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式逸闻机关
就像艾希瑟琳忘记了什么一样，露尼西亚晃了晃脑袋，似乎自己也忘记了什么东西。在那梦魇结束前，似乎还发生了什么，自己似乎见过“某个人”，又似乎没有，关于那最后时刻的记忆总觉得有些模糊，不知是因为谁有意隐瞒，还是说是因为时间混乱产生的差错。
“这样。那就先放置这个问题好了。”
艾希瑟琳倒是没有在这上面多做纠缠，看起来她似乎也只是顺口一提，实际上并没有太把这个问题当一回事。
“那，露娜大人对最后降下灾难的存在有什么头绪吗？”
接下来提问的是艾拉，露尼西亚则是苦笑了一下，像是在说“怎么又问我”似的——不过毕竟在场的只有她自己知晓究竟发生过什么，这也算是无可厚非了。
“这个就更不清楚了……齿轮和钟表，看上去是时间权柄的意象，如果一定要从我熟悉的存在里挑选一个最符合这一特征的，那答案也只有一个了。”
答案只有一个，并且，不言而喻，就算不说出口，存在于世人心中的常识也会自动将答案呼唤出来。
光阴与审判之神，时光、审判、正义权柄的代行者，法律的见证者，契约的维护者，法庭的守护神，庄严的大神亚历山大——这个答案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说出口，似乎只是将这作为答案的备选都足以被称之为亵渎神灵。
露尼西亚猛地摇了摇头。
“这不可能。”
她的否认斩钉截铁，虽然她说出了之前的话语，但她根本没有将其作为答案。对此，艾希瑟琳和艾拉·赫珀都没有发言，她们注视着露尼西亚，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解释。
“……因为，我感觉到了。”
气息，形体，声音，以及，烙印在第六感上的“那种感觉”，八音盒上的新郎与新娘拧下了彼此的脑袋，挂钟里跃出了腐烂的大脑，骨灰从沙漏的一端落至另一端，日晷上插着尸体，绳结上勒断脖颈，吊起的无数尸体摇摆着，就像是大钟下的钟摆，啊啊，不会有错，那种气味对于露尼西亚而言并不算陌生，就在不久之前，她便已经嗅到过类似的东西了。
“感觉到了，黑暗诸王的气息。”
所谓“黑”的气息，往往有其共性。
哪怕本质完全不同，哪怕一个是风的代表，另一个是永不熄灭的火焰，烙印在其气息中的那种感觉，对于受神明眷顾的人来说，都是同等的刺鼻，充满了其特征。令人惊奇的是，那种特征往往表现的各不相同，但又都能让人联想到同一种，或者说同一类东西，那些不容于人世的支配者，神灵之敌，亵渎者，污秽者，黑暗的大君，有人称其为一切的源头，有人称其为一切的重点，暗的诸王。
那种气息，露尼西亚“嗅到”过类似的东西一次，所以绝对不会认错。
那是在水车渠荒废的遗迹中，跨越了遥远时光，来自于古老过去，深渊之内，坟茔当中，被唤作“亵渎之双子”纳戈与耶布的存在。
她几乎可以说对“黑暗诸王”这种存在一无所知，这并非是说光辉神庭不会教导一位出师的圣武士这些知识，仅仅是能够让人知晓的知识实在不多，如果说对大多平民隐瞒，是为了他们通过廉价的仪式和呼唤去换取黑暗诸王的降临，取得黑暗诸神的青睐，那么对圣武士所隐瞒的那部分，则是因为那些知识只是被了解就会污染精神，腐蚀灵魂，其中包括着禁忌的咒文、“神”的真名、那些亵渎的仪式和权柄。
说不定，就在那些不知名的存在李，就有某个“王者”拥有着和亚历山大相似的时之权柄。
“所以，就是所谓的‘神灾’吗。”
艾希瑟琳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表情颇为难看。
“对，应该是的。如果说之前遇上过的那个，‘亵渎之双子’所释放的法术，程度是其力量的片鳞，那‘三天前’的那个简直就像是黑暗诸王直接降临一样……”
只是回想起来就会颤抖，那种刻入骨髓的无力感，正是直面神灵时的恐惧。
“正神的力量远胜于黑暗诸神”的说法不过是安抚民心用的宣传，即使黑暗诸神里据说也有能够被凡人击败的弱者，其中依然不乏比肩甚至超越神明的存在，这是只有真正面对过那种恐怖的人才能理解的事实。
黑暗的神明降临于此——其名为“神灾”。
第三十九章 第一日：推理再开（其之二）
“……”
