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虚子同学沉默不语
“有什么事就说吧，”白发少女说，“你们来这里，应该不只是想请我吃一顿饭。不过……还是多谢款待。这些年来，我都要忘掉这些饭菜的味道了。”
“你喜欢就好啦，看你身体那么不好，每天就吃那些怎么像话。”
“每天就吃那些……？莫非我从仓库里取东西的时候被你们看到了？”
“啊，对、对，就是这么回事。”
铃音立刻借坡下驴，琉璃则忍着笑。见已经是时候了，铃音定了定神，开口说道：
“其实是这样的，我们之前在这个锻造场里发现了一些……和悠小姐有关的东西。”
“和我有关的东西？”悠微微皱起眉头，“我看两位在锻造场里住下，还以为只是想再找机会让我答应。我说过了，我不欠千鸟夕什么。”
“这、这个嘛，我们平时也没什么事做，就在附近乱逛啦……悠小姐，你还是自己看看吧。”
对方这么直白地说出铃音和琉璃的目的，一下子弄得气氛有点尴尬。铃音吐了吐舌头，从手链中取出了那枚留影水晶。悠伸手接过水晶，墨色的眼睛好像有些恍惚。
“留影水晶啊……”她喃喃地说，“是有这回事吧。当年管仓库的正和叔特别喜欢留影，经常托人送这个上来。”
“里面有悠小姐小时候的留影。”铃音说道，注视着她的表情，“具体来说呢，是悠小姐、前代刀匠先生和千鸟流那位宗主大人的。”
“……”
“悠小姐，你们以前的关系……好像并没有这么僵啊。”
第三十二章 剑与夜莺
对于铃音的这个问题，千鸟悠并未马上回答。她略显生疏地启动留影水晶，一张张翻阅着里面储存的模糊影像。前代刀匠、悠、还有那位未来的千鸟流宗主，三人一同看着留影水晶的方向，画面中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没想到还有这种东西留下来。”悠只是这么说。
“不跟我们讲讲你们的事吗？你们三个的。”趁此机会，铃音追上了一个问题。悠看了那枚水晶许久，才把它放回桌面上。
“你们想听什么？”悠说道，“老爹的事，还有那家伙的事吗？”
看千鸟悠总算松了口，铃音感到有些悬着的心放下了：“如果可以的话，还有悠小姐是怎么掌握如今这样的剑术的事……也请一并讲讲。”
“那好吧。我不知道你们听来这些有什么用，但……”
故事的缘起，要从千鸟将晖这位前代刀匠开始。
千鸟流刀匠一脉世代在月岩山上避世隐居，在千鸟流本家的帮助下，他们潜心钻研锻刀技术，将一代代的时光都奉献给了铁炉。和过去千鸟家的每一位刀匠一样，千鸟将晖也是在月岩山上出生的。
这位刀匠很小就表现出了优秀的剑术天赋，而铸炉、火焰与钢铁同样深深吸引了他。然而很快，千鸟将晖便发现自己的技术遭遇了瓶颈，无论如何研究都难以再进一步。于是那年……
“他离开了月岩山？”铃音忍不住插嘴。
“正是。”白发少女说道，“老爹认为困在这里永无出路，于是他做好准备，离开锻造场去东国各处游历学习了。”
“千鸟家没有阻止他吗？”琉璃问。
“老爹当时很受家里器重，下一任千鸟家刀匠的职位几乎已经落在他头上了。我听说长辈对于他想要离开一事极力反对，直到他以自己的继承权和‘一定会回来’的承诺作为交换，才终于放他离开了。”
千鸟悠说，想起身去煮一杯茶，但铃音已经放出了蝴蝶，帮她点燃了火炉。
“……总之，”白发少女只好再次坐下，“老爹他如愿以偿了。”
这位天才刀匠带着自己的刀游历四方，传说他的脚步踏遍了东国大半土地，连掌管鸣神庭的“那位大人”都对将晖颇有兴趣，想留他在身边锻刀，也被他拒绝了。千鸟将晖在大陆游历的这十数年，一心只痴迷于锻刀技术，从未有过任何同伴，也从未有过浪漫的邂逅。
不过，他还是在寒冷的荒原中捡到了一位小女孩。
女孩身体虚弱，大概是被附近的村子抛弃在野外的。靠着游历多年积攒的各式宝物，千鸟将晖居然奇迹般地救下了她，带着这个小小的拖油瓶一同生活。而旅途的最后，得到了一位狐之神指引的刀匠结束了自己的求道之路，带着女孩回到了月岩山。
“等、等下，”这回轮到琉璃忍不住打断白发少女的话了，“悠小姐，你该不会是说……”
“老爹捡回来的女孩就是我。”悠平淡地答道，仿佛只是在说明今天早上的早餐是什么，“我并非他亲生，也没有千鸟家的血脉。”
“这倒是让我有点吃惊啊……”铃音摸了摸下巴，“悠小姐，你果然从小就是这种体质吗？”
