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意志不求生 第8章

作者:宇文

  浮士德拍拍小胡子肩膀:“我嘱托了贝亚特丽斯小姐,她会照看好你的。”

  小胡子眼眶微红:“同志、同志……是的,我和浮士德先生是同志!我不该说谢谢,可……浮士德!我尊敬您,特别的尊重您。”

  浮士德只能挠挠头,他和小胡子握手告别以后,没有再见贝亚特丽斯,只是在留给贝亚特丽斯小姐的黄油和面包上,还留了一封信件。

  浮士德在信里告诉贝亚特丽斯小姐,他相信战争将在一两年内结束,等战争结束以后,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请她坚持下去。

  这些事情做完以后,浮士德就骑上他那匹黑色的威斯特法伦战马,跟隆美尔一起离开,很快就进入比利时境内。

  在法国北部和比利时接壤的边境线上,这一带在战争初期就被德军占领,浮士德和隆美尔经过的时候,还见到有德军的行刑队,正在枪毙一排穿着医护人员服饰的比利时人。

  浮士德双耳的听力远超常人,只要他聚精会神起来,耳朵就能穿过森林,听到许多人凄惨的哭喊声。

  隆美尔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看起来满面铁青,十分难看:“在战争里,很难有好人。”

  在比利时建国的几十年历史里,这个国家从未打过一次仗,它的安全完全依赖外交政策。

  一个永久的中立国。

  在战前德军总参谋部的计划里,包括德军惊才绝艳的老总参谋长施里芬,都预计比利时对德军入侵不会有多少抵抗。

  可事与愿违,德军入侵时,比利时抵抗异常激烈,德军不得不枪击平民,以报复冷枪狙击,逮捕人质并处死,炮击民宅,结果发展成为逐屋战斗,大炮把列日夷为平地,方能通过。

  德军对此的宣传是:我们在比利时的进军肯定是残忍的,但我们是在为了实现和平而战,谁挡路,就是阻碍和平,必须自食其果。

  占领比利时的德军,处决了布鲁塞尔医院的英国籍护士长伊迪丝,理由是她没有监视好恢复恢复健康的协约国俘虏,结果导致这些俘虏伤好以后逃了出去。

  隆美尔难掩厌恶之色,他不是普鲁士传统的军事贵族容克出身,隆美尔来自一个教师家庭,所以隆美尔对战争的道德观念,要比传统的普鲁士容克军官强烈很多。

  浮士德看着隆美尔,问道:“连长,我们是在为什么打仗?”

  隆美尔拉住战马的缰绳,有些说不出话来:“当然是为了帝国,为了我们共同的德意志民族。”

  “但愿如此。”浮士德说,“假如我们是为了德意志民族的生存来打这场战争,却把德国人民的生活变得更糟,那就一定本末倒置。”

  隆美尔有些沉痛:“人民的生活……我不知道,我很久没有回国内休假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浮士德又问隆美尔:“我听说,社民党中的一部分左翼派别,就是斯巴达克派,他们正式组建了一个反战的党团,叫斯巴达克同盟,在柏林呼吁停战与和平,在前线也有越来越多的人期望达成和平,大家觉得只要德国不用赔款、不用割地,那像斯巴达克同盟说的那样立刻停战,也可以接受。”

  隆美尔对社民党的好感度一般,他对社民党左翼派系的斯巴达克同盟,更没有多少了解。

  隆美尔说:“如果能实现不割地赔款的和平,当然很好,我们不要法国人的土地,法国人也不要来夺走我们的土地。可协约国一定不赞成这点。”

  浮士德笑了:“依我看,应该是咱们的总参谋部更不赞成这种和平吧。”

  隆美尔沉默,他很了解德军的总参谋部,当然知道总参谋部里充斥着一群自视甚高的“军事天才”。

  总参谋部的野心极大,他们想要的胜利,是俄国割让波兰和波罗的海、法国割让北部工业区、比利时割让煤铁产区的和平。

  最好,英国、法国和比利时的非洲殖民地,也要割让个几百万平方公里给德国。

  总参谋部的野心这样大,战争就只能一直打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隆美尔有些遗憾:“如果你说的斯巴达克同盟影响力再大一些,他们的和平主张如果能进入到总参谋部的耳朵里面,事情或许会变好一点。”

  浮士德哈哈一笑,他把一份《斯巴达克书信》的报纸送给隆美尔。

  “连长,这一路上闲着也是闲着,我们可以一起多看看《斯巴达克书信》,了解一些斯巴达克同盟的主张如何。我们就是军人,如果将来连长你能升入总参谋部,自然就能把追求和平的声音也带进总参谋部。”