沉默随着结论的下达而降临。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不仅是提出了这一观点的露尼西亚，艾希瑟琳在沉思，艾拉则沉默不语。她们的理由或许各不相同，却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神灵之敌，亵渎者，污秽者，黑暗的大君，不祥的神祇们，黑暗诸王……那些名号究竟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怎样的伟力，怎样的恐怖，越是了解其存在，便越是会因此而感到无力，若是意志脆弱的人，连反抗之心都不会升起，膜拜，降服，屈居其下，化身为先驱和祭品，它们，亦或者是祂们，本身就是这样的存在。
“不……不对。”
艾拉·赫珀重重的摇了摇头。
就连露尼西亚都一脸惊讶，作为在座的三人里，对正神信仰最为虔诚的她都还没来得及反驳这一定论，看似对神明并没有太多敬意的艾拉却第一个将其否定，似乎她也在信仰着什么，狂热且坚定，认为黑暗诸王在其面前也不过不堪一击之物。
“就算是黑暗诸王……不，‘黑暗诸王之一会在第三日降临’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什么定律和真理。啊，并不是在反驳露娜大人经历过的事情，而是说，‘黑暗诸王的降临’实际上不过是某个事件导致的结果，这个结果换成别的什么，正神的神怒，突如其来的天灾，不管哪一种都无所谓，只要到达了结果，实际上就已经意味着‘失败’。
就算是黑暗诸王，也不可能随心所欲的降临于这个世界，某种条件严苛的仪式，或者某个意外产生出的通道，只有这样才能让黑暗诸神有机会出现，也就是导致露娜大人记忆中最后那一幕的产生——换言之，我们根本就不需要考虑如何对抗那黑暗的王者，只需要考虑如何改变过程，让这一结果根本无法发生即可。”
“确实是如此呢。”
露尼西亚随之振奋起来。
说的没错，敌人是黑暗诸神之一所以无法对抗，这种担心这种恐惧这种绝望本身便是多余的，只会对思考产生不利的影响，实际上，不管那漆黑的神有多么强大，多么势不可挡，只要其本身根本无法出现，就在实质上没有任何威胁。
“况且，就算真的，不管怎么样，那污秽的存在都会降临的话——”
也绝不会放弃，绝不会退缩，绝不会妥协于恐惧，决不会屈服于邪恶。
如果无法再做的更好了，那就挥剑迎上，这才是圣武士的生存方式。
“说得好，露娜大人。”
“那么大话就先说到这里，‘笑点说一万次就会变成现实’，嗯，再聊些行之有效的话题吧，就像一个梦破灭，在做梦者得知他正在做梦之时。”
“怎么听起来像是在挖苦我……”
露尼西亚笑着耸了耸肩，接着说道：“大致的情况就是这样，也还没想好有什么要补充的——二位对于现在这些情报有什么看法吗？”
艾拉和艾希瑟琳对视了一眼，幽蓝和黄金色的瞳孔四目相对。
看起来，她们虽然经常会拌嘴，但又总会在某些时刻有着高度的一致性，做同样的事，或者提出同样的想法，就像现在这般。
“……要说的话，最大的疑点，实际上是那个‘庆典仪式’。”
“艾拉是这样认为的吗？”
“艾希也是如此判断。”
露尼西亚有些迟疑的歪了歪头。
“乍一看，感觉那个庆典仪式好像无关紧要的样子。”
“露娜大人是否能确定，‘缪兰德建国纪念日’具体是哪一天？”
虽然假期有七天，但缪兰德纪念日肯定只会是这七天中具体的一天，而非整个七天都在建国，那可就太过于匪夷所思，让人难以理解了。
“就是今天，正好也是巡回的末尾……啊。”
啊，是了。
在提出这件事的瞬间，就算是没有太在意这条情报的露尼西亚，也一下子就察觉到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也即是说，这个缪兰德建国纪念日的七天假期，其各种活动的时间安排根本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到让人第一时间就会去怀疑其中是否有什么问题。明明假期的第一天就是建国纪念日本身，这一天却根本就没有像样的庆祝活动——就连《席兹伯格》的第一联、作为开幕的前夜，也是上演于假期开始之前的那个晚上，而非这第一天夜里，整个建国纪念日当日似乎就像是被放空了一样。
而在这之后，假期的第二天，明明是个看起来并不重要的日子，却要在一天之内，让剧院里的歌剧演员们演完整个《席兹伯格》的三联，几乎把演员们和观众的一整天都耗在这里。这大概率并非是剧院本身的意思，对于剧院而言，这样的安排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好处，只会招致大量的不满，原本能做增光添彩只用的名角，如今只能勉强用来压制观众们的怨言，很难不让人去联想，是否有什么不可抗拒的力量在安排剧院做出这样的决定。
