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式逸闻机关
这听起来，实在是有些讽刺和可笑。
随着这小小的杂念，心情也无法再保持那般平稳，自己似乎在这里拖了太久了——进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吧，那么现在又是几点，距离那个十二时的限制又到底还有几小时？几分钟？几秒？时间的感觉随着杀戮的展开而变得模糊，还未劳累，却又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迎来劳累的那一刻。无法向同伴确认现在的时间，恐怕就算无意识中问出了这样的话语，最后也会在某一次挥剑里忽略掉随风而来的答案。
——然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意识被吹飞，接着彻底断了线，自己的记忆只剩下一个可怖的断层，难以越过，无法越过，毕竟那断层是如此之宽，就像是小小的睡了一觉。
“露娜大人，听我说——唔……接下来，您可能要自己突破仪式场的封锁。”
——你在，说些什么啊？艾拉……艾拉·赫珀，不是说要一起吗？
勉强回忆起了发生的事情，但意识依旧断断续续，一时间难以连成像样的一片。看起来艾拉也很清楚露尼西亚现在的状况如何，更何况，身后传来的声音愈发不利，自己身上的疼痛也越来越明显，如今的情况并不允许她再做耽搁。她从腰包中掏出仅存的药水，将外伤用的洒进露尼西亚铠甲内，将内服的那些与强效精力剂一同喂进露尼西亚口中。
为了保证效果，保证这不至于耽搁太久，艾拉将自己身上携带的全部都用在了这里。
后果可以预见的同时，效果也足够显著——断线的思维在重新连接，身上的疼痛在减缓，甚至连那些伤口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精力被充分压榨出来，源源不断的补充着，振奋着，或许在一切结束之后会立刻因为过度疲劳而累倒，但至少现在，露尼西亚的意识前所未有的清醒，似乎状态不仅是回到了巅峰，甚至于还要更强几分。
“咳、咳咳……艾拉你，刚刚给我喝了、什么？”
“活力药水、英雄气概药水、强效治疗药水、精力剂之类的。”艾拉的话语迅速但清晰，她的动作也依旧温柔，像是怕不小心伤到露尼西亚一样，“露娜大人，阻止仪式的事情就拜托您了。”
“等等，那你呢，你还有艾希——”
“我们会留在这里，拖住‘她’……等待您的好消息。”
紫色与黑色的双剑原本置于地上，现在又被艾拉重新拾起，握在两手当中。
她故作轻松般的露出了微笑，只是笑容也无法掩盖她腹部逐渐扩大的血迹，那不像是在杀敌时溅上的血污，反倒像是……从她体内渗出的血液。
“动身吧，露娜大人，我的救世主大人。”
在这之前，她便已经将露尼西亚的身体扶正，让露尼西亚能够在恢复力气之后便能轻松起身。这里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她能做的事情了，她已经将自己身上所给予的东西都给予了露尼西亚，似乎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的笑容显得愈发轻松起来。
“艾拉……”
露尼西亚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只是话语贴近嘴边之后，又似乎什么都说不出来。
力气在逐渐恢复，但即使如此，她依旧还没法抬起自己的胳膊，似乎连给她伸出手去挽留的机会都没有。
她知道艾希瑟琳正在做什么了——所以，她同样无法阻止艾拉的脚步。
“……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嗯，我会等着您回来的，救世主大人。”
她回过头去，踏出脚步，踏向不属于露尼西亚的那个战场。
宝石原石的粉末闪烁着，无形的力墙隔绝了形象与声音，于是，露尼西亚再也无法看见粉发少女的背影，似乎只有手边那颗残留着其魔力、用于启动最后手段的魔法宝石，能够向露尼西亚证明，自己确实有过这样一位旅伴。
……
当时，发生了什么呢？
不仅是露尼西亚在思考着这件事，艾拉·赫珀也同样如此。只不过露尼西亚是为了取回在冲击中一时失去的记忆，艾拉则是为了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该怎么才能取得胜利？该怎么才能保住性命？
否。
要思考的事情唯有一件，仅有一件，也只可能有一件。
——该怎么，才能拖住更长时间？
