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式逸闻机关
那是心脏跳动的声音。
抬起头，望向天空，在这停止的一瞬间，似乎连看见的东西都和以往不同，天空中密布着的不是有毒的云雾，不是那些让人对天空望而生畏的异形，不是晴朗的碧蓝，也不是传说中巨龙栖息的空岛——
那是与一切既知都不同，却又同等疯狂的景象。
无数表盘交错林立，无数时针、分针和秒针向前倒转，无数齿轮互相咬合，却又保持着一种诡异的静止，那画面看上去不像是一个巨大的机关时钟，截然相反，那笼罩了无垠天空的事物，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个正在沉睡中的生命体，一个不被认知，因而并不存在的活着的事物。露尼西亚看的清清楚楚，就在那噗通的巨大心跳声响起的瞬间，那些齿轮缓缓转动了一下，似乎那就是齿轮咬合所发出的不祥声响，仅仅是听到一次就会让心智动摇，让脆弱者随之疯狂，沉溺于异样崇拜的疯狂。
那是腐烂的心脏跳动时发出的声响，那是将脓液、尸水和黑色的血从心脏中挤出，使之流遍全身时才会发出的声响，那是齿轮咬合，齿轮转动时发出的恐怖呢喃。
一切都像是幻觉般散去，唯有残留在耳畔的心跳声，唯有因那一瞬溢出的满头汗珠证明着那一刻的真实。似乎，只要那些齿轮开始旋转，那笼罩天穹的庞大存在就会苏醒，似乎，只要那巨大的沉睡着的什么从长眠中醒来，一切就会迎来终结的尾声。
她明白了：如果自己堂而皇之的将那关键词说出，就会令那些齿轮重新开始旋转，那存在似乎对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并非一无所知，所以哪怕是在看似不会结束的梦中，“那个东西”也在倾听着，即使无法听见所有话语，但只要听到了能够为其所认知的词汇，就能令其被从睡梦中唤醒。
所以——不能说。
“时间回溯”这个词，一旦说出，就会被听见。
一旦被听见，一切就会再一次结束。
话语被中断，硬生生卡在口中，无法诉说而出，露尼西亚只能被憋得满脸通红，因为无法立刻衔接上话语而停顿着，不知所措。
“——你们刚刚，有感觉到什么吗？”
她无助的来回注视着艾希瑟琳和艾拉，注视着蔚蓝色的双瞳和熠熠生辉的黄金湖，从叙述者强制变成了提问者，并等待着她们的答案。
“不，什么也没有啊，露娜大人。”
艾拉一脸茫然，倒是艾希瑟琳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艾希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艾希判断不出发生了什么，个体艾希瑟琳无法在这件事情上提供有用的情报，非常抱歉。”
能感觉到，但并不理解那究竟是什么，这让露尼西亚一时有些苦恼，到底该怎么说明，怎么告诉她们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敢说出“刚刚时间停止了”这样的话语，这和“时间回溯”似乎并没有太大差异，如果说出来的话，指不定就会被“那个东西”所察觉，而露尼西亚并不知道如果真的完整说出了会被听见的词语，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是那心跳声再次响起，还是说，“那个东西”会直接醒来？她不敢做这样恐怖的赌博。
“唔……”
露尼西亚苦恼的沉吟着，她眉头紧皱，苦苦思索，但是又一时想不出办法来。
“露娜大人，您可以直接安排我和艾希应该做些什么。”
艾拉小心翼翼的提醒道，露尼西亚则是摇了摇头。
“不行哎，我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
确实，根本就不知道究竟该做些什么。
如果能直接为艾希瑟琳和艾拉下达指示的话，就算不说原因，她们应该也会不带疑惑的去执行吧，况且这么做的话，只要解决了问题，之后应该也能正常的将对理由的说明补上，如此一来便算是不存在遗漏了——但致命的是，露尼西亚根本就不清楚“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她知道的仅仅是“会发生什么事”，而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而那突如其来的异变又过于可怖和骇人，哪怕在三人程度的战力上做出再多准备，恐怕也会显得不堪一击，如此一来究竟该做些什么准备才好？
这种事露尼西亚根本就想不出来。
——不，等等。
等等，等等，刚刚是想到了什么？
——“会发生什么事”……？
对啊，还能这样……或许这样确实可行。
灵光一闪之间，露尼西亚打算如此做一次尝试——如果失败的话，或许会出现和刚才一样的情况，到那时候就立刻停止，然后再想想有没有什么其他办法，但如果成功的话……
