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宇文
第二十五章 三分国会
佐尔格的父亲曾在德国投资的俄罗斯巴库油田工作,他父亲是工业领域的技术专家,母亲则是当地一名普通的俄国妇女,等到佐尔格三岁的时候,他父亲与高加索石油公司的契约期满,全家迁回德国,定居柏林郊区。
所以佐尔格虽是德俄混血,不过他其实在三岁以后,就一次也没有去过俄罗斯,只是跟随母亲学会了俄语,对俄罗斯的文学和哲学书籍,都很感兴趣。
这又是个知识分子。
只不过,佐尔格就不是浮士德的慕尼黑大学同窗了。
佐尔格在柏林大学读了一段时间经济系,就是在柏林大学他接触到了有关于社会主义的大量经典著作,然后参加了战前在德国影响力最大的工人党派德国社民党。
这一段履历,佐尔格和浮士德非常相似。
浮士德也是在大学读书期间,接触马恩经典、参加社民党,只不过在此之后,浮士德被战争打断学业,就没有在社民党内部继续参加什么活动。
佐尔格则不一样。
佐尔格也因为战争原因,中断学业,可他参军以后,还保持了和一些社民党极左小团体的联系,所以才能拿到已经被帝国政府封杀的《主要敌人在国内!》一文。
在前线和第七连接触的这段时间里,佐尔格也是通过第七连其他老兵之口,更进一步了解清楚了浮士德情况。
慕尼黑最为贫苦的单亲家庭出身、社民党党员、传阅过《斯巴达克书信》……
这些特征,都让佐尔格决定采取一项大胆的行动。
当佐尔格在列日又见到浮士德的时候,他一开口,就直接说了出来:“你……您知道李卜克内西博士和卢森堡女士被捕入狱的消息吗?”
李卜克内西在1897年获得维尔茨堡大学的法学博士学位,论文题目是关于中世纪的地产法,获博士学位后成为执业律师以后,李卜克内西专为劳工阶层提供法律援助,这一点,倒是很像后世韩国卢武铉、文在寅这类民权律师出身的左翼政治家。
浮士德摸着下巴,自若回答:“在报纸上看到过,好像就是今年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吧?”
佐尔格说:“李卜克内西博士是今年五月份因组织反战示威被判4年苦役,卢森堡女士,她在开战之初就被关押起来,只是因为帝国政府找不到合适的罪名长期羁押,所以才多次释放又多次逮捕入狱,到今年七月份的时候,也是因为受到李卜克内西博士的牵连,被帝国政府以预防性监禁为名,关押起来。”
1916年对德国人民来讲,算是第一次全民都切身感到了来自战争压力,芜菁之冬的影响力之大,让开战初期被全民痛骂为“德奸”的李卜克内西、卢森堡一流社民党左派,又重获巨大的影响力。
所以啊,人还是只要饿到自己肚子的时候,才能认清楚现实。
“这件事影响太坏了。”佐尔格压低声音说,“据我所知,社民党内部本来有很多人都不支持李卜克内西博士和卢森堡女士,觉得他们这样公然煽动反战,实在有碍前线战事,可这段时间,帝国政府突然间将李卜克内西博士和卢森堡女士逮捕入狱以后,反而引发了社民党里许多议员对他们两人的同情。”
浮士德眼睛看着天空,似乎漫不经心提问:“同情李卜克内西、卢森堡的社民党议员,都是哪些人?”
佐尔格回答道:“很多人,先生,非常多的议员,有一百多位议员都明确反对政府监禁李卜克内西和卢森堡的做法,并且这些人里还包括了一些在帝国国会里具有巨大影响力的大人物。”
“比如说呢?”
