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师小姐不想写日记 第90章

“不知火！”铃音说出人偶的名字，幽蓝色的乌鸦向着老人俯冲而下，“该把逝者送回他们该去的地方了！”

像穿过一缕不存在的轻烟一般，不知火毫无阻碍地穿透了老人的身躯，收拢翅膀飞向高空。千鸟将晖像一张被火焰点燃的纸，在幽蓝色的火星中化作无数灰烬，随风散去。

“铃音……你、你成功——”

没等琉璃说些什么，她感到有人揽住了自己的身体。琉璃发出一声惊叫，铃音伸手将琉璃抱起，一同坐上了重新飞回身边的不知火。幽蓝色的乌鸦微微燃烧，它穿过正午的阳光，载着二人在峡谷中翱翔。在迎面吹来的风中，琉璃感到自己被一具温暖柔软的身躯搂住了。

“琉璃，”铃音紧紧抱着她，轻声说，“你太棒了……”

“是铃音用神火打败了——”

“不，”铃音搂住琉璃的脖子，在她的嘴唇上轻点了一下，“是你打败了他，不是我。”

卷三 逝者的回音 : 第五十三章 道别

千鸟将晖被打败的第二天，有三人站在月岩山山顶那块风吹日晒的试剑石前。白发的锻剑师靠在石头旁，身边放着一根被布料裹好的长条状物体，似乎正在休息；而铃音与琉璃并肩站立，那把被琉璃借走的、曾属于千鸟夕的刀被插回了试剑石前。这把刀依然沉默着，似乎对自己与琉璃一同所完成的伟业不置一词。

这一切都结束之后，铃音和琉璃回到剑冢内，取回了琉璃那彻底碎裂的“弥生”，也取回了断成两截的“原型”。她们本以为悠会对原型的损坏大发雷霆，但锻剑师听完铃音和琉璃在峡谷深处的经历后，却一言不发地接过两截断剑，转身准备去锻造场了。

“你受了伤！”铃音在后面冲她喊道，“而且——喂！那把剑断了，你就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断了正好，”悠只是这么说，她打了个响指，宝具就套在了她的左手上，“听完你们说的事后，我觉得断了还省了点功夫呢。”

不管铃音再怎么叫，悠还是带着右手的伤去了锻造场。她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悠的背影，幽蓝色的巨鸟停在她的旁边，不时用喙啄一啄铃音，弄得肩膀上的小人偶警惕万分。

“你能相信她刚受了伤就跑去锻剑吗？”铃音拍着乌鸦的脑袋，转身对琉璃说，“她老爹终于安息了，可她连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跟我们讲呢！……别，不知火，你会把我的衣服点着的……”

到了第二天，悠主动敲响了铃音和琉璃的房门。正好，琉璃说她想去一趟月岩山山顶，把姐姐的刀放回试剑石前，于是三人索性一同爬上了那条山路——悠则需要琉璃和铃音的一小点帮助——现在聚集在这块试剑石旁。琉璃用手轻拍着那把刀，看她那表情，似乎还觉得自己昨天用这把刀斩开雷电的事是假的呢。

“其实我还有好多事没有搞明白呢……”琉璃说。

“我也是，不过现在我们得赶紧下山了。”铃音用手遮了遮头顶的日光，“我敢跟你打赌，哪怕在月沙城也看得到昨天的动静，千鸟家没过多久就会上来的。”

“你用了夕的剑。”千鸟悠说。

“嗯，我是擅自把它拔出来了。”琉璃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我觉得除了它以外，不会再有别的刀那么听我的话了。”

“这把剑也很想结果千鸟将晖，你确实用它做到了。”悠轻声说，将自己身边那用布包起的东西拿到腿上，“切落神明的雷电……这是一件足以被法与理认可的的伟业，等时机成熟，我想你会拥有自己的宝具的。但琉璃小姐，你用的那一剑真的是千鸟流的剑吗？”

琉璃沉默着没有说话，悠也不继续多言了：“等你下山之后，夕会用剑来问你这个问题的。这把剑是我送给你的，用它来回答夕吧。”

“送给我的……？”

在琉璃有些吃惊的眼神里，悠拉开了包裹着腿上那个长条形物体的布：那是一把剑，看起来与琉璃原来的那把“弥生”惊人地相似。悠谨慎地用双手捧起它，交到琉璃的手里。

“你只花了一个下午就锻造成了一把刀……？”铃音有些难以置信，“还是说你早就在准备这个了？”

“是下午和晚上。”悠纠正道，“老爹的‘原型’本就是即将完成的剑，我把半截‘原型’和弥生的碎片重铸成了这把武器。你配得上它，接着吧。”

