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小姐是古神 第57章

作者:镜宇

“大飨食粮之日将至,因此汝等无需畏惧黑暗。”这便是说客虫们最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说客虫们宣称旧时代的神明们都将在不远的未来陨落于人间,属于人类的黑暗时代即将来临,人类会将古神的尸骸分而食之并发掘出神明力量最深处的奥秘,人类因此能够有资格分享源于黑暗深渊的伟大力量,并将如今的古神取而代之,加封为新神代的众神。

然而现今弥赛亚本尊的神力正强大到前所未有的地步,各大谱系的古神幼子也在纷纷复苏,人类在面对古神之时从未感到如此的无力。三十年前说客虫嘴里的预言如今在盖尔曼眼中都沦为彻彻底底的无稽之谈,老猎人断然是一句话都不会信的。可是猎人梦境与外界本就不相联通,说客虫的妖言为什么又会从盖尔曼最信任的人偶小姐嘴里吐出?

“你是从哪里听到这些胡话的?”盖尔曼扭过头忧心忡忡地看着人偶小姐的天真面容,却无法在人偶小姐的脸上发现任何端倪,人偶小姐只是一脸无辜地对盖尔曼歪了歪脑袋。

“是后花园的那位大人告诉我的啊,您不在的这段时间,只有后花园的他有闲暇陪伴我打发无聊的时光,他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人偶边说边若无其事地为盖尔曼解开闸门之上缠绕的锁链,并扳动拉杆,伴随着机簧运转,金属闸门里响起吱嘎吱嘎的沉闷声音,这顶沉重的闸门被锁链吊起,展露出闸门之后雄伟又诡异的噩梦景象。

人偶小姐推着盖尔曼所坐的轮椅走进了空旷的后花园。

盖尔曼睁大了他的双目,从未料到他会看见这样的场景,相比盖尔曼老宅之前的那片荒凉且幽静的猎人梦境,这片“后花园”就要空旷荒芜了太多太多。这里比起说是后花园,在盖尔曼的眼里倒更像是一片藏污纳垢的陈腐垃圾堆。

与花园之外明树花盛开的奇景不同,猎人梦境的后花园里如今只剩下倾倒的建筑废墟、枯萎凋零的藤蔓张牙舞爪、发黑的花骨朵在昏黄的流沙之间垂头丧气,而更令人心惊动魄的则是流转变幻的苍凉沙海之上的景象,有数量堪比这片沙海尘埃的人偶残骸堆积于此,汇聚为成千上万的“人偶山峰”……

千奇百怪各式各样的人偶都被人随意地弃置于此。这些人偶里有精致的少女也有英俊的少年,有戴高冠穿华服的国王也有衣衫破旧的乞丐,有天真无邪的稚童也有满脸沧桑的老人,有颧骨高耸的亚斯特拉人也有眉眼细长的圣都人,有超古代的苏美鲁人也有半人半兽的幽邃眷族,盖尔曼还在人偶海洋之中看到了很多他熟人的面容,盖尔曼也能在其中发现为数不少与人偶小姐相似的人偶。

只是与现在它们与推动盖尔曼前进的人偶小姐唯一的不同是,人偶小姐依然拥有生命的“灵性”,而它们只是一堆死去不知道多少漫长岁月的虚假残骸……所有的人偶都栩栩如生,但所有的人偶都双目空无一物,这些人偶只能在漫长时光的侵蚀之下变得残缺不堪,在令人窒息的陈腐中缓缓糜烂。

由于这些人偶实在是太逼真了,种类太丰富了,总会让人产生一种这里其实全部都堆积的是活人尸体的可怕错觉,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些似人非人的人偶海洋比死人尸体构成的海洋更令人不安和畏惧。

人偶小姐推着老猎人行进在如此宏伟的“尸山”之间,相比起被眼前景象震惊到几乎无话可说的老猎人,她却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她只是低头对盖尔曼甜甜地笑:“我的好猎人,如你眼前所见,这里就是我们人偶共同的墓地。一想到在不久以后的某一天,我也会来到这里陪我的同伴们享受永久的安眠,我就有些期待呢。直到那时,我才能有机会理解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吧。”

“这里真的还在我的猎人梦境之内吗?”盖尔曼看着眼前猎人梦境天翻地覆的奇诡场景,这里实在太超出他对于猎人梦境认知的常识了。盖尔曼不得不开始怀疑眼前所见的一切,甚至他身后这位“人偶小姐”都有可能只是吞噬蓓尔嘉的埃尔德里奇因为她的险恶目的而编造出的幻境和诡计,“你还是她吗?”

