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少女会梦见弥赛亚吗? 第151章

作者:九式逸闻机关

  而后,“那个东西”便开始行动了。

  行动?

  不,那只是单纯的在往前走而已。

  没有夸张的动作,没有精湛的技艺,没有步步为营的巧思,没有气势,没有力量,没有迅捷,那似乎真的只是“某个人”普通、寻常、毫无特别之处的影子,迈着普通的步子,普通的向这里走来。没有脚步声,没有存在感,地面上没有因为踩踏而发出声响,松软的铁锈没有塌陷,横置的纸盒与铁罐也没有被任何东西碰到,“那个”明明在移动,在前进,却没有任何能够认知到其存在的方式,唯一能做的只有注视,注视那逐渐从对面的墙壁上下沉的影子,就像是真的有谁正在从那房间的中央向着门口走来,拖着那道影子一起。

  明明只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却让露尼西亚心中警铃大作。

  明明是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却让露尼西亚产生了极端危险的感觉。

  似乎那里不是平实的地面,而是深渊之口。

  滋啦——滋啦——

  破碎的台灯灯泡,传出了怪异的声响。像是覆盖着污秽一样,发出了暗淡、可怖且可憎的光芒,“那个东西”伸出了手——又或者,是那地上的影子伸出了手,将那纯黑色的轮廓伸向露尼西亚的方向,与此同时,后者也像是搏命一般,猛地挥出了手中纯白的剑刃。

  叮——!

  什么都没有斩中。

  只有被白刃猛击而溅起的铁锈之沙。

  即使这是预料之中的情况,当实际发生的时候,也还是让露尼西亚脸色一变。

  就在她打算收力的时候,那看上去只是寻常伸出的影子的手,也正好抓住了她那因灯光而投映在墙壁上的影子,就像是站在眼前却并不存在于眼前的“某个人”抓住了她的胳膊一样。

  “?!”

  而后,露尼西亚便被自己的左手掐住了喉咙。

  能看见。

  那墙壁上的影子,似乎正咧着嘴,露出笑容。

  台灯破碎的灯泡快速闪烁着,像是在夸张地大笑。

  嘎哒、嘎哒——身体因挣扎而颤抖,连带着白刃的剑尖一同触碰着地面,无物不断的利刃,在这里似乎失去了其应有的作用,似乎就像那本日记里所书写的一样,万般挣扎最后都会变成可笑的徒劳,死亡又似乎并非最后的重点,停留在视线彼端的是什么,不为人知。

  越发模糊,又越发清晰。

  模糊的是视野,清晰的则是视野中那些原本微小而怪异的东西。

  走廊中的柱子,那白漆剥脱的墙面上,污浊的痕迹构成了一个不甚鲜明的轮廓,就像是某个人形的事物曾经被挂在那里,挂在那枚深色的长钉上,随着时间流逝而印上污浊的液体,最后只剩下轮廓,原先应当存在于那里的腐尸骨骸则消失无踪。

  在通向走廊深处的地面上,印着一排脚印,那并非是远离的脚印,恰恰相反,那是向这里走来的脚印,从鞋码上看,不是属于女人就是属于青少年,而那走路的姿势又似乎有些奇怪,似乎双腿正常的人难以留下那样的足迹,她是不是拖着错位的腿部一路走来?

  还有就是——

  噗——

  轻微的响声,从左肩的方向传来。

  银白色的剑尖将肩膀与上臂的连接处洞穿,锐利的边缘划出一道圆弧,就像是绽放在血与肉之间的月轮,明明是切割骨肉的凶器,却带着一种难言的温柔,就这么将露尼西亚的臂膀与身体分离,斩断皮肉,血液溢出,剧烈的疼痛像是炸裂一般直冲向脑髓深处,让她几乎忍不住想要蜷缩身体,想要捂住那不停溢血的创口——

  ——不对。

  不对,不应该这么做。

  ——不对,那不是我。

  自己才不是那种脆弱不堪、毫无经验的家伙。

  圣洁的光晕笼罩在深可见骨的创口上,对于那坠地且微颤着的断臂,露尼西亚则全然不顾,无论它是如何腐朽、溶解,她需要做的只有将力量集中在肩膀的断面上,用圣疗和澎湃的再生力去抑制伤口,并且尝试着令其恢复原状。

  “跑起来,露娜。”

  “我明白!”

  贪婪的、咀嚼的声音。

  撕咬血肉,啃噬骨骼,吞咽皮囊,消化灵魂。

  不,什么声音都没有,能听到的只有自己踩在地面上发出的那怪异的响动——一切似乎都是错觉,一切似乎又真实存在,这里就像是狂乱的幻想与失衡的真相交错之处,这里是噩梦的实体,这里也是现实的坍塌。

  而少女们所做的事情,只有一个。

  是对抗吗?是斩杀吗?是挥舞剑刃吗?

