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式逸闻机关
“是的，大约在四点钟回到了安布利斯堡。”
“又是圣艾丹弗？总是选择同一家酒店，亚尼洛应该担心一下会不会被窃听。”
“那个，窃听吗？会被谁呢……？”
“总得考虑这样的风险，毕竟是这个时期。诺维娅，晚上和我一起去，记得换正装。”
“我很荣幸，伊芙琳前辈。”
“还有吗？”
“还有一批关于春季祭礼的文件，以及圣物局发来的单据需要审批，不过……”
“如果有什么想法的话，直接说出来就好，在我面前不必在意那么多。”
伊芙琳也觉得诺维娅·德·利亚里奥这种内向的性格也尤其可爱之处，不过她还是希望对方能够更开朗一些，这种改变也同样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比起称谓上的变化来说，可能需要的时间会长上不少吧。只是作为长寿种的伊芙琳，总会觉得自己唯独在时间上充满余裕。
“好的。那个……我希望……伊芙琳前辈能多让我分担一些工作，文书这方面的内容的话，我也可以胜任……”
“为什么？”
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伊芙琳露出了存在于第三种选项中的表情，也即是困惑。
“那个……伊芙琳前辈，已经三天没有休息了吧？”
“是在担心我的身体吗？”
“是、是的……”
“不要太小瞧精灵的体力。虽然最近的工作量确实也……好吧。我想，这也是个不错的主意，春季祭礼的部分就交给你了，诺维娅，没问题吧？”
“嗯……是！没有问题，伊芙琳前辈。”
被信任的感觉似乎让她由衷的感到高兴，诺维娅的脸上绽开了充满喜悦的笑容，每到这种时候，伊芙琳都会思考，眼前的副官到底是高兴于能力得到了认可，还是高兴于能够帮上自己长官的忙这件事。顺便也会产生一些其他的想法，例如说自己是不是太宠她了之类的，甚至于进一步担心诺维娅如果离开了现在的岗位，在泽尔哈尔的社会上能不能独立生存。
这大概是多虑了吧。
再一次揉了揉自己的额角，伊芙琳从被摆放成半躺式的座椅上起身，而后迈着与她脸上的疲惫毫不相称的稳健步伐，走到伊芙琳身边，伸手拍在后者的肩膀上。
“我先去补个妆。距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能陪我走走吗？”
“嗯……嗯，非常乐意！”
伊芙琳·泰格里德尔，这个姓氏与精灵十分的不相称，即使是对耀精灵或者灰精灵而言，以“蒙尘者”作为家族姓氏也是一种出格的行为，偏偏伊芙琳的祖父就是这样一位叛逆不羁的人物，不受家族重视，于是离开故乡寻求出路，最后成为精灵帝国有名的商会领袖，即使如此，这个姓氏依旧没有改变，事到如今，人们也对其见怪不怪了。
就和其他耀精灵一样，伊芙琳同样有着一对尖耳朵，白皙的肤色，修长的体态，以及珍宝般美丽的容颜。
身后披挂的微卷长发如同垂流而下的水银和石英，哪怕不多做打理，也柔顺而闪亮，吸引着祭礼局内人类信徒们的目光，那单独留出一束的发尾末端绑着黑色的蝴蝶结，只有少数人知道，那是诺维娅·德·利亚里奥赠与她的生日礼物。
其他地方却是深受困扰着伊芙琳的繁重工作的影响，比如说，她如夏日树林般的深绿色双瞳，如今抑制不住的泛着疲惫和劳累的色彩，仿佛从盛夏步入了初秋；再比如说，她那收敛表情的时候如女武神般英武的面容，现在多少也因为睡眠的匮乏和日夜操劳而显得粗糙，黑眼圈也淡淡的浮现出来，让她不得不增加了遮瑕粉底的投入量。
幸好她的办公室内有着独立洗手间，让她有着充分的机会去掩饰——至少是在诺维娅之外的人面前掩饰——自己的疲劳和窘迫，不至于将其完全暴露在自己部下的眼中，进而影响祭礼局内部的士气。
“久等了，诺维娅。”
当伊芙琳再一次打开门，从洗手间内走出的时候，无论是视线中灰暗的阴影，眼帘下黯淡的弯弧，亦或者神情中难掩的困倦，都被她抛进了墙角的垃圾桶内。
现在，她又是“天耀剑”伊芙琳，整个泽尔哈尔最威风凛凛的女武神了。
……
现在的她，才是为周围人所熟悉的她。
