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通吃
“这是我爷爷。”瓦西里介绍道。他又朝白发工匠大声喊:“爷爷，我带朋友来看你了，他叫维克多。‘
老工匠头都不抬，只淡淡说了句:“我耳朵没聋，听得见。跟你说过好多次，别把你的那些狗屁朋友朝我这带，我这不欢迎。”
瓦西里耸耸肩，声音降低，“其实他听不见，每次都要我们喊超大声，他才有回应。"见周青峰盯着墙上步枪，他又乐道:“这枪是不是特棒? ”
周青峰摇摇头，“瞄准镜过于细长，说明镜片曲度小，变焦能力差，会导致视场极其狭小。这是二十年前的技术了，现在各国的瞄准镜都改为短而粗。”
白发工匠原本专心致志磨镜片，听到这话缓缓抬头，皱眉道:“小子，你不是俄国人。隔着老远，我就闻到你嘴巴臭，你吃大粪大没刷牙吗?”
这下轮到周青峰一耸肩，对瓦西里道:“你爷爷确实没耳聋。”
白发工匠问瓦西里，“你这朋友哪来的?”
“维克多是英国人。”
“看出来了，只有英国佬才这么没礼貌，傲慢，无知，嘴巴还臭。瓦西里，你少跟这种人来往，会学坏的。”
呃....爷爷，这是我的新搭档。”
搭档"这个词又让白发工匠一愣，仔细打量周青峰几眼后，他态度忽而改观，居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啊...是瓦西里的新搭档啊。太好了，随便找个地方坐吧。其实我挺喜欢英国人的。虽然你们没啥优点，但能当我孙子的搭档就是最大优点。”
老头还难得离开磨镜的工作台，跑进里屋拿出个铁皮罐来，“维克多，是吧?好孩子，吃糖吗?”
隔壁工坊看见磨镜铺来了陌生人，纷纷过来瞧几眼，得知瓦西里有了新搭档，还是个英国人，啧啧称奇。
有个大叔刻意把瓦西里拉到角落，低声吩咐:“你都克死九个搭档了，这是第十个。千万留住这小子，别让他跑了。下次要死就死这个英国人。”
周青峰耳朵灵光的很，被各种低声细语弄得颇为哭笑不得。- 贯是他坑别人，没谁坑过他。真要轮命硬，不知道是谁会倒霉。
在集市工匠区认识一圈大老粗后，周青峰随处乱走，倒是见到个有意思的人。那是在一-间满地铁屑的机床加工店。
店里很杂乱，摆满了废旧的金属料材。比如碎裂的刹车鼓，扭曲的液压臂，剩一半的板簧，以及翻砂用的砂箱。
店里就-一人，年轻，高大，壮实，脸带油污，手长老茧，正费力的搬运一-箱报废 的机械零件。
那箱子太重，眼看就要砸到脚，周青峰瞧着入神，飞快的上前帮了-把。
店主已经做好了忍痛被砸的准备，没想到手上一轻，笨重的箱子稳住了，抬头看到有人帮了自己。
“谢谢。”店主大为感激，见少年一直盯着自己瞧， 忍不住笑道:“盯着我干嘛?我脸花了吗?”
“你脸确实花了。不过我惊讶的是搬运这么重东西的竟然是个女孩子。”周青峰心里还默默加了句，"- 米八几的大胸毛妹，我过去只在毛片里见过，今天头回亲眼看到。”
没错，店主是个姑娘，个子很高，但绝对不到二十岁。她体型比男人还壮实，至少比瓦西里那个蔫干菜般的家伙壮多了。
两人联手将箱子搬进铺内，大胸毛妹很开心的擦了把额头的汗珠，爽朗的伸手道: "我叫奥莉加。‘
“维克多。"周青峰和姑娘握了握手，发现对方在用力捏他的手掌。这纯属小孩子的把戏。
在发现少年的手掌没被自己捏瘪，大胸毛妹惊喜喊道:“你的力气不小嘛，我喜欢你这样的男人。你叫啥名字来着?
