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式逸闻机关
如果能发出声音的话,她一定会如此询问。
只是对于她来说,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游戏结束咯~”
“……是呢,游戏结束了。”
直到此时,萝丝才终于发现,自己刚刚忽略了什么。
回过头望去,能看到的唯有不可思议之景象。明明双手的骨头被折断了,明明全身的内脏被粉碎了,明明两条腿几乎看不出原先的形状,少女却依旧握着剑——从地面上站起。相比起感叹她的意志力,赞美她的顽强和不屈,萝丝心里实际上只有一个疑问: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不过,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少女的身形看起来,就像是某种为丝线所牵引的木偶,她的双眼早已破裂,却依旧凝视着前方,她的双手早已失去力量,却依旧紧握着长剑,并将之端举。
端举——而后斩下。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为了寻求一个让自己满意的死法,又或者是为了在最后给自己的救世主大人做出最大的贡献,亦或者单纯是因为,不这样做的话,自己就无法安心?就算是艾拉·赫珀自己,也同样无法回答艾希瑟琳那最后也没有给出的答案。
她的身体向前倾倒,正如那被她一同带走的半龙的少女。
在倒下之前,艾拉·赫珀已经停止了呼吸。
血液汇聚在她的身下,汇聚成一朵娇艳而鲜红的蔷薇。
直到此时,力墙缓缓散去,震耳欲聋的轰鸣也随之传来,碎石和尘埃淹没了少女们的遗体,如同为她们披上了名为永眠的布匹。
……
这一切都和露尼西亚没什么关系了。
近乎本能般的支撑起身子,近乎本能般的走向那扇变形的大门。
她虽说与艾希瑟琳共享着所谓的“生命”,终究并非艾希瑟琳般的机关造物,她只是能够从艾希瑟琳处获取再生的资源,能共享某些独属于艾希瑟琳的性质罢了,流血和剧痛会影响意识,脑髓和心脏被破坏依然会死亡,双目失明或四肢折断这种程度的创伤也需要不小的力气才能恢复,这种程度完全无法和艾希瑟琳的“不死性”相提并论。
还远远不够,远远不到能够行动的程度,她之所以还能维持着朦胧的意识,能勉强驱动自己的身体,只是因为那赌气一般不服输的想法罢了。不能失败,不允许失败,赶紧让一切都结束,然后再去寻找艾拉和艾希瑟琳,浓郁的不安追逐着她,像是发生了什么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见到的事情,但她已经无法考虑这些了。
她的脑海中,现在只能容下“前进”的命令。
挥剑斩下,原本就残破不堪的大门像是再也无法承受更多损伤一般,只是触碰便轰然坠地,碎成一地不成形状的残渣。在那后方,烟雾弥漫的场所,想必便是曾经的仪式场。大概是仪式场吧,能看见焦黑的礼器,看见烧糊的残肢,看见破碎的祭坛。走廊上发生的爆炸和这里相比,简直就像是一环法术和九环法术的区别,就算是露尼西亚也不清楚,艾拉和艾希瑟琳究竟在这里布置了多少陷阱,以至于能有这样的声势。
究竟怎么样了呢?
她不知道,她也无法确定。从这种景象上来看,仪式的失败几乎确切无疑,那些爆炸遗留的残骸里,许多都是她昨天在这里没有看到的东西,那些应当是为了布置仪式现场而带来的道具,这里大概确实如同一行人最初所设想的一般,临时但精心准备了一处祭坛,等到十二时完成仪式。
露尼西亚判断不出那究竟是性质为何的仪式,毕竟这现场被破坏成如此惨状,几乎找不出完好的物件,也就无从分辨其究竟是偏向于邪神还是其他什么——露尼西亚茫然张望着,直到他的视线匆匆瞥过祭坛位置的正中。
在那石雕的圣坛上,少女静静侧卧着,蜷曲着身体。
她的颈上垂挂着黄金雕刻而成的天秤,她黑色的纱裙上缀满了珠宝和银饰,黑白二色的发饰似乎与仪式无关,仅仅是她最后那一点属于自己的喜好,就像交织在额前的琴键,相比起那华美优雅的装扮,她的容貌更富有特色,让人一眼便能明白她是谁:毕竟除了她,还有谁会留有这般披散的黑色长发,额前有着那样一撮醒目银白呢?
柯莉特·希·卡洛琳,她的双眼紧闭,乍一看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露尼西亚却知道,她已经死了。
鲜血从她苍白的唇间溢出,不知开在哪里的伤口令她体内的鲜血流淌殆尽,从圣坛上溢出,于白石的下方汇成一洼血泊。
她已经不会在睁开眼睛,不会再呼唤他人的名字,不会再唱出歌谣了。
“唉……?”
为什么?