佐尔格举出例子:“比如说,有考茨基议员,还有伯恩斯坦议员,另外,还有胡戈·哈泽议员,他是社民党中间派党团的主席。”
佐尔格提到的考茨基、伯恩斯坦这两个名字,浮士德都有听说过,应该讲,在了解马克思主义历史的人耳朵里面,考茨基、伯恩斯坦两个名字,应该如雷贯耳,因为他们在历史上是属于马列正统派所严厉批判的修正主义鼻祖。
伯恩斯坦很早就提出了主张改良的修正主义路线,反对在德国发起彻底的阶级斗争,所以很早就在社民党内部受到攻击,影响力至少在这个时代,还谈不上很大。
但考茨基就完全不同了。
考茨基是恩格斯本人的助手,马克思死后,资本论相当一部分内容是由恩格斯编撰完成,而其中有大量文字,其实就是出自于考茨基之手。
如果要严谨一些来说,那《资本论》的作者就是有三个人,除了马克思和恩格斯以外的第三作者,便是考茨基。
考茨基的影响力可想而知,他在德国社民党内部的绰号便叫做“马克思主义的教皇”,在社民党数百万的一般党员和外围组织成员里面,考茨基的威信还要高于经常发表一些“德奸”言论的李卜克内西和卢森堡。
至于胡戈·哈泽,他的影响力不及考茨基,实际上可算是考茨基的门徒,但哈泽的政治手腕很强,是社民党中间派党团主席,控制着社民党全部帝国国会议员里的三分之一议席。
浮士德感觉,如果打个中国近代史上的比方,那考茨基相当于是同盟会的黄兴,而且还是理论加强版黄兴,胡戈·哈泽则是辈分小一辈的宋教仁。
这样的大人物,出面直接反对帝国政府逮捕李卜克内西和卢森堡的做法,已经说明帝国政坛的风向改变了。
尤其是考茨基和哈泽公然反对帝国逮捕令以后,政府方面却出于对他们两人影响力的忌惮,不敢再继续抓捕考茨基和哈泽,也说明在了战争困居之下,帝国政府的威力其实是大幅度下降了。
政府对于国会议员们反战言论的容忍度大幅度提高,只要不是像李卜克内西和卢森堡那样,直接提出来要颠覆国家政权,那一般的反战言论,政府也就忍下来了。
因为真要逮捕这些人,反而会把事情闹得越来越大,而且帝国政府高层里面,本来也有不少人开始倒向反战立场。
只不过他们的反战,不是因为爱好和平,而是单纯觉得就目前这样打下去,帝国赢的机会越来越小,还不如趁现在输面不大的时候,尽快议和。
这类人里也包括一些位高权重者,比如巴登亲王马克斯·冯·巴登,今年就已经转向反战立场,考茨基、哈泽这些人能在国会上抨击政府逮捕李卜克内西、卢森堡之举为“自掘坟墓”,便是因为受到了巴登亲王的庇护。
李卜克内西、罗莎·卢森堡、考茨基、胡戈·哈泽、巴登亲王……
这么多洋名字一下子冒出来,不熟悉德国历史的人,脑袋还真会混乱一下,浮士德也是在脑海里好好整理一番以后,才算完全搞清楚目前帝国政坛的形势。
大致上来讲,就是帝国第一大党的社民党,内部已经分成了三派,也就是右派、中间派和左派。
右派是社民党的当权派,支持政府、支持战争,人数最多;
左派就是李卜克内西和罗莎·卢森堡这些人,他们强烈反战,并表示不惜发动武装革命推翻帝国政府,人数最少,可是立场却极端激进,所以也受到帝国政府的严厉制裁;
中间派就是考茨基和胡戈·哈泽这些人,他们也反战,可是不像左派那样要求推翻政府,所以暂时还能受到帝国政府的容忍,人数也不少,控制着社民党三分之一的议席,还获得帝国高层像巴登亲王这类温和人士的保护。
第二十六章 帝国马克
至今为止,浮士德都没有直接接触过德国社民党的左派革命者,甚至也没接触过社民党中间派的小团体,他完全是自己另起炉灶,在前线军队里试图弄出一个国社党来。
现在,佐尔格就来到了浮士德的面前。
佐尔格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他也没有藏着、掖着,直接就表示:
“先生,您肯定好奇《主要敌人在国内!》这类文章,我是从哪里搞到手的,其实,李卜克内西博士被捕以后,我在社民党左派里的一些朋友,就下定决心,他们想结束这场战争,做法就是在军队里进行反战宣传,只有军队决定停止战争,战争才会真正结束。”
浮士德笑道:“原来,佐尔格,你是社民党左派的人,如果我向宪兵举报这件事,我想你马上也会被捕入狱。”
佐尔格正色道:“我相信您!您不是这样的人。”
浮士德耸耸肩,不置可否,他另外问佐尔格:“你在社民党左派里的朋友是谁?你们的联系渠道是什么?”
佐尔格谨慎道:“先生,我还不能透露这些消息。”
浮士德指着佐尔格:“怎么说?要我加入社民党左派的秘密组织,才能得到我想知道的信息吗?”
佐尔格说:“我相信您的人格,可我们也有组织上保密的纪律。”
浮士德露出笑容:“哈,保密纪律,这总算比社民党在国会里的闹剧,看起来更像革命一点。”
佐尔格说:“先生,我不能直接透露组织秘密,可我能为您提供很多帮助。我可以为你提供李卜克内西博士和卢森堡女士在狱中所写的最新文章,我们的人,还能帮助您在报纸上造势——如果浮士德先生,您和我所想的一样,也是一位反战人士的话。”
浮士德心知肚明佐尔格所说的社民党左派秘密组织是什么,那恐怕就是正处于地下组建阶段的斯巴达克同盟吧?