  隆美尔还真的认真看起了《斯巴达克书信》,他是平民出身的军官,完全因为才华横溢和军功显赫,所以才在一战期间火速升官,因此颇受到德军内部一些容克贵族的排挤和歧视。

  隆美尔对垄断总参谋部的容克贵族,很没好感,隆美尔的父亲是高级教师,他家算是中产家庭,可在这群老牌“正黑旗”的容克贵族眼里,那也是臭要饭的寒门子弟。

  容克子弟从小耳濡目染,接受最好的军事教育,在军中升迁也受父辈照顾,像隆美尔这样的寒门军官,一直都在憋着口气,得用加倍的努力来证明自己。

  所以隆美尔对德意志第二帝国的旧制度,肯定是非常不满的。

  之后,在去往斯帕镇的路上,隆美尔阅读《斯巴达克书信》的时间越来越多。

  晚上休息的时候,浮士德和隆美尔抵足而眠,隆美尔早就满肚子怨气,他厌恶容克贵族挤占平民军官的上升渠道,浮士德就集中火力来讲这点。

  “普鲁士精神与容克贵族无关。”

  浮士德侃侃而谈:“普鲁士军官团的精神,就是忍耐、忠诚、理性,容克贵族并没有天生的军事天才,只是在过去他们垄断了德国最好的军事教育,自然涌现出了许多军事人才。”

  隆美尔赞成这点,听得频频点头,浮士德就继续道:“七年战争结束后的普鲁士也就三十多年没打仗,论将领将领只会老一套,论士兵士兵没有保持定期训练,所谓普鲁士精神和容克贵族,在拿破仑的兵锋下,两个礼拜就被打得落花流水。”

  浮士德说道:“容克们能战,那是因为容克有优先接受军事教育的特权,他们还处处利用自己在军队里的人脉,限制寒门子弟的升迁……”

  浮士德看了隆美尔一眼,说:

  “即使就单纯从军事方面来讲,容克们反对1913年的扩军法案,说白了就是恐惧德军规模大扩张,容克贵族自己的子弟人数不足,德军越扩张,他们对德军的控制力就越低,就越要眼睁睁看着大量市民子弟涌入军队技术岗位,稀释容克军官的比例。”

第十六章 隆美尔入伙

  容克的本意是“年轻贵族”或“少爷”,原来是指德意志地区尚未得到骑士封号的青年贵族,后来在普鲁士就被泛指为东部地区的庄园主贵族。

  并非所有容克贵族都是一般人想象中古板的军事贵族,其实容克也分为军事容克、土地容克和宫廷容克三种,比如俾斯麦就是由土地容克,进而成为宫廷容克,并没有多少军事履历。

  浮士德也承认容克贵族曾经的功劳。

  “在我们国家的西部和南部,自耕农是多数,中小型地产占优势,雇工与雇主之间存在近乎平等的关系,他们一起劳动,同桌就餐,语言和风俗没有任何区别,他们的子女上同一所学校。所以雇工有一种自主的身份意识,尽管他们和雇主之间在所有权和收入上有明显的差别。”

  浮士德接着和隆美尔说道:“与此相对照,易北河以东大庄园型的地产占统治地位,庄园中还保留着家长制,乃至于农奴制的残留,容克们在庄园里养成了向上绝对服从、向下独断专行的作风,应该说,就是这种蛮横粗暴的作风实现了德国的统一。”

  隆美尔的老家和浮士德一样,都是南德,只是浮士德的老家慕尼黑属于巴伐利亚王国,隆美尔的老家海登海姆则属于符腾堡王国。

  隆美尔对德国的容克世家,也一样带有双重看法。

  隆美尔躺在毛毯上,说:

  “整个普鲁士地区都是肥力最差的砂质土、盐碱地,自然环境恶劣,所以穷山恶水养成了容克贵族冷酷无情、飞扬跋扈的品质,这些品质曾有助于俾斯麦宰相的安邦定国,也有助于老毛奇元帅的征战,可现在,容克们已经落后于时代,他们落伍了,成了一群拖后腿的人。”

  浮士德还没有像隆美尔那样,在军队的升迁上直接受到容克贵族的打压,所以怨气没有隆美尔那么大。

  浮士德认为,容克世家可能已经落伍,可容克军官从后来的历史表现来看,还是拥有很强的战斗力。

  从沙恩霍斯特到老毛奇,德国历代军事改革的核心就是军官培养体系。

  大部分容克军官都在过去几十年间独享了这套优秀体系中大部分的教育资源,培养出较高的军事素养,并保持着很强的自学能力,所以在这批容克军官死绝以前,他们的战斗力肯定还是在线的。