在神庭内工作的时间，比相当一部分人生的总长度还要长，有些人在她的注视中从青年走到老年，有些人在她的注视中从非信徒成为虔信者，有些人则在她的注视中从生走到死。而在其他人眼中，无论周围的一切如何变化，她都还是像五十年前那样，像一百年前那样，像一百五十年前那样，像两百年前那样美丽。
美丽而英武，为他人带来勇气，希望，斗志，信念，以及神的话语。
不知不觉中，除了“天耀剑”这唯一的称呼外，也有人会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悄悄的将她称作“神庭的女武神”。
“晚上好，祭礼领事大人。”
“晚上好。”
出门没多久，便被擦肩而过的旁人打了招呼。她是谁来着？记得是第一批春季分配时刚分配到祭礼局的新人，毕业于圣塞卢维尔大学，原来如此，难怪对她的容貌没有太大影响，因为是一个月前才刚进入祭礼局的新人吗？
虽然合乎礼节的主动打招呼了，但那种羞怯的感觉还是遮掩不住。
“诺维娅，刚刚那位，算是你的学妹吧。”
“啊……嗯，因为都是圣塞卢维尔毕业的……”
“而且都是经济学专业。”
“那个……伊芙琳前辈看过吗，她的简历……？”
“看过一眼，只不过刚才没想起来。”
说到这里，伊芙琳不由得停了下来，用手指轻轻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嗯……糟糕，虽然记得大致内容，但是把名字忘了。”
一般来说，名字才是个人信息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吧？
如果是主攻国际经济与贸易方向的话，无论是在圣物局还是外务局，应该都能有不错的前途，诺维娅是伊芙琳自己在圣物局实习其间挖角过来的另说，但没想到的是，居然还有其他经济学专业的毕业生会选择到祭礼局工作，伊芙琳不由得想着是不是该重新评估祭礼局在毕业生之间的受欢迎程度。
毕竟，虽然“前途光明”但是“工作劳累”、“业务繁琐”、“薪资尚可，主要还是靠部门福利”这些都是贴在祭礼局上的标签。再加上最近连外务局的工作都压了一部分到祭礼局头上，更是让祭礼局内的干部们有些吃不消。
对于伊芙琳本人，这位祭礼局领事祭司来说，还要算上因为最高祭司西耶力不在而多出来的压力，就更是让人叫苦不迭了。这些小小的抱怨，不比晨间的朝露更加持久，只会存在于小酌一杯之后到晚间小祭这短暂的时光之间，而后便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烟消云散。
不过话说回来，“祭礼领事大人”这种称呼未免也太生分了点，而且为什么要加大人？
“您辛苦了，女士。”
“没什么。”
没走两步，便又遇上了打招呼的，这次干脆是其他部门的信徒，就算看到对方的面孔也不会产生熟悉的感觉，更谈不上认识，只有面容年轻这一点比较让人印象深刻，或许也是这两年才刚开始工作的教会学校毕业生。
目送对方抱着文件远去之后，伊芙琳说道：
“诺维娅。”
“嗯？请问有什么吩咐，伊芙琳前辈……？”
“不，只是，为什么要说‘辛苦了’？”
而且为什么会用“女士”这种称呼？自己在精灵中也只能算年轻一辈，虽然与人类比较的话，其实已经和那看上去年纪相当大——实际上年纪也确实很大——的最高祭司西耶力差不多了，但伊芙琳从来不觉得自己有超出应当被以“小姐”来称呼的范围。
“因为……伊芙琳前辈确实很辛苦……？”
“也不是很辛苦。”
“应该算是……很辛苦的吧……？”
“好吧。”伊芙琳在这个问题上退让了，“但这好像也不太适合用来打招呼，虽然并没有不合礼仪的地方。”
“嗯……那个……我想，这应该是……一种新的用来打招呼的方式……？”
“诺维娅也会这样吗？”
“比如说……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都可以用‘辛苦了’来代替之类的……大概是这个样子。诺维娅的话，偶尔也……会……”
声音越说越小了。
“中午好”，“晚上好”还可以理解，但如果用“辛苦了”来替代“早上好”的话不会觉得很不合适吗？
怀抱着这般困惑，伊芙琳在路上又遇上了几位与她打招呼的年轻人，运气不错，如果遇上其他领事祭司，或者泽尔哈尔总教区的执剑祭司的话，难免又要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寒暄几句，难得的散步时间便随之消散了也说不定。