历史上,这个革命组织就是在李卜克内西的授意之下发起,先是秘密团体,到了一战结束以后,就改组为了德共。
浮士德没有直接回答佐尔格,只是说道:“反战,我当然反对非正义的战争,可是仅靠一些文章宣传,是没办法结束战争的,更没办法像你想的那样,创造一个革命者的新世界。”
浮士德的眼睛看向东方,那是柏林的方向,也是彼得格勒和莫斯科的方向:
“革命,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浪漫主义的诗词和象征主义的绘画,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
“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德国革命是无产阶级推翻封建诸侯与其资产家附庸的革命,无产阶级若不用极大的力量,决不能推翻上千年来根深蒂固的诸侯权力,德国革命,必须有士兵、军官和武器的参与,才能形成一个可以和容克、资本抗衡的力量。”
就目前佐尔格所说的这些情形来看,社民党左派,或者说是斯巴达克同盟和未来的德共,他们对革命的想象,依然停留在宣传鼓动、煽动工人起义的层面上。
这在浮士德看来,未免有些太瞧不起德国政府和其所仰赖的德国军队了。
德国在战争里的形势虽说越来越差,各项物资吃紧,所以搞得人民厌战情绪日渐严重,可是德军在战役里的具体表现,却并不差。
凡尔登战役没能达成战略目标,德军却还是以四十三万伤亡换取了法军的五十四万伤亡,至于在东线,俄军在布鲁西洛夫攻势里确实打垮了奥匈帝国,可等到德军增援赶到以后,德军便以三十五万人的伤亡代价,又给俄军造成了五十万伤亡。
在所有战役中,德军表现都远超协约国联军,在所有战役中,德军都取得了超越敌人的交换比。
所以在前线,德军士兵的确也产生了强烈的厌战情绪,这种情绪,却还不至于让所有德军都转到革命一侧去。
除非是有一个在德军中具备极大威望的人,做上大量的士兵工作,才有可能。
然而社民党左派,以后的斯巴达克同盟,以后的德共,他们既没有人在德军里具有很高威望,也没有认真严密的去做士兵工作。
革命失败,也便不可避免。
这是在战争之中,如果到了战后,形势又不一样,外有协约国和凡尔赛条约的压迫,德国人民的首要目标便成为了打碎凡尔赛枷锁、光复莱茵兰,谁做这些事情,德国人民就和谁走。
这不是策略性的问题,而是关乎本质,德共竟然疏忽这些重点,当真大错特错。
对于佐尔格,浮士德现在明确回答他:“我不会告诉宪兵你们那些秘密组织的事情,如果你们愿意和我合作,我也接受这种合作,但是我的朋友,我现在不会加入你们,你也别指望我事事听从你们的命令。”
佐尔格稍微显得有些失望,不过他马上又积极道:“只要能和浮士德先生合作,我相信这对提早结束战争,肯定有很大帮助,因为您就是这样一号人物,前线到处都在传颂‘圣康坦齐格飞’的美名,德军中人人都尊敬您。”
浮士德也没想到,自己在前线的知名度,已到这种地步吗?
浮士德又提醒佐尔格:“作为一起战斗过的袍泽,我也提醒你一句,军队会是未来数年间决定德国命运的关键力量,不管你们的秘密组织是想干什么,你们都该多重视、重视军队,我所说的军队,不止包括士兵,也包括军官,因为德国军官都是千锤百炼培养出来的,他们的作用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取代的。”
佐尔格点头:“感谢您,先生,我会牢记您的教诲。”
浮士德挥挥手:“行了,亲爱的佐尔格,现在我们是朋友,将来或许可能成为盟友,你们的秘密组织也许一切皆好,但如果你在那边过得不顺心,我这儿永远为你保留一个位置,你还能到我这儿接着干,别忘记了,咱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
佐尔格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他只是和浮士德用力的握手,不过浮士德却一把将佐尔格拉了过来,给了他一个深深的拥抱,然后又往佐尔格怀里揣了几张帝国马克的钞票。
“皇帝陛下亲自授予了我一枚蓝色马克斯勋章,部队里对我还有额外的好多项奖励,我不缺钱,你不是军官,收入低,在后方不比前线,很多地方都要花钱……”
浮士德拥抱住佐尔格,拍了拍他的后背:“我们是朋友,这些钱算我借你的,就是帮助你。”
浮士德获得的蓝色马克斯勋章,本身不设直接现金奖励,但有这枚勋章在,以后的军衔升迁就很容易了。
德军上尉月薪接近五百帝国马克,少校月薪更是接近一千马克,根本不会缺钱。
