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师小姐不想写日记 第206章

“……如果内殿那天晚上没有被莫名其妙地摧毁，你打算怎么做？”

“濑户有进出结界的权限，我原本准备利用它提前离开结界。在魔法师协会搜查整个内殿，确认找不到濑户的尸体前，我有足够的时间准备下一步行动。这时候，逃跑的‘濑户’反而会成为最大的嫌疑犯。”

“……魔法师协会，不会发现那具尸体不是你吗？”铃音皱起眉头。

“如果痕迹足够，他们能做到。但是很不巧，千鸟家是最擅长的事之一便是‘毁尸灭迹’。”

“罪犯是我们最好的老师。”琉璃轻声说，她忽然插言，把铃音都吓了一跳。

“哈哈哈……说得好，琉璃小姐。我们千鸟家实在是追杀过太多邪教徒了……老练的猎人，就是那个最懂得如何躲避追捕的人。”

“……”

铃音忽然明白了——

这里并不是自己来的那个现实世界。

如果能验证DNA、验证指纹或者比对别的生物信息，轻易就能发现那具尸体不是八羽江彦。然而，这个世界依赖的是魔法，刑事侦查技术也建立在魔法与死灵魔法知识——有些像解剖学与生理学——之上。单以现代的七翼魔法，是很难发现那具身体的问题的。

这就是说，在魔法师协会检查月沙城内危险术法登记名册，在浩如烟海的文件中找到一位使用东国的古仪式制作面具的面具师，以执法队的直觉发现这一技术的可疑之处，并将一个月前的纵火案与现在的情况联系在一起，最后再到找出有人被“替换”的可能之前，八羽江彦是绝对安全的。

一个不小心，甚至会将最后的线索火化掉。

侦探——与罪犯的对抗。

“果然，全部都是假的。”

“哦？使者大人，你说的是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来抚子说过的话……就像抚子说的那样，无论是‘密室’还是‘诡计’，其实都是不存在的。看起来是密室，只不过是因为我们没看出问题在哪里罢了。”

“不过你仍然看出来了。使者大人，请允许我向你致敬。”八羽江彦笑了笑，低头对铃音行了一礼，“不过，我也早已做好赴死的准备。使者大人，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依我看，你接下来还忙得很吧？”

“最后一个问题。”铃音说，“到底是为什么？”

“哪一件事？”八羽江彦问道，“使者大人问的，是一个月前我挑衅琉璃小姐，还是我杀害千鸟令香？是我前来拉拢琉璃小姐，还是我弄到这把专门对抗神之雷的‘鸣雷斫光千鸟’？或者说，你想问的，只是2月2日凌晨，我对与我血缘相系的所有人痛下杀手的原因？”

“全部。”铃音回答道，“我想，那些事全部都是为了一个动机吧。”

“呵呵……也可以这么说吧，使者大人。”

“绝剑？”

“没错。”八羽江彦那让人不舒服的笑容终于消失了，“千鸟流的‘绝剑’。”

第八十五章 现世

“使者大人，请你好好想一想。杀人的剑，就一定杀不死神明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

“剑术，并不是一种照本宣科的技术。”八羽江彦说道，不知怎的，这个男人没有微笑的时候，看起来反而比以前顺眼得多，“那是用来杀戮、用来战斗的。在战斗中，你会面对各种各样的敌人，遭遇各种各样的突发情况，这些情况，你学会的‘剑招’是应付不了的。”

“千鸟流的要义是‘识人识剑’。”琉璃接上了八羽江彦的话，“剑不过是工具，工具没有人便没有威胁；因此，要学会去读‘人’，而非读‘剑’。”

“正如琉璃小姐所说。可是，既然已经读了人，为何又不能读非人呢？”

“……”

“遭遇人类，便去读人类；遇到魔物，便去读魔物；对抗神明，便去读神明。所谓‘识人识剑’，也许指的并非是‘人类’，而是‘敌人’。”八羽江彦说道，“一切都是因为，我在年轻的时候——想通了这个道理。”