“从我记事起就是这样了。”千鸟悠抬起手，用指尖点了点铃音的左眼，“你的这只眼睛并不寻常，像我幼时见过的通晓阴阳之人的眼睛。既然好奇，就用它看看我吧。”
铃音缩了缩脖子，她没想到在千鸟悠面前，自己的魔眼也不算是个秘密。笼目之眼如磷火般微微闪烁，千鸟悠的灵魂也出现在铃音的面前：她的灵魂像一张破破烂烂的宣纸，单薄而不完整。淡淡的寒气从灵魂四周溢出，像某种不祥的迷雾。
“你、你这是……”铃音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铃音？悠小姐怎么了？”
“你看到了？老爹带我见过鸣神庭的术者，我的灵魂天生如此，有阴无阳。我能像现在这样活下来，多亏了他愿意用许多珍宝救我。”
“有阴无阳……”
铃音咀嚼着这个词，她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个阴与阳的说法了。不过，这个话题显然只是故事中的小小插曲，千鸟悠看大家安静了下来，就继续说道：
“老爹带着我回到月岩山住下，没过多久，他的意志便得到了法与理的认可，宝具‘雷锻’诞生了。有这件为锻刀而生的宝具，千鸟流刀匠的位置理所当然地传到了老爹身上……这就是老爹的全部故事了。”
“那之后呢？”铃音追问，“悠小姐的剑术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尽管对我采取过许多措施，但老爹认为我要活得长久，还必须从心性上有所进步，于是开始教我练剑——虽然他不是因剑术而得到宝具的，但仍然是顶尖的剑术大师。我一用剑，身体就异常寒冷，时间无法长久，于是老爹想出了个主意……”
“主意？”铃音感到话题来到了重点。
“游历东国的这么些年，老爹的剑不过是凡铁，哪怕再精心养护，也已经维护至极限了。他用这把剑与形形色/色的敌人交过手，有鸣神庭的护国剑圣、有漆黑铠甲护身的巨狼……他将这把剑交给我，让我碰触它，体会它所经历过的战斗。”
“这……真能有用吗？”琉璃的语气里有些怀疑，千鸟悠忽然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苦笑，回答道：
“是啊，一般来说，只是磨练心性的练习而已。”
“但悠小姐……”
“我在月岩山内是个闲人，于是一天到晚对剑枯坐，没过多久，我就对剑上的每一个缺口了若指掌了。拿到剑的第一年，我察觉到了老爹用剑的习惯，知道了他挥剑的姿态、剑术的精髓；拿到剑的第二年，我了解了他遇到过每一位敌人，知道了每一场战斗中的辗转腾挪；第三年，我似乎已经像他一样握着剑，踏过了东国的每一片土地……”
白发少女幽幽地说，看向自己软弱无力，连剑也无法久握的双手。
“三年之后，老爹心血来潮要和我对练，不用力气、只过招式。但我们持剑对立片刻后，老爹就长叹一口气……他说，我已经不需要任何人去教了。”
铃音哑然地看着千鸟悠，月岩山的剑鬼只是坐在那里，像一只无法歌唱的夜莺。
第三十三章 被推迟的交易
“这太可惜了……”
三人之间沉默了好久，直到白发少女捧起影之蝶衔来的茶杯，琉璃才终于开口。千鸟悠对这句话不置可否，甚至都没有打算去回复它。
“至于后来……我认识了那家伙。”
“是指夕小姐吗？”铃音问。
“嗯，她还在我那个年纪就已经是优秀的剑士了，月岩山上的锻造场未来交由她管理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从那时候开始，千鸟夕就经常到山上来。月岩山上没有同龄人，老爹就催促我和她多见面……这一来二去，我们也就认识了。”
“夕姐姐确实是很小的时候就被作为继承人培养了。”琉璃也说道，“不过我那时被认为没有练剑的天赋，和她相处得很少……”
“你和夕小姐那时候关系很好吗？”铃音问。
“……差不多吧。”白发少女这句话说得略显不情愿，她看了一眼留影里两个小女孩的笑容，“她学剑很认真，经常来找我演练，不过一次也没有赢过。还有的时候，我们只是一起坐着看山下的风景，她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唉，都是过去的事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琉璃问道，“十年前的事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想说。我说过了，这很不光彩。”