“这里当然是您的梦,您无需怀疑,更不用恐惧,我自然也是永远属于您的velka,我们从未改变过,”人偶小姐用她冰冷的小手按在盖尔曼的肩头,她用一种安抚孩子般的语气对盖尔曼既温柔又深情地说,人偶小姐扬起头,神情中莫名地闪过一丝落寞,她的手也渐渐向上滑去,她轻抚着老猎人的枯瘦脸颊,“但是这个残酷的世界已然沧海桑田。”

人偶小姐推着盖尔曼悠悠走向人偶墓地的最深处,这里百草凋零,这里暗无天日,这里的空中都游荡着幽灵的呓语,这里时空早已陷入了永远的停滞。随着盖尔曼的轮椅经过,所有的人偶残骸像是都重新短暂地被赋予了生命,它们眼眶之内的死寂眼珠都骨碌碌地转动着,无数人偶都直勾勾地盯着似乎是在这片墓地里唯二拥有生命的人偶和老猎人,它们僵硬的嘴唇一开一合,仿佛都在诉说着某些无人能够理解的哀怨和忧愁。

“我的好猎人,这里已经是最后的猎人梦境了,您也是世上最后一位还会做梦的猎人了。所有猎人梦境里被它们的主人抛弃的人偶都会沦落至此,一切时代的缩影都被尘封于此,所有猎人的魂魄都会消亡于此。或许以后我们还会另有他处可去,但是如今这里已是那些无家可归之人唯一的归宿了,”人偶如此悲戚地说着,她抬起头,与盖尔曼一同望向这片光怪陆离的噩梦的最深沉处的身影,“因为被所有的猎人遗弃,所以我们人偶的创造者也一样失去了他存在的价值,他也不得不寄居在你的梦里苟且偷生。”

盖尔曼望见人偶海洋的尽头,那团流沙汇聚的底层,幽暗的深坑里有一个半虫半人的苍白生物正弓身盘坐在一张枯木躺椅上,他长着一个接近人类的脑袋,脑后是一头惨白的长发,他正挥动着六只灵活的昆虫足肢,每一条足肢末端都长着一只人类的手,人手里则握着刻刀、凿子、锤子等各式工具。

他似乎正在专心致志地雕刻着什么,他边雕刻的同时,嘴里还在絮絮叨叨地念着一些难以听清的晦涩话语。因为这个生物正背对着盖尔曼和人偶小姐,所以盖尔曼一时也看不清他的怀里究竟捧着什么。

光看背影,盖尔曼就觉得这只古怪的生物分外眼熟,这不就是在外界早已被弥赛亚追杀到绝种的深渊说客虫吗?为什么在他的梦里还会住着这么一只?!这究竟是猎人梦境还是客观的现实?

等到盖尔曼被人偶越推越近,盖尔曼终于能够听清他究竟在说些什么了:

“这不是她,你不是她,我不是她,我们全都不是她,那她到底在哪里,我为什么找不到她,我为什么雕不出她……”这只非人的怪物只是一直在单调地重复着这些似乎毫无意义的话,分外地令人费解。

“他在说些什么东西?”盖尔曼不解地问人偶小姐。

“您不用想太多,他一直是这样的,等一会他就会恢复正常,”人偶小姐对盖尔曼不好意思地笑笑,“您要知道天才都是不可理喻的,他们只是需要一点同情和关爱而已。”

人偶小姐松开盖尔曼的轮椅,将双手抱在胸前做出祈祷的模样,人偶少女一步一停地走向这只半虫半人的说客虫,她的神情里既有忐忑也有迟疑,终于,她像是是下了什么艰难地决心一般。

“傀儡师大人,”人偶在说客虫背后小心翼翼地低声叫着,像是生怕惊醒了什么不该被吵醒的事物。

“受火诱导的,比比皆是;为火所困的,不足为奇。但是我们都无需期盼火焰,更不用畏惧黑暗,因为我们的盛宴终会开幕,深渊和宇宙从来是一体两面,所以她就在我们的身边,我是深渊,她是宇宙……”说客虫仍自顾自地战栗着身体,怪物头也不回地沉浸在他自己的工作里,根本听不见人偶小姐的呼喊。

“傀儡师大人!”人偶双手搭在嘴边,不耐烦地拔高了声音,“您难道听不到吗?”

“我们终究会雕出你的,我们一定会雕出你的,你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嘿嘿嘿嘿,蓓尔嘉,你说是不是啊?我可爱的蓓尔嘉,”说客虫仍旧在低着头自言自语,神神叨叨,摇头晃脑,仿佛空气中真的站着一个盖尔曼根本就看不见的人在对他说话,那人太过于真实,以至于这只人脸虫连站在他眼前的两人都能视而不见。

“傀儡师大人!”人偶小姐这一次几乎是在毫无淑女风范地扯着嗓子咆哮了,人偶小姐健步上前,双手重重地拍在说客虫的肩上,“您要见的猎人,我已经带过来了!”