周青峰郁闷的发现这妹子根本没在听他说话，反而一直在加大手上的力气，似乎要跟他较量个高下。他只能一边抗衡，一 -边再次重复道: "我叫维克多。”
.啊...你就是瓦西里的新搭档，那个倒霉的英国佬?”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挺倒霉。能把手松开了吗?否则我会捏疼你的。
"捏疼我?绝不可能。没有那个男人比我力气大，不信你可以试试。”
试试的结果就是机床加工的店铺里传出痛呼和惊叫，“小子，我发现我超喜欢你了。你结婚了吗?”
09章女骑士
圣彼得堡手工业协会的副会长，受过沙皇奖励的优秀车工，在意外中失去右手的无政府主义者，身材壮硕的谢尔盖别洛夫是位受人尊敬的行会首领。
当他走进加里宁区的斜堤市场，看守场子的守卫和买卖货物的摊贩顾客都会向他点头致意。
是他撑起了这块风暴中的小小庇护所，让底层市民能以相对低廉的价格获得生活物资和公共服务。
斜堤市场总是闹哄哄的，昼夜不停。
这里不仅仅是商品流通和集散地，更是一-所学校，一座医院，- 家警局，甚至是殡葬场。它为穷人提供从生到死的-条龙服务。
父母可以将未成年的孩子送到这里，让他们受到看护，免于拐卖，好歹能学点技能，甚至中午能混一-顿简单的饭食。
贫民能在市场获得最基本的医疗，虽然治不好什么大病，但简陋的诊室在很多人眼里是救命的场所。
很多没钱的产妇会来这里分娩，大部分情况下，母婴都能平安。
这里还是警局，是法院，是穷人维持自己仅有尊严和正义的地方。它那圈单薄围墙保护了周围上万居民，让他们有个诉苦求援之地。
它甚至还收尸，帮助那些孤寡老人或者流浪汉保持自己最后的体面，免得暴尸荒野，免得鸟兽啃噬，免得灵魂无处可归。
总之，谢尔盖别洛夫想要在冰天雪地的专制国度内建立- 块没有烦恼和纷争的伊甸园。
他为此付出巨大代价，引来无数嘲笑，成效始终不尽如人意，却也聚拢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也收获普通人的感激。
别洛夫跟市政府的官僚吵了半天，带着愤懑的心情回到自己的理想乡。市场入口的守卫向他打招呼，笑嘻嘻的问候道: "先生， 下午好啊。”
“下午好。”别洛夫努力不让糟糕的心情影响别人，但他觉着今天市场内的人似乎格外的高兴，说话语调都不一样。
平日的声音都很低沉，今天难得听出喜悦的意思。
进了市场，别洛夫和好些人打招呼，每个人都带着喜形于色的表情，仿佛有什么大好事发生却全都不说，非要等到最后一刻才揭晓。
别洛夫管理斜堤市场，可他自己却没啥家产，市场内的机床加工铺是他家的。因为他断了一支手，铺子平日由女J L奥莉加维持。
十八岁的奥莉加已经是大姑娘了，长的挺漂亮，身高体壮能干活，遇到麻烦也不怕事，胸大屁股大更是优点。
这两年已经有人上门提亲给这姑娘介绍年轻小伙子。可奥莉加从来不满意，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她表示讨厌娘炮，要力气比她大的。
力气大的男人不是没有,但奥莉加往往嫌弃对方没文化，太粗鲁。都怪这孩子已经过世的母亲，从小教了她太多离经叛道的思想。
更怪别洛夫自己，这位梦想建立伊甸园和理想乡的男人自己就叛逆。他从来没管过女儿，甚至鼓励她去找个自己喜欢的男人，却实现自己的梦想。
可真等外来野猪拱到自家白菜面前，这位老父亲还是心情复杂的。特别是当他走到自家铺子外听铺里的争吵声...