浮士德的温情关怀,在战乱年代确实很有杀伤力,佐尔格就很受感动,他有些激动,眼眶微红,又想把几张帝国马克还给浮士德。
浮士德按住了佐尔格的手,说:“我们来日方长,朋友,未来你有的是机会回报我。”
佐尔格这才收下钱,他很用力的点头:“浮士德先生,当您用得到我的时候,我一定效犬马之劳。”
浮士德给佐尔格的钱,一共是一百帝国马克,出手非常阔绰了。
这笔钱里,包括了浮士德以前攒下来的工资,也包括了这次他立功所得战斗津贴的一部分。
德军前线士兵的收入,一般每个月只有二十马克左右,因为这两年来物资紧张导致的通货膨胀,二十马克的工资只相当于战前的不到十马克,根本不足养家糊口之用。
士兵们都有免费食宿,吃住都在军营,穿的也都是军装,可以省下吃放和住房费用,也不用买衣服,然而如果要买在黑市购买其他消费品,比如牛奶、比如咖啡、比如烟草,这点钱就还是不够用。
反而是大后方负责生产的工人,因为大量男性青壮年都被征召到前线,后方工厂特别缺人,工人的工资还比战前有所增长,像克虏伯军工厂的工人,一个月的收入有一百多马克,是前线士兵的六七倍之多。
就算后方工人要自己支付吃穿住行等各项用度的费用,生活上来讲也还是比前线士兵要宽裕一些。
第二十七章 超天才
德军军官的收入远超普通士兵,名字里带有“冯”字的容克,还能从国家财政里直接获得一份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巨额年金。
可因为这些人的阶级本来就在一般士兵之上,所以反而不容易受到前线士兵嫉妒。
后方的工人,则因为战前社会地位与普通士兵相当,属于同一阶层,结果战争期间,士兵在前线卖命,工人只需要在后方工厂劳动,更加安全,收入却比士兵高,这就难免引起前线士兵对后方工人的嫉妒心。
后来德共的革命失败,一部分原因也在于这,德国士兵和工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是革命口号里“一切权力归工农兵苏维埃”那样融洽简单。
这还没提农民呢。
德国农民的处境并不好,因为容克庄园控制了德国农村三分之一的土地,农民人均土地仅有三十亩,可跟沙俄农民、中国农民比起来,德国农民的处境又不能算多差。
德国农民的三十亩人均土地不算多,也不能算特别少,帝国又给了农民小学阶段的义务教育,保证德国农民的识字率也在90%以上,使农民有能力掌握农业机械和化肥的使用方法。
更别说德国农民还拥有“俾斯麦的恩赐”。
德国的《农业工人保险法》覆盖了几乎全部佃农,工伤可获保险赔偿;《帝国保险法》则为六十五岁以上的农民提供养老金,这份养老金比起容克贵族、资本家、城市职员来讲,非常微薄,可也让德国农民对帝国充满感恩之情。
农民就是这么单纯朴素的存在啊。
俾斯麦实施农业税改革以后,一般小农每年只需要缴纳收成百分之一的土地税,远低于同期中国田赋,也比当时世界上大部分国家的土地税都低。
战争期间,帝国在1915年强征农业“贡献税”,要求农民上交10%的收成,可随即又宣布给予农民每吨小麦35马克的现金补偿,这点比同期沙俄直接无偿征粮40%,强太多了。
德国农民因此特别支持代表帝国政府的容克贵族,他们并不轻易认为容克地主就是欺压自己的坏人,反而可能视煽动革命者为叛贼。
所以,德国革命,在很多方面和俄国革命、中国革命就不一样,不能沿袭完全相同的路径。
俾斯麦宰相确实是德国历史上可以排进前几名的千古伟人,他给帝国留下的这套社保体系,由着威廉二世这样的飞舞点心胡搞乱搞,居然还能让德国大部分人不支持革命。
俾斯麦宰相的恩情,真是还不完啊。
“你在列日学习期间,可以多找找保卢斯,他也是我的朋友。”
浮士德又告诉佐尔格,道:“我会让保卢斯照顾你,至于我,我是在列日待不了多长时间,我很快就要重返前线。”
佐尔格又有些意外:“浮士德先生,您不是也要在预备军官学校培训吗?”
浮士德笑道:“我嘛,你可能不知道我从贫民窟,靠做题考到慕尼黑大学的实力,这个培训,一个礼拜我都嫌长,别说两个月了。”
现在距离1916年的圣诞节,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浮士德知道,德国对罗马尼亚的攻势即将进入关键时期,长期僵持的西线堑壕战没有那么容易立功,可是即将到来的罗马尼亚战役,那可是殴打小朋友捞薯条的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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