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师小姐不想写日记 第188章

癫狂之月、狂气之月、狂乱之月。

完美的圆满的致命的无瑕的月神。

这天上午，铃音几乎满脑子都是月火和月神的事。与铃音越发紧张的神经不同，搜索“月火”的工作仍然毫无进展。等到中午的时候，维娜带回了特拉弗斯侦查队的调查报告，结果同样没法让人满意——他们努力把调查范围扩大到了更远的地方，然而所有的魔法扰动都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也许是权能、也许是某种极其古老的法术——月火就像是一个不存在的幽灵，没有任何人能在月沙城抓住她的尾巴。等到吃完午饭的时候，琉璃忽然开口：

“对了，铃音——今天下午，我得回一趟千鸟家。”

“……啊，是因为明天的海蛇神祭吗？”铃音这才反应过来，她整个人都有些蔫蔫的，“抱歉，这么忙的时候还一直让琉璃陪着我……”

“别担心，海蛇神祭的事我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只是去确认一些道具而已。”琉璃认真地说，“就是事前准备——确认一下面具和仪式用具。”

“‘面具’啊……”抚子懒洋洋地说，“就是那只狐狸做的面具吗？”

“嗯，因为海蛇神祭，就是让主持者来扮演海蛇神大人的最后一位巫女，向月沙海献上神乐舞的仪式。”琉璃点点头，“我要戴的面具，就是扮演巫女大人的假面。”

“听起来像是‘装作海蛇神的那个谁回来跳了个舞，好让海蛇神开心’的仪式。”抚子辛辣地说。

“倒也不能这么说啦……那个仪式，是真的具有神力的哦。仪式前面的步骤，我还是以自己的意志去主持的，但是一戴上面具就变得不一样了——在戴上面具的瞬间，我就好像真的成为了那位巫女大人……那是非常神奇的体验。”

“……是吗？”铃音对这个话题也提起了一些兴趣，“真的有神力吗？还是说只是心理暗示？去年在上原城的时候，我为了遮自己的脸戴上过狐狸面具呢，那时候我也有一种‘我就是海蛇神的代言人’！的感觉。”

“一语成谶啊。”抚子说，铃音白了她一眼。

“唔嗯……”琉璃略微思考了一下，“我觉得两者都有吧？海蛇神祭仪式，其实是用一个更古老的仪式修改的哦。那个时候别说现代的魔法了，连古语魔法都不存在，类似‘魔法’的东西都来源于龙、妖精和海蛇神大人这样的幻想种，是近乎于奇迹的事物……这个神代的仪式，就是从海蛇神大人那里流传下来的。”

“因为人无法使用魔法，才需要用面具来‘扮演’神，以此获得神的力量？”铃音问道。

“是的，没有假面的话，人就无法成为神……我认为那个时代的人就是这么想的。这个问题，可能去百合同学、或者清和大小姐比较好呢，她们都是文史专业的学生，对这方面会更加了解。啊，时间有点晚了——我们现在出发吧。”

“——不用了，琉璃。”

与这句话同时响起的，还有维娜商会门口的铃铛和来人的说话声。琉璃立刻从椅子上起身，铃音看见千鸟夕正站在门口，显然刚刚听到了琉璃的最后一句话。

“夕姐姐？为什么突然来这里——”

“夏生叮嘱过我，尽管有铃音小姐的存在，但介于目前的形势，还是可能会有人找上门来——尽量不要让你在这几天出现在千鸟家里比较好。”夕说道，“我把你需要的道具带来了，虽然条件简陋，但是就在这里检查吧。”

“我明白了……”

琉璃点点头，但夕的话似乎还没有说完。她的表情略微有些奇怪，但还是转向了铃音，说道：

“铃音小姐……有个人想要见你。”

“有个人？”铃音没明白夕的意思，“谁？”

夕侧过身，从门口走进来的是一位十七八岁、白发墨瞳的少女。她只比铃音稍高一些，身体纤细得吓人，皮肤苍白得像个幽灵。即使穿着黑色振袖、还披一件白色羽织，她看上去也像是受了寒似的微微发抖。少女看向铃音、琉璃，最后又看向抚子，露出一副明悟的表情。

“铃音、琉璃，好久不见了。还有这位小姐，我该如何称呼你？”

“悠？！”

这回轮到铃音也站起来了，抚子端起茶杯，闭上一只眼睛。

“哟，第一次见面——虽然对本小姐来说不算第一次了。多谢你的刀，本小姐很喜欢。”

