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式逸闻机关
在工作中认真正经,在战场上勇猛果敢,实力强大而又老资历的精灵骑士,在这样活着的传说身边,如果不是神经极其大条的人,免不了会感觉到精神上的压力,尤其是对于伊芙琳的崇拜者们来说,光是站在她身旁,似乎都会随时被那闪耀的光芒晒晕过去。
只是对诺维娅来说,伊芙琳的温柔又会不经意间消融掉那份压力,让诺维娅能够寻常的与她交谈,一起工作,包括像现在这样,扶着天台边缘的护栏,一边眺望三辉广场上闪烁的灯光,一边聊些与今日工作不相关的事情。
“是吗,原来我一直都没有说……”
“没、没关系的,伊芙琳前辈,真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话是这么说,可当伊芙琳向她道歉时,诺维娅还是会不由得慌张起来。
“精灵总是会这样。”伊芙琳的嘴角悬挂着歉意的微笑,“明明寿命只是比人类长上四倍,比矮人长上两倍,明明和所有种族一样,每天都是二十四时,却还是会这样。”
“伊芙琳前辈,这种说法有点……”
并非诺维娅感觉自身受到了冒犯,而是这种颇有“歧视短寿种”嫌疑的发言,如果被第三者听见了,对于伊芙琳本人的声望难免会有些影响——种族问题在泽尔哈尔十分敏感,尤其最近大有越发敏感的趋势,在这种形势下,即使只是朋友间的玩笑话,在旁人耳中也可能成为祸端的一部分。
这里当然不存在第三者,诺维娅也只是提醒伊芙琳需要多加注意。
明明是在神祇的脚下,同为智慧种的彼此依然会因为这种事而产生摩擦,互相敌对,甚至酝酿出仇恨,哪怕是宽容的莱维娜女神,在用暗夜包容这诸多纷争的同时,大概也难免要为此而叹息。
“抱歉,诺维娅。今天要向你道歉的事情居然有这么多……会让你感到受伤吗?”
“没关系的,伊芙琳前辈。今天的夜风很舒服……您的长发也还是如银雪似的漂亮……什么样的坏心情,好像都没法在心里留住呢……虽然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那种东西……”
声音如诺维娅一贯的那般柔和且轻微,与她那杏色的垂眼,温和的面容相得益彰,虽然内向,但又总是能说出令人惊讶的话语。
比方说现在,就算是伊芙琳·泰格里德尔,也只能别过微红的脸颊:无论崇拜还是憧憬,亦或者是单纯的赞美,对于她来说都太过热烈了点。
“我们精灵,只是在虚度光阴而已。因为是在虚度光阴,所以才总是会觉得,分明是很久之前发生的事,却好像就在昨天一般。想要做些什么,想要说些什么,而当真正下定决心的时候,早就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伊芙琳前辈……也会这样吗……?”
“刚才那个,不就是现成的案例吗。”
伊芙琳自嘲般的笑了笑。
“以前也有的,和我一起分享这份景色的人,她也是精灵,比我年轻的多,所以应当也会有比我更长久幸福……有想过要告诉她,关于‘为什么我会如此喜欢这里’这件事,又会想着,‘就算晚一点再说也没关系,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在终于想起来告诉她之前,她就已经不在这里了。”
伊芙琳的双瞳,随着话语的中断而笼上了一层迷雾,恰似暮色中的深林。
“是伊芙琳前辈的朋友吗?”
“是个很温柔的孩子。”
“这样啊……”
“其实也不是什么很大不了的理由,说出来还有点自我吹捧的嫌疑。”
“是什么呢?”
“大概在两百年前,我就是站在这里,站在这护栏之前,倾听人们的喝彩,看着礼花绽放,清爽的夏风扑面而来,那一天的一切都让我难以忘却,无论明丽的阳光也好,炽烈的黄昏也好,闪烁的繁星也好,对于那时候还很稚嫩的我来说,都是如此耀眼……”
她的眼神也随着追忆而融化,变得模糊起来。
“两百年前吗?”