“猎人?!什么猎人?我什么时候要见猎人?这个世界上还有猎人存在?”说客虫也被吓了一跳,他先拍了拍自己的头,似乎是终于回想起了什么,于是他身体一弹,背后短小的虫翼震动,四只虫腿支撑着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随手扔开六只手臂里攥的各种奇特工具,又像是丢垃圾一般丢开他怀里抱着的那具玩偶,毫无生命的玩偶就这样随便地掉在十几具形态相似的玩偶之上,接着眨眼间就滚入角落,没入成千上万的人偶垃圾堆里,再也无从分辨……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盖尔曼仍然能辨认出被抛弃的人偶的形象,那是一具穿着白色棉纱长裙的少女人偶,人偶有一头银白色的头发和一对亮银色的无神眼眸,她的容颜精致又瑰丽,但是说客虫只雕完了人偶的头颅部分,而人偶的身体也只有裸露在外的骨架,只能勉强成为半成品的人偶就这样被他的创造者随意抛弃。但是盖尔曼仍然能够肯定,人偶的那张脸毫无疑问正是属于蓓尔嘉,属于现实之中的那位新月神蓓尔嘉。

而说客虫的残缺身体之侧,还有成千上万和蓓尔嘉或神似或形似的人偶层层堆积,让盖尔曼感觉头皮发麻,仿佛这里真的躺了无数具蓓尔嘉的尸体。

这位说客虫,似乎是一直藏在猎人梦境内孜孜不倦地尝试着雕出一个拥有蓓尔嘉容貌的人偶,他为什么要成百上千次地重复这样单调且在盖尔曼眼中毫无意义的行为?蓓尔嘉的脸又对他究竟又有什么特殊意义?

“对的,对的,我是要见猎人,他可是世界上仅剩的唯一一位猎人了,他是史上第一猎人,但也注定是史上最后一名猎人,”说客虫抱着他的脑袋颤抖着身体喃喃自语,似乎终于回想起来什么,他挠抓着自己凌乱的白发,尖锐的指甲竟然在他干枯的白发之中抠出无数条触目惊心的血痕,“欢迎你啊,我亲爱的好猎人……”

说客虫转过了头,对盖尔曼低声狞笑:“您也是来与我共享这顿最后的晚餐的吗?”

这只说客虫的脸竟与盖尔曼一模一样,如同镜面的两端彼此对照,此端站着惊恐的人性,彼岸站着癫狂的兽性。

第五十五章 不是英雄,但无法回头。

被人偶亲切地称为傀儡师的说客虫长着一张与盖尔曼一模一样的脸,他在这片藏于盖尔曼灵魂深处的猎人梦境最底层不知已经栖居了多久的岁月,用他那六只能工巧匠的说客手臂已经雕刻出了归于残次品的人偶千千万万,然而盖尔曼直到如今这个特殊的时刻才有机会与这位神秘的幕后人物正式会面。

然而盖尔曼永远不会想到,这次会面的背后究竟有何等深远的意义。

“最后的晚餐?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盖尔曼皱着眉问,任谁想到自己灵魂深处最隐秘的黑暗角落里竟然还藏着这么一个疯子,心里都不会好受。

“以我们这样低劣的凡人之身去吞噬神明的那场最后的晚餐啊……”人脸虫兴奋的手舞足蹈,声音也越发尖锐刺耳:“等到我们真正将那些趾高气扬的神都咽下肚子,作为人类的我们就可以坦然走入死亡的深渊获得解脱,而全新的我们又将再次以全新的完美形态屹立于大地之上!”

“吞噬神明?你也想吞噬神明?,”盖尔曼既反感又疑惑地问,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埃尔德里奇那双癫狂又理智的蛇眸,她在阐述那荒诞又令人毛骨悚然的食人之道时,她的眼神与现在眼前这位半疯半傻的说客虫都如出一辙,“你这怪物又想吃掉哪位神明?”

“你说我是怪物?”人脸虫嘎嘎怪笑着以六只虫足在地上爬行,他优雅从容地爬到盖尔曼的身前,将那张一模一样的脸缓缓地贴近盖尔曼,盖尔曼下意识地想起身挣扎,但是他的双肩却被身后缄默不语的人偶死死地按住,人偶的柔软双手此时却像是铁箍,让垂垂老矣的盖尔曼动弹不得,说客虫用他细长湿润的舌头舔着老猎人干枯的脸庞,让老猎人全身上下都恶心得直打寒战,“如果我是怪物,那你又是什么东西?如果说你是人性,那我就是兽性,我们本来就是一体两面,你这老猎人又在你的兽性面前装什么清高?你想吃掉谁,你自己还不清楚么?”

“你就是我?你在开什么玩笑?我向来自认精神正常,灵智清醒。我可从来没有得过什么精神分裂,”盖尔曼嘴上虽然在这样强词夺理,但是他确实在说客虫的眼睛深处看到很多他过去从来不敢面对的黑暗事物,“我怎么会允许自己的梦境深处有你这样的肮脏事物存在?”