抵达地底大厅之后，敌人的攻势有所减缓，虽然对方的士气依旧，仍然能如同之前一般组织有序的攻势，但他们似乎也不太能承受得住继续减员的损耗，只能被迫放缓节奏，眼睁睁看着露尼西亚一行绕过地牢，穿过仓库，进入保管室，逼近最后的仪式场。
届时，便意味着露尼西亚一行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也意味着这些守卫者的失败。
但就在进展如此顺利的时候——露尼西亚被击飞了。
第一击，从通道尽头直射而来的刺剑洞穿了露尼西亚的肩头，过量的巨力拉扯着她的身体向后退去。
第二击，来自于同一个方向的“某人”，在刺剑命中露尼西亚之前便已经踏步冲来，速度之快，力道之强，以至于看上去几乎像是在通道内飞行，甚至于瞬间移动，“某人”的手掌握住了露尼西亚的脑袋，不等她从刺剑命中的余力里反应过来，便径直将露尼西亚砸进了墙壁之中。
第三击，“某人”将刺剑从露尼西亚的肩头拔出，再深深刺入她的胸口，穿过肋骨和肺叶。
第四击，隔膜被刺穿，第五击，剑尖向下偏移了些许，第六击，肝脏上开了个洞，第七击，刺剑贴着脾脏滑过……“某人”像是在做着某种无意义的事，既不是在享受，也不是在战斗，似乎只是单纯的在“完成某种工作”，刺剑没入露尼西亚体内十二次之后，“某人”便将露尼西亚失去意识的残破身体向着旁边一丢，再也没多投去一眼。
取而代之的，那冰冷纤细、如血般鲜艳的竖瞳，凝视着艾拉与艾希瑟琳。
“敌人就是你们吗？大~姐~姐~们~？”
少女的声音清澈而单纯，有着幼童般的天真，就像是一汪清泉，以鲜血为水液的清泉。
或许，随着意识的回复，记忆的归来，露尼西亚已经能够回想起来，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者究竟是谁——萝丝，露丝，玫瑰色的少女，“钟摆骑士席兹伯格”的扮演者，缪兰德大剧院的名角，这些称号似乎难以与眼前的龙裔对上号，但那容貌，那独特的犄角，纤长的赤尾，绯色的龙鳞，无论哪一个都在昭示其身份。
为什么会是她？这种事情恐怕只有露尼西亚会去思考。
而对于艾拉来说，她只是一个需要拖住的敌人——无论如何都必须拖住的敌人。
她的神情凝重且专注，以至于忽略了之前为了争取时间而选择迎战的艾希瑟琳，忘记了不知能否抵达终点的露尼西亚，她的眼中只有那个绯色的敌人——那条龙一样的存在。
“怎么啦？怎么啦？机关傀儡也会流血吗？机关傀儡的血又是怎样的颜色呢~？”
那柄装饰华丽的银色刺剑，虽然品质不俗，却似乎并非她惯用的武器，早已被她随手抛在一旁——现在的萝丝，正将空无一物的手掌刺入艾希瑟琳的肩头，深入，贯穿，直到那些晶莹漂亮的蓝色液体从伤口中溅出，落在地上，化作星星点点的沙尘。
“真是漂亮呢，让人忍不住好想在多看看哦……不过真是遗憾呢……”
“有什么、可遗憾的。”
“手和脚都已经折断了，如果就这么把脖子也拧断，不觉得结束的太早，太无趣了点吗？大姐姐明明是机关傀儡，表现的更耐玩一点嘛~”
正如她所说的那样，艾希瑟琳的双手双脚，那精巧如艺术品般的机关造物，现在正呈现出凄惨的麻花状，被拧碎，被折断，如同玻璃碎片般被随手抛弃，破碎的零件与幽蓝色的液体混杂在一起，难以分辨出彼此。
“就算变成这样了，大姐姐也不会惨叫吗？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真无趣呢。”
“随你怎么说……”
“那就这样结束咯——”
“——动手！”
随着萝丝的手臂举起，随着艾希瑟琳的声音响起，利刃破空的声音也随之而至。
耀眼的紫蝶四处纷飞，在“残酷巫咒”生效的一瞬间，艾拉·赫珀的身影便再次踏入战场，同时挥舞的紫与黑两柄长剑一齐斩在萝丝身上，从第一击便全力以赴，毫无保留。
自从被萝丝用手指划开侧腹，以“融身入影”消去痕迹，艾拉便从战场上一时脱离，不仅是为了稳定伤势，治疗露尼西亚，同时也是为了这等待多时的一击。
“咒剑诅咒”、“脆弱诅咒”，再加上“魔能斩”——这一击近乎带上了艾拉·赫珀一时间所能带上的全部力量。
“艾希！还能动吗！”
“很快就好。”
之前因为被萝丝所压制，只要试图进行再生，新修复的部位就会立刻被重新破坏，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艾希瑟琳也无法恢复战斗力，由于艾希瑟琳这一击所制造出的空档，她才有能力重新修复自己被完全破坏的四肢。
只不过——对方似乎并没有打算给她们太多时间。
历史悠久的墙壁被砸碎，尘土随之四处弥漫，而在那弥漫的阴影中，一道赤红色的身影徐徐起身，不紧不慢。
“哈哈……”