千鸟悠放下空了的茶杯，她答得斩钉截铁，几乎没有一点余地，铃音只好无奈地抓抓头发：
“那你又是怎么继承将晖先生的宝具的呢？”
“老爹年纪越大，对剑就越痴迷。到了后来，他一心只盯着锻炉里的剑，想要锻造出世界上最好的武器。我听说他那时经常和千鸟家家主争吵，因为他要求的锻剑材料实在有些……唉，至于我，我无法像个剑士一样挥剑，所以很快就投入到锻剑的知识里，也许是老爹感染了我吧。”
“那悠小姐也……”
“差不多。老爹死后，我无法放着他未完的夙愿不管，而且说实话，我也很想见识见识他想象中‘世上最好的武器’。当我发现千鸟流锻造场即将解散，拿不动锻锤的我又无法锻剑的时候，那宝具就回应了我……千鸟家也不得不让我留下来了。我的寿命不会很长，还住在这里、还勉强活着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在死前完成老爹的愿望，锻造出他心中的那件作品。”
千鸟悠说完这些，露出一个“我还有什么可说的？”的表情，就闭口不言了。话谈到这里，铃音对怎么说服这位病弱锻剑师已经有了些主意，不过她还有一些没弄明白的事，于是取出笔记本，将上面的那张画展示给白发少女看。
“悠小姐，这幅叼着刀刃的狐狸挂画你认识吗？”
“……”她居然愣了一下：“你从哪里找到这个的？”
“那些废弃的小屋里有一些残破的挂画，我把这些图像拼起来后，就还原出了这张图片。”铃音收回笔记本，那狐狸的九条尾巴如雷电般在身后弯曲，显得颇为古怪，“依我看，这幅雷狐挂画应该是类似于‘火神’之类的东西，刀匠们会在铸剑前祭拜它，是吗？”
“……你把这里调查得很清楚啊。”千鸟悠皱起眉头，“雷之狐确实是受千鸟流刀匠们祭拜的对象，至少十年前是如此。”
“你刚刚说，千鸟将晖先生‘受到狐之神的指引’才回到了月岩山，那之后就拥有了宝具‘雷锻’。”铃音坐正身体，“这之间的巧合太多了……让人无法不怀疑。”
“……”
“雷之狐是真实存在的，对吧？”铃音看着沉默的千鸟悠，“将晖先生在狐之神的指引下回到月岩山，见到了‘雷之狐’。他恐怕是因为这件事得到了法与理的认可，才拥有那把宝具的。”
“它确实存在，雨宫小姐。”白发少女用茶杯接住了影之蝶新倒的一杯茶，“不过……聊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
“确实没什么意义，”铃音也适时地切换了话题，“还是谈谈正题吧。“
“正题？”
“嗯，我想和悠小姐做个交易。是和千鸟夕无关的，我和你之间的交易。”
“……请说。”白发少女显然没料到铃音会有这样的提案，“对我而言有价值的东西实在太少，你要用什么来做交易呢？”
琉璃保持着沉默，她看出铃音已经掌握了对话的主导权，因此只是安静地倾听着。铃音伸出手，将校徽放在了桌上。
“我用‘你想要的任何锻造材料’作为交换，换一个压制住神火的方法。”
“我想要的任何锻造材料？怎么可能相信这么荒唐的事……”
“这枚校徽是海蛇神大人的信物，至少我不会用这种信物撒谎。”琉璃说道，也取出了自己的校徽，“铃音确实有这种办法，这点我能担保。”
“……你偶尔会让我想起那家伙。”白发少女摇摇头，“千鸟夕也是一样，剑术也好，锻造也好，一切都要为了海蛇神服务，一切都要献给海蛇神……呵。不过，毕竟你也是千鸟家的一员，这话确实有些分量。”
“当然啦，你要求的东西要是实在太过夸张、或者多得有点过分，我可能确实拿不出手。”铃音补充了一句，“我猜锻一把刀不会需要那么多的东西啦，万一真的暂时没有，我也能以后再给你补上，可以吗？”
终于，千鸟悠的表情略微有些动摇了。琉璃和铃音交换了一个眼神，从刚刚的对话里她们能听出来，千鸟家一向是不会答应把太过出格的东西运上月岩山的，对于这位铸剑师而言，这确实是个颇有诱惑力的提案。
“……听上去我没有拒绝的理由。”话虽如此，白发少女的声音却仍然有些踌躇，“但……让我好好思考一下，请明天早上再来这里，我会给你们答复的。”
“即使这样还犹豫吗？”铃音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她看了看琉璃，率先站起身来，“既然如此的话，我们今晚正好也有些事情要做。就按照你说的，交易留到明天上午再决定吧。”