“盛名远扬天下、更被教宗亲口封圣的老猎人心里却活着一只满口异端言论的说客虫,这确实是连你自己都不愿相信的事吧?可就算是自居正义如你的人,你难道就敢说过去数十年漫长的猎杀生涯里你的心底自始至终没有过一丝恶念?你敢说宣泄那些刻骨铭心的仇恨之时你自己不就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你敢说你是个无愧于心的圣人?你就从未产生过任何不足为外人道的妄想?你就算把全世界的人都骗过了,把你的亲人友人爱人弟子都骗过了,你难道骗得过你自己?”人脸虫一口咬在盖尔曼的脖子上,撕扯下了一大块发黑的腐烂臭肉,他满足而疯狂地咀嚼着盖尔曼的血肉,扬起一只虫手狠狠地扇了不知该如何作答的盖尔曼一巴掌:

“省省吧,醒醒吧!在你的猎人梦境里,就把你平日脸上戴着的那些虚伪的假面全部抛开吧!就让你睁大你那浑浊的眼看清楚,真正的你究竟是团什么样的残渣!你装得越高贵无畏越伟大无私,那只被压在你心底的野兽就越疯狂越强大!”

浑身浴血宛如修罗的人脸虫仰天长笑,用六只手臂捶打着他自己苍白到都能看到血管流动的透明胸口,傀儡师高叫着喊出那具属于古代哲人的名言,他的脸完全扭曲到不成人形:“认识——你自己!”

盖尔曼虽然被人脸虫深深的咬了一口,但是在猎人梦境里他却没有丝毫的痛感,他低了低头,终于发现他被人脸虫撕烂的肩头之下——没有血肉、没有内脏、没有骨骼,只有一片深黑的空无一物,盖尔曼惶恐而疑惑地抬起一只手,他将手攥成拳头,无力的空虚之感充斥全身,他喃喃自语:“原来我早已是一具空壳了啊。”

现在的盖尔曼如同一具毫无灵魂残存的行尸走肉。

“你终于认识到了啊,可怜的人性,现在的你根本没有资格去当我的盟友,”人脸虫毫不留情地嘲笑老猎人,人脸虫更不掩饰他眼底的失望,“自从亚古拉尔的血月之海浪潮褪尽之后,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什么老猎人盖尔曼存在了,他作为一个人的内在,他的人性、他的道德、他的灵智,早已被满怀着恶意的月神汲取的一干二净,那一夜降临在你我身上的可不是什么从凡人到神明的升华,而是神明啃噬凡人存在的一次可鄙的堕落!”

“我不是蓓尔嘉,然而蓓尔嘉却是我。毕竟昨日之我不是今日的我,众生都是交臂非故,是这样的意思么?”老猎人淡漠且平静地问。

“你和蓓尔嘉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个体,她只是你和月神的遗产共同组合而成的另一个畸形的所在,与其说蓓尔嘉是你生命的延续,倒不如干脆说蓓尔嘉就是你和那位月神共同的女儿,她是天人的共子。”人脸虫蠕动着六只足肢,挥舞着六只手臂,绕着瘫坐在轮椅上的老猎人不住地转着圈,而人偶小姐却一直侍候一侧,冷眼旁观人性和兽性越发走向一个不可预知的边缘的疯狂交流。

“你们最好加快速度,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一直垂首不语的人偶小姐又一次抬头看了看天,仿佛天上真的挂着一道怀表一般,人偶小姐不安得转过头小声提醒两人,但是两人对于人偶的告诫似乎都没有什么反应。

“如果事实真的如你所说,我应该早已得享永久的平静走入死亡,现在我又为什么还会回到猎人梦境来同你展开这次毫无营养的谈话?我管兽性与人性有何区别?我管理智与癫狂如何分辨?神明和人类的战争又与已经是死人的我有何干?如果你就是我的话,你应该清楚,我早就不止一次强调过了,我早就不想玩这场无聊的游戏了,我现在只想趁早离场。”盖尔曼越发觉得这场谈话越来越无聊和冗长,他对于人脸虫究竟有什么谋划,究竟在坚持着什么其实根本毫无兴趣。

毕竟人性永远不会完全理解兽性,对于任何存在来说,“认识你自己”都是一个几乎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悖论。

“我们如今还能存在的唯一原因,仅仅是因为老猎人盖尔曼还能做着他的梦,虽然蓓尔嘉的意志已经占了绝对的上风,但是现在她仍然无法将触手探入到独属盖尔曼的猎人之梦里,因为盖尔曼是世界上最后一个还会做梦的猎人。”人脸虫激动而骄傲地颤声说,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另一个盖尔曼眼中的索然无味。