她轻笑着，用简简单单的一次挥手，将尘埃震散，将架剑以待的艾拉隔空击退。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愉快的笑着，不带半点负面情绪般的笑着，因为单纯且直白的畅快和喜悦而笑着。
摇晃着鲜红的尾巴，颈下与手腕上的鳞片似乎也因为愉快而微微颤抖，似乎她一点也不介意，自己小臂上那被一剑斩出的浅浅伤痕。
毕竟，那伤口蠕动着，聚拢着，眨眼间便愈合如初，只留下一条浅浅的红痕——这种东西又为何要在意呢？
“大姐姐们，狂欢节要开始了哦？”
和严阵以待的二位不同，似乎对于大笑着的她而言，这并非是以生命为赌注的厮杀。
只不过是一场凌虐猎物的游戏而已。
第四十九章 第三日：休止符
露尼西亚并不知晓另一边的战况，似乎一切都重新安静下来，只有脚边残留的血迹能够证明，之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力气已经渐渐恢复，只是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不过露尼西亚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她只能尽力忍耐着从肺腑间传出的痛苦，拖着白色的巨剑，慢慢向着前方挪动。没有时间在这里继续耽搁，必须尽快前进，再将仪式的现场破坏——这不仅是因为十二时的界限正在飞速靠近，更是因为，还有人在等着自己。
——要坚持住啊……
本能般的挥剑，本能般的将从阴影中扑出，意图偷袭自己的守卫拦腰斩断，露尼西亚已经对那些流淌的血液和内脏感到麻木了，她似乎已经习惯了用巨剑撕开肉体，劈开那些与自己无冤无仇，但又在立场上天然敌对的自己的同类。
即使如此，她前进的速度依然很慢。
伤口确实在缓慢愈合，力气也确实在逐渐恢复，但这里的敌人看起来也并不比外面要少，这里似乎就是所谓的最后防线，普通士兵的比重已经大大减少，聚集于此的似乎全都是职业者，这就导致露尼西亚无法再故伎重演，像切开木桩一样一剑一个的解决掉袭来的守卫。
不过，就结果上而言，依然是她的胜利。
用师承自赛斯汀·阿格丽斯的剑技令攻击偏斜，接着再用手中的“伸冤者”将肉体斩断，就算敌人的力量和技术都比起之前有了不小提升，却依旧无法在职业者的层面上匹敌作为圣武士的自己，更何况，露尼西亚的剑技与武器都有着难以跨越的优势，也正是因此，她能够一遍又一遍突破阻拦和封锁，一遍又一遍跨越敌人和障碍，以缓慢的速度，逼近那扇通往地下祭坛的大门。
为什么要将那厅堂内的陷阱设置成现在这样，非要到极近的距离才能触发呢？露尼西亚原本也不明白，还是后来艾拉为她解释了一番之后，她才知道这样做的目的：主要是为了防止在触发之前就被发现。如果将触发陷阱用的术式比作“引线”，那么太长的“引线”就会变得很容易被察觉，相反，短的“引线”更容易被隐蔽起来，连带着让本就表现出惰性的陷阱难以被察觉。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
赶紧按下按钮，将这里的一切破坏——然后回过头去，去和艾拉还有艾希瑟琳汇合，所有人都完好无损的从这里逃出去。
右手紧握剑柄，旋转剑身，在挡下刺来的直剑的同时反手一击，左手则完全不被另一边的动作所干扰，死死捏住了那枚得自艾拉·赫珀处的水晶。
咔、啦——
在这古老而空阔的通道当中，水晶破碎的声音，听起来清脆而响亮。
轰——！！！
回过神来的时候，身体已经被吹飞了。并非是忘记了自己靠近着其中一处爆破点的事实，露尼西亚只是单纯希望用陷阱来清理自己周围的敌人，只是她稍微有些低估了艾拉和艾希瑟琳做出的小小准备，以至于右腿被当场炸断，意识也和满耳的嗡鸣声一起，暂时被抛去了遥远而不可及的彼岸。
那声势要远比露尼西亚想象的更加宏大，到底埋设了多少魔法陷阱，将多少砖石暗中转变成了炸弹？她一片空白的意识根本无法思考，只能顺应着求生的本能，一点一点重新拼接，一点一点试图取回身体的掌控权。
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她不知道，也无力去知道，巨大的冲击让她浑身上下的伤口随之撕裂，那些在艾希瑟琳字祷子的帮助和治疗药水的作用下都无法愈合的伤口，如今正不住的涌出血液，在少女圣武士的身下聚成一滩浅浅的血泊，她甚至一时无力去确认自己行为的成果，只能瞪大着无神的双目，等待意识的回归。
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或许露尼西亚还会有余力去思考这种事情，但对于另外一边，对于艾希瑟琳和艾拉·赫珀来说，这种问题已经完全不需要去考虑了，在那爆炸声响起的更早之前就已经没有余力去考虑了。
