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式逸闻机关
四大家族作为缪兰德的实际掌控者，自然能够从历史中挖掘出他们想要的东西，更何况他们入主缪兰德的时间并没有距离那场灾祸太久，恐怕他们早就搞清楚了这里发生的事，只是一直秘而不宣。“古老的贤者们用大法术拯救了缪兰德”，这种近乎无可挑剔的官方宣传，现在却让人觉得多少有些不安。
加莱佐知晓仪式的存在，并知晓仪式最基本的后果，所以在听到了露尼西亚的说法之后，他能够很快便将脑内的一切融会贯通，变成一条能够被梳理被追溯的“线”。
“来决斗吧。”
在加莱佐听完露尼西亚的说辞，表现出犹豫和纠结的时候，露尼西亚几乎下意识的便说出了这句话。这不由得让加莱佐瞪大了眼睛，满脸惊讶和不解。就在加莱佐开口问道“为什么”的时候，她也很快便给出了自己的回答，一个让加莱佐·德·巴巴克罗根本无法拒绝的回答。
“用剑才能说服你，不是吗？”
确实，对，没错，就是这样，就该这样，只有剑刃之间的碰撞才最能表达战士的心意，加莱佐一向是这样认为的，他并不是战斗狂，只是有些东西似乎只有在战斗中才能明白，加莱佐一向是这样认为，也是这样贯彻的。他只是感到惊讶，惊讶于露尼西亚可以无比准确的判断出他的心声，就像双方并不是第一次见面，而是有着过命交情的战友一样。
自己确实是不认识她，她只是个陌生的外来者，并且是个圣武士。她有读心的魔力吗？又或者她细致的观察过自己？不，那样做的话只会得出眼前之人不可理喻的事实，或许她以圣武士之身份所担保的一切都是真的，她真的经历了好几次那样的事情，和自己曾经在竞技场上剑刃相向，又在第三日并肩作战，攻进四大家族的堡垒，为了不留下献祭他人苟活的屈辱。
如果那是真的——那一定是一场畅快而不留遗憾的起义。为了与四大家族对话，为了阻止必定到来的黑暗，并且，为了贯彻自己的信念，自己的意志。
他同样不希望自己被欺瞒，不愿认为那一切是虚假之物。
“战斗结束的比想象的还快……”
是啊，实在是太快了，以至于艾拉只能发出这样的自言自语。
“因为露娜已经摸透了对手的套路，对方在她眼里没有秘密可言，她是和齿轮彼此咬合的舞者，上满发条就能踏出完美的步子，对吧？”
没错——正如机关少女所说的那样。
露尼西亚的脚步几乎每一次都踏在加莱佐的视野死角，她的剑锋只会斩在对方攻势的薄弱处，加莱佐连绵不绝似的挥砍中，她依旧可以闲庭若步，只用最微小的移动来闪躲攻击，她表现的是那样轻松，甚至可以在战斗的最后抛弃手中的武器，如同避免让对方受伤一样，只用拳头来为这场舞蹈划上终结。
在被几拳撂倒在地的时候，加莱佐就已经不得不相信了，她那听起来荒诞无稽，像是只会发生在儿童读本里的经历。
不然呢？在战斗开始之前就已经完全摸清了自己的套路？在成为司令员后加莱佐亲自出手的机会就少了许多，想要通过观察他来判断他的全力几乎不可能。除非她要远比表面看上去的更加老朽，是个披着少女外皮的老怪物，有着臻至完美的战斗技术造诣，但那又与她尚不算强的实力不相符，眼光和技巧总归是需要实力作为支撑的。
除了干脆认了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她或许确实是来自某个被终结的时空的旅人，管他呢。
“加莱佐被打成这样，还真挺不常见……”
一边把毛巾甩到加莱佐脸上，利奥波特一边发出了感慨的声音。
“嘿，照这个架势，看来我‘上一次’也没打赢。”
“就您这样还想赢啊？”
“我还能认输嘛——认输可不就算是没输？”
“确实是很有您风格的发言。”
熟悉的彼此揶揄，让露尼西亚紧张的表情上也带上了几分笑容。
“所以，加莱佐先生的决定是……”
闻言，加莱佐与利奥波特对视了一眼，后者只是无可奈何般的耸了耸肩，像是在说“随你怎么样吧”一样。
“给我点准备时间。后天之前绝对能搞定。”
“等一下，中尉阁下，您先等等。”
“这次又是啥事？”
“您打算以谁的名义去办事？”
盯着利奥波特那副略带不满的表情，加莱佐“嘿”了一声。
“……什么意思？”
“您不会打算独占‘拯救缪兰德’这么大的功勋吧？”
再次对视了一眼之后，这两位军人一边哈哈大笑起来，一边拍着彼此的肩膀。
“当然不会！‘缪兰德青年军官俱乐部’永远是缪兰德市民们的坚实后盾！”
