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隅屋檐
因为她年轻,因为她执拗,因为她体内留着德拉克的血,它们天生就是一群不肯服输的家伙,自傲,甚至称的上傲慢,激将法虽然拙劣,但向来对付这种人很有用。
它们都是一群天生的领袖,也乐于接受引导他人这份使命所带来的成就感与自我满足。
其实那老人的话细想下来简直漏洞百出,可当一个人迫切的想要向另一个人证明什么,迫切的想要反抗他也反抗自身的命运时,她就理所应当陷入其中。
因为她还不了解这世间的险恶,她认为这个世间应当黑白分明,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既然是错就当被纠正,既然是对,就该坚持下去。
那是她影响最深刻的事情之一。
也是她“贵族生活”结束的那一天。
恢弘的宫殿正厅中,乌萨斯某座公爵领城市的主殿,年轻的军官踏着昂贵的羊毛地毯,缓缓从门口出现在宫殿中央。
门外天色阴沉。
她停在台阶之下,微微仰头凝视着台阶领主座上的气质阴冷的老人,老人身材消瘦,颧骨狭窄,衬托的他下巴尖锐,那双眼睛深邃狭长,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阴暗与诡异的气息,他背手站在台阶上,俯视着下方的年轻军官,身上华丽威严的贵族礼服莫名的给他增添了一丝优雅与从容。
“你回来了。”老人平静的问,看不出喜悦与多余的情绪。
她冷着脸,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你不是不喜欢那把剑吗?怎么会随身带着它。”
“只是顺手。”
她淡淡的回答,目光直视着老人的双眼,红色却不曾退让与胆怯。
“喔。”老人轻声回答,眼眸动了动,打量着她:“你身上沾着泥土的味道,但没有血腥味,也没擦上焦糊味,你的女仆说你还没来及沐浴就急着来见我,所以我猜,你没有动手。”
老人似乎是时刻掌握着她的动向,对此她并不奇怪,因为这是他的城市。
“你找到了更好的办法了吗?塔露拉?对付这根眼中钉,肉中刺,是因为找到了更好的办法,所以没有按我说的去做,是吗?”
老人平静的问,像是好奇,没有任何对她违抗命令的不愉。
“你不单单是想让我除掉安东尼奥少校,你诱骗我去杀一个孩子。”
她冷声质问,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收紧:“科西切……一个孩子,安东尼奥带着他的儿子旅行,你让我栽赃他,宪兵会在他去下一座城市的路上把他打死,他的儿子也没可能幸免于难。”
“安东尼奥很会利用掩护。你一定能看得出,那个少年并不是他的儿子。”
科西切解释,或者说询问。
对此她只是冷笑。
“呵……”
“我也教过你,只有当我们有更重要的目标时,我们不可避免地会在道德和资源上做出牺牲。”
老人继续说:“你放走安东尼奥,下一次他就会出现在维多利亚某个特务官的宅邸里。”
“讨人厌的小菲林们会对着我们四座城市接下来一年里的航线指指点点,借此指认我们的贸易伙伴,查阅我们的资源来源,勾勒我们的进出口路线,洞悉我们的防御布置。”
“你的一时善心,将会毁掉四座城市里无数人一年的生活,让他们陷入贫穷和饥饿,但你对手,却不会因此而对你心生怜悯,感恩戴德。”
塔露拉神色冰冷。
“我已经毁掉了文件。”
科西切满意的点了点头。
“很好!做的很好,你是能够做到的,不是吗?”