“嗯……艾希，艾拉，接下来我打算说一些可能听上去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种说法听上去很是神奇，不过不管是艾拉还是艾希瑟琳，看起来都没有太过惊讶，也完全没有不当一回事的意思，毕竟露尼西亚那副认真的表情足以说明，她本人并没有打算借这种机会来开什么玩笑。
“您说吧，露娜大人。”
“倒是想听听能有多不可思议。像是颤抖的希望、悲痛的无情奇迹和物欲的惊奇那样？”
“嗯……事情大概是这样的……”
接下来的三天，艾拉，艾希瑟琳，还有自己，名为露尼西亚的少女，将会在缪兰德这座城市度过轻松而愉快的三日旅行。因为缪兰德建国纪念日的假期，空港工作人员放假休息，至少要三天之后才有飞空艇乘坐，为了等到三天后乘上飞空艇飞往大陆西面的泽尔哈尔，在这三天的余暇里，品尝像是腌制猪肉和铁锅炖鲫鱼之类的缪兰德美食，购买花样繁多的漂亮裙子，为庆典而准备礼服，将半损的铠甲送去维修，一行人不仅体验了这里古老而高档的酒店，还参观了各种当地名胜，直到第三天——
直到第三天的夜晚，在亚历山大大圣堂的门口，迎来一切的终结。
“……大概，就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三天之后，一切都会毁灭，大概就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露尼西亚的记忆，本该因为漫长的囚禁而变得模糊和混乱的记忆，像是被什么整理过、还原过一般，在回到此刻之后变得清晰且有序，即使如此，露尼西亚的表述能力却是有限，再加上她也不清楚其中的哪件事包含着重要的情报，只能将她所知道的部分事无巨细的全部说出来，完全不管过大的信息量可能令人迷惑这件事，只求让艾希瑟琳和艾拉尽可能的了解，了解那现在尚不存在的三天内发生的事情。
艾希瑟琳的表情并无太大变化，她想是想明白了什么一样，只是静静的听着，并将听到的内容悉数记录，艾拉则眉头紧锁，看上去她第一时间就选择了完全接受露尼西亚的说法，只是因为露尼西亚算不上高明的说明方式而感到苦恼。
不管是二人中的哪一个，都选择完全相信露尼西亚的说法。
“原来如此，个体艾希瑟琳已将这些内容存入记录当中，不过就现在的看法而言，艾希也很难判断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发生了这种事情。”
“……虽然很不想这么说，不过我也不是很明白。”
艾拉也只得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望着露尼西亚，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语。
而露尼西亚则显得一脸惊讶。
“你们……一点怀疑都没有吗？”
“我是绝对不会怀疑露娜大人的哦。”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艾希瑟琳歪了歪脑袋，“露娜是圣武士，一名白骑士是无法说谎的，不是吗？”
“但是，也有可能不是我故意想要说谎，而是被什么影响而做了个不现实的梦，又或者是中了幻术，被幻象占据了记忆之类的——”
闻言，艾希瑟琳又歪了歪脑袋，看上去更加迷惑了，艾拉则是一脸无奈的望着露尼西亚，开口说道：“露娜大人似乎并不太了解幻术呢。”
“唉？是这样吗，我还以为自己比较了解的。”
“如果说是梦境的话，露娜大人好像并不经常真正的‘做梦’，没有误入幻梦境领域的经历，普通的梦也很少，如果是做梦的话，其中的逻辑往往是存在混乱或是缺失的，又或者是一种对现实事件的反照，很难表现的像是露娜大人说明的那样……至于幻觉的话，可能性就更低一些了。”
“是、是这样吗？”
“嗯，幻觉的细节缺失是有迹可循的，也即是，如果是基于施术者的认知构建出幻觉，那么就会缺乏只有受术者知晓的内容，而如果是基于受术者认知构建出的幻觉，那么施术者便很难将自己的认知投射到这一幻境当中——如露娜大人所言的这种详实而漫长的幻觉，恐怕得是幻术学派的大师才能做到，并且，那还是一位身处上流的贵族，皇家法师，或是一位高级军官，这样的人物不难确认，至少我想不到为什么这样的一位人物要对付露娜大人。”
“说的也是呢……”
“所以说，露娜大人其实不是做了个梦或是产生了幻觉，而是露娜大人被通过时……”
“停！不要再说下去了！”
露尼西亚赶紧制止了艾拉的话语，让后者一脸困惑。
“如果提起达成的方式的话，会被听到的。”
会被听到，被谁？艾希瑟琳环顾着四周，并没有行人试图靠近这过于亲密的三人组，在足以听到三人间对话的范围内，一个人都没有。如此一来的话，说出特定的话语就会被感知，被感知之后就会发生些什么——