伊芙琳·泰格里德尔并不讨厌工作，对工作没有热情的话，很难像她一样处理手头的事物，但偏偏她今天精神欠佳，如果不用散步这种方式舒缓精神的话，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坚持到什么地步。正因为如此，现在的清闲时间，还是不要让工作来叨扰比较好。
年轻信徒们的活力让她感到心情舒畅，似乎连弥漫在神庭中的紧张气氛都被冲淡了些许，这样就好，只是有一点让她稍感不解，无论她这一路上碰到的信徒属于哪个部门，只是来中央圣堂参观的平信徒，亦或者还在教会学校修行的学生，都对她带着几分尊敬，憧憬，亦或者崇拜，似乎就算不做自我介绍，他们也能准确无误的认出自己的身份。
是因为这对尖耳朵，银白的发色，深绿的双瞳？精灵在安布利斯堡并不多见，在弗尔斯卡就更是到了万中无一的地步，即使泽尔哈尔与泰瑞亚蒂间的地理距离相当之近，精灵帝国本身的保守态度，以及二十年前的大陆战争，都让精灵成为了泽尔哈尔内的稀有存在。
是因为这身甲胄吗？没有身穿修道服，也没有考虑其他正装，哪怕是在后方工作期间，伊芙琳也总是穿着那身华美且带有披风的轻甲。日常着甲且常驻中央圣堂的上级祭司——包括最高助祭、领事祭司和执剑祭司在内——并不多，如果从这方面判断出伊芙琳的身份，可能性也很大。
两种可能性都不能排除，即使只是无关紧要的小问题，也还是在伊夫琳的脑海里徘徊了一段时间。
在关上办公室的房门前，午后的天色还泛着一层醉人的光晕。
再次拉开办公室的房门时，天色便可憎起来，黄昏并不使人喜悦，与被伪造天盖笼罩的大陆西南不同，这里的黄昏不过是短暂的一瞬，隔着那常年灰白的云墙，洒下些许淡而难查的橘红。
春季的黑夜来的并不会比冬季晚上太多，清晨也不会比冬季更早降临，就连那份在空气中徘徊不去寒意，挂在草叶上的白霜，也令冬日比起季节而更像是个纠缠不清的幽灵。属于白天，用于应急和节能的三级照明，随着夜幕的降临而暂时结束了它的使命，明亮的一级照明和备用的二级照明取而代之，唯有四级与五级照明，无论何时都等待着亮起的时机。
当黑夜更多的倾向于恐怖，而远离了静谧和神秘的描绘时，莱维娜的教诲便也随之变得苍白。人们仍旧会——甚至于会愈发频繁的——向着黑夜女士祈祷，祈祷她缩短黑夜的长度，这未尝不能说是一种属于废土的幽默。
“到了。就是这里。”
当伊芙琳再次出声时，一阵西风正好吹过，卷着她柳叶笛一般的声音，一边拂过诺维娅的脸颊，扬起她黑色的发丝，一边钻入她的耳中，让她不知该因为话语而感到喜悦，还是该因为些微的凉意而缩一下身体。
“伊芙琳前辈……果然还是喜欢以这里……作为散步的终点呢。”
最后，还是那阵“不出所料”般的感想，让她不由得笑了起来。羞涩内向，但又确实存在于那里的笑容，令伊芙琳的表情也随之变得柔和，而后，再一次将目光抛向远方。
钟声长廊。
有着这样的名字，但比起长廊而言，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天台，只是作为天台来说，那规模又未免太大了一些。
原本作为报时之用的诸多精金大钟，随着个人用钟表的普及而失去了原先的作用，成为了单纯的仪式用具，仅会在重要的祭礼上被敲响。
作为中央圣堂的最高处，这里自从建造而成的那一天起，便是最适合俯瞰安布利斯堡风景的场所。
缪兰德需要以不算广阔的土地供养超过百万的庞大人口，故而选择以钢铁、龙晶和砖石筑起高楼，只有能够跻身上议院的贵族们，才得以在山巅区拥有独立而奢华的住宅。泽尔哈尔不同，从建国的那一天起，这里便并非以丰富的人口资源而成名，光辉三座的信徒遍布世界，但会选择迁居教廷国的终究是少数，直到今日，中央圣堂仍然是安布利斯堡最高的建筑。
过去繁荣的魔法王国，纳萨兰——其国境几乎覆盖整个安达-布伦山脉东南的广袤土地，包括了现存或已经毁于天灾的诸多公国，纳萨兰王国的国土面积，要供养栖息于国土上的无数魔法师和非魔法师的奴隶绰绰有余，然而自视甚高的魔法师们选择了更加彻底的另一种方式，无论是收容非纳税无魔者的营地，还是高居于天空之上的浮空城，都是阶级隔离政策的产物，似乎唯有这样做，才能够彰显出身为魔法亲和者的尊贵。