他很满意这个结果,但还不够:“但是塔露拉,你要怎么样才好证明,才能证明,安东尼奥“没有”看过那些档案。”
老人在没有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仿佛是教训的口吻。
“如果他不知道档案的内容,为什么会带走它。”
“那你又怎么证明他就会背叛你的公爵领,背叛乌萨斯?你为什么不去质问他,抓捕他,而是要直接除掉他?”塔露拉反问。
“我不需要证明。”
老人摇了摇头:“质问他是给他辩驳和逃脱惩罚的机会,他的行为不能被赦免。”
“他有这么做的可能,那这,对我来说,对乌萨斯来说,对于律令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不能,他不可以“能这么做”。”
老人说着转过身坐下,似乎对面前的军官有些失望:“——安东尼奥已经被处理掉了,在你毁了文件以后,我的蛇鳞们帮你收了尾。”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放过他。”她的语气懊恼而又愤怒,垂下的手死死捏紧,最终只能狠狠的瞪着面前的老人。
但对方却毫不在意。
“我只是在不断地训练你,让你一次次变得更好,你看,你又一次辜负了我的期望,你做的没有上次好了,塔露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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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垂下视线,狭长的眸子藏在座椅的阴影里,房间里的灯光并不明亮,阴郁的天空不多时便下起了瓢泼大雨,雨声伴随着雷鸣,在城堡外轰然响起。
老人的话语却平静淡漠,他凝视着面前的毫不掩饰对自己恶意的军官。
“你在舍瓦塔会议上表现的是那么出众,而且,塔露拉,你应该承认你也享受那种感觉。”
老人说,他想起了面前的军官在舍瓦塔会议上面对众多贵族和军官时,侃侃而谈,汇聚焦点的模样,缓缓补充道:“万中无一的顶点的感觉。”
他的话语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如同蛊惑,却令人着迷,可却像是刺激了面前的军官。
“你在侮辱我,你这样只会让我的怒火烧的更旺。”
她愤怒的问,愤怒却没有吞噬她的理智,但她不能否认,那种被人仰望的感觉的确让人执迷。
“那么……你一定更享受作为一个完人的感觉。”
老人换了一个说辞,在他眼中,面前的军官只是因为对自己厌恶所作出的下意识反驳,她厌恶自己的一切,包括对她的认同,但她却无法否认自己内心的想法。
她的反驳越激烈,只会证明她越无力苍白。
她只是怕自己会在老人的引导下深陷其中。
“你的顾虑我很清楚,你的想法我也明白,所以……”老人没在提起之前的话题:“蛇鳞们放过了那个装扮成他儿子的少年。”
“怎么样,塔露拉?你是不是一个人也该做到这种程度?”
杀了安东尼奥和放过他的儿子并不冲突,而你不过是想反抗我的命令,你想证明什么,你又能证明什么?
这没有任何意义,不是吗。
“那个少年就是他的儿子。”塔露拉咬牙一字一顿:“他!就!是。”
“他可以不是。”
老人微微摇头。
“等这个少年成年,他会找到你,为他的父亲报仇。”红色眼睛像是火焰,锋锐而炙热,死死凝视着上方阴暗的老人。
老人嘴角缓缓浮现一抹阴冷的笑意。
“那么你又准备……准备什么时候,再去为你的父亲报仇?”
老人缓声问,那双眼里的怒火仿佛不能让他有丝毫动摇,他的声音冰冷而嘲讽,宛如低语感叹:“塔露拉,杀了你父亲的人,可还依然健在啊。”
塔露拉咬着牙没能回答,她不愿意去想那座城市,去想那个原本该将自己养育成人的男人。
可老人却不愿意轻易放过她。
他掀开了塔露拉内心的伤疤和刺痛,龙门幼年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孤独,歧视,温馨,相依为命。
“我答应过你,要把你训练成能够亲手复仇的样子,可是你现在……还远远不够。”
“……别再说了,科西切!”她咬着牙低吼道。
老人轻叹口气。
“唉,除去这些,塔露拉,除去你自己的要求,我可是也更希望你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塔露拉咬紧的牙关微微松开,那抹笑容代表着浓烈的嘲讽。
“一个刽子手,一个宪兵头子,一个贵族军官,一个阴谋家,一个擅长制造屠杀的术师?!”