接下来就是第三天，第三天看上去同样也是什么特别的安排都没有，连庆典现场都在布置当中，这一天倒是很符合其平平无奇的定义，而到了第四天，一个本来也和第三天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日子，又突然要在市民广场举办一场隆重盛大的庆祝，似乎第一天并非建国纪念日，第四天才是一样。
这种安排在一开始路过这里的一行人看来，最多称之为奇妙，实际上她们根本不了解缪兰德，对缪兰德建国纪念日的具体日期也是之后才了解到的，根本不会产生过多联想，而倘若是在一个缪兰德本地人看来，这安排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匪夷所思、难以理解了。
露尼西亚没能一时间想到这一点，也多少有些是因为身在其中，由于太过投入而忘记了这最基本且浅显的疑点。
“确实，这个很不对劲呢。”
“露娜也想到了，那就可以把思考继续推进了。”
“也不能说想明白啦……如果说第四日的庆典仪式有问题，但第四日的庆典仪式又并非是说在午夜十二时召开，而是很正常的安排在早上九时之后，这个‘庆典仪式’指的肯定不是什么献祭全城的邪恶仪式，毕竟实际上问题在第三天就发生了，第四天相对而言根本就不存在了吧？”
虽然说想明白了，但又没有完全想明白，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是诱饵。””
两道不同的声音在同一时间响起，艾希瑟琳和艾拉再一次四目相对，似乎她们比起面容相似的露尼西亚和艾希瑟琳之间更像姐妹似的。
艾拉微笑着，比了个“请”的手势，艾希瑟琳便也没有客气，紧接着说了下去：
“并非是某种高深莫测的做法，亦非是什么充满智慧的谋略，实际上只不过是非常浅显的诱导。故意传播出‘第四天会发生什么’的消息，实际上会发生事件的节点却是第三日夜晚，这样做就能产生误导，让人忽略第三日夜晚，去重点调查第四日的庆典仪式。”
“这样不会产生相反的效果，反而让人疑心第三日夜里吗？”
“为什么会呢。”
艾希瑟琳歪了歪脑袋。
“艾希，露娜，艾拉，之所以会确信第三日夜晚将发生些什么，而非第四日白天将发生些什么，其原因为露娜所带来的信息，这是从结果反推出过程。而对于其他人，第三日夜晚和其他几个夜晚又有什么不同？第四日对于他们而言，就像期待中的歌谣里的四行诗，第三日的夜晚则平平无奇，若要说哪个日子最为可疑，假日的前夜，纪念日当天，被歌剧填满的一整日，这些日子都要比第三日来的更为令人多疑。”
“嗯……”露尼西亚沉吟着，“所以，相比起整个假期的其他六天，甚至再包括假期之前的那一天，只有第四天疑点最多，而相比之下第三天根本不值得在意，所以就算其他人想要调查，也只能从第四日着手，不可能直接怀疑到第三日。”
“就是这样，露娜大人理解的真快。”
艾拉微笑着，接着说道：“我们三人中，现在只有露娜实际去过那里……亚历山大大圣堂。那么露娜大人能否告诉我，那里像是在举行某种禁忌的黑暗仪式吗？”
“不像。”
露尼西亚的回答几乎没有思考和犹豫，她记得相当清楚。
“没有特殊而醒目的‘黑’的气息，也没有血腥味、异样感之类的东西，更不存在惨叫声这样的标记，否则一下子就能察觉到了。”
实际上却是，如果忽略掉大门紧闭和门岗空无一人这两个怪事之外，整个亚历山大大圣堂看上去都十分正常，甚至可以说是散发着让人镇定、安心的神圣感，根本无法和邪神、黑暗之类的说辞联系到一起，这也是露尼西亚一直想不通的地方。
“会不会是邪神的气息被圣堂本身掩盖住了？”
艾拉的这种看法也并非毫无道理，乍一看，亚历山大大圣堂作为现存最大的亚历山大圣所，悠久的时光、神明的显现与无数次祈祷都为这里带来了浓厚的神圣感，并且亚历山大大圣堂本身的建筑结构足够巨大，其宏伟更胜于要塞和城堡，似乎很容易就能遮掩住那些邪恶的气息。露尼西亚却是认真的摇了摇头。
“不会，不可能。”
因为她是专家，所以马上就能如此断言。
“能让邪神直接降临，而非像‘亵渎之双子’那样仅仅投下一丝力量，其所需要的仪式、祭品大概都远非水车渠遗迹那种规模所能媲美，这种仪式很难因为这种原因就被掩饰下去……而且，和常识所认为的不同，在圣所举行黑暗仪式，污秽感和邪神的气息非但不会被压抑，还会被成倍放大。”