“俄国当前的问题根本不在于科技和工业落后，而在于没有统-的思想，没有足够的强权人物来整合-盘散沙的各方势力。
沙皇作为统治者根本不合格，他无法大胆的动员自己国家的人民，更没能提出大家都能认同的国族构建，缺乏发展规划，特别是在外交上极其短视。
无政府主义者的思想更是极其荒谬，一边享 受政府提供的社会服务，一-边又想废除政府管理机构。 这是幼稚而可悲的表现。
你当然可以反驳我。但我只想问一句，你们拆散政府后，谁来为民众提供基本的社会保障?靠群体自治?可笑，真有那个能力的群体，它自己就会变成政府。
至于你父亲建立这个乌托邦式的互助社区，一个没有强制纪律约束的地方，连自治都算不上，更不成不了大事。
当然了，也许正是没凝聚力，政府才会允许你们存在，让你们承担些政府缺失的职责，否则早把你们这给铲除了。”
市场里的人大多文盲，没谁能说出这么-连串有理有据的政治分析和构想，别洛夫- -直苦恼无人可以倾听自己的抱负，结果今天来了这么个嘲讽自己，听的他冷汗淋漓。
高高大大的奥莉加在辩论中已落于下风。
别洛夫走进铺子，见女儿气恼中将个体型不如她的男孩以骑乘位按在地上，还压住对方的两只手，喝令对方不许再说话。
“你再说话，我就堵住你的嘴，闷死你。”
被按住的男孩年纪更小些，他很冷静的反问道:“我倒想知道你拿什么来堵?
看到女儿瞪眼怒视，似乎有用胸去堵的意思，别洛夫不得不站出来咳嗽一声- - -两孩子争辩的声音已经把市场不少人吸引过来，真要用胸堵嘴就太尴尬。
听到父亲咳嗽声，奥莉加才意识到自己跟这坏小子的争吵被围观了。她倒是大大咧咧，只"哼' 了一声，起身进了铺子里头。
被骑乘的周青峰悻悻爬起来，拍了拍满身的土。他对铺外众人的看热闹的好奇目光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你是....“别洛夫打量少年几下，大概明白为什么市场里大伙对自己面带喜色--这小子看上去挺壮实，嘴巴也挺能讲，肯定是有文化的，指不定是被女儿看上了。
“我叫维克多，瓦西里的新搭档。”周青峰自我介绍两句，逃跑似的溜走了--对面老父亲审视的目光有点吓人，少年待不住。
别洛夫走进铺子里头，见女儿坐在个铁砧旁发呆。不等他开口，奥莉加抢先说了句:“他订婚了，已经有未婚妻。”
....老父亲满肚子话又被堵了回去。
奥莉加继续道:“他修好了铺子里的电机，说是什么漆包线烧了，然后教我如何拆开电机，找出烧短路的扎线，重新接了一遍。
他还说我们那台机床的主轴有点歪，所以精度不高。我说我清楚，又问他要多少修理费，他说不要钱。这至少省下三卢布的费用。
他力气还不小，帮我复位了蒸汽锤的底座。我们今后可以接锻打的工件来做了，这个活简单，利润又高。他同样一分钱没收， 还建议我招募个学徒工，提高工作效率。
我有点搞不懂，他帮了忙却表现的满不在乎。这让我很生气，情愿他要点钱，或者提点别的要求。求”
别洛夫这些年又当爹又当妈，把个女儿当假小子养。他回想自己年轻时候，终于意识女儿到底是个十八岁的姑娘，这是有心上人了。
"爸爸，我没事，你不用安慰我。我只是对那小子有点兴趣，但需要再观察观察。"奥莉加讲述了-番心思，又讪笑的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
别洛夫彻底不知该说啥了。
铺外有人在喊奥莉加，姑娘听着声音就欢欢喜喜的跑出去，“尤利娅姨妈，我上次见你都是一周前了。 你还给我带了吃的?真是太好了。”
别洛夫听着是女儿姨妈，连忙出来。
巧的是，奥莉加的姨妈正是周青峰的房东女主人，那位皮肤白到耀眼的人妻尤利娅。她提了个小篮子，带了些熏肉过来看望。
尤利娅看了眼别洛夫，缓步走近，低语道:“我听到消息，秘密警察突然要进行全城大搜捕。你是不是应该躲一-躲?”