在神恩之都，又是另外的一副景象。钟声长廊对国境内的任何人开放，最高祭司会在这里发表演说，于大祭礼结束之后，站在长廊的边缘，向着下方欢庆的信徒们挥手致意，没有任何职权的平信徒也同样能够登上这里，倚在护栏的边缘，极目远眺这片受神明赐福的土地，此城属于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即使是无信者，也同样能够于此倾听光辉三座的教诲。
只不过，千百年的光阴流转，即便缓慢，世界也还是在一点点的变化着。
中央圣堂与千百年前相比，似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仅是来往其中的面孔换了一批又一批，变化的并非石雕的城堡，而是人们本身。就算是虔诚的信徒，也不再将俯瞰安布利斯堡视作一种有趣或是富有意义的行为：如果要发扬信仰心，中央圣堂内的大祭坛，经文库或者告解室都是更好的取出，如果要寻求新奇的乐趣，出现于安布利斯堡街道或市场上的新奇玩意，都要比钟声长廊更富有吸引力。
市街上的一切已经取代了这片建造于高台之上的空中花园，成为了信徒们生活中的一部分，只有在乘着扫帚与飞毯翱翔的时候，才会回过头来，对那片在黄昏下熠熠生辉的大钟投以目光。
这个国家，这座城市，这宏伟的圣堂，也在以自己的方式，一点点追赶时间的足迹。
“这里，很不错吧？”
夕阳已然坠下，黑夜爬满云端，从这高台上极目远眺，便能看见下方无数闪耀的灯火，将街道照的如白昼般明丽。
在那片璀璨如繁星的帷幕中，白银的骑士抚着被风扬起的发丝，回过头来。
她的脸上挂起了笑容，难得的轻松而和煦，与灯火的星海交相呼应。
——多么耀眼啊。
诺维娅的心中，飘出了这样的想法。
脸颊被北风吹得微微泛红，视线似乎也随着那闪耀的面容而摇曳，被晃荡得越发模糊。
第七章 祭礼局的私语
夜幕从云端垂下，覆盖住天盖下的每一个生灵，一如莱维娜的羽翼。
整座城市中，没有任何一处能与此地比较极目俯瞰的风景，越是像伊芙琳那样，让身体倚在这不知有多久历史的石雕护栏上，将身体向前倚去，越是能将灯光璀璨的街景收入眼底。这里是只有那些对中央圣堂了如指掌，频繁出入的人才会知晓的、雅致而华丽的后花园。
“这里，很不错吧？”
对于诺维娅来说，这也不是第一次与伊芙琳一同来到这里。
只不过，无论哪一次，这位威名远扬的精灵骑士都如此喜悦，像是带着新朋友参观秘密基地，那在树杈、废屋或山洞开辟出的小小天地一样。真是令人好奇，诺维娅在心情舒缓的同时，也总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对于时常驻足于此的伊芙琳而言，应该都称得上熟悉无比，她却还是能保持这样的新鲜感。
“那个……伊芙琳前辈……”
“怎么了？现在算是工作之余，不加敬语也没关系。”
“嗯……那个……还是请让我，把敬语加上吧？”
“倒是没什么问题……”
“伊芙琳前辈，很喜欢这里呢。”
“嗯，是啊。”
工作固然是她最大的“爱好”，她的工作内容是那样特别，以至于会让伊芙琳产生一种同样特别的感觉，似乎自己正做着有益于所有智慧种的事业。但无论多么热爱自己的工作，余暇中的休息都必不可少，即使是强大、美丽、寿命悠久的精灵，也不可能将所有时间都投入到办公当中，放松总是必要的。
读书是其中的首选，不过最近忙到找不出能读完一本哲学著作的时间。
第二之选，想必便是徘徊于这些为她所中意的场所，漫步其间。
和茶余饭后，在日常的街道上散步消食不同，比起那种仅是为了消磨时光与体力的行为来说，这种有选择性的踏足，用“徘徊”来形容确实恰如其分——抱有目的性，目标明确，也更适合规划。
“在意理由吗？”
“欸？那、那个……是有一点……”
“别这么慌张，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确实没和诺维娅提起过，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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