“这道理怎么了？”铃音问道，“在我看来，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发散，或者说推广，是很自然的一件事。”

“……不，铃音。”琉璃轻轻摇头，“我已经明白了……这就是千鸟流的‘绝剑’。”

“什么意思？”铃音还有些困惑，八羽江彦却冷笑了起来。

“你说得很对，使者大人。我十五岁的那一年明白了这个道理，从那时起，我就已经得到了‘绝剑’。我接下来所需的，不过是磨炼我的技艺罢了。”

“可是，既然这么容易——”

“千鸟流的枷锁，是思想的枷锁。”琉璃轻声说，“只要往身旁踏出一步，踏过那条境界线，立刻就能超越所有的‘千鸟’。可是，却几乎没有人这么做过，因为千鸟们都认为——自己要读的就是‘人类’。“

“或者说，说服自己如此认为。”八羽江彦说道，“或者说，像千鸟夕那样，清楚那条线的存在，但决不跨过去。使者大人，你不觉得这很愚蠢吗？非常——非常的愚蠢。”

“……我不评价。”

“意料之中。不过当然了，十五岁那年的我说出这件事之后，立刻被从本家逐出，赐姓‘八羽’，贬为一支分家。”

“……”铃音愣了一下，“就因为这种事？”

“没错。”八羽江彦答道，“就因为这种事。几十年间，我持续不断地观察着千鸟家，我悔恨过，怀疑过，无助过，直到时间把这些全部磨成一把锋利的刀——我明白了，我是正确的，而千鸟家是错误的。我决定肃清千鸟。”

八羽江彦轻轻活动了一下左手，在不知从何处取得的自然魔法卷轴的作用下，琉璃在那里留下的刀伤已经被治愈了。

“千鸟琉璃，我再问你一次：你认为千鸟家做错了吗？”

“……是的。”琉璃答道，“只是这个问题的话，我认为是的。”

“很好。千鸟家的愚蠢、千鸟家的腐败——我花了几十年才全部认清。我不过是平庸的叛逆者，你却是洞察真相的天才。”八羽江彦活动了一下手腕，“正如我所说的，我和你都是变革者。正因如此，我才要故意挑衅你，和你决斗。”

“……为什么？”

“我的目的是毁掉旧千鸟家，以及建立新的千鸟家。为此，必须在所有人面前展示变革者的力量。”八羽江彦说道，“我原本打算逼出你全部的力量——逼出变革者全部的力量。”

“……哈？”铃音挑起眉毛。

“呵呵，吃惊了？那场决斗，无论输赢都没有关系。琉璃小姐输了，那便是打击了旧的千鸟家，因为她站在千鸟家主的那一派中；琉璃小姐赢了，那就是当着所有‘千鸟’的面，展示了变革者的力量。在那场千鸟家的内乱中，她既是核心，也是旗帜，是最重要的一个人。”

“然后，我打乱了你的计划。”

“呵呵，是啊。在我的情报中，使者大人基本是个冷静的人，但那天却失控到那种地步，真是让我手足无措。”八羽江彦摇了摇头，“不过，消灭旧千鸟的计划还得继续——所以我杀掉了我的上司，本家的千鸟令香。”

“……”

“我不可能输。对普通千鸟而言，变革者的力量是不可阻挡的。然而，海蛇神大人的出现却也打乱了我的计划，我只好再次蛰伏下去，寻找机会……后来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

八羽江彦挥动了两下“鸣雷斫光千鸟”，似乎已经完全恢复到了完全状态。琉璃站起身，将手轻轻按在铃音的肩膀上；铃音有些犹豫，但也只好为琉璃让开位置。

“一个月前，你曾经想要拉拢我。”琉璃说道。

“没错。”八羽江彦回答，“那是真心的。”

“……我承认吧，”琉璃轻声叹了口气，“我们的确……有一些相似的地方。”