就算无法说明白，也大概能理解这其中的缘由与因果。
也正是因为搞清楚了一些事情，所以对话一时间陷入了停滞——思考着该怎么做，但又完全找不到头绪，这样的停滞。
“嗯……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要逃跑吗？这是第一个就会被排除的选项。
逃到哪里？逃去西边，用肉身翻越安达-布伦山脉连绵不绝的高峰和悬崖？逃去东边，在污浊的海滩上被北风冻成冰坨？逃去北边，被北部防线拦截，又或者在暴风雪里掩埋？逃去南边，继续和“纳特亚的遗产”死磕到底？不管哪一种选项都是痴人说梦。
况且，只要逃跑就不会有问题，只要逃跑就能安全，只要逃跑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吗？且不论是否真的如此，至少这种选择绝对不符合露尼西亚的意愿，她不可能对这明确、巨大、必须要阻止的灾难坐视不理。
那么，要战斗吗？
如果要战斗的话——又该如何去做？
“既然如此，不如先进城好了。”
最后，还是艾希瑟琳提出了走一步是一步的看法。
真是奇妙，这支因为巧合与意外组建起来的队伍，如今又一次回到了只有巧合与意外才能决定的命运之中，被齿轮咬合的声音所驱赶，前进，前进，一直前进道山的彼端，云的深处，前进到时间停止的那一刻之前。
第三十八章 第一日：推理再开（其之一）
悬挂于轨道上的巨大龙晶动力列车，今天也正周而复始的从站台驶向那座山颠上的城市中心，而后再从城市另一端的尽头原路返回，将人们带向其所期望的地点，以此连接这座庞大城市的各处。
露尼西亚一行人自然也不例外——为什么还要坐空中轨道列车？那还用问吗，并没有因为上一次坐过了，所以这一次就放弃这一选项的理由吧？
露尼西亚在座位上左顾右盼着，却并没有找到那个记忆中的身影，朱利奥·德·霍华德，如果是缪兰德四大家族之一的成员，并且是地位不低的成员的话，想必是知道些什么的吧，虽然原本是这样考虑的，但对方似乎并没有和自己坐上同一班列车。
大约是因为在站台上耽搁了太久的缘故，不仅是梳理混乱的意识需要一段时间，和艾拉、艾希瑟琳商讨，将知晓的事情全盘托出，这一切也都需要花时间去做，结果就是等露尼西亚登上车厢的时候，朱利奥早就已经乘车离开了。
“露娜好像对这辆列车没什么好奇的地方呢，动力之类的方面。”
艾拉侧过脸来，对露尼西亚这样询问着。
“啊？啊，因为上次问过了嘛，龙晶什么的。”
“上次？……原来如此，这样啊。”
艾拉·赫珀理解的速度很快，虽然对于她来说是从来未曾经历过的事态，经验、知识一类的东西在眼下这种情况统统失效，但凭借着对于露尼西亚的绝对信任，再加上牢牢记住露尼西亚所说的每一件事，她还是能很轻松的跟上露尼西亚的对话节奏。
倒是露尼西亚，明明只从艾拉那里听过一次关于龙晶知识的讲解，却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对于她来说倒也算是挺不容易的，毕竟她的理论水平只能说一般般。
艾希瑟琳也回过头来，凝视着露尼西亚的面孔。
“露娜是在找什么吗？”
“嗯，在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能提供情报的人……”
“这样漫无目的的寻找也不是个办法。”
确实，艾希瑟琳说的不错，现在的这种做法和碰运气实际上也差不多。以朱利奥为例子，露尼西亚觉得如果找到他的话就能获得什么信息，但实际上却是，露尼西亚无法保证自己能登上列车的时候，朱利奥还在这一班列车上，就算是在同一班列车，也无法确定他本人究竟在哪个车厢，就算真的找到了他本人——想要从他口中掏出情报来，这件事情难度恐怕不低。
不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三天前”所碰到的巧合当中，仅仅是自己坐晚了几班列车这件事，恐怕就能让其中的一些巧合难以成立，倒不如想想怎么样才能主动去寻找蛛丝马迹。
“艾希有什么建议吗？”
“先寻找据点——”
“——然后以据点为中心，进行情报的收集。既然‘上一次’露娜已经让我们收集过一次情报了，那等选好据点之后，可以先整理一下上次收集过的部分，然后再考虑接下来应该去寻找哪些信息。”
“这样不错呢。不过我只知道怎么在野外搭建营地，对如何在城里挑选据点没什么了解。”
这对于艾希瑟琳来说就算是完全陌生的话题了，于是艾拉再次接过话题：“如果是想隐秘行动的话，一般会选择地下空间、偏僻的院落或者小巷，远离人群和治安岗，而如果需要良好的视野，就需要选择海拔较高、较为开阔的位置。打探情报并没有固定的路数，相比起住在哪里来说，能不能找到正确的中间人更加重要一些。”
“俯瞰全城……嗯……”