缪兰德青年军官俱乐部——有人认为这个名号代表的是某种不祥的征兆，军队中的山头主义或许会因为这个名字而膨胀，也说不定会因为一群实权军官走得太近而发展成某种能量过大的小团体，于是这个玩笑似的组织连成立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烟消云散，成为某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是还有些人不这么认为，有的觉得这不一定有害无益，有的则认为时候未到，他们还需要多做思考，多受磨砺。
他们，也可以说这个国家，就像一叶滑向深渊的浮舟，在终末的足音中震颤，有些人以过分乐观的看法，认为末日还是几百上千年后的事，有些则觉得结局已经在逼近，为了延缓其步伐，不得不歇斯底里的用上一切可用之物。未来是属于这些年轻人的未来，那么他们该如何面对这个缪兰德，又或者说，他们究竟想要一个怎样的缪兰德，有些人觉得后继者维持现状就好，就些人则希望他们得出自己的答案。
市民中的知识分子、下层区的民众、甚至于贵族当中的革新派，再加上青年军官们，这些人总是会关注那些与下层居民生活状况和东北区再建设有关的话题，如何让缪兰德这艘小舟变得更加牢固，如何面对越发衰颓的这个世界，似乎这些话题比起宴会与绯闻琐事更能吸引青年人们的目光。在一般情况下，他们和四大家族阵营实际上并没有矛盾，只要四大家族不采取绝不让步和镇压到底的强硬态度，他们也总是会愿意进行交涉和沟通——除非事情已经到了绝对不容妥协的地步。
这些人被唤作“缪兰德进步战线”——不知不觉间，包括“缪兰德青年军官俱乐部”在内的这个不成体系的组织，似乎也成为了缪兰德内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缪兰德进步战线……吗……”
青年的眉目间满是愁容，脸上浓重不化的黑眼圈也足以证明，他最近有什么烦心事，烦恼到连带着睡眠都跟着不足起来，虽然也有人将他称为“学院派诗人”，但这种称呼的讽刺意味要远大于实际，一般来说，他可不是这么多愁善感的人。
“怎么？您刚刚说了些什么吗？”
“不，没什么，什么都没有。”
青年立刻矢口否认。
他拒绝承认自己已经无计可施，无法贯彻自己的理念，以至于不得不向那些自己下意识排斥的人求助这一事实，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他们一样，都是一群很“固执”的人。
“嚯，是吗？”
加莱佐看起来并不在意。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那些旧识可以暂时接替他和吉安的工作，处理一下前线的指挥工作，那三位女士也能极大减轻前线上的战斗压力——但她们三位同样也是麻烦之源，那堪称过于劲爆的消息凭空为他带来了不少压力，以至于他不得不放弃指挥部队，去做些其他事情。眼前的这次会面，对于他来说，也可以算是一次小小的休憩，在他去集结自己所信赖的伙伴们之前。
“……那么，深夜至此的您究竟是有何贵干呢？弗朗契斯科·斯图亚特阁下？”
“……”
弗朗契斯科并没有立刻回答。
就像是他还没有习惯这种会面，又或者是，他的内心依旧在挣扎，不知道是否该做自己原先所计划的事情。彼此矛盾的想法逼迫他抬起头，给出他的回答，让一切落下帷幕，比如说城内的乱局——比如说他内心的纷争，一切总得有个结束。
即使痛苦不堪，他也立誓要为带来结束，为了让黎明能再次到来。
“有些事情，不能经过他人之手……必须由我亲自传达，以及，由我来亲自确认您的意见。”
“比如？”
“我一直在想，什么才是死亡女神信徒的职责，我们追随露西女神的脚步，能做些什么……又该做些什么。”
“您是来找我做开解的？还是来做哲学辩论的？”
嘴上说着讽刺的话语，加莱佐·德·巴巴克罗的神情却随之变得郑重。
那是一种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直觉，一种类似于启示的东西。
“听我说完。”
无礼的打断没有让他感到恼怒，他反而有点感激于这恰到好处的停顿，让他得以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或者说，也可以是在为自己打气。