月岩山的剑鬼、千鸟家最后的锻造师、“雷切”与“幽显一心”的铸造人——千鸟悠淡淡地笑了笑。

“虽然有些迟了，但还是恭喜诸位。不过让我先进来坐下吧，从月岩山一路下来，我实在有些累了。”

片刻之后，几人在桌边围成了一圈，小铃音则为两位客人泡上了一杯热茶。悠自然地坐在夕的旁边、用双手捧着茶杯，而后者显得有些局促：

“嗯，我想你们应该能猜到我接悠下山的原因。千鸟家现在情况混乱，月岩山上的锻造厂虽然还掌握在我的手里，但难保悠不会被人威胁，为了保险起见，我打算让她在月沙城住上一段时间。”

“然后，我下山就听说了千鸟家发生的谋杀案。”悠平静地说，“说实话，你第一时间就应该想起我。现在尸体被撤走、案发现场也被清理过，我能看出的东西少得多了。”

“……抱歉。”

“你的意思是——”铃音忽然明白了过来，“对了，如果让悠来看一眼现场的话，肯定能知道发生了什么的！”

那是光对着父亲的旧剑空坐枯禅，三年之后就已在剑术上超越一切剑士的“剑鬼”。若她第一时间抵达现场，哪怕只凭碎落一地的佩剑碎片，也足以清楚那场决斗的一切经过了。

“没错。下山的路上，我听夕讲过了这几日的事，也知道了你被九尾凭依的消息。”悠伸出手指，轻轻指向铃音头上的狐耳，“看完现场后，我做出的第一个决定——就是来这里找你，铃音。”

“哎，为什……”

“如果你认为那场凶杀，是由你、以及‘幽显一心’所犯下的话，我会感到非常困扰。”

第三十八章 目击证人

“……”

悠的手指放下了，她又平静地喝起手中的茶。琉璃和抚子交换了一个视线，而铃音已经彻底变得语无伦次了。

“什、什么，你怎么——不是，为什么你知道——千鸟家应该只知道我被九尾凭依——”

“令香的死状，和被你击败的鸟川家主有相似之处。”悠只是这么说，“而你又被九尾凭依，很难不保证你会做如此想象——用剑、行事，最怕的便是乱心。心若乱了，剑就失去了它的锋刃，我想你此时肯定深陷危险之中，如果再受这种小事干扰，后果不堪设想。怎么，我说错了？”

“……可是，我的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我不明白那些东西，我只相信剑告诉我的事。”悠微笑着放下茶杯，“铃音，击败令香的剑，是‘千鸟流’。那人的千鸟流登峰造极，而且是在逼迫令香使出了全部绝技后，才从容将她杀死的。你认为，你能做到这种事吗？”

“……”

“我也看了鸟川家主的剑，你用的是我破解琉璃的千鸟流时所用的方法——看来你在剑术上也算是小有成就。不过，你的剑术乃是集百家之长、独属于你的剑术，和千鸟流并没有任何关系，击杀令香的人，也绝不可能是你。”

“那么，”铃音深吸一口气，“有没有可能，是凭依在我身上的九尾用千鸟流取胜的？”

“那也绝无可能。用来击败令香的，是一把废弃的断刀，绝不是正经的武器。”悠回答道，“难道说，你认为我会认错自己锻造出的刀留下的痕迹？”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但假设我是月火，我想要操控别人杀人、并且隐瞒行踪，那我肯定会使用别的武器，而不是自己的武器。不用‘幽显一心’才是正常的……”

“是吗？我听说凶手使用闪现术逃离了现场，而我记得你并不精于施法——还是说半年不见，你已经是一位大师了？”

“这也不是，可我的空间手环里有闪现术的魔法卷轴……”

“唉，我专程来这里一趟，真是来对了。”悠轻轻叹气，对铃音摇了摇头，“用鸣神庭那些术者的话说，你现在已经‘着相’了。为什么偏偏要使用闪现术逃走？既然使用了你的身体，为什么不用你的‘蝴蝶’？”

铃音刚打算张嘴反驳，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既然月火已经利用‘门’的能力悄无声息地维娜商会，为什么不再用‘门’的能力离开凶杀现场？万一自己有记录魔法卷轴的数量，只要稍一清点，她不就暴露了吗？

这根本就不合情理。

自己一直在用各种“证据”去证明心中的那个推论——而不是以一般人的眼光去看待这些证据。

“遭到凭依的这几天，你有感到某种意识在和自己争夺身体的控制权、甚至身体不受控制地做出某些事吗？”

“硬要说的话，特别愤怒的时候……”

“——你要是再不相信的话，也有别的办法。”悠转向琉璃，“琉璃，能请你对铃音使用精神控制的法术吗？”