琉璃简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她慢慢拔出这把刀，无论是弧度、长度还是手感，它看上去都与那把弥生一模一样，只是那刀身的反光不再如春水般波动，而是隐隐流窜着苍蓝色的弧光，像是琉璃昨日劈开的雷之狐的闪电。琉璃转动刀身，在接近刀镡的地方看到了这把刀的刀铭：雷切。

“悠小姐……”

琉璃又是惊讶又是感动，白发少女只是微笑：“这把刀的性能就由你自己去探索吧，我敢保证，它一定和那把‘弥生’一样适合你。我看得出来，你已经不再是过去的你了，琉璃小姐。”

说完这些后，悠又转向了铃音。

“铃音，我本来打算把那把‘原型’锻造成送给你的刀，不过琉璃小姐这次的事让我忽然有了灵感……留给你的‘原型’只剩下半把了，你不会介意吧？”

“我很习惯这种事了。”铃音咕哝着，抚子知道她想起了前世对付过的作家们，不由得吃吃笑了起来。

“送给你的刀还差最后一道工序，我之后会为你们送下山的。”悠笑着说。

“你这么一说，”铃音忽然想起了什么，“悠小姐，你到底是用什么给原型淬火的？你的老爹不是想尽办法都找不到合适的液体才动了歪脑筋吗？”

悠居然神秘地微笑了一下，那神情看起来有些俏皮，让这位病弱的锻剑师有了些学院少女的味道。

“谁知道呢……好了，你还有最后一件事没做吧，铃音。”

琉璃看向铃音，后者默默点头。她静静立在风中，一道耀眼的雷光从她的身周溢出，给空气带来了一丝轻微的焦味——很快，一只巨大的雷之狐出现在三人面前的空地上，对铃音甩了甩头。

“这是——”

“雷之狐的力量和意志，”铃音说，“千鸟将晖死后，它就流入了笼目之魔眼里。我觉得我应该把它放走。”

「你也可以把它做成自己的人偶。」抚子用她那惯用的玩笑语气说，「本小姐觉得它能成为不知火的有力竞争对手。」

「别说傻话，」铃音翻了个白眼，「这可是幻想种的灵魂，我如果不对它有点最基本的尊敬，之后该怎么见水月……好了，让它走吧。」

铃音对雷之狐点点头，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这只被铃音认为是已经死了的雷之狐居然略微低下头，看起来简直像是在对铃音行礼。随后它转过身去，踩着空气走向月岩山的深处，身影逐渐消失不见了。

“它走了……”琉璃的声音很小。

“希望它不用再体会被背叛的感觉。”铃音说，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在雷之狐向自己低头的时候，她总觉得心口传来一阵奇怪的电流感，转瞬间就消失不见了。她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回过头看向月岩山下隐藏在竹林中的锻造场。

十年前延续到今日的故事终于结束了。该下山了。

卷三 逝者的回音 : 第五十四章 千鸟流的意义

铃音和琉璃来到锻造场下的落脚点时，居然看到了一辆马车。马车的车夫是上次送她们上山来的那位，他告诉铃音和琉璃，昨天千鸟夕就看见了山上的动静，派他来这里等着。

既然已经有人来接自己，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铃音和琉璃坐上马车，一路返回了久违的月沙城。五月的月沙城比之前还要热闹，不但铃音和琉璃下山时就遇到了两三辆马车，远远还能看见珍珠般的海滩边聚集着大量游客。街道上走着来月沙城拜访的矮人、妖精和长着动物耳朵的人，但铃音和琉璃没多做耽搁，匆匆来到了千鸟家，准备把这件事的始末向那位宗主大人说清楚。

会见千鸟流宗主的环节一如既往地繁琐，铃音没怎么听琉璃如何应付那些人，只是双眼茫然地想着琉璃月的事。经历了这么多，也不用再担心睡到半夜被神火烧死后，她现在简直有点怀念那座学院了，怀念海岛上的海风、怀念魔法牌、怀念学院的教授们和自己宿舍的床铺。

终于，铃音喝下一杯鸟羽酒，和琉璃一同走入了内庭。内庭中一片幽静，而在木走廊的前方，一位约莫二十岁的年轻女性和上次一样从拐角处走出，站在铃音和琉璃的面前——正是千鸟夕。

“你们回来了。”夕说道，“神火的问题顺利解决了？”

“已经完全解决了，姐姐。”琉璃略微低下头，“有关月岩山上的事……”