“阻止更多的死亡降临，是我们死亡女神使者的义务……”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射出火焰的光辉。
“但这绝对不该建立在由我们亲手制造牺牲、制造死亡的基础之上。”
第六十九章 巡礼的足迹
“呼————”
将长剑插在地上，或者说，插在死物堆成的尸骸之山上，露尼西亚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露娜大人，一起床就这么卖力……”
实在说不清艾拉那语气到底是在抱怨还是在赞美，露尼西亚只能微笑着说了声抱歉。
“对不起啦，因为想提前活动活动身子。”
“活动身子……露娜大人今天是打算做些什么吗？”
“嗯，没错。”
夜晚的战斗烈度要远比白天时候高，露尼西亚自认为，单凭自己一行的话，恐怕也维持不住防线，不过幸好还有城市警备队的帮忙，以及其他增援的存在。在深夜的时候，来自近卫师团、亚历山大教会和青年军官俱乐部的援军便赶到了这里，不过数量比起原本预计的要少了很多，剩下的部分大概是被派去保证城内的安全了。
似乎是因为污染区域扩大了的关系，现在不仅是东北区内部，城市内的其他地方好像也开始出现化作无光区的现象——这同时也意味着，在东北区产生的邪祟越发强大的情况下，其他地方也开始不可抑制的出现敌人了。
当然，这一切对于露尼西亚来说完全是未知数，加莱佐也只能靠着职权勉强获得一些信息，现在城内的秩序虽然还能基本维持，但在情报上却是一片混乱，到底哪里变为了危险区，出现了多大的损失，又有多少伤亡。
城内的人手在这一刻表现出了极大的匮乏，恐怕暂时是指望不上了。
虽然昨天从中午一直连续战斗到凌晨，露尼西亚还是用足了八小时来进行休息，一直睡到中午。艾拉当然希望露尼西亚能每天都休息充分，但她也能看得出来，露尼西亚之所以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还选择用八小时去睡眠，想必是因为今天有什么事情要做，所以得提前将状态恢复至巅峰。
“大概是和萝丝有关吧。”
“唔……”
这个名字的出现明显让艾拉产生了不安，她的身子紧绷着，看上去就像是只炸了毛的猫一样。露尼西亚对此颇感为难，她当然理解艾拉这么紧张的原因，毕竟她已经在复盘的时候把关于萝丝和柯莉特的事情都和盘托出，一点不剩的告诉了艾希瑟琳和艾拉，恐怕因为对方曾经狠狠伤害过自己这件事，艾拉对萝丝抱有十足的敌意吧。
这可真是让人为难，不过这种为难不会让露尼西亚心情不好，倒不如说她还有点高兴。
“是这样的，毕竟……”
毕竟，不管是柯莉特还是萝丝，她们都不是“敌人”。
她们不是应当被刀剑相向的那一方，即使她们现在站在举行仪式的那一侧也同样如此。
直到“上一次”，露尼西亚才总算明白，之前一直空缺的那一块拼图到底在哪里。那些四散的角落、狭小的缝隙、虚幻的狭间，如果忽略掉那最后的几块拼图，就将它们彼此接合，最后得到的只是无法严丝缝合的事物，那些被粗暴糅合在一起的要素乍一看可以组成一个真相，但那真相又是那样的残缺，除了用于欺骗自己之外起不到任何作用。
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呢？
仪式最重要的三个要素，仪式的主持者，仪式的流程，以及仪式所需的祭品，明明祭品在其中足足占据了三分之一，同样是只要缺少了就无法令仪式继续进行的重要之物，自己却一直用想当然的方式将其忽略，认为“只要破坏仪式进程”或者“击败仪式的主持者”，就能“救出作为祭品的少女”，就能“让一切结束”。
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的自己是多么的愚不可及啊，明明早就想到了祭品的重要性，却还是认为只要提剑杀过去，就能解决所有问题，明明最大的那个问题就在于祭品自己，不是吗？
那不是什么为人所胁迫，不得不成为了祭品的少女。
那是为了拯救一切，为了成为英雄，而将自己献上的“澄澈之音”。
她是天秤的砝码，同时却也是手提天秤之人。仪式可以用陷阱摧毁，阻碍者可以用剑刃斩杀，唯有少女的心灵无法用力量去弯折。