不明白,不想明白,本能的拒绝去明白。
破坏仪式现场,用那巨大的爆炸破坏这里的布置,这样就能阻止仪式了,难道不是这样吗?明明在斩杀袭来的敌人时可以毫不犹豫,年轻的白骑士终究还是在此时动摇了,毕竟,她从来没有想过,要用这种方式,亲手去夺走一位无辜少女的生命。
说不定会有谁为此而夸耀她,“做得好”,毕竟祭品如果不是在正确的场合、正确的时间,以正确的方式献上,便不会有任何意义。
但她还是会为此动摇,因为她从未打算这么做。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问题今天似乎已经问了太多次,多到露尼西亚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去统计,又该如何去一一解答。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艾希瑟琳和艾拉为何从自己身边离去,为什么萝丝会阻挡在自己一行面前……想要问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多到已经失去了提问的意义。
——你早该知道的,不是吗?
像是有谁握住了露尼西亚的手背,像是有谁伏在她的耳畔轻声低语。
——愤怒吧。
对谁?为了什么?
——为自己的愚行而愤怒吧。
茫然的抬起头,向上望去——在那原本是为教士宣讲而准备的高台上,正站着五道身影,其中三位是半老的老者,一位更显苍老,一位则似乎才至中年。
一个一脸无可奈何,一个眉头紧锁,一个将脸偏开,像是不忍去看台下发生的事情,一个正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自己,而最后的那个——那位中年男子,露尼西亚愕然的发现,自己在直接目视他之前,完全没有意识到其存在。
“……所以,破坏仪式现场的,就是你吗?”
那位似乎是为首者的苍老男性,正面无表情的俯视着露尼西亚,他的声音像是受了风寒般略显沙哑,却不会让人感觉到半点虚弱,而是散发着久坐上位之人磨练出的气势。
露尼西亚并没有如他所期望的那般,给出属于她自己的回答。
她只是本能般的摇着头,与其说是在否认,不如说是在表达着“无法相信”这一想法。
“突破了前面的防线,但是身受重伤吗?”眉头紧锁的那位半老者转过头,将目光投向一旁的中年男子,“山德里亚,她符合要求吗?我们现在需要替代品。”
闻言,那位偏过头去的黑发半老者肩头微微一颤,没有多言,被称为山德里亚的中年男性则缓缓说道:“既然是那个萝丝认可的资质,自然没有问题。并且,替代品不止一个,我能感觉到还有一个‘做好了准备’的目标。”
——在说、什么?
完全无法理解,露尼西亚只能茫然而困惑的听着他们的对话,只能死死盯着他们,在记忆中烙印下他们的存在。
她根本无法理解那些对话中的意思,只觉得一股寒意正悄然爬上自己的背脊。
“时间差不多了。”面无表情的老者揭开手里的怀表,瞥了一眼表盘上的时针,“原定的祭品无法使用,就由这两个替代品来进行。”
“明白了。”
山德里亚前踏一步,看似漫无目的的向前伸手一抓。
嗡——!
伴着清脆的破空之声,装饰华美、护手处以天秤为造型、剑尖宛若指针的刺剑便旋转着从通道的另一端飞来,而后为他轻松住在手中。那正是之前被萝丝用来刺穿露尼西亚、撕碎艾希瑟琳的刺剑。
端举刺剑,令剑身如同指向十二时的时针般,直直朝向天空,朝向那在地底绝对无法看见的天空。
“——时光的维系者,长河的摆渡人,正义的践行者,请投以目光,请注视我等。
法律的见证者,契约的维护者,法庭的守护者,请低诵言语,请赐下祝福——”
他的声音庄重而肃穆,就像是一位真正的牧首在于此布道,他手中的刺剑随之散发出银白色的光辉,萦绕于剑身,咏唱着那过于古老而不为人知的赞美诗。
——为什么?
露尼西亚一点也不明白。
她不明白,这究竟是在做些什么,她不知道在祭品死亡、祭坛被破坏,时间短到似乎根本无法再做布置的现在,对方在做的事情究竟有什么意义。
她知道的事情唯有一件。
随着那话语的流淌,她的身体似乎变得再也无法动弹。
“……唔……!”
想要挣扎,最后却也只是徒劳无功。
“——审判与光阴之神亚历山大,我等庄严的大神啊!
您的臣子于长河的彼端再聚于此,您的仆役在时间的尽头奉上一切!
审判与光阴之神亚历山大,我等庄严的大神啊!