古代的猎人们或许还会依靠古神欧顿恩赐的猎人梦境生存,但是自从威廉开发出血疗技术之后,人类掌控神血之力就完全可以依靠自己的意志把持,所以依靠邪神发掘力量的猎人梦境转眼间就沦为落伍的事物,被众多猎人们争先恐后的抛弃。如果不是今日突然毫无征兆地回归猎人梦境,盖尔曼也会以为自己的猎人梦境早就不复存在。

“那么在其他猎人都抛弃了这场虚无的噩梦,选择了走向威廉输血技术创造出的真实之后。最先接触输血技术的我为什么还能独享回到猎人梦境的特权?”盖尔曼扭过头瞥了一眼仍然一脸空洞笑容的人偶小姐,若无其事地继续问,其实他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心底早已有了自己的答案,但是他仍然需要向眼前的怪物求证。

“当然是因为你的心中还存驻着无法化解的执念啊,我的朋友,那是区区血疗永远无法舒缓的可怕执念。无形之欧顿大人本就是执念之神、意识之神,你心中那积郁无数岁月,几乎让你的人格都完全扭曲掉的疯狂执念对于欧顿大人都是无上的珍宝。只有这样强大而疯狂的执念才能引起欧顿大人的共鸣,才能让这个世界还能剩下这么一个宝贵的猎人梦境……”人脸虫似哭似笑地低声说着,也根本不管盖尔曼是否跟得上。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如此可怕的执念?”盖尔曼自认他当初走向最后一战的时候,心里理应是再无任何遗憾的,如果这个世上还剩下什么值得他挂念的东西,他当然不会那样坦然地赴死,正因为他孑然一身,所以他才会更加无所畏惧,“是什么样的执念才能支撑这么庞大而疯狂的一个猎人梦境在它的主人在名义上已经死亡之后,仍能继续维持存在?”

看着无尽沙海之上堆砌的无数人偶残骸,看着那一张张在各种角度和细节上无限逼近于蓓尔嘉的死尸一般的人偶,盖尔曼内心深处隐约有一个模糊的猜测浮上水面,那是那个荒唐的念头刚刚浮现便又再一次沉入无尽潜意识的海底被盖尔曼压下。

盖尔曼狠狠地摇了摇头,不可能,那绝对不可能。

人脸虫突然当着盖尔曼的面贪婪地将人偶小姐突然揽进他的怀里,用六只手肆无忌惮地上下抚摸着人偶小姐的全身,空气中全是暧昧和邪淫的味道,然而本来就是一个人偶的人偶小姐当然不会对人脸虫别有用心的抚摸有什么反应,她只是无辜地圆睁着她空无一物的漂亮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开闭如孔雀的尾翼。

盖尔曼想以双手支撑着他的身体站起来阻止人脸虫,却发觉他现在的身体一旦离开了手杖,连站稳恐怕都有问题,更不用说去阻止说客虫的荒唐行径,盖尔曼只能又一次无力地瘫坐在轮椅之上。

“人性,你来想想,既然这里是我们共享的猎人梦境,那么无处不在的人偶们又代表着什么呢?”人脸虫贪婪又怜爱地看着怀里的人偶小姐,仿佛在凝视着他最挚爱的情人,“在你理智之前显现的一切一定都必有其意义的吧?你那么轻易地就把‘vleka’的真名送给了她,你这样的行为也一定是有其含义的吧?哪怕你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现在你应该也能反应过来了吧?猎人梦境的维持者,究竟是谁呢?是你,是我,还是她?”

“你的意思是……人偶就是我执念的化身?”盖尔曼不确定地问,用他最不可思议的目光深深地看着人偶小姐,曾经造访过猎人梦境无数次,但是他从未以这样的目光认真审视过这位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人偶小姐。

人脸虫先是爱/抚性地咬了一口人偶雪白细腻的耳垂,用一种仿佛酒至半酣的舒缓语气这样说着:“我曾有过很多很多的美妙作品,你眼前的她则是我最接近成功的作品之一呢。velka——我的挚爱,我的一切,我的梦魇,你简直快要让我发疯了啊!虽然我老早以前就疯过无数次了,但是我仍然不得不对你这样宣告!我爱你爱到恨不得要与你融为一体啊!”

见到盖尔曼脸上涌现担忧的神色,人偶小姐还颇为体贴地安慰着他,她仿佛对紧紧拥抱着她的人脸虫毫无防备之心,只是任他施为,人偶小姐对盖尔曼轻轻地摇了摇头:“我的猎人,你不用担心,傀儡师大人是创造我的人,神永远爱着他的造物,他对我没有恶意的。”

然而就在人偶对盖尔曼这样说话的同时,她的脑后,说客虫已经高高地扬起了他畸形的头颅,那张本属于盖尔曼的脸现在完全扭曲起来,人脸虫的血盆大口张开到正常人根本不可能拥有的夸张角度,那张腥臭的大嘴完全开裂,其内更有成百上千根淡红色的獠牙密布罗列,人脸虫的长舌将人偶小姐单薄的身体卷起举在半空,人偶小姐却只是呆呆地抬头看着天空。

“这场梦又要醒了呢……”人偶小姐既眷恋又迷醉地痴声说着,她将手举起,似乎要触摸天穹之外的某物,“总是有点不甘心啊。”

盖尔曼顺着人偶小姐看天的方向看去,他看到迷雾荡漾的晦暗天穹突然裂开一道贯通天地的巨大伤痕,一对深黑色的利爪探入扣住裂缝的边缘,然后——将这道裂缝被一股无穷的伟力彻底撑开!