露尼西亚本以为少女是为人所胁迫，所以才打算在仪式开始之前将其救走，但既然她是“出于自愿”，露尼西亚便不打算再用这种方式，那或许是会让少女感到悲哀，甚至于不幸的方式，如果因为阻碍仪式而产生了伤亡，或者因为仪式没能成功导致了什么遗憾的后果，她一定会将那些都揽在自己身上，揽在无法成为“英雄”的那个自己身上。
“这样会不会太困难了点呢，露娜大人？”
艾拉适时地表现出了自己的担忧。
她不会质疑露尼西亚的决定，但这不妨碍她会对露尼西亚的决定感到不安，希望能让露尼西亚思考一下其他方法——如果柯莉特不愿意改变自己的想法该怎么办？这是注定会面对的困难，壁障般存在着的困难，倘若露尼西亚因为无法说服柯莉特而无法拯救她，又或者因为阻止了仪式而引起了更大的危难，例如说无法阻止南下的邪神遗骸，她是否会被过重的责任感所压垮？这些都让她感到恐慌，因为忧虑而生的恐慌。
“不会的，一定能做到的，所安心啦，艾拉。”
露尼西亚向着艾拉露出了温和的微笑，就像是在安抚她一样。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个非常——非常——固执的人。
虽然如果能找到更好的方法的话，她也会去选择更加省力更加优秀的解决方案，但如果找不到更好的方案，她也不会选择忽视或者绕过困难。她一定会不惜代价的去挑战，去试着突破，只要代价仅限于她自身，她不希望自己以外的人因自己而陷入苦难，但如果只需要考虑她自己的安危的话，她一定不会向自己眼中的困难妥协，不管那是等待帮助的人，肆虐的邪恶，亦或者是注定到来的灾厄。
缪兰德谚语有言，“不掉进沟里就不会绕路，不撞上墙壁就不会掉头”，套到露尼西亚身上的话，事情就会变成“掉进沟里了就爬起来继续走，撞上墙壁了就一直撞墙到把墙撞塌为止”，或许她也的确是个问题儿，只是大家都缺乏这方面的认识。
既然碰上了使用活祭仪式的邪恶贵族，那就一定要挫败对方的阴谋，对方的目的是要拯救这座城市，那就在挫败对方的阴谋之后再用尽全力去保护这座城市，如果只用这柄剑就想斩断邪神是无谋之举，那就联合能够联合的所有力量，用尽自己能找到的一切办法，就算最后一定会失败，也要让自己能够在露西女神面前自豪地说出“我倾尽了全力”这句话。
这样才是圣武士露尼西亚的生存方式。
如此一来倒像是两个偏执者的竞争，比一比究竟哪一边的执着程度更高，露尼西亚似乎完全有取胜的自信。
“好吧，既然露娜大人都这么说的话……”
虽然还是很担忧，不过既然是露尼西亚决定的事情，那么艾拉就会跟着去做。
毕竟，她并没有什么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可以说露尼西亚想要的就是她想要的，露尼西亚的愿望就是她的愿望——露尼西亚的梦就是她的梦。
“……”
艾希瑟琳倒是一直沉默不语。
她只是遥遥望着某个方向，看上去像是一直在思考什么，她似乎刻意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以至于露尼西亚和艾拉聊完才将她想起来。
“艾希，在想什么吗？”
“说服柯莉特和萝丝的事情，就由艾拉和露娜去做好了。”
“嗯……欸？”露尼西亚愣了愣，“怎么了？听起来就像是要去做些别的一样。”
艾希瑟琳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没错。萝丝小姐不是喜欢听艾希念诗的类型，由露娜来说服她倒是正好，艾希这种悲观主义者也没有能够劝说柯莉特小姐的自信。”
艾拉用困惑的眼神瞥了她一眼：“悲观主义？谁？”
“不要在意，露娜主义者小姐。”
“……”
“总之，艾希有些比较在意的事情，需要去图书馆调查一下。”
“之前几次也有去图书馆调查吧，但好像没有找到更多有价值的内容……”
明明是缪兰德最大的图书馆，象征亚历山大光阴一面的建筑，却没有从中找到什么真正有用的消息，这让露尼西亚觉得不可思议。这当然不是对于负责这方面的艾希瑟琳的责备，只是单纯的想不明白而已。
“因为之前的方式太温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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