“有更重要的事，要在那之前弄明白。”夕用她那锐利的眼神直视着琉璃，简直不像在看自己的妹妹，而像是看一位敌人，“拔出剑来，琉璃。”

早有准备的铃音后退两步，给这对姐妹让出空间。和上次一样，琉璃深吸一口气，缓缓拔出腰间的刀，一道微弱的雷光闪过，夕皱起眉头，但没说什么，以和琉璃一样的姿态正面持刀。

「她来了。」抚子耳语道。

铃音眼中的世界似乎陡然变慢了，和上次不一样，这次她清晰地看见了夕的剑，看见她发动瞬动前脚腕轻微的动作，听见鸟鸣声——

琉璃的刀带出破空的振翅声，她的那把“雷切”猛得击在夕的刀身上。在短暂的纠缠和一闪而逝的电光后，千鸟夕居然被压退半步，下一个瞬间，琉璃踏出右脚，发出一声凛然的轻喝。

夕后退两步，迅速重新摆正了身体。两人被剑风吹起的头发缓缓落下，但夕却没有像上次那样收起打刀，而是仍然举着剑，用剑尖指向自己的妹妹。

“这不是千鸟流。”夕说，“这把刀也不是你的‘弥生’。”

“这是千鸟流，姐姐。”琉璃答道。

“千鸟流是对抗人的剑，”千鸟夕的语气异常严厉，“既是对抗人的剑，也是自我约束的剑。你走上了歧路，剑术已然大成，但它已经不再是千鸟流了。”

“这是千鸟流的剑，姐姐。”琉璃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她用那把剑的剑锋指向夕，“我要告诉你我的答案——我绝不会再继续钻研家族原先的剑术，但也绝不会抛弃家族的责任。我会用我自己的剑来矫正千鸟家的方向。”

“矫正千鸟家的方向？”

夕的眉头皱了起来，琉璃的这句话几乎可以说是大逆不道，铃音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弄得相当紧张，但她没有继续后退，而是站在琉璃的背后，等她把话说完。

“千鸟家太执着于维护表面的剑术了，”琉璃毫不退缩地说，“重要的不是表面的剑术，而是千鸟流的心。我们遵守海蛇神大人的命令，在法律和秩序的边缘维护着这座城市，但这是错的。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有一天，魔法师协会和城卫军就足以守护月沙城，那海蛇神就不再需要我们了——这才是千鸟家的最终目的。千鸟的意义，就是让千鸟这一姓氏消失。”

“你说千鸟流的意义是——”

“我们抱着‘对人’的剑术墨守成规，几百年来没有走出过哪怕一步，这一样是一种对权利的渴望。看看千鸟家现在变成了什么样，看看一个月前我们遇到的门客！抱着这种渴望，我们连自己……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说出这个字时，琉璃似乎停顿了一下，耳根也有些发红，但她并没有就此停下来。

“千鸟流要向前看了！”琉璃如此宣告，“我要把千鸟流和正规的剑术、正规的魔法结合起来，我会把我的理解全数教给魔法师协会和城卫军，让他们学习千鸟家对抗人类的经验。等到他们再也不需要我们的帮助，千鸟家就可以消失了。千鸟家的存在意义，就是让月沙城不再需要‘千鸟’。这就是我的答案，姐姐。”

千鸟夕久久没有答话。她用红橘色的眼睛与琉璃对视，随后她轻轻地，怅然地叹了口气。

“你长大了，琉璃。”

“……”

“我不确定你说的话是否正确，我也不知道你这样做能否成功。但……你放手去做吧。”

“姐姐……！”

“你不可再以千鸟流的使用者自称，”千鸟夕严厉地说，“这是为了你和家族着想。你明白的。”

“我知道。”琉璃轻声说，把刀收回了刀鞘。

“我认可你的意志。你想出这样的答案，是因为她吗？”

夕看向琉璃身旁的铃音，琉璃的脸有些红了，但她答得很认真：“是的。我在思考这件事的时候，试着用铃音的角度去思考……然后我意识到，并不是我出了什么问题，而是保护不了她的千鸟流出了问题。如果现在的千鸟流保护不了她，我就让千鸟流变得能够保护她。”

“琉、琉璃……”

就连铃音也被琉璃的这番话弄得害羞了，抚子在她的意识里吃吃发笑，但夕却并没有笑。

“我明白了。不过，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有关那把刀的事。”

琉璃张开嘴，刚要回答夕的问题，身后就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她们回过头去，看见一头白色长发、身披羽织的悠背着一把刀从内庭外走来，她在铃音和琉璃身旁站定，看向了面前的千鸟流宗主。