闻言，艾拉和艾希瑟琳都愣了愣，很显然，她们都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关于黑暗诸神的知识，受限于那些知识本身的危害性，就算是露尼西亚也了解不多，不过正好，这就是她所能够了解的其中之一。要说为什么她会知晓，其原因无非是这种案例的普遍性，一个资深圣武士，只要经常出外勤，生涯里总是会解决这种类型的事件。
“其原理，本质是诸神圣所对于类似行为的预警。所以‘黑’的气息不会增加，因而不会导致更严重的污染和破坏，但却会被扩散的要比原先更加广泛而容易察觉，这样一来，普通人也能很容易感觉到不对劲，从而主动远离这种危险地点，也方便闻讯前来的神庭人员进行调查，寻找邪教徒的行踪。也正是因为这种原因，邪教徒往往会选择废弃的圣堂、神殿、祭坛作为仪式场所，一方面是为了满足他们的渎神心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更方便的取悦他们信仰的邪神，似乎这样就能让他们的话语更容易抵达另一个世界。”
所以，哪怕听起来很矛盾，神的领域依旧会放大污秽感，这也正是露尼西亚否定艾拉猜想的原因。
“那么如此一来，就能暂时排除第三日夜晚亚历山大大圣堂中举行了黑暗仪式的可能性。”
“嗯，确实如此。”
明明没有举行邪恶的献祭仪式，甚至完全没有可以称之为征兆的东西，黑暗诸神之一却还是降临了，这件事情显得很让人不解。
艾希瑟琳沉吟着，在笔记本撕下的一页上写下了“圣堂”与“仪式”两个词，又打了个疑问符上去。
“先假定，这一切都和缪兰德的上议院有关。”
“怎么说？”
其实露尼西亚自己也知道为什么如此，不过看起来，她只是想借此多和艾拉说说话。
“缪兰德是贵族共和，那些古代纳萨兰流传下来的贵族，在这里权势堪比皇家，四大家族几乎是这里的皇帝，下议院相比之下显得有名无实，这件事情中的很多操作，如果不是由大贵族出面的话，几乎不可能实现，甚至很大可能就是四大贵族的手笔。”
“比如说，庆典仪式的安排。”
“没错。”艾希瑟琳接着艾拉的话说着，“以及缪兰德大剧院的演出安排。为何他们要让缪兰德大剧院调整演出时间？”
艾拉在纸张上又写下了“大剧院”一词，并同样标上了疑问符。
“故布疑阵？”
艾拉摇了摇头，并不赞同艾希瑟琳的意见。
“除了第四天的庆典之外，再增加其他疑点似乎对他们没什么好处，让人怀疑的地方越多，第三天的事情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如果是我的话大概不会这么做。”
“这确实都是只有四大贵族这般权势才能办到的事情。”
露尼西亚伸出手指，指向了艾拉写下的“贵族”一词。
“而这其中绕不开的一个问题嘛……他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第四十章 第一日：探究
一切行动都绕不开的一环，也即是“这样做能获得什么”。
为了金钱，为了名誉，为了实现理想，为了守护他人……就算是看上去毫无所求，行事仅仅是因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却依旧采取了行动的那种人，其也可以说是按照本能在行动，可以称作是为了获得满足感，无论这种满足感是健康的亦或是病态的，都没有摆脱“为了获得什么”这一范畴。
当然，“因为这样很有趣所以这么做了”，这种人并不能算得上是能够简单分析的存在，在混沌与守序的天秤上无比趋向于混沌的一侧，然而在缪兰德，这种情况完全不需要考虑，就算四大家族之一会有如此癫狂的决策者，四大家族也不可能全部都是这样的人，否则根本不可能保证缪兰德的稳定。
又或许他们其实都是藏得很好的疯子，但倘若将这种小概率事件也纳入思考当中，问题就会变得没完没了了，倒不如直接不去考虑为好。
“如果说事情的源头是四大家族，那想要搞清楚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这点，未免也太……”
露尼西亚看上去很是苦恼。
没错，因为情报实在过于不足，想要在现在就搞明白这件事，也同样近乎是不可完成的任务。“情报不足”就像是一句难以摆脱的咒语，始终萦绕在整个时间上，化作阵阵浓雾，让其中的细节难以捉摸。
“可以先试着分析，为后续调查做铺垫。”
艾希瑟琳用手指敲着沙发扶手，发出好听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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