“哼。”

“也许以前的我，正是少了你这样的魄力。”

“你承认了吗？”八羽江彦冷笑了一声，“承认杀死其他千鸟是正确的？”

“啊。也许那是对的。”琉璃苦笑着点点头，“我和铃音不一样，我没有铃音那么强的个人意志，没有铃音那么强的自我意识……我不擅长否定别人。所以，我无法否定你的手段、你的意志。八羽家主，我认可你。”

“并非否定我的行为，而是认可我的手段？”八羽江彦大笑着说，“琉璃小姐，难道你真的会出手杀死你的家人吗？你不会的！哪怕他们越界了，哪怕真的到了需要你肃清他们的时候，你也会犹豫的！”

“是的，我不否认。”琉璃说道，声音小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其实并没有那么坚强，也没有那种程度的觉悟。‘保护铃音’，我能做得也不过就是这种很小、很小的承诺罢了。我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亲手杀掉所有千鸟的样子。但在内心深处我也许很清楚……千鸟家离越过最危险的那条线已经没有多远了，无论我再怎么努力改变千鸟家，再怎么……那一天也迟早会到来。我远远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无非就是东国那一套吧！家人是最重要的、家人是决不能杀害的——为家人谋求利益，为家人庇护灾难，哪怕家人早就烂到骨子里去了！”

“是的。我不否认。我的确也被那些东西束缚了。”

“没错！”八羽江彦一挥刀刃，“那就是你懦弱的地方，那就是我跟你不一样的地方！你现在想明白了吗？你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吗？变革者！”

“如果千鸟家越界，我会像你一样杀死他们。”

“包括你的兄长？”

“包括我的兄长。”

“即使里面有你的友人的母亲？”

“即使是这样，我也必须要做。”琉璃有些悲哀地说，她默默闭上眼睛，“那是海蛇神大人赋予我的权力，以及伴随着权力而生的责任。一但千鸟家越界，作为‘千鸟’，我必须承担起毁灭家族的责任。我不得不如此做。我已经明白了这点。我必须越过境界线。”

“你必须行使千鸟的‘执法权’吗……呵呵，单单只是切断神之雷那种程度，的确满足不了你。”

“谢谢你，让我不用亲手杀死跟我血脉相系的家人。”

“我接受了。”八羽江彦回答。

“我认可你，但我无法原谅你。因为无论如何，千鸟家还没有真的越界。率先越界的是你，因此我要履行我的责任，在这里斩杀你。”

“我接受了。”八羽江彦回答。

“也谢谢你告诉了我一件事。”

“说吧。”

琉璃抛下“雷切”的刀鞘，以双手握住刀柄。在雷切的刀刃上，法与理的丝弦微微颤动着，规则的波纹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一时间，铃音居然有一种自己的身体都在随着这丝弦颤抖的感觉。琉璃看向八羽江彦，说道：

“这世间万物，跟我切落神之雷那时其实都没有两样。”

法与理的丝弦忽然向四周散去，“雷切”的刀锋像是被镀上一层无形的白银一般，静静地明亮起来。琉璃慢慢地、平静地将“雷切”举过头顶。

“无论是怎样的束缚、无论是怎样的境界——只要全部斩断就好了。只要贯彻我自己就好了。不过是——这样而已。”

“很好！”

“我不会手下留情的，八羽江彦。”

“——来吧！”

八羽江彦吼道，在铃音的目光中，他居然将那把“鸣雷斫光千鸟”丢到地上，凭空握住了一把无形的刃物。法与理在这一方小小的庭院中碰撞，两位宝具持有者高举自己的意志，向世界宣布它们的名字——

“真名，‘境界裁断’！”