“哎、我？我对精神魔法并不擅长……”

“没关系，只作演示就好。”

琉璃点点头，她对铃音示意之后，便低声念起解读。随着琥珀色的魔力光闪过，铃音只感觉魔法的力量对着自己的精神迅速地压了下来——随后，几乎是本能反应的，铃音眼前的世界忽然一片清明。随着一阵若有若无的破裂声，琉璃的魔法粉碎了。

“不行……”琉璃有些抱歉地说，“我的精神魔法不太强，可能没法控制……”

“不是的。”铃音喃喃地说，她终于逐渐意识到了悠的意思。

“不是的。”悠重复道，“心境澄明之人最难控制，就算那九尾有百般神通，要怎么才能无声无息地夺取你身体的控制权？哪怕在你最虚弱、最疲累的时候，也不可能毫无自觉地便被操纵，因为在无意识时，你的精神仍然天衣无缝。”

“……”

“你刚刚说‘愤怒’——铃音，莫说你我，连寻常剑士都没有那么容易被控制。愤怒有什么奇怪的？你难道以为所谓‘心境澄明’，就是无喜无悲、淡薄无情？不！人感到愤怒的时候，往往只是因为遇到了值得愤怒的事罢了。你的心、你的力量——还有你的愤怒，那些全部都是属于你的。”

“全部都是……属于我的……”

“呵，讨论这件事真是有些好笑。”悠再次抬起手，“说了这么多，你有没有在睡梦中化身恶鬼，问问它不就好了？该不会，你们从没有问过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向了悠的手。她那纤细的手指所指向的，是费力地抱着茶壶，准备给悠再倒上一杯的小人偶。小铃音疑惑地看向悠，随后又疑惑地看向铃音。

“啊。”抚子说。

“啊……”琉璃张大嘴。

“……啊！！”

铃音再次猛得站起身。作为她最早制造的人偶，小铃音已经从一线退下，主要负责各种日常事务——铃音也从来没有为它设计过人格机能，因此一直忘了还有这么一个“目击证人”在。

然而，小铃音的知能似乎随着时间发展水涨船高，在容纳了“二重身”之后，这一特性变得更加明显起来。无魂的人偶、无魂的神识，也许一般人理解不了它的行为模式和思考方式，但是，那的确是足以记录过去记忆的‘意识’。在很久之前，幽灵花教授就预言过这点——

“小、小铃音……”铃音紧张地问道，感到手心都出汗了，“在令香被杀的那个凌晨，我真的一直躺在自己的床上，从来没有出过门吗？”

小铃音立刻双手抱胸，露出一副死鱼眼。随后，它从衣服里掏出一块跟身体不成比例的巨大写字板，在上面刷刷地写上几个大字：

“？”

“真的”

铃音彻底虚脱了，她整个人跌坐回到椅子上。抚子露出一副“本小姐早说了”的表情，琉璃也闭上眼睛，真心实意地长舒一口气。悠微笑着看向铃音：

“明白了吗？千鸟家的凶杀案和你毫无关系。这件事就交给我和夕来解决，你专心对付那狐神，不要再担心了。夕，快点把琉璃要检查的道具给她吧。”

“……好的。”

“真的很感谢你，悠。”铃音重新坐直身体，她一下子感到燃起了希望，“还有，你还提醒了我一件事——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一个找到‘月火’的办法！”

第三十九章 神明之依代

“那么，你说的方法到底是什么？”抚子问道，“说实话，本小姐也仔细听了那个病弱铸剑师说的话，可没从里面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啊。”

在琉璃检查完道具后（只有面具、一把剑和一身衣服），悠和夕很快便动身返回了千鸟家。随后，铃音就立刻带着抚子和琉璃离开了维娜商会。

“没有什么线索，只是有一些联想——她提醒了我一些事。”

“……什么事？”

铃音伸出手指跟小铃音击了个掌，要不是悠，铃音可能还要好久才能想起自己这个可爱的小人偶——毕竟它基本从来不主动表达意见，平时都在对其他人的各种言行做出反应。琉璃有些不解地看向抚子，抚子耸耸肩，一副“本小姐哪知道”的表情。

铃音带着抚子和琉璃前往的不是别处，正是离魔法商业街不远的居民区、虹弥纱世的面具店所坐落的地方。正值781年的年关，居民区的街道上显得热闹非凡，这对铃音倒也有些好处——在这个时候，没什么人还会特意去关注三位行色匆匆的美少女了。