“那个时候,西耶力还很年轻呢,三十岁的年轻人,天才,俊朗,富有朝气,还总是和特立尼达拌嘴……那个时候的西耶力,理所当然的有不少追求者,结果就如你所知道的那样,为了一心侍奉于光辉的三座而终身未娶,所以他才能成为最高祭司。”
“有点难以想象呢……”
“奇妙的说法。”
“虽然也有见过,西耶力大人年轻时的画像……不过不是很能和现在的西耶力大人结合起来呢……印象上有些差别……”
“他当年也穿着白袍,虽说款式上比现在的要简单多了,也没有三重冠冕给他戴,但那时候的袍子里面还会衬着链甲衫。就算是战神的牧师,也未必敢说自己勇猛能胜过他,只不过他现在也没有展现自己‘可比圣武士的战斗机巧’的机会了。”
“是喔……?”
毕竟西耶力——光辉神庭的最高祭司,传奇牧师,大陆最强者之一——现在已经很少有出手的机会了,更何况是放弃最擅长的神术,转而用近身战制敌呢。现在的西耶力,恐怕也没了那份年轻时得以自豪的体魄,即使信仰更加虔诚,神术更加精粹,也还是敌不过生老病死的轮回。
“不过……也是呢……现在的他,都快看不出当年的样子了。皱纹是什么时候爬满脸颊的,须发是什么时候变白的,表情又是什么时候变得像现在这样悲悯的,无论哪一个都已经回想不起来了。我却没有什么变化,两百年前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就像只有我的时间停止了一样。”
“就算是伊芙琳前辈……两百年也不会一点变化都没有的吧……?”
“就算再找到当年那些同伴,他们大概也已经记不清楚了,两百年前的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会给出怎样的评价呢……至少西耶力已经分不清了,现在的我和两百年前的我。”
“伊芙琳前辈看起来,只比我要大上些许呢。”
“精灵就是这样的种族。早早的成熟,早早的到达生命的巅峰期,而后就会停止,再于停止中度过六百年的时光,又用两百年去彻底衰老,只要不死于意外的话,就会拥有这样,漫长到让人觉得虚无的寿命。”
“活得久一点,应该算好事吧……?”
“活的很久,但又活的很慢,尤其是像我这样,把其他人的存在也纳入眼中时,就会觉得自己缓慢到让人无法忍受。”
“缓慢,是吗?”
“仿佛昨天还在眼前的人,今天就被送入墓穴,盖上棺盖,填入石室,明天便腐朽成骨骸,后天已然连她的存在都被人所遗忘,似乎只有自己还记得那诗文般优美的名字。”
“所以……帝国的人们才选择封闭自己,与外界相隔,因为他们难以接受和世界脱节的自己……也难以接受与我这样的‘短寿种’结缘带来的无意义……?”
“所以,帝国的人们才选择醉心于抽象的事物,艺术,冒险,技艺,挑战,试图留下不会腐朽的东西,或者追寻那些能够与自身比肩,亦或者更为古老的文明的残骸,从中汲取些许慰藉,对于我那些从生命之初到衰朽之末的跨度过于漫长,漫长到足够见证一个王国从发家到灭亡的同胞们而言,将目光放在具体的人身上,仿佛是一种折磨。”
“但是,伊芙琳前辈还是选择走出来,从故乡来到这里……”
“越是这样,就越想要找一条活着的巨龙,向它请教一番。”
“是说什么呢……?”
“它们的寿命要远比我们悠久,力量也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大,这样的它们又是如何去克服的呢,所谓的‘无力感’。”
工作带来的疲惫,已经从伊芙琳的脸上彻底散去。
不,并不是说它们就此消失,而是被某些更加庞大,也更加幽深的事物所消化,被掩盖,被埋没,这只会让伊芙琳的脸上比之原先更加忧郁,似乎只有在此处,在这见证了她昨日辉煌的护栏边,她才会允许那份阴霾将自己吞噬。
诺维娅是知晓的,伊芙琳口中“两百年前”的事情。
光辉神庭的历史无比漫长,正因如此,对于那些并非主修历史方向的学生信徒来说,过于悠久的历史会被简化兼并,只有“近期”的那部分和最重要的那部分会相对详细,在诺维娅看来,幸运的是,关于自己身边这位上级,“天耀剑”伊芙琳的一切,正好在那相对详细的范围之内。
“辉剑”伊芙琳、“日灼”西耶力、“探索姬”萝拉、“巡礼医师”朱兰缇、“血宴骑士”特立尼达,这几位看似完全不会扯上关系的人,他们的人生因种种偶然而交汇,又在“神雷凤”尼古拉·特斯拉的指引下,深入今天的“失落世界”北部,发现了大量的古代遗迹与资源储备,那片地区后来被称为“新约克-北阿卡姆断裂带”。
除去作为引导者的“神雷凤”外,一行的五人中只有“探索姬”是机关方面的专家,然而就是这群与蒸汽机关毫不相关的人物,他们发现的“新约克-北阿卡姆断裂带”却成为了蒸汽机关技术爆炸性发展的契机。
如果他们知晓,在两百年后的今天,天穹终日为灰云和毒瘴所笼罩,雨雪带着酸蚀,死亡和饥荒笼罩着世界大部分地区的话,他们是否还会像当初那样,意气风发的踏向那片未知大地呢?
