抚了沸腾的民意,又给资本留下舞池。既规定劳动合同必须书面订立,又默许企业把工人像乐高积木一样拆解到数十家劳务派遣公司;既承诺无固定期限合同,执法层面却又纵容雇主用"自愿离职协议"把十年工龄—键清零。
“他们让工人在字面上拥有权利,却在现实中够不到权利的果实。”
另一份是寰宇集团各公司、加州各地的公司以及州政府本月提交的人才引进计划书,安德伍德—边做批示,一边调侃道:
“东方快车计划要扩大,人才引进方案要重新进行审议,你不能只允许资本在太平洋两岸自由流动..........加州的未来不在于能否多吸引几个亿万富翁,而在于能否多吸引来几十万、百万个技术过硬的工程师和各行各业的人才。“
平日里,安德伍德与“企业战士们”聊到这些情况时,总是说道:
“知道什么最让我夜不能寐吗?这些资本家在把人才当一次性电池用!在摧毁这个国家最该重视珍视的人!深圳龙岗的模具设计师,三十多岁就被加班熬白了头;西安飞机工业集团的钣金工,四十五岁就因车间粉尘得了肺纤维化,而他们培养一个这样的技术工人需要多少年?十五年系统的职业教育,三代产业工人的经验传承!可那些坐在奔驰后座喝茅台的新贵们,宁可花三千万拍下赝品画,也不肯给装配线装一套除尘系统!
他们将工人简单视作经济腾飞的飞“人口红利”,但那些工人分明是人类工业文明史上空前绝后的纪律性、适应性与集体智慧的体现!这些人的价值中国企业家看不懂,他们觉得工人就是按按钮的猴子,流水线上的螺丝钉。好吧,那我们就给工人一个自由选择劳动价值的兑现地,让那些能操作五轴联动机床的高级技工、模具调试专家、工艺师、CNC编程员下班后不用去研究VPN翻墙换工作,我们应主动上门介绍!招揽他们为我们的事业工作,愿意出国的出国,不想出国的便就近介绍到‘企业战士们’控制的企业中去。”
说到这里,有玩家突然问安德伍德,“如果它们为了反制我们,启动福利竞赛,怎么办?”
“那是好事。”
“噢,对了,安德伍德先生,有一个新消息要向您汇报,一支原本派往印度开展友好交流活动的加州国民警卫队,遭遇了紧急情况。当然,弄出紧急情况的是我们的同志,所以我们不必特别紧张。”
“印共毛发起军事行动了?说起来,我对那边的情况了解的还不是很多,我记得那边还有特批成为企业战士的人,那边的事,林登万和林登图了解的应该更多些。说说吧,那边具体发生了啥?”
李志远盘腿坐在竹席上,帐篷外季风雨敲打着芭蕉叶。他膝头摊开的《人民日报》已浸满潮气,唯有《劳动合同法今起实施》的副标题还清晰可辨。报纸第三版,某位浙商正侃侃而谈“用工规范化提升生产效率”,李志远只是冷笑出声。然后,他突然在末版发现张配图:湖南某建筑工地的笑容灿烂的农民工,头戴印有“安全生产”的黄色安全帽。这让他想起许多牺牲的士兵,许多人牺牲的时候,头戴的只是一顶用藤条编织的头盔。
“您对老家那边发生的事还是蛮上心的嘛。”
“虽然离开了差不多十年咯,但不可能不挂念嘛,也不晓得我那侄儿是不是还每年给我烧纸钱。嗯,时间快到了,走,我们去会议室,与各部队指挥官见面。打仗的正事不能耽误了,接近十年了,来自印度的、中国的、东南亚的、俄罗斯、乌克兰和美国的同志提供的人力、物力支援,让我们现在终于有底气,对印度军队来一场大规模围歼战了!”
第四百四十九章红色走廊(━)
2007年年初的印共毛,它的军事实力相比于十年前,有了巨大飞跃。可用于战略进攻的印度人民解放军大约有十万人的规模,而整编后的可用于二线作战的人民游击军也有十几万人的规模,这还没有统计数量更多的地方游击队。
相比于印度政府军,缺陷也不是没有,首先,无论是印度人民解放军还是游击军,都还是以轻步兵为主,什么机械化部队那都不存在的,只是靠着走私和缴获弄了一些装甲车辆勉强组成了少量快速反应部队;其次,防空力量依然很单薄,尽管印度人民解放军中普遍装备了用于反制直升机这类低空飞行器的防空装备,但对于印度军队手中的喷气式固定翼飞机,印度人民解放军各师、团几乎没有反制手段,少量可以反击喷气式固定翼飞机的导弹只在印度人民解放军总部单独指挥的防空部队手中。
尽管与印度政府军相比,武器装备方面仍有巨大差距,但如果武器装备的差距就能决定胜负的话,世界上种种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绩又怎么会出现呢?革命队伍只有步枪的时候尚且发动了起义,如今有了大量的轻武器和少量重武器后,总不能反而退缩了。
空气在混凝土浇筑的地下室里凝成水珠,顺着斑驳的墙面缓缓爬行。并不宽敞的会议室里混杂着汗酸味和烟草的辛辣,中央军事总顾问李志远把半截粉笔碾碎在掌心,灰白色粉末随着手势飘落在地图上,那是印共毛此次军事行动要拿下的地区:
一是巩固恰蒂斯加尔邦、奥里萨邦,这里的丛林山地,是印共毛经营多年的核心根据地,茂密的热带丛林与复杂山地构成天然防线,抵消政府军机械化部队优势。丹特瓦达的铝土矿、克朗普特的铁矿储量又占全国15%,夺取矿区既可切断印度工业原料供应,又能通过矿产贸易获取资金。还能经恰蒂斯加尔邦深入中央邦,威胁印度地理腹心。
二是夺取东部工业走廊,包括贾坎德邦、西孟加拉邦,这里包含印度60%的煤炭储量和35%的钢铁产能,夺取此地可对国民经济造成结构性打击,将使印度火电供应减少20%,诱发全国性停电危机,并可切断印度东部与北部战区通过地面进行兵力调动。
三是建立北部恒河平原桥头堡,包括比哈尔邦和北方邦的一部分,这里算是印共毛相当难打的地方,这里没有险要地形,但其特殊战略价值又让印共毛不得不重视,这里人口稠密,可为部队招募提供充足兵源;又由于比哈尔邦是重要的稻米产区,占据该地不仅能弥补根据地的粮食不足,还有机会制造印度政府控制区的粮食危机,迫使印度内部各阶层向政府施压。
这是一个过去的印共毛不敢想象的宏大战略,但如今的印共毛不仅敢想,还敢做,通过长期的“农村包围城市”、“根据地建设”和“武装斗争”,印共毛实际掌握的农村地区和通过“双面政权”控制的小城市,已让印共毛治下有了一亿人口,但这些人口大多是农民、部落民、缺乏工人和工业生产能力,造成了明明有人口暴兵,却受限于武器和后勤供应被迫控制兵力的情况(只靠走私和手搓武器效率十分有限)。即“没有掌控先进生产力”,而获得工业能力是印共毛真正真能夺取全国政权绕不过去的一个坎。
“这一仗的最高目标当然是瓦解反动的印度政府统治,夺取全面胜利,但这个目标实在太难实现,因此,党中央也定下了最低目标,即将我们的红色走廊连成一片,形成历史上‘北越-南越’对峙那样的局面。在军事上建立不可被快速剿灭的稳固控制区、政治上构建具备国际认可度的治理实体、外交上撬动大国博弈形成制衡态势,以及意识形态上塑造超越"恐怖组织"标签的革命合法性。同志们,即便是最低目标,那也是任重而道远。”
当会议开完,各级指战员重新赶回各自的部队后,总参谋部再次忙碌起来,而李志远本人呢,则是一屁股坐到了总参谋部的行军床上,倒头就睡。今天的印共毛制定的宏大战略是十年前的印共毛不敢想象的,而参与制定这样宏大战略,一言一行关乎成千上万人的命运与一国革命命运的李志远,也是十年前那个还要去广东打工的湖南老哥不敢想象的。
但是,随着自己在某个深夜于乱葬岗悟道,领导了一场在家乡的斗争,一次惊心动魄的冒险逃亡出国后,无路可选的他选择成为一名“企业战士”,并得知了一个震惊了自己好几天的情况(指得知有一群人在世界各地大串联,但他还不知道这是“玩家”)。在此之后,他把过去的名字已经留在了国内,然后为自己取了一个新名字,李志远,并在东帝汶接受了基础速成军事教育,又前往印度开始了新的革命生活。
在印度,李志远发现,由于印度的农村形态过于落后,以及印度警察和内政部的残暴和蛮横,使得在印度的农村居然能直接使用上世纪三十年代中国的农村革命经验。当然,在印度搞革命的条件也是很恶劣的,且不说恶劣的自然环境,光是乱七八糟的各种方言就把脑子折磨的够呛。
但好在,这将近十年的日子,总算是熬过来了,如李志远这样的“国际人士”有不少死在了印度的丛林中,还没来得及发光发热;但也有不少人在高强度的军事斗争中迅速成长起来,大浪淘沙下,被硬生生逼成了人才。
李志远便是这种运气不错能成长到后期的人,高强度的磨砺硬是让他成了军事总顾问,能够与总参谋部的其他同志一起,筹划十万人的战役规模级别的战斗。这对于十年前还是平凡的打工人来说,固然值得骄傲,,但他也时不时回想起“越飞(玩家)”同志的叮嘱:
“不要做李德,不要做李德.”
第四百五十章红色走廊(二)
与此同时,三万双胶鞋踏过晨雾中的红土路,惊起成群的鸟。贾坎德邦边境的丘陵地带,印共毛第三师像条灰绿色巨蟒在灌木丛中蜿蜒。打头阵的尖兵用麻绳把AK-47绑在背上,腾出双手拨开带刺的树枝。数十辆改装农用三轮车在队伍中段嘎吱作响,留着八字胡的老军械员坐在弹药箱上,车斗里堆着用麻袋伪装的82毫米迫击炮管,油布下露出火箭筒橄榄绿的握把。
队伍经过干涸的河床时,几百个包着头巾的妇女从树后闪出,将陶罐里的饭团塞进战士们的挎包。在某个转弯处,整支队伍突然趴进齐腰深的草丛,两架印度空军的直升机正贴着树梢掠过。经过了整日的秘密行军,直到黄昏时分,队伍才在树林里完成最后整备。
而在更远的地方,第七师的战士们趴在废弃的铝土矿坑边缘,二十公里长的战线上,只有水壶偶尔磕碰枪托的轻响撕破寂静。炮兵部队的老兵们正用绒布擦拭105毫米榴弹炮,这些靠走私弄来的钢铁巨兽披着藤蔓编织的伪装网。趴在指挥所顶棚的观测员的瞳孔正在适应微光夜视仪,镜头中,政府军的T-72坦克排气管蒸腾着白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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