“这个问题就由我来回答吧，夕。”

卷三 逝者的回音 : 第五十五章 为背叛者所做的证明

“悠？”

铃音和琉璃都没想到她这么快就会出现在这里，不由得吃了一惊。悠将背后的刀解下，交到铃音的手里。

“你不是说要等做完刀再下来吗？”铃音接过那把刀，仍旧没明白为什么悠会下山。

“这就已经做完了，铃音。之前只差一步而已。”悠轻拍铃音的手臂，转向面前的千鸟夕，“似乎我们的宗主大人一口气向山上派了好几辆马车，想弄清楚山顶发生了什么。看来我不得不来见你一面了，夕。”

千鸟夕没有答话，但铃音看她的表情，知道她绝对比自己和琉璃还要震惊。有那么短短一瞬间，两人都没有打破沉默，只是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似乎不知道互相应该说些什么。

“这把刀是我为琉璃锻的。”悠说。

“为了什么？”夕问道，铃音意识到自己听懂了这个问题。

“为她斩断了老爹的剑，夕。”

悠的话被咳嗽打断了，千鸟夕皱起眉头。片刻之后，悠才说道：“我委托她们拿回了老爹的那把剑，那把他哪怕杀神都想要锻造出的剑。琉璃和铃音手上拿着的就是我的答案，那就是最终的完成品。”

“你把千鸟将晖的那把剑完成了？”

铃音不怪夕用如此失望而充满敌意的语气说话，如果以前有一个人背叛了守护自己的神明，最终导致自己和青梅竹马从此不相往来，那还原他留下的任何遗物都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铃音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那把刀，这把据说是赠送给自己的作品不是短刀，而是一把正正经经的太刀。从刀鞘上看，这把刀的刀身纤细精巧，难以想象是用来上阵杀敌的兵器，更像是一把仪式用的剑。

“是的，我完成了。”悠回答。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夕劈头盖脸地问道，把铃音和琉璃都吓了一跳，“这是你教我的！你告诉我剑里有锻剑师的意志！我没能救下雷之狐，我对你心怀愧疚，以为你也会对十年前的事感到遗憾，以为你也会为千鸟将晖感到耻辱！你真觉得这一切值得吗？你真的想锻造出那种武器？”

“你冷静点，夕。”悠轻声说。

“那你就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夕的怒气彻底爆发了，千鸟流的宗主猛得拔出自己的剑，她的身周好像在辐射着某种可怕的力量，几乎要把铃音给灼伤了。琉璃不得不挡在悠的面前，喊道：“姐姐！”

“让她回答，琉璃！”

“我回答你。”悠用自己冰凉的手碰触琉璃腰间的刀，将那把“雷切”拔出，“夕，你就没有想过吗？没有雷之狐的血，我是如何完成这把剑的？”

几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冷却了下来，夕有些惊愕地睁大眼睛，显然没有想过悠会提出这种质问。白发的锻剑师也不笑了，她用那把剑的剑尖指着地面，说道：

“我完成老爹的作品，不是为了证明他的正确，而是为了证明他的错误。”

“错误？”

“十年了，你居然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剑里有锻剑师的意志，老爹的意志也一样留在这把‘原型’里。他可以死，但他的意志从未被我们打败过。”

悠平静地说，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夕微微放下刀，似乎被悠的话软化了。

“如果老爹复活，站在你我的面前，他一样会说：只有雷之狐的血才能为这把刀淬火，必须血祭神明才能让这把刀诞生。然而不是的。锻造出铃音和琉璃手中的刀就是我的夙愿，我没有用雷之狐的鲜血就做到了这点，夕。”

“没有用雷之狐的鲜血……”

“我这十年来日日夜夜都在研究锻剑，思考着怎样才能为那把刀淬火。我的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答案，但我没法从老爹的手中夺回原型，也不可能请你为我做这件事。你不会答应的。”悠说道，看向身旁的两人，将“雷切”还给了琉璃，“这时她们来了。她们证明了自己的意志，追寻到了自己的‘空’……也斩断了老爹手里的那把原型。”

“你到底是用什么——”铃音忍不住问道。

“泉水而已。”悠只是笑，“就只是泉水罢了。”

铃音愕然，随后她终于想起了竹林里的那眼泉水，那眼没有泉眼，但是永远清澈不竭的泉水。

“雷之狐以雷光铸造钢铁，将自己的血化作极度纯净的清泉。”铃音重复着悠告诉过自己的那句话，“你是说，竹林里的泉水……琉璃当时猜测那是雷之狐赐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