而一进入面具店，外面的嘈杂和欢笑声就忽然跟光线一同暗了下去，简直像是来到了异世界一样。歌枕家主仆三人、莉娅和狐妖都在店内，一下子，狭小的面具店就变得格外拥挤了。

“铃、铃音小姐——”狐妖吓了一跳，“店里已经进不来这么多人了喏，突然有什么急事——”

小铃音一挥雨伞，一道隔音结界就横贯在街道与店面之间。铃音没有说任何多余的客套话，她开口便说道：

“我想要举行拜月仪式。”

“……”

店里忽然安静了下来了。每个人的表情都各不一样，莉娅看上去显得十分困惑，清和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梓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就连雾子的神态也有些动摇，而狐妖小姐吓得跳了起来，拼命挥动双手：

“不、不行啊！这种事不可能的，铃音小姐难道疯了喏？！咱家不是已经说过——”

她的尾巴一竖起来，墙上的面具终于被扫到，噼里啪啦地掉落下来。狐妖慌忙低头去捡面具，琉璃则露出一个苦笑：

“铃音，一上来就是这么有冲击性的发言啊……”

“可是不可以的，不管那个仪式会怎么样，不管会不会被关进监狱！那个仪式不是什么人都能举行的！”狐妖小姐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了，“至少，至少也得是月火的子嗣——不然根本就不能——”

“这一点我考虑到了。既然是只在月火的子嗣中流传的仪式，那很可能也只有这些狐妖能够使用。”铃音点点头，身上掉了一大堆面具的狐妖小姐看着她，显得很不知所措，“虽然我不是月火的子嗣，但我现在正处在被月火凭依的状态下——理论上说，我也是受月火‘赐福’的人了，没错吧？”

“虽然，虽然可以这么说……”

“唔，我确认一下……铃音妹妹，你应该不是在想着用那种仪式获取力量吧？”莉娅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她看起来仍然有些困惑，“如果是，这也太让人难以理解了……所以铃音的目的是什么？”

“当然。如果我们找不到月火，那就让月火主动来找我——我是这么打算的。”

这回，店里的沉默不是被铃音的发言所吓到的那种沉默，而是大家都在认真思考所引发的沉默。一会儿之后，清和才慢慢开口：

“嗯……铃音认为，举行‘拜月’仪式有把月火引来的可能性，是吗？”

“没错。”铃音说道，“我是从海蛇神祭上得到的启发——拜月仪式，这应该是个非常非常古老的‘神代仪式’，对吗？”

“是的……”

“那个时代，魔法是专属于龙、妖精还有少数幻想种的奇迹。其他人想要使用魔法，就必须模仿‘神’，让神降临于自己身上。”铃音说道，“琉璃说过，海蛇神祭的仪式拥有神力，一但戴上面具，自己就仿佛被神凭依，成为了那位‘巫女大人’——”

“也就是‘请神上身’吧。”抚子说道。

“——所以铃音妹妹认为，狐狸在拜月仪式中所模仿的神……就是‘月火’？”

“很有道理……”清和喃喃地说，“我的想法是，月火是‘不伤、不死、不病’的神明，而施术者想要获得这样的力量，就必须扮演月火、祈求月火降神于自己……如果由别人来举行仪式，可能不会引出月火，但铃音现在就处于被月火凭依的状态——铃音就是月火的‘依代’，所以她只需要一个仪式、一个媒介……”

“清和大小姐也这么说，那我对自己的推论就更有自信了。但是，我专程跑来这里，是想要向唯一一个知道‘月火’仪式流程的人确认的。”铃音看向狐妖，“纱世小姐，请你告诉我们——‘拜月’的具体流程到底是什么？施术者模仿的神明，是‘月火’吗？”

“呼嗯……是的，是要扮演月火。”纱世把怀中的面具放到桌上，“咱家现在也认为很有可能——这很有可能！”

“按照神代仪式的理论，铃音的生命已经被神明所盈满……”清和低头思索道，“此时此刻，神和人的边界早就模糊不清了。可是，拜月仪式……”

“我们不一定要真的完成整个仪式。”铃音摇摇头，“月沙城的星脉不能再被破坏了，这场仪式的目的，就是强迫月火降神于我，然后正面与她对峙。在真的开始吸取星脉的生命力之前，我们只要强行终止仪式就行。”

“可、可是这——这太危险了！铃音小姐，咱家的母亲就是因为强行终止仪式才受了重伤，没过多久就……”

“没错。终止仪式对活物来说很危险，但对死物来说就不一样了。”铃音说道，她用手将肩膀上的小铃音托了下来，后者得意地双手抱胸，仿佛在等待着大家的夸奖，“就在刚刚，悠提醒了我一件事——我有一位非常、非常可靠的帮手。对它来说，仪式失败的代价根本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