换句话说，就是实际上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吗？露尼西亚苦恼的沉吟起来，备选项目太多看起来也是个问题。
“既然如此的话，还是选个高点的地方吧？上次城里应该还有好多地方没探索过，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遗漏呢。”
非要说的话，“三天之前”的一行人实际上只去过空港、酒店、市中心和城内几个比较著名的景点，再加上倒数第二天收集情报时，在下层区和酒馆街徘徊过一段时间，大致上来说可以算是没去过几个地方。
“那么选视野开阔一些的地方可能比较合适。”
实际上，艾拉自己对这个看法也心里没底，毕竟她的经验也基本只适用于野外和不算太繁荣的城市，在特威克或是诺萨维那种地方，艾拉可以轻易搭建出一个安全的据点，以此为中心进行活动，但是在缪兰德这种治安完备、高楼林立的地方，她也是经验浅薄，只能根据印象提出见解了。
如果要说高层建筑有什么缺陷，那就是遇上袭击的情况下很容易出现危急情况，露尼西亚一行人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不过这倒也不算太大问题，毕竟以缪兰德的治安状况而言，除了第三天十二时可能会遇上的问题意外，其他情况下基本不会出现什么突发情况。
随着列车缓缓驶入市中心，露尼西亚原本紧张的心情也随之平复。
接下来，就是该具体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
“……差不多就是这样，这些就是‘上一次’大家打听到的情报。”
结果，据点最后还是选在了露尼西亚最熟悉的地方，帕西帕提奥酒店，这里视野良好，安全有所保障，住起来也很舒服，并且干什么事情都很方便——空港是暂时不用去了，毕竟“上一次”就已经确认过了飞空艇出发的时间，事件本身似乎也和飞空艇以及空港区没有太大联系，现在只需要将注意力专注于市区内即可。
在缪兰德建国纪念日假期的第四天，将会在伊帕托市民广场召开隆重的庆祝典礼，并且有不知源头的传闻流淌于市民之间，让他们小心可能会在那时出现的意外与混乱。结果就实际上而言，意外确实发生了，只是不在第四天而是在第三天深夜——倘若将零时视为第二天，那说是第四天也不是不行，但还是与庆典无关——并且也完全不是什么储备物资、加购兵器就能应对的问题。
混杂在谣言中的原因实在是太多，让人很难去分析哪个才是正确的，在这种情况下，相比起去考虑其中到底哪个是真的，不如直接考虑消息散布者是谁，又有着怎样的用心，毕竟谁也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否在那些流言之中。原本艾希瑟琳提出的方案，也就是直接离开，现在看来也是很难行得通，那灾害的规模似乎已经远远超越了缪兰德本土，逃跑是不可能的选项，一时间也想不到在哪里能拉到足够可靠的援军，能够考虑的唯有在缪兰德之内就将一切解决，否则的话，不管是谁让自己回到这里，这一切都会失去意义。
“有效的部分不多呢。”
听完之后，艾拉却是皱起了眉头。
露尼西亚歪了歪脑袋：“嗯？怎么啦？”
“相对于露娜说的事件而言，如果这些真的是‘我’收集到的情报，那实在是太粗简而不可靠了。”
“没关系啦，那个时候谁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嘛，大不了现在重新梳理一下，‘上一次’花了太多时间去逛街购物，这一次把所有时间都放在解决问题上的话，说不定……”
艾拉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她的眉头依然没有就此松开。看起来，她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只是因为其他原因而无法将之说出口。
“那时候的我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我那时候有没有什么变化”，一想到其中可能蕴含着的潜台词，艾拉就不愿意将其吐露。
艾希瑟琳静静望着艾拉的侧颜，并没有对此说些什么，只是又再次将脸转过来，说道：“问题一项项解决好了。艾希首先想问的是，露娜对‘是谁让露娜返回此处’这件事有什么头绪吗？”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虽然看起来这是好事，但如果那个存在是怀有恶意的话，在解决问题的时候至少能有所防备。能想起来吗？”
“没什么头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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