“不用，我刚从市政府那边过来，已经知道事情原委，是有个秘密警察头子被暗杀了。放心吧，这事牵连不到我这里。
尤利娅松口气，“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会被抓进去，急忙过来看看。另外，前几天在民族先驱党会场安放炸弹的事没成功。”
“没关系，以后再找机会。”
“不，现在麻烦的是我很可能被秘密警察盯上了。"尤利娅贴近别洛夫，眼角余光看着铺子门口，随时注意有没有外人进来。
还真有外人进来。
刚刚跑掉的周青峰像幽灵般出现，朝奥莉加打个招呼，“瓦西里的爷爷让我来借根撬棍。”
尤利娅看到这小子，心脏被吓到骤停。她~飞快的跟别洛夫拉开距离，似乎这样就能避嫌。
可周青峰也看到了她，还主动打招呼道:“阿奇科夫太太，你也在这里?”
“你认识我姨妈? "奥莉加奇怪问道。
“你姨妈? "周青峰也奇怪，“我目前租住在阿奇科夫家里。”
很简单的几句对话，少年借了撬棍就走，没多寒暄。
尤利娅却浑身冷汗，完全慌了神。她问奥莉加怎么认识这小子的，却发现外甥女似乎喜欢上对方。
"奥莉加，你们之间不太合适。”尤利娅已经心惊肉跳，努力让话语委婉些。
“是啊，我也知道不合适。那小子好像对我没啥感觉。”相比在父亲面前故作无所谓，奥莉加在姨妈面前有更多心里话。
"我是说，你们不了解对方。万一他别有用心，怎么办?”
“他是瓦西里的搭档，还是个英国人，比我小三岁。我了解的就这么些。姨妈，你说得对，我确实不了解那小子。”
-一个内心焦急，-一个内心幽怨，完全鸡同鸭讲。
尤利娅没办法，只能找机会去堵周青峰，逮住这小子后恶狠狠的喝问道:“小混蛋，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夫人，你对我有偏见。"周青峰懒洋洋的反问道:“不过我也有点好奇，暗恋自己姐夫是个什么体验?他就是你的...
“闭嘴! "尤利娅瞬间面容惊恐，紧跟着暴怒道:“你别胡说八道，我跟别洛夫- -向清白。你别想要挟我。
我警告你，有什么鬼心思就冲我来，别碰奥莉加。那姑娘单纯的很，你要是敢伤害她，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你这话一点威胁都没有。"周青峰嘲讽道:“让我来教你怎么要挟一--太太，你也不想暗恋自己姐夫的事被人知道吧?
10章民主和自由
由于戒严加宵禁，周青峰当晚没法回阿奇科夫家。瓦西里表示他可以在磨镜铺住下，夜里给他搭了个简易床，弄个被子半铺半盖就行。
晚餐吃的黑面包配熏肉汤。尤利娅也没回家，留下来做饭，照顾姐夫和外甥女。由于机床加工店和磨镜铺是邻居，两家关系好，晚餐也就一起吃。
周青峰作为客人也混在其中。吃饭时，两家少不了谈及秘密警察头子的死，以及正在进行的戒严和宵禁。
尤利娅在端上晚餐时对少年隐隐有些害怕。
周青峰说‘太太，你也不想...是调侃。但这位人妻却当真了，一时间头晕目眩，倍感惊惧。
对于贵族来说，情人什么的就好像名牌的豪车豪宅游艇似的，是彰显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贵族的情人越多越漂亮越高贵，越是受人羡慕。
同样的，能给贵族当情人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特别是对女性而言，这更是进入上流社会交际圈的便捷通道。
女人的丈夫甚至会装聋作哑，戴绿帽也无所谓。可对于平民来说，他们要面对的道德标准反而更苛刻。
尤利娅作为有夫之妇，名节比生命还重要。她暗恋自己姐夫却绝不能表露出来。她没法明白周青峰是怎么挖掘到如此隐秘的心思，却真扛不住任何流言蜚语。
晚餐前，尤利娅一- 直想跟周青峰达成妥协，双方别再揭对方的短。周青峰对此哭笑不得，既没答应，也没拒绝。
平常家庭吃过晚餐就洗洗睡了，但斜堤市场的人们还需要点着灯工作到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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