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式逸闻机关
露尼西亚则似乎好像没注意到那奇妙的音节。
“尸臭味——这样啊，这样的话本机就能够理解了。甜美的气息？那又该如何解释呢，对于魔法学，神学与机关科学来说都是难以理解的东西，对于个体艾希瑟琳也一样，对于艾拉和露娜来说，大概会更加难以解释吧。”
不管是艾拉还是露尼西亚，对于这句话，都只能露出一脸疑惑的表情。
“就像朗姆酒因糖蜜的存在而发甜，那‘相互爱恋’的红色液体中沁出葡萄的芬芳一样，啊，不，就当本机什么都没有说过吧，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甜味很常见，在艾拉小姐的身上，还有露娜小姐的身上，就算劳累，疲惫，满身疮痍，沾染污秽，溅满不只是敌人还是自己的鲜血，终究无法压过那种甜蜜的味道——”
不管是艾拉还是露尼西亚，随着艾希瑟琳的解释，表情看上去越发迷糊了。
虽然多多少少能听的出来她说的不是什么正经的话语，再配上她那几乎不存在表情变化的美丽面孔，整体上仿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一般。
“啊，不，就当本机什么都没有说过吧。”
“这句话你刚刚就说过了。”
“是吗？嗯，这样啊，那就直奔主题好了。”
“艾希，好喜欢耍人哦……”
“不是很简单的问题吗？因为本机是尸体，理所当然的会发出尸臭味。相当易懂原理。”
“欸？”
与嘴唇间漏出疑惑之音的露尼西亚不同，艾拉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或许，大概？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不是吗？剑柄上装饰性的纹路与剑刃的锐利相比起来不值一文，细枝末节正是末微之物，所以才会被称为细枝末节。”
她的语速很快，很快，却很清晰，像是魔法师咏唱咒文所使用的玄妙技巧一样，让人着迷，充满了神秘的魅力，就像她的存在本身一样，浸在漆黑的夜里，美丽，孤独而炫目，让人忍不住就会想要向她伸出手。
她是吟诵着难以理解的诗歌，迷人的机器艾希瑟琳。
“和黑色的铁块缝合在一起的是少女的尸体，本机并非是和你们一样充满生机的天定的生命，仅仅是模仿着既定存在，虚构着生命形式的伪物，无论如何柔软，温暖，摄取食物，留下呼吸，指尖纠缠，视线交错，这些都不会改变。”
她不动声色，既没有表情变化也没有声音流露的笑着，明明只是那副一如既往的造型，却让人一下子就能明白，而后令人拍手叫绝，啊，她是如何才能做到这般的呢，来自夜晚的梦魇，床下与墙角的噩梦，不需要表情也不需要声音，就能够让人的心底浮现出那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笑容。
唯有在这种时候，她才无比接近那现实对岸的存在。
撑伞的、看不见面容的贵妇人。
“喂，你——”
“好啦，好啦，这样就好。”
她那毫无表情的面容微微向后仰去，仿佛是在俯视着一般，声音却又无比温柔，明明不带半点起伏和人类的味道，而又试图用那些并没有具体含义的修饰性语气词来缓和腔调中的温度。仿佛是在刻意让出冰洁之花的名号，认为这词语只能属于自己的友人。
“口腔的清洁，牙刷和漱口杯都准备好了。要用盐还是牙膏呢？”
“艾希……还是很不可思议呢。”
“本机只是一如既往。”
“一边说出很残酷的话来，一边又能像这样满脸轻松。这是关于艾希的话题吧？”
“因为最开始取笑了露娜起床时的不雅姿势，刚刚的就当做回馈的礼物好了。”
“喂，你刚刚说了‘取笑’和‘不雅的’什么的吧？”
“是艾拉听错了哦。没关系的，本机一点都不记得了。”
像是变魔术一样，黑铁的双手中出现了露尼西亚常用的洗漱用具——它们刚刚是不是还在旅行包内来着？这种小事露尼西亚已经回忆不起来了。
“没有记忆的话，不管多么糟糕的记忆，都不过是白日之梦而已。”
第十章 极北的晨曦（其之二）
终北之地，对于身居南方的任何人来说，都是禁忌的代名词。