“‘无力’吗?我觉得伊芙琳前辈已经……嗯……很厉害了。”
“因为我是祭礼局领事?”
“而且是光辉神庭的祭礼局领事……比诺隆的国王殿下……或者缪兰德的四大家族都要伟大吧……这样的感觉。”
“正因为身居高位,才越会觉得无力。”
什么啊,居然说这样的话——露出了像是在如此诉说的浅淡苦笑,伊芙琳将手掌搭在石刻的护栏上。
“原本以为,在新约克的冒险会是美好未来的开端,想着自己能为泰瑞亚蒂做些什么,结果发现,故乡的一切都不会因此而改变,改变的只有自己。”
“伊芙琳前辈,是为了改变家乡而去旅行的吗?”
“就像你所说的那样。”
伊芙琳的萨卡尔语要比精灵语掌握的深入得多,不止一个人会产生错觉,误以为她是一位出生在泽尔哈尔地区的精灵移民后裔,而非如实际上的那般,是个彻头彻尾的泰瑞亚蒂耀精灵姑娘。这是如此的富有戏剧性,以至于伊芙琳的很多同事都已经忘记了她的身份,国别乃至于种族,仿佛她那尖尖的耳廓并不存在似的。
“回到了故乡之后,又一次选择离开故乡,之后就长居在泽尔哈尔。身为助祭的地位随着时间而越来越高,随之感觉到的,则是自己不停的在失去些什么。”
“对于长寿种来说,失去的感觉……会比得到的感觉……要更加深刻与明显吗?”
伊芙琳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最近,好像又要失去些什么了。”
“是在说……那孩子的事情吗……?”
“她也没比你要小上多少,用‘那孩子’这种称呼未免有些奇怪,毕竟在我看来,你们应该算是平辈。”
“嗯……是这样呢……不过呢,虽然前辈总是说我很……‘让人担心’,‘不知道能不能独当一面’之类的,但是我也觉得……那孩子更容易让人担心哦?”
“这倒也没错。”
也不知是该忧虑,还是该因为回想起了她的容颜而微笑起来,伊芙琳的表情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
“露尼西亚,到底去哪里了呢……”
“最后的目的地是水车渠。”
伊芙琳少见的长叹了一口气。
“原本预定的路线,是先南下至罗克利亚联合,从安多雷萨湾换乘船只,沿着海岸线航行至普奇利亚,接着抵达水车渠,但是露尼西亚他们搭乘的马车在半路就失去了踪迹,还是因为罗克利亚联合方向的教会没有等到他们的到来,再加上定期联络迟迟没有传至安布利斯堡,我才知道这件事。”
关于圣女秘密出行的路程安排,原本应当是只有极少部分人才能只晓的机密,之所以伊芙琳现在能如此毫无顾忌的告诉诺维娅,不仅是因为她作为自己的副手,原本就有足够高的权限,同时也是因为随着露尼西亚一行的离奇失踪,这安排本身已经完全失去了意义。
“应该有进行搜索?”
“虽然在这种时候抽调各个教区的人员很不合时宜,但毕竟这不算小事……只是调查的结果无法令人满意。”
“没有结论……是吗?”