  是狂奔,逃亡,奔向那什么也看不清晰的长廊的最深处。

  原先来时的通道究竟在何处?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堵泼满了白漆的墙。白色的涂料因漫长的岁月而氧化,即使如此,在那遍布锈迹和污痕的暗沉墙壁上依旧显得醒目甚至于刺眼。那似乎不是毫无意义的涂鸦,扑洒泼溅,那是用手指,用手掌,用身躯书写而成的一个个文字,“死”、“饥饿”、“谁”、“没救了”、“谁都活不下去”、“这里是哪里”。

  这条走廊似乎并不像露尼西亚想象中的那般完整。

  按照那本“日记”当中的记录,日记的主人直到最后也没有遇上过于巨大的变故——如果排除掉他本人的死的话——巨大的拍门声,徘徊的脚步声,熟悉而陌生的门外的人,幻觉,不是幻觉的某物,错觉,不是错觉的存在,其中并没有任何一个是能够让他在崩溃前按捺不住以至于将房门打开的。这里本就是一批没有投入使用的船舱,不被人重视,也少有人知晓,呈现在露尼西亚眼前的却并非那样寻常普通,仅仅是布满锈迹和污垢的景象。

  这里简直像是曾经被风暴肆虐过。

  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力量撕裂、留下参差不齐边缘的墙壁;遍布地面、门框、天花板上的细小凹痕与烧灼的印记;仿佛被怪物的尖牙啃咬一样,巨大、可怖而光华的裂口,实在是过于超越常人的认知,以至于大概没什么人会将其与“剑痕”联系到一块。

  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现在已经不为人知。

  少女们能做的,也只有屏住呼吸,在那些危险的缝隙之间穿行。

第十六章 无名者的相遇

  我等,呼唤吾主之名。

  无名之王,欢欣雀跃,欣喜若狂,无名的主宰,庆贺新生的绿荫,无名的统领,碾碎溪流中的卵荚,无名的将军,溺毙于天穹,无名的主教,以腹中肠管自缢,无名者被冠以无名之死,无名者迎来无名之生,那是无名之物,无名之王,无名的苦难,无名的祝福。

  我等,呼唤吾主之名。

  赞颂吾主的诞生,赞颂吾主之死,吾主诞生于痛楚,吾主衰亡于安乐,吾主无生亦无死,无苦亦无乐,吾主不过是刹那的永恒,是华尔兹的一拍,吾主自诞生之日起终结,吾主自终结之日起新生,吾主缺失源头,吾主寻不得死之渊。

  我等,呼唤吾主之名。

  以汝所爱之音,呼唤吾主之名。

  ——闭嘴。

  甜美之音,蜜酿歌谣,沉醉如酒,腐烂溃败,晨间一梦,午后小憩,不得其所,不得其终,蝇蛇蛙腹,血沼肉池。

  我等,呼唤吾主之名。

  以汝所爱之音,呼唤吾主之名。

  以爱之名义,以死之名义,献上永远光辉,恒久腐败的赞美诗。

  ——闭嘴,闭嘴,闭嘴。

  生命啊,瑰丽如斯。

  ——给我,闭上,你的嘴。

  我心爱的人啊,如今,你是否还会为我献上凋落的花瓣?

  ——不要用那声音在我的脑内喋喋不休,不要用那话语在我的脑内胡说八道,闭上你的嘴,不然就让我将它缝上,我不要不愿不会不可能不应该拒绝否定那话语的存在,我否定你的存在,滚出去,滚出我的心智。滚出去。滚出去!

  我……

  ——不要再说了。

  我——

  ——住嘴。

  我爱你。

  ——不要……

  我爱你哦,露莎。

  ————

  甜美,甜腻,甘之若饴——如果能一直听到那声音该多好呢,有的时候也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或许那正是为自己而生的声音,或许那正是天赋的歌喉的证明,听啊,听啊,她正如自己曾经所期待的一样,歌唱着,吟诵着,将万般复杂困难的唱腔语调悉数驾驭,无论是歌剧,偶像的舞台,配音工作,诗朗诵,演讲,亦或者别的什么都能够驾驭自如,那正是自己曾经期待着的美妙,正是自己曾经期待着的动人,与自己相配的存在。