“挣脱锁链吧——千鸟’！”八羽江彦挥动刀刃，厉声回应道。

庭院中响起的并非鸟鸣、也并非雷声。所有的鸟鸣似乎都被收进了他手中看不见的长刃中，在下一刻，庭院中似乎出现了几十个不同的、手持无形长刃的八羽江彦；而琉璃的身影如同一把锋利的长剑，在黄昏的光影中来回穿梭。一阵令人牙酸的破碎声传来，铃音下意识捂住耳朵，却仍然感到自己的灵魂都被这噪声贯穿了。

“喂，铃音——”

“抚子，小心！”

两把宝具造成的破坏转瞬间便犁到了她们眼前，铃音立刻抱住抚子，让蝴蝶保护住两人的身体。抚子急急忙忙地将下巴搭在铃音的肩膀上，看着那边的大战——

“琉璃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她好像把空间本身破坏掉了！要是，要是琉璃——”

“哎，你担心什么！”抚子训斥道，“要是她出了什么事，你就把她的灵魂收起来，正好做个不老不死的方便的身体，反正她都答应你了——对了，不如趁这个机会把那对碍事的胸部缩小——”

“喂，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

虽然对抚子的脑回路哭笑不得，但铃音总算是稍微放下了一点心，她忍不住回头看去：八羽江彦瞬动的速度几乎快到了异常的地步，那每一个不同的“八羽江彦”甚至因此化作了比残影还要真实的东西，独立地向琉璃发动攻击。而身缠神之雷的琉璃在空中穿梭，带出一道道透明的、破碎的轨迹——

八羽江彦的动作戛然而止。两人落回地面，琉璃一挥雷切，刀身上的雷电逐渐熄灭，她在空中留下的那一道道如同破碎玻璃般的轨迹也开始逐渐愈合，融回原本的空气之中。下一刻，八羽江彦吐出一口鲜血，半跪到地面上。

千鸟与千鸟的战斗，只需要一瞬间就结束了。

“呵……琉璃小姐，真是凶暴的宝具啊……”

“……”

“居然把法与理和空间全部砍碎了……就算会愈合，那毕竟也是世界的一部分……”

“必须踩上法与理的丝弦，才能够发动瞬动。”琉璃轻声说道，她有些疲累地晃了晃，险些就这样摔在地上，“只要把那也砍断……建立在瞬动上的千鸟流就无法发挥了……哪怕是‘绝剑’也一样。”

“……不知道我能不能活着被送到审判庭……不过没关系……我也不算输了吧。”

“为什么？”铃音不禁问道。

“因为剩下的不管是我、还是千鸟琉璃，其实都一样。”

八羽江彦闭上眼睛。在黄昏的光照中，铃音与琉璃对视一眼。琉璃露出一个温柔的笑，用口型对铃音说了句“抱歉”。看见自己恋人的这幅样子，铃音忍不住冲上前去，张开手把琉璃抱住了。

“铃、铃音……？！有点疼……”

“……琉璃会长，你真是超级帅的。”

“不、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啦！我们……”

“铃音，琉璃！！”

抚子那陡然抬高八度的声音打断了琉璃和铃音的对话，铃音回过头去，只看见一把由混乱的符号组成的长刃从背后贯穿了八羽江彦的身体，年老的男人惊愕地睁开眼睛，想要回过头去看刺中自己的凶手，但那把剑用力旋转了一圈，大量的鲜血立刻从男人的胸口喷出，将破碎的地面染成了一片黑色。

失去生命的八羽江彦倒在地上，人形的黑影踩在那具尸体上，大量的数据和符号将尸体吞噬——随后，那黑影逐渐显现出八羽江彦的面庞、八羽江彦的身体。它那同时由符号和五官构成的面部诡异地裂开嘴，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侦查任务开始执行呵呵是否有些惊讶呢雨宫铃音？”

第八十六章 余兴节目

“铃音！”

没等铃音说些什么，琉璃就放开了她，想要挡在侦察兵的面前。然而，琉璃的脚步居然踉跄了一下，差点软倒在地。于是，铃音轻轻拍了拍琉璃的肩膀，说道：

“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