吞噬神明的埃尔德里奇深黑色的狰狞头颅探入猎人梦境,她的脑后漆黑如夜的长发火焰般在燃烧,她俯瞰着在她的伟力下显得尤为渺小的整片猎人梦境,她笑得既天真又纯净。

“抓住你了!”埃尔德里奇声如雷鸣,她发出了这样的宣言。

幽邃的魔爪从天而降按在大地之上,其上燃烧着源自七层地狱的魔焰,那似乎是蓓尔嘉的噬魔之臂将大地镇压。

而飘忽若梦的新月镰刀则一闪而逝,将整片天空都一分为二斩切成两半。

转眼间天崩地裂,日月无光,梦境崩塌,万象归墟。

盖尔曼最后的目光却仍然死死地停驻在被人脸虫缠在怀里的人偶小姐身上,人偶小姐用干净无瑕的笑容对盖尔曼发出最后的、由衷的临别祝福,她又习惯性地歪了歪脑袋,仿佛是钉住她脊椎的某颗螺丝钉又松了一般,她柔软温和的声音响起的瞬间便飘散在无穷的虚无里:

“善良的猎人,愿你在苏醒的世界里找到自己的价值。”

说客虫的巨口闭合,那张令人绝望的巨嘴将人偶的上半身到腰部连根咬断,人偶残缺的下半身则无力地旋转着坠入无底深渊,说客虫狞笑的嘴角,苍白之血滴落。

刚刚重逢,下一刻却又是残忍之极的分别,盖尔曼的嘴张了张,可是他却什么都说不出口,他只能感受到从头到脚都充斥的剧烈痛楚,难以言喻,仿佛在一瞬间被捅了无数刀,盖尔曼捂住自己的小腹,不由自主地咳出一口淤血,他低下头,发觉自己的小腹似乎也被什么东西瞬间贯穿。

藏身于盖尔曼猎人梦境的傀儡师终于找到名为蓓尔嘉的人偶之后,他却发现守护人偶的理性早已枯萎成了空壳,为了他心底深藏的执念,他便将承载着蓓尔嘉真名的人偶一口吞下,但他也心知肚明,自己不是英雄——有可能根本没有资格承载那样的伟大名字。

然而大飨食粮之日一旦开幕,便再也无法回头。

第五十六章 暗银的残灭

蓓尔嘉扬手撕碎了崩溃的猎人梦境,强行从那场令她不安的诡谲长梦中挣脱开来。

说客虫,老猎人,人偶,埃尔德里奇,血月,猎人梦境,欧顿、执念……零碎而模糊的无数概念在现在的蓓尔嘉脑中刚刚浮现便又立刻沉入了无底的意识海洋底部,几乎被千刀万剐一般的剧烈痛楚又将蓓尔嘉的大脑淹没,让她不得不将那些模糊的概念通通抛在脑后。

她痛的向前一个打挺就朝前坐起身来,同时一头撞在横梁一般的硬物上,她双手抱着她的脑袋眼冒金星,只觉得全身上下无处不痛,似乎是正有无数只细小的蚂蚁爬遍周身在啃咬她的身体一般,蓓尔嘉刚刚坐起身来,她就不由自主地捂住她的小腹发出一声无法压抑的痛呼,她咬住嘴唇将这阵叫出一半的痛呼给强行咽下了肚,才让这声痛呼引起的动静并不算太大,痛楚让她的额头都不停滴落汗珠,她眼前的画面都变得一阵模糊。

恍惚之间有人影千千万从她的眼前一闪而过,她用四肢朝前婴儿般爬动,抬起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但是那些思绪从她指尖的缝隙眨眼间便通通流逝无踪,她什么都抓不住。

痛苦,这是蓓尔嘉很久没能切身感受到的东西,令她既惊喜又惶恐。

因为古神、哪怕是幼神都不可能从真正意义上受伤,蓓尔嘉的身体都是能量虚假的化身,只是纯粹由能量构成的集合体,没有任何确定的人体结构。就算短时间内受到损伤,只要能汲取足够的能量补充,都能在几个呼吸立刻恢复,断然是不可能留下任何伤痕的。古神能量耗尽自然会消散于天地之间,只要体内还有能量残存,便会始终保持完好无损的形态。但是如今,蓓尔嘉又重新拥有了身体的实感,还能忍受痛苦的实感,这又代表着什么?