跨越悠久的风,履行遥远之誓,今时今日,此处此地,再度校准公正之天秤!——”
十二颗银色的星辰,于露尼西亚,与艾希瑟琳的身上一齐显现,如同十二根永固不变的“锚”,将时间、空间、现象、物质、能量悉数固定,那璀璨的光芒是如此耀眼,似乎能从这幽暗而深邃的地底直达天际,直达神明之座。
“——以血脉为砝码,以牺牲为墨汁,以骨肉为笔尖,置于天秤之一侧,遵循交换之原则,换回古老的庇佑!——”
时钟悄然作响,伴随齿轮的咔哒声,缓缓转向那标识着十二时的分界点。
神明的徽记于此形成,凝聚为地上耀眼的银星。
那正是谁都未曾见证过的、古老誓约的印记。
“——我等于此,再度书写最初的神话!”
至此,时钟校准,一切完成。
咔哒。
所有的表盖随之解开,所有的钟摆随之晃荡,所有能够展现时间的事物都无法再于这座城市里被掩盖,时间,时间,时间,如同长河般流淌的东西,如同砂砾般落下的东西,如同冰块般融化的东西,在齿轮作响间,毫无阻拦的表露于这个世界,昭示着从十一时五十九分五十九秒跨入十二时的这一瞬。
当——当——当————
无形的钟声随之回响,无数的钟声伴着齿轮的咔哒声一同响彻,化作填满整个世界的轰鸣,有什么东西粉碎了,有什么东西崩溃了,只是无人在意——也没有人能够在意了。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有什么东西降临了,有什么东西到来了,有什么东西坠落了,有什么东西从不存在变为存在了,无形的,浑浊的,黑暗的,空洞的,腐朽的,衰败的,伟大的————
死,降临了。
第五十章 第一日:请校准时钟
坐在长椅上,露尼西亚许久都没能说出一句成型的话语。
总的来说,她确实不像上一次那样,难以让自身随着所处情景的切换而切换了,现在的她很快便接受了自己重新回到第一天这一事实,但这似乎并不足以为她节省多少时间,过大的信息量几乎让她立刻陷入了无法思考的状态,以至于只能在沉默中被艾拉和艾希瑟琳搀扶着,再一次坐上那条令她熟悉无比的长椅。
空中轨道列车行驶的声音,上一次听到,是三天前的事,再上一次听到,则是六天前的事。本来以为总不至于这样都能失败,结果实际情况还是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力,以至于她只能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感叹着: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怎么了呢,露娜大人?”
“……”
露尼西亚并没有回答,只是侧过身子,沉默着紧紧抱住了艾拉·赫珀。
“唉……?!”
仔细想想,似乎三天之前,自己也做过差不多的事情。不过那又怎么样,反正对于现在的她们来说还什么都没发生过,而对于自己来说,那也已经是三天以前的事情了。
“今天的露娜真是热情呢——呃。”
并没有放过艾希瑟琳的打算,露尼西亚再顺手勾住一旁看戏的她的脖子,也顺势拉近自己怀里。没错,这些都不是幻觉,不是自己在死亡前一瞬所产生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她们确实还在这里,完整而健康,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自己又获得了一次被施舍的重新来过的机会。
“……没事耍什么帅啊……什么也不说就跑去殿后,变得破破烂烂有什么好的……”
艾希瑟琳歪了歪脑袋。
“个体艾希瑟琳只会做判断上最合时宜的事情。话说这是在讲什么时候的事情?”
“艾拉也是……!”
“咦?”
“什么‘我会等着您回来的’啊……!结果最后……明明谁也没法再见到谁了……还叫我‘救世主大人’什么的……我……我到底……到底救到了谁啊……这不是什么都没办到,谁都没能救下来吗……这不是又把一切都搞砸了吗……!”
“露娜大人……”
无法理解圣武士的话语,即使每个音节都清清楚楚,也难以搞懂其连起来后所代表的含义,黑发的她失落而疲惫,就像是经历了漫长一夜的梦,在没有门与窗的楼阁中徘徊,那是如同节日里供人揣测的谜语和歌谣般的经历,是只从言语上难以体会的事物,是永远走不出去的仅存于一人记忆中的三日迷宫。
只是,有一件事,艾拉·赫珀十分清楚。
那就是“她”正无助的哭泣着这件事。
……
这种事情不管在来几次都不可能让人习惯。
确实上一次之后再次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但那又怎么样,上一次是莫名其妙的在参观路上被杀,这一次是做了那么多准备还在圣堂地底下埋满陷阱之后完蛋,总而言之就是完全不明不白的就结束了,似乎自己所做的事情只是徒劳,重点依旧是伙伴被杀,自己身死,连用性命去阻止仪式完成都办不到。
如果说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弥漫在露尼西亚心里的情感是“后怕”。
那么这一次,在睁开眼睛,重新看到那些熟悉的人和物,看到那属于三天前的景色时,露尼西亚心中的情感就只有“悔恨”而已。
为什么自己什么都没能做到?
这样的疑问似乎在“昨天”就已经一遍又一遍的被用来质问自己,到底遗漏了什么,到底忽视了什么,到底还有什么事情不知道,以及最重要的——到底要怎么做。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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