她一个个的念过,停顿下来,嗤笑质问:“这就是你说的优秀的人?!”
她可能永远也想不到,当她念过的这些一个个的称谓,有人正在一一的将其实现,她所厌恶排斥抵触的,却成为了另一个人努力去成为的。
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一个为钱卖命的雇佣兵头子,一个萨卡兹的贵族军官,一个擅长制造屠杀并被称之为屠夫的阴谋家。
老人的话语沉默下来,他似乎对塔露拉的话语并不认同。
“塔露拉,塔露拉。不。”他一连呼唤两声,语气真挚,看向塔露拉的目光毫不掩饰的欲望和裸露:“我渴望一个继承人。”
“……”
塔露拉像是被这句话惊吓到了。
“没想到你会这么直白的说出这么恶心的话语。”
她嫌恶的眼神望着老人,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浮现起略带得意的笑容:“只是,呵,对不起了,公爵。”
她轻笑一声。
“你的期望可是要……落空了。”
那种大仇得报的畅快感让她无比喜悦与兴奋。
“嗯……”
老人微微蹙眉。
“我看的出你很兴奋,说说吧,塔露拉,说一说你做了什么,让你这么自得?”
“半年前我从矿场里搞到了一小块源石矿材,你猜怎么着……?”
也许是心里的畅快,压抑了太久让她有心思悠闲,她很想知道面前的老人在知道自己处心积虑的诱导,最终功亏一篑时该露出何种表情。
她还是太过年轻,年轻的不懂得掩饰自己的得意,年轻的轻视了面前的老怪物。
塔露拉看着老人的眼睛,缓缓说:“我把它嵌进了自己的胳膊。”
“……哦?”
老人的表情浮现出一抹好奇。
“效果很好。”
塔露拉微微仰起头:“我已经是个感染者了,我现在是一个感染者,科西切公爵,我命不久矣,你的计谋,你的规划,你的投入,全都泡汤了,你没法在利用我了。”
她说着轻舒了一口气,笑容越发灿烂轻快。
“啊,真是……出乎意料的方法。”老人迟疑了一下,才想出对这种行为的评价。
“阴谋破产的滋味好吗?”塔露拉问。
“科西切,我已经成了乌萨斯和这片大地都最痛恨,最鄙夷的感染者……在城市,在冻原和在荒野上都最下贱的感染者。”
她毫不在乎的说着自己践踏自己的话语,可她却赢得了尊严,而不是受人摆布的傀儡,她应该骄傲。
老人不为所动,良久之后,他问:
“你的姐妹看到你这样,她会开心吗?”。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塔露拉,是你自己在糟践自己的性命,你的尊严,也是你自己选择的这条道路。”
得意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刻骨的恨与怒。
“……你!”
“是什么让你这样处心积虑的反对我,我的女儿。”老人温和的开口。
“——你。”
塔露拉直视着老人的双眼:“你欺骗我,骗我说魏彦吾作为主谋杀死了我的父亲,你没有告诉我他们曾经一起对抗你,把你赶出龙门。”
“你没有告诉过我,你在我父亲之死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即使魏彦吾杀了我的父亲,他有罪,他应该受死——”
她的话语冰冷锋利,一如腰间锋锐的钢铁。
“你也难逃其咎!”
她没有后悔离开龙门,只是对晖洁此刻充满了庆幸与愧疚,庆幸她没有和自己一起离开,愧疚自己抛下了她,将自己投入这个地狱。
她忽然想起了好多年前,那个男孩离开孤儿院时也是这样。他离开前的那个雨夜,也曾做出过相同的选择。
“你表面上善待你的领民,把其他的聚落安置在城市周围,给感染者稳定的居所……”塔露拉冷声说:“事实上,你刻意让感染者和居民过着天差地别的生活,你让城市的居民在感染者身上找到自尊。”
“城市对市民的掠夺被你美化成了物义务,他们居然欺压感染者和居无定所的非市民来获得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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