  可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反而是德意志第二帝国最大的不公平。

  在进入二十世纪以前,容克贵族垄断了德军百分之七十的军官职位,在1900年代的几次大规模扩军以后,这个比例才慢慢降到了百分之五十。

  可依然是个非常不公平的比例。

  容克世家并不是天生就比德国普通平民会打仗,而是他们从小就在庄园里耳濡目染父辈的军事经验,长大以后还能垄断德国的军官教育资源,成材率当然比普通人高得多,

  隆美尔对容克世家的敌视,还完全是情感上的仇恨和宣泄。

  浮士德则是拿唯物主义史观,来解剖容克。

  “普鲁士的市民阶级力量薄弱,资产阶级的市场高度依赖诸侯贵族的生活消费和政府军队的开支,经济上的这种依赖性以及自身实力的先天不足,这才造成德国的资产阶级在政治上对帝国权力卑躬屈膝。”

  “可是德国统一以后,南德有肥沃的土壤、发达的农业,西德的莱茵河两岸则有欧洲最蓬勃发展的工业,形势已有了根本变化,德国却还囿于普鲁士时期的传统,这便是容克贵族的自私。”

  德国工业化与城市化一日千里,这就意味着以土地为主要财富的容克世家江河日下,平民基层的快速崛起、咄咄逼人的攀升和他们的专业化技能,在所有领域,都在向容克世家发起强劲挑战。

  浮士德毫不客气点评道:“容克贵族把帝国军队视为私产,所以战前才多番阻碍扩军,也只有在大战期间,军队急剧膨胀,容克贵族人口有限,这才给了我们寒门平民的出头机会。”

  隆美尔紧绷着脸,说:“平民军官确实越来越多,但总参谋部仍为世家贵族把持,无论在晋升、培养,容克门阀都享有特权……”

  浮士德没有戴眼罩的一只眼睛,在黑夜里炯炯有神,散发光辉。

  “连长,你听过弗洛里安·盖叶的一句诗吗?‘亚当耕作、夏娃织布时,贵族在哪里?’”

  隆美尔似乎有所震动,浮士德更火上浇油道:

  “前线官兵吃不饱、穿不暖,全靠缴获协约国的物资才能吃上一回肉,后方我们的家人更是饥寒交迫,每个冬天都有军属被活活饿死,贵族们却依然养尊处优,要我说,想打赢战争,就应该先把所有贵族的家产没收国有。”

  隆美尔大惊:“你疯了!这是在煽动叛国!”

  浮士德冷冷一笑:“贵族门阀,还有荫庇于世家门阀之下的资本家,这些人正在向前线士兵的背后捅刀子,刺刀在背啊!如果德国战败,一切责任都在贵族门阀和他们豢养的资本家走狗。”

  “谁说这是叛国,这是革命!”

  隆美尔按住浮士德:“别说前途,这些话是会让你掉脑袋的。”

  浮士德毫不在乎,他锤着胸膛说:“在亚洲有一句格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宪兵要带走我的话,就往这里打一枪,最好打准些,否则就该轮到我瞄准贵族门阀的心脏。”

  隆美尔本来就对容克门阀垄断德军要职,非常不满,他心里的怨怼渐渐被浮士德都勾了出来,心下已经是又惊又怒。

  浮士德趁热打铁道:

  “我们正在军队里组建一个反对世家门阀的政党,国社党,阁下,加入我们吧,否则还有什么办法,你总不会真指望容克贵族来打赢世界大战吧,他们做不到这点,我们要是自己不行动起来,不做些什么,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世家贵族毁掉德国。”

  隆美尔是符腾堡人,他对出身普鲁士的霍亨索伦王朝本来就没有多少忠诚可言,双方本非君臣,要说君臣,那隆美尔也是符腾堡王室的臣民,而不是普鲁士霍亨索伦王朝的臣民。

  当年俾斯麦宰相统一德国,颇用了一些取巧手段,德意志第二帝国所辖的各个诸侯邦国,虽不比神圣罗马帝国时代,可也还是保留有大量自治权利。

  在德意志第二帝国的框架内,过去的各大诸侯国依旧保留了很大的自治权。

  像巴伐利亚和符腾堡这样的南德邦国,除了交出外交权和战时指挥权外,保留了最大的自治权,几乎整个官僚系统,教育,邮政,铁路,电报……全部自治,甚至还保留有一支独立军队。

  普鲁士的容克贵族垄断军队要职,不仅打压隆美尔这样的平民子弟,就是对南德的巴伐利亚贵族、符腾堡贵族,也是一样排挤。

  隆美尔不会揭发浮士德,可他也没有像小胡子那样立刻热血上头,而是很快就冷静下来。

  隆美尔说:

  “你如果想在军队中发动革命,那你的力量太薄弱,根本不成气候,如果是想在柏林发动一场政变,你既不是总参谋部的军官,也和柏林的卫戍部队没有任何联系,相反,容克贵族在总参谋部和柏林卫戍部队里都有强大的影响力,你现在根本什么也做不了,谈何革命。”

  浮士德见隆美尔没有表现出强烈的反对,只是就事论事分析起来,便知道自己拉隆美尔“入伙”的计划,已经有了七八成眉目。

  浮士德大咧咧说:“这一切我当然都知道,可事在人为,我们如不行动起来,就永远不会有这种影响力,你就是我的第一块砖。”

  隆美尔不置可否,他并没有表态加入浮士德的国社党,同时又摆出了默许浮士德自由行动的态度。

  “你们的国社党,现在有多少人?”