“咕……唔……”
露娜大人那里，究竟进展的怎么样了呢？此时的她还未听见自己预设好的爆炸声，而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恐怕就算那声音真的按时响起，自己也没机会听见了。
意识随着血液的流逝而逐渐消散，身上似乎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剩下的只有愈发明显的寒冷。肋骨已经全断了吧，脊椎似乎也折断了，完全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但就算脊椎完好又如何，这双变得像是肉泥一样的腿，不是根本支撑不起身躯吗，内脏也变得乱七八糟的，恐怕剖开肚子的话，里面大约也找不出一处完好的地方。
“咳、咳咳……”
令人恐惧的是，自己明知道身上受了多重的伤势，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能感觉到的只有寒冷，只有无比的疲惫，似乎累到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眼前什么都看不见，破碎的眼球里映照不出任何景象，耳中倒是勉强能听到些什么，那是金属被碾碎的声音，以及愉快的笑声，或许在那片看不穿的黑暗里，艾希瑟琳的状态也比自己好不到哪去吧。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那摊被拆解的看不出形状的碎块，血肉与机关的杂乱混合物，那被从最微小的零件结构开始逐一粉碎的物件，即使还在蠕动，还在颤抖，恐怕不管是谁都看不出来，那是曾经名为“艾希瑟琳”的存在吧——也说不定有某个例外，但那又能如何呢，现在的“她”只是无法死去，不代表能做些什么。
真想就这样闭上眼睛。
这样就能去死了，像不知道多久以前的自己所期望那般，如愿以偿的去死了。
只是，现在，还不能这么做。
如果就这样闭上眼睛的话——不就什么都无法为救世主大人所做了吗？
所以，暂时还不能闭上眼睛，还不能这样简简单单的去死，所以才会紧握着剑柄，哪怕手指几乎动都不能动，也始终没有松开。可是那又如何，只是握着剑又能怎么样，身体已经完全动不了了，就算自己不主动选择放弃，距离名为死的界限也终究只有一步了。
不是吗？艾拉·赫珀？
所以该怎么做，不是从一开始就明白了吗？艾拉·赫珀？为何要胆怯，为何要畏惧，为何要在最后的关头产生犹豫？冰冷的耳语回荡在四周，呢喃着，告诫着，提醒着，诉说着自己唯一能做的事，那也是自己必然要去做的事。其实从一开始就明白了，不是吗？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对救世主大人的价值变得最大，不是吗？
所以该怎么做，不是从一开始就明白了吗？
“……奉献吧——”
粉发的少女轻启双唇，吐出这般虚弱而低微的声音。
没错，就是这样，这样就好。
她们笑了，微笑着注视自己想要的结局。
那对镶嵌在紫色剑身上的眼球正注视着自己，那对镶嵌在黑色剑身上的眼球正注视自己，少女的目光饱含残酷的微笑，她们并不存在的嘴角咧开了笑容，双子沉默不语，静待着她们意识中的疯狂所期待之物——同时，在此时此刻，她们也一样是艾拉·赫珀所需之物。
“已经坏掉了吗？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名为萝丝的少女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只是用鞋尖轻轻踩着金属的碎屑，用靴底践踏着原本或许是眼球的某物。颤抖停止了，蠕动也停止了，萝丝并不知道这意味着再生的极限，亦或是不死身的尽头，对于她来说都无所谓，她只知道一件事，即眼前的物件似乎已经彻底坏掉了这件事。
事实又是怎样的呢？再生还远没有达到极限，只要继续修复自己，艾希瑟琳依然是机关的不死之身。只是，她因为本不该有的惊讶和愕然而迟疑了，她想要阻止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最终却发现，现在的自己并没有这样做的能力。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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