无法进入自然是其中的原因，那场未知战争的遗存自然也需要考虑在内，没人知道在这片土地上究竟会发生什么。不过这都是细枝末节，对于我们的三位女士来说，首先需要考虑的当然不是这么伟大而宏观、切实威胁到生命安全的事情。
“啊，毛巾冻起来了。”
“……非常抱歉，露娜大人，看来我也因为在南边住了太久，忘记考虑这种事了。”
“还好这个盔甲不会黏在手上……”
“如果变成那样的话就太糟糕了。”
“本机会自我加热，所以不会和露娜黏在一起哦。请完全放心。”
“你本来就一直和露娜大人黏在一起好吗！那么露娜大人，要用魔法清洁吗？”
“这种小事还是想想其他办法吧，也不能什么都交给魔法嘛。”
“技术本来就是为了被使用而存在的，但既然露娜大人这样想的话……”
“无尽水瓶里也只会流出冷水——啊，冻上了。”
“变成冰瀑布了……”
“就算只是倒水也能这么有诗意，两位真是可爱。”
“那、那就烧水吧！热水应该不会一下子就被冻上了！”
根本就是一片混乱。
或许极北的超低温——在这全封闭地下室内由于无风而显得存在感不高的超低温——对于露尼西亚和艾拉这样，久经冒险者锻炼，躯体内奔流着魔力和神恩的光辉之人来说，影响委实有限，但流淌的清水可不会管这么多，该结冰总是会结冰的。
生活自然也就因此而充满了麻烦，不是吗？
麻烦和有趣之间没有任何因果性的联系，只是对于露尼西亚来说，能因此增加与同伴之间的话题，对于艾拉来说，能借机侍奉自己效忠的救世主大人，而对于艾希瑟琳来说，则纯粹是一出有趣的戏剧，似乎无论是谁都能从这些无趣的事情中寻找到自己的趣味所在。
或许这就是冒险的快乐。
“啊，水烧好了。”
“蒸汽跑得到处都是——露娜大人——你在哪——”
“我就在这里啊，呃，白茫茫的根本看不见——等、水蒸气冻上了！变成冰雾了？！”
“二位总是能给人带来惊喜，订正，这句话存在漏洞呢，毕竟本机不能算是人类。”
“别说这些奇怪的话了！赶紧来帮忙！”
“命令收到——”
“不要用那么大的功率抽气啊白痴！氧气被吸走了——停下！快停下！空气珠被吸过去了！”
“艾希？！”
“这绝对不是本机的责任——”
“空气珠掉进锅里了！快住手！”
噗————
“露娜大人，请后退！”
“爆炸了？！”
“泼出来的水冻上了……艾希瑟琳！想必已经做好觉悟了吧！”
“本机的心智中并没有这样的概念呢，如果在使用过程中发生了任何意外情况，请联系厂家直接进行沟通，当然售后服务也无法保证，毕竟本机也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呢。”
“站住！不要跑！”
“呜啊——到处都是水——”
……就是会发生这种事呢。从这个角度上看，所谓冒险，大部分时候也就和露营差不多不是吗？只不过露营以露营本身作为目的，而冒险以露营作为过程，两者却总是能从中取得些微的乐趣。
魔法师们研发出了诸多有趣的道具，用于改善旅途之中的体验，而冒险者们也总是擅长于利用自己的力量来调节处境，或者说，改变自己和世界之间的关系，减少二者之间的摩擦。
“这样姑且算是……处理好了……”
“辛苦了，露娜大人。”
“本机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会被绑起来呢？”
“老实点你这家伙，别装傻。”
“啊哈哈，也不是艾希的责任啦，不过没有打湿内衬真是太好了。”
“你看，可爱的小月亮，露娜认为本机确实不需要承担责任呢。”
“收声啊，不然今天你没早饭吃。”
“咦————”
你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发出这样的声音啊，说到底你不是根本不许要吃早饭的吗，就算不吃的话也没什么关系的吧？
虽然说是早饭，但究竟和昨天的晚饭有多大区别：昨晚是造餐术款白面包，玉米粒罐头，再加上缪兰德的火腿片，今天的早饭则是——依旧令人生厌的白面包，豌豆汤罐头，煎蛋，再加上水果罐头。
食材的保鲜对于世人来说始终是一件大问题，无论是对于冒险者还是前线士兵，亦或者灾区的难民来说，吃饭都是必须要头疼的事情。
为了解决这一麻烦，世人又在不懈努力中研究出了