“至少目前得出的结论是,露尼西亚他们并没有向北、向南、向西等任何一个方向前进,更没有使用原本计划好的道路,在抵达罗克利亚联合的势力范围之前就失踪了,除非他们能够横穿安达-布伦山脉……但我们不应该把不可能发生的事也纳入考虑当中。”
如果收到了露尼西亚遇害的消息,伊芙琳或许会感到出离的愤怒,悲哀,痛苦,懊悔和惋惜,但在得不出任何结论的情况下,她所能感受到的,就只有浓郁不化的无力感。
什么都无法知晓,什么都无法做到,也什么都无法改变。
她不由得望向了身旁的副官。
“……我是不是,根本不应该放开手呢?”
“这不是您的错,伊芙琳前辈。”
“在卡塔丽娜死去的时候,人们会这样说,因为我从祖国手中夺回了公义和胜利;在爱莲娜下葬的时候,人们会这样说,因为她籍籍无名不为人知;在赛斯汀被写上通缉名单的时候,人们同样会这么说,因为谁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样的前辈,可真是少见——诺维娅不禁会这样想着。
“可我并不觉得自己真的如此无辜。”
只是在旁人看来,她确实什么过错都没有。
在露尼西亚与她同行者们预定经过的路线上,据伊芙琳所知,没有任何已知的、能够威胁到他们一行的存在。
与受到天灾、战乱和饥荒侵害,变得混乱无比的大陆东部不同,安达-布伦山脉以西的土地,因几大国家的存在而安定,享受着大陆战争结束以来接近二十年的完全和平。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次出行只存在于隐秘之中,与他们的日常毫无关联,而对于少部分人来说,机关马车上的神庭纹章足以让他们选择放弃。
在泰瑞亚蒂都被泽尔哈尔正面击退的情况下,还有谁会考虑挑战神庭的权威呢?
那么,是监守自盗吗?
这种可能也足够被排除——任何知晓“圣女”这一词语含义的信徒,都很清楚,她们仅是作为传递神明话语的人而存在,除此之外,既非注定能抵达传奇领域的神性天才,亦非拥有超越其职责之价值的圣者,这样做毫无意义。
最基础的广域搜索和排查,对沿途教区的质询,对邻国发出协同调查的申请,全部都徒劳无功。占卜和预言则同样没有得出任何有价值的答案,唯一能够让人宽慰的,仅有“露尼西亚仍然活着”这一点,但哪怕是这一点,也因含糊不明而无法完全取信。
一切都随着露尼西亚的失踪而坠入迷雾当中,而所有知晓这件事的人,都认为伊芙琳没有任何过错。
对于现在仍身处安布利斯堡的所有人而言,还有谁能比伊芙琳更加悲痛呢?
她之所以还能克制,还能用带着理性的语句描述这件事,只是因为她有着与外表相称的坚毅,仅此而已。
“诺维娅。离开这里,回到你的故乡吧。”
在短暂的沉寂之后,“天耀剑”再一次出声,说着让人难以理解的话语。
“伊芙琳前辈……?”
“战争要开始了。”
第八章 经文局的闲暇
“关于‘大陆战争’的起因,众所周知,泰瑞亚蒂帝国以‘领土受到进犯’为理由向诺隆王国宣战——提问,诺隆王国方面挑起战争的原因是什么?”
“阁下,学生们还没有上到这一课……”
对于在一旁擦着冷汗、助祭打扮的人物——准确来说,是圣格拉兹沃德学院中等部的年级主任——所提出的微小异议,被以“阁下”称呼的男人仅仅是不带感情的瞥了他一眼,而后便收回目光,也不管后者脑门上剧烈增加的冷汗,淡淡的回答道:
“学生也是会自主预习课本的。”
“呃、是,您说的一点没错。”
往教室内扫视一圈,确实有学生举起了手。
“汉诺·恩科。”
“是因为诺隆复权主义的影响。”
“大致解释一下。”
“艾因王朝希望藉由把内部矛盾转移至外部矛盾来维护国内稳定,缓解由于过度发展军备而导致的财政问题,以施普兹海姆的‘智慧种始源说’为蓝本强化国内的种族主义思潮,以洛温瑟王朝的国土范围作为对国境线范围异议合法性的宣称,将‘光复圣恩王的边疆’作为宣传口号,诺隆复权主义大致是这样。”
“没错。”
男人——不,应该说是少年,在讲台上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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