难道她已从神明的位置,正在向着曾经拥有的人类位格跌落?

蓓尔嘉低下头望向令她痛楚的源头,伴随着理智回归,她因剧痛而模糊的视野终于又重新能够组为具体可见的形象,但是看清眼前一切的瞬间她的理智又几乎崩溃,这道狰狞可怖之极的伤口让她深感震撼和不可思议——

她平坦的小腹,现在正插着一根细长弯曲的蛇牙,黑中透红的蛇牙深深地钉入她的小腹之内,一直从娇嫩的背脊贯穿而出,正常人受到这样的伤势断无幸存之理,但是现在蓓尔嘉却能活生生地亲眼看见这道伤口,既然这样的伤势都杀不死她,现在的她当然不可能是正常的人类。

暗红色的蛇牙深处,蓓尔嘉仿佛还能听到幽邃死魂灵们一刻不停的痛苦和哭嚎,蓓尔嘉的伤口如今虽然早已止血,但是那道被蛇牙贯穿的伤口周围,一圈圈发青的血管都凸起着蠕动,似乎是蓓尔嘉的身体都因为这根突然贯穿而入的蛇牙产生了排异反应。

但是以蓓尔嘉现在的神躯之力,根本毫无办法将附着着如此强大的幽邃印记的蛇牙排出体外,蓓尔嘉试着将左手搭在这根来自埃尔德里奇的深渊蛇牙之上要将蛇牙拔出,但是她刚刚略作尝试,蛇牙伤口处带来的痛苦就令蓓尔嘉差点痛昏掉,蛇牙像是已经在她的体内生了根,任凭蓓尔嘉如何努力,都纹丝不动。

埃尔德里奇的蛇牙显然是不可能这样简单地就被她拔出的,这根蛇牙直刺到她力量本源处的某些事物,已经与她的灵魂深处的某些事物相勾连,几乎构成了一个镇压蓓尔嘉月神之力的幽邃印记。

蓓尔嘉下意识地上下摸索着她的全身,恍然惊觉现在的她除了下身还穿着一条单薄的短裤之外,她从头到脚几乎不着寸缕,而她的腿部、胸前、腰际、肩头各种各样的伤口随处可见,而小腹处更有源于埃尔德里奇之手的一条如此可怖的伤痕。一切都证明她同埃尔德里奇之间展开的那场惨烈的神战绝对不是虚幻。

但是那场神战的结果究竟如何?为何蓓尔嘉除了她被埃尔德里奇一口吞下的记忆之外,便再无任何其他印象了?她又是如何沦落到此地的?

现在这些伤口都被人相当细心地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但这些绷带已经被蓓尔嘉自己的血侵染成淡红色,以各式各样蓓尔嘉并不熟悉的草药和药膏包扎好的伤口显然并不能让蓓尔嘉的伤势有任何肉眼可见的好转。

蓓尔嘉只是从躺的姿态转换为坐起的姿态,就牵动了全身各处都存在的或大或小的伤口,源源不断传来的剧烈痛楚正在不断地警告她,她现在的伤势究竟有多么严重。

蓓尔嘉试探着将左肩的绷带撩起一圈,并不意外地看到一处内里几乎糜烂大半的可怕伤痕,伤口的边缘都有相当清楚的利齿牙印,毫无疑问,这里都是曾经被埃尔德里奇以嘴撕咬下来一块血肉,只有埃尔德里奇这样的伪神对蓓尔嘉造成的伤口才会如此难以愈合。

然而蓓尔嘉心底泛起的疑虑不减反增,既然埃尔德里奇已经开始了对自己的吞噬,那么她如今为何还会有幸存的道理?是什么逼埃尔德里奇对她的吞噬进展到一半就不得不半途而废?

蓓尔嘉尝试用意志呼唤超宇宙的月能来为自己疗伤,但是如今她对血月妖星的感应相当弱,血月妖星的回应也有气无力,这尊强悍的神奴虽然本身实力极其强大,且不可能轻易死亡,但是和深渊大蛇的一战显然也对它的损耗相当大,它与蓓尔嘉一样身受重创,不要说让它为蓓尔嘉输入月能为蓓尔嘉疗伤了,现在它反而需要蓓尔嘉灌注大量月能才能在人世继续维持自身的形态,不然它就不得不退入外太空自行汲取宇宙能量复原了。

蓓尔嘉眯起眼打量着四周,她似乎正躺在一间临时搭起的简陋帐篷之内的一条随意铺垫的布毯上,身上盖着做工相当粗糙的麻布被子勉强遮蔽她的苍白身躯,刚刚她坐起来的时候,便是一头撞到了这座狭窄帐篷内侧的木质横梁。