第三十四章 通往秘密的峡谷
这天夜里，有一盏提灯在竹林中摇晃着。
手持提灯的人是铃音，琉璃则跟在她的身旁。两位少女今天都穿着便于活动的短下摆和服，还有一双遮挡白皙肌肤、只留下与下摆间一点空隙的过膝袜。铃音将短刀斜背在身后，琉璃则将弥生挂于左腰，一眼看去，就知道这副打扮的两人肯定不是竹林中赏月的。
“对我保密到现在了呢，”琉璃轻声说，她的声音混入了竹林的虫鸣里，“整个下午都在准备魔法道具、调试人偶……今晚的行动到底是什么？”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铃音吐吐舌头，琉璃先是疑惑地歪了歪头，随后明白了铃音的意思——她差不多快要习惯铃音的思维模式了。
“铃音的意思是说，你认为有出来调查的必要，但还不知道究竟会遇到什么，对吗？”
“嘿嘿，就是这个意思。”铃音晃了晃提灯，看向千鸟悠的那间小屋——屋子的主人大概睡得正香，“今天中午的对话，其实就是在试探悠小姐啦。”
“我大概能明白铃音的意思……”琉璃也扫了一眼那个方向，她揽住铃音，带着少女往另一条没什么草木的小道上走去，“悠小姐今天的反应确实有些奇怪，她自己说了没有理由拒绝铃音的交易，却要求留一个晚上来‘想想’……”
“说明这件事另有隐情，”铃音沉声说，“悠小姐不像是想故意刁难我们，之前拒绝很可能只是因为她和夕小姐关系不和，不想就这样答应罢了。虽然也可以等到明天上午听了她的答案后再说，不过万一出了问题，一般手段恐怕也无法再说服她了……我觉得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更好。”
“铃音的意思是，我们要调查出她的‘隐情’？”琉璃问道，现在两人远离了悠的小屋，开始加快了脚步，“那么这个隐情在哪里，铃音又要带我去哪里调查呢？”
“只与两件事有关。一件是十年前的那场让千鸟流锻造场濒临解散的事故；还有一件，就是月岩山的刀匠们祭拜的‘雷之狐’。今天中午的时候，悠小姐亲口承认了雷之狐曾经真实存在过——那它究竟怎么样了，现在又在哪里呢？”
“……我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琉璃摇摇头，“一位能成为刀匠们祭拜对象的魔物甚至神明，怎么可能就这样凭空消失呢……”
“就算消失，它也会在原本居住的地方留下痕迹。这个地方，只可能……”铃音耸耸肩，“如果那个地方也没找到，我们就再看看明天上午悠小姐的答复吧。”
“嗯，不过……”
不知为何，铃音总觉得琉璃的视线在自己身上飘来飘去，她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同伴，对方立刻就心虚地移回眼睛，脸色看起来有些发红。
“琉璃……到底怎么了？”
“这个，虽然我知道是为了方便行动，但铃音穿这样的和服，不觉得有些不妙吗……”
“……”
铃音低头看了一眼，每当自己移动双腿向前走动时，这件短和服的下摆就会略微晃动，恰巧踩在安全与危险之间的边境线上。而那双白色过膝袜与和服下摆之间的小片肌肤不知为何格外显眼，当铃音反应过来的时候，琉璃已经又开始把视线移过来了。
“……反正有魔法啊！魔法！”铃音迅速躲到琉璃背后，从身后推着她前进，“再说了这里连个活人都没有也不用担心被看到的！”
“哇、哇啊！我知道了，我不会再一直盯着看的！让我跟在铃音后面就好！”
「……下次还是换长下摆的衣服吧。」铃音在心底悄悄说，一路推着琉璃往“那个地方”继续前进。
「是吗？本小姐倒是比较想看你多穿点不同的衣服。难得是“这种状态”，一天到晚穿着那么保守的和服多没意思啊。」
「……我又不是暴露狂！」
「又不会暴露。你不是给衣服施了幽暗术吗？」
「这不是感觉有点清凉过头了嘛……幽暗术又挡不了风……」铃音抱怨道，抚子颇为可惜地叹了口气。
「唉，反正你以后总会习惯的。」
「……你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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