  浮士德眼睛转溜了一圈,道:“两个人,我和阿道夫。”

第十七章 造反派

  两个人的造反派?

  这话简直要让隆美尔笑掉大牙,可隆美尔又立即反应过来,以浮士德的才干,浮士德必然要在军中飞黄腾达,这时候加盟国社党,那就是原始股东,反而能获得利益的最大化。

  隆美尔比较迟疑的点,就在于浮士德究竟想做到哪一步。

  浮士德没有直接向隆美尔说明他的“二十五点纲领”,到这里为止,浮士德只是告诉隆美尔:“我们的人还很少,力量还很弱小,可是一年以后,我想事情就会完全不一样,连长想在一年以后再加入国社党,也可以。”

  隆美尔对国社党的发展,还是充满怀疑,他相信浮士德未来确实有可能把国社党发展起来,可那未来,一定是在许多年后,德国面临的战争危机,却要求他们在一两年内就必须有大的动作才行。

  隆美尔如实说出自己的想法:

  “德国没有太多容错空间,你们的国社党将来如果冒然行动,以至于德国战败,你们就会成为历史的罪人。”

  浮士德叹口气:

  “那就等到德国真的战败吧,到那时候,你一定后悔没有加入国社党,没有帮助我们迅速发展起来,好在德国战败前做最后的力挽狂澜,结果我们只能在德国战败以后,再去清算世家贵族和他们的走狗。”

  隆美尔不为所动,他还是没打算现在就加入尚不靠谱的国社党,浮士德耸耸肩,那也好,反正隆美尔已经意动,只要他默许国社党在第七连的活动,就已经是提供了非常大的便利。

  这件事过后,浮士德和隆美尔两人一夜无话,等到天亮过后,二人又快马加鞭,赶往斯帕镇。

  斯帕镇位于比利时东部,在古罗马时期就以温泉盛地闻名欧洲,当地的温泉浴据说还有治疗旧疾的效果,所以在贵族中十分风行,皇室、名流纷至沓来。

  富含矿物质的温热泉水流过阿登森林,当地有一座非常有名的彼得大帝泉宫,据说就是当年俄国彼得大帝的沐浴处,至于其他历史名人,更是数不胜数。

  斯帕气候温暖宜人,不热不冷,欧洲的显贵名流来到斯帕镇,就是相信斯帕的温泉疗养作用。

  在欧洲很多国家的语言里面,斯帕这个词本身就成了水疗的代名词,嗯,没错,斯帕镇就是英语里spa水疗的词源。

  德军在西线的大本营,是设在工业发达、交通便利的布鲁塞尔,不过德国皇帝威廉二世来到前线巡视的驻地,不在布鲁塞尔,而是选择了更为清幽安静的斯帕。

  浮士德的授勋仪式,不在前线附近的圣艾贝尔镇,也不在西线德军的大本营布鲁塞尔,而是在德皇行宫所在的斯帕镇,隆美尔和浮士德就都明白,此次授勋规格肯定很高,极大概率会获得威廉二世的亲自授勋。

  斯帕镇是战前欧洲的旅游胜地,虽不及瑞士成为地球的大公园,也相差不远,风景很美,一片片齐楚的森林,在冬天覆满白雪,放眼看去,全然单纯朗丽,把种种纷乱和芜杂都抹去了。

  在斯帕镇郊外有一座古老的修道院,是勃兰登堡近卫骑兵旅的驻地,专门负责扈从皇帝,所以锦旗招展,各方面的待遇也不是前线一般部队可比。

  那些不愿意上前线,又没本事一步步考进总参谋部的容克子弟,多半就聚集在这支部队里。

  浮士德和隆美尔一到,就有军方的人专门出来接待,来人佩戴着上尉军衔,二十多岁的模样,手里随时拿着一个笔记本做记录,一看就是专门走参谋路线的做题家。

  “威廉一世近卫步兵团的二位,欢迎,欢迎!”

  青年上尉军服上的标记,说明他是一名作战参谋。

  在德皇陆军里,作战参谋是最特殊的一类参谋,权力比其他情报参谋、后勤参谋大太多了。

  可以这么说,德军一支部队中,作战参谋往往就是部队主官和参谋长之后的第三号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