炉火摇曳的火光让她能够看清这整间帐篷的情景,除了蓓尔嘉所睡的这条“地铺”之外,蓓尔嘉的身侧还有另两张浅红色的布毯,帐篷内还摆着一座置物柜,置物柜分了三层,各种事物被井然有序地摆放其上。第一层除了一面小铜镜和几本厚厚的黑皮书之外,便再无它物,第二层则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药草和研磨用具,似乎蓓尔嘉身上伤口所上的药都出于此,第三层则整整齐齐地叠放着各种女孩的衣物,从内衣到外套乃至裙装软甲都分门别类地摆好。

观察这些衣物的款式,一大一小,大概是分属两位女性的,小的款式多为长衫和长裙,偶有几件可以看到颇有少女性情的花边。而型号稍大的则全是软甲、紧身衣或者剑士服这样方便作战的服饰,几乎毫无装饰,只注重适合行动和防护性。但是这些衣物无一例外都属于女性。

蓓尔嘉大致能够确定,虽然不知道在被埃尔德里奇“吞噬”之后,她是如何从幽邃国境内逃出生天的,但是现在的她显然是被某个群体给救了,而且似乎是为了照顾她,平日还有另外两个女性与她共住一间帐篷之内,而这间帐篷之内点燃的炉火和蜡烛也让蓓尔嘉大致能够判定现在已经是夜晚。

但是这群人为什么要救她,怎么救她的,她在这里躺了多久,她醒来之后这群人要如何处置她,对于现在的蓓尔嘉都是未知数。

蓓尔嘉讨厌未知,因为这代表着一切都是超乎她的掌控之外的,猎人长久的猎杀生涯让她习惯于将一切都掌控在自己的手心,超出掌控之外的因素往往都会导致一场猎杀走向不可控的深渊。

蓓尔嘉强忍着痛楚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晃悠悠地走向这座置物柜,她毒辣的眼神立刻就捕捉到了置物柜的右侧正放置着这间帐篷内唯一的武器,那是一把淡银色短刀被人随意地悬挂,刀把的握柄之上还镶嵌着一枚闪烁着淡红色光芒的华丽宝石,刀鞘之上更纹有相当繁密的云状纹路,显然这把短刀并不是凡品。

虽然不知道救自己的这群人是何用心,在蓓尔嘉因为伤势而陷入昏迷的这段时间内,他们似乎也并没有对蓓尔嘉的身体做什么。但是一觉醒来突然身处未知的异地,如果不能掌握一点什么防身之物蓓尔嘉断然是无法安心的。

现在的蓓尔嘉几乎完全无法调动月能,全身上下更布满各种各样或大或小的伤口,她神躯之内的伟力几乎也无法调动,现在的她与一个势单力薄的小女孩基本没有什么两样,蓓尔嘉显然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命运就这样随意地被别人操之于掌心。

蓓尔嘉一步一停地以左手捂着小腹的伤口摇摇晃晃地走向那把短刀,她每走一步,她细嫩的脚下都会滴落几滴梅花般的血点,从她的“床”到那座置物柜边不过十余步的距离,但是现在在重伤的蓓尔嘉眼中走完这段路程却像是花了十年,只是走出六七步,蓓尔嘉无力的脚下就踩了个空,这让她不得不向前摔了个狗啃泥。

但是就在蓓尔嘉的身体要砸到地上的瞬间,蓓尔嘉仍然咬牙切齿地不顾剧痛以双手撑在地上稳住重心,从头到尾蓓尔嘉都没有发出一点动静,以免她会惊动某些不该惊动的人。但是蓓尔嘉明白她必须加快动作了——

她听到大帐之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听步伐只有一个人,步距不算大,脚步声也极轻,如果账外的来客不是经过专门锻炼的刺客,那么就只能是一个体重十分轻的人。

蓓尔嘉用双手撑在置物柜上,一层一层地以双手按着置物柜支撑她的身体重新站起,她的动作极轻,但是也很快,像是一只极安静的猫,蓓尔嘉撑着置物柜最上层一瘸一拐地走向那把垂挂的短刀。

经过那面摆在置物柜顶端的小铜镜的瞬间,蓓尔嘉迟疑了片刻,因为她在小铜镜里看清她自己现在的脸——

那张脸不再是新月神蓓尔嘉的脸了。

虽然那张脸仍然是一个相当娇美的少女的稚嫩面容,也找不到任何可见的瑕疵。但是蓓尔嘉现在的双眸已经完全化为纯粹的深黑色,她脑后披散开来的凌乱长发也同样是毫无杂色的深沉夜色,这张脸虽然仍然能依稀看出一点曾经那位蓓尔嘉的样貌,但是光论气质和五官的精致程度已经远逊于那位容颜绝世的蓓尔嘉了,反而……

眉眼之间更有几分与埃尔德里奇相似,星星点点的邪气荡漾在她的眉宇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