  所以才会做出那种蠢事,与自己这身份也好存在也好构造也好都完全无关的事。

  幸运的是,没有人会在这种事情上追究责任。追究属于任何人的责任。

  这也未尝不能说是一种不幸。

  或许反过来才会更加轻松吧。

  但也正因为如此,唯独在这种时候,不想听到那曾经期待过的嗓音,不想听到那只存在于幻想之中的美妙歌喉。被拔去舌头的百灵鸟不该歌唱,被剜去声带的歌姬只会回应以空洞的声响,被拆下发条的八音盒永远不可能运转,世界已经决定好了这一切,以常识作为对思考的回馈,正因为这些常识的存在,心智才能正常运转。

  自己,绝对不可能听到那样的声音。

  “……”

  能够回馈的,也唯有沉默。

  但就算是沉默,似乎也为那存在所接受,如同看到了自己那屈辱而愤懑,以至于带着八分悲哀的表情一样,对其来说似乎是格外甘甜的蜜浆。

  又或者,那个其实什么也没有思考过。

  就像自己曾经见到过的那些东西一样。

  没有思考的能力,也没有思考的理由,思考也好战略也好智慧也好逻辑也好感性也好,都不过是颜料般涂抹在面具上的血,脓,油脂,烂肉,本质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是那张会被不知道哪个人戴在脸上的白色塑料板,比想象中的更加无趣,更加简单,也更加难以理解。那到底是什么呢?隐藏在模仿之下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留下的资料说明不了任何事情。

  那个人或许也并没有打算丢下自己,只是在那种情况下,她也不可能再提供更多的帮助,倒不如说,自己现在反倒是应该像虔诚的教徒一般,双手合十,双膝跪地,向眼前这个被斩下头颅砸碎双臂的“神”的雕像祈祷,祈祷她能够平安无事的降落到地面——否则的话,现在,之前,以及之后发生在这里的一切似乎都会变得没有意义。

  “……”

  再仔细一想,前者似乎根本不需要担心——那个女人哪里像是这样就会死的孱弱存在?她又不是自己。后者倒也随之失去了必要性,难道说那个女人活下去之后,现在,之前,以及之后发生在这里的一切就会从无意义变得有意义了吗?

  与无意义为敌,最后得到的东西,难道还能具有意义不成?

  不存在的吧,那样的事情。

  “……”

  心智依旧在运转。

  说是要以浅睡眠模式降低消耗,结果依然没有那么做。

  机关对于“肉体”的指令应当是绝对的,现在却并没有按照自己的要求运转。

  现在的胡思乱想也是其证明。

  想了过多无聊的事情,连带着那糟糕的不知从何而来的通讯都变得可笑起来。对于这样的自己,说不出词句,说不出诗文,说不出歌谣,连自豪的称呼都抛弃了的自己,过于无聊的自己来说,那些无聊的事情无趣的思考可能反倒要有意思不少。

  “…………”

  能对世界作出的回应,唯有沉默。

  “‘歌剧院’大人。”

  “……不是说了我在休眠,不要打扰我吗?”

  昨天深夜,又是一个“渗透者”停止了其机能。这样的事情,最近已经发生了太多次,“铁雨”也好,“渗透者”也好,“白鹰”也好,不管是哪一种,数量都在持续减少。毕竟是在这里,古老先贤,才智超群的剧作者们也无法构思出的黑狱之底,超越人智与灵感的失衡之地,情况变成这样也不奇怪。所以撑不下去了吗?甚至于在最后,还选择以那样的方式终结自身的存在。是希望在机能停止之前证明“自我”这一概念吗?

  以那残缺不全的心智,以那眼中破损的身体?

  眼前的这一个,恐怕也会在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吧。

  消失在某个狭窄的长廊里。

  消失在某个拥挤的船舱里。

  消失在某个意义不明的构造中。

  又或者,消失在那个庞大的厅堂内……这倒是不错的结局。

  恐怕也只有自己才会产生这种怪异和可笑的念头。大家,不管是哪一位姐妹,可能都比我正常,而不会将思考变成这种模式。

  “抱歉。”

  “所以呢?”

  “‘侦察者’传来了新的探索报告。”

  “这种事情……根本没必要找我吧。”

  眼前的“渗透者”看上去犹豫了一番。

  也不知道那犹豫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难以脱口而出的报告呢,比如说情况加倍恶化了,发现了绝对不可能战胜的敌人在向这里靠近之类的,还是说,对她眼前的这一存在本身感到了犹豫呢?因为陌生,因为不适应,因为无所适从,甚至于感到别扭和嫌恶。

  但她最后还是决定回答,因为她的心智就是这样设计的。

  “实际上,发现了疑似‘特别监视对象一号’、‘特别监视对象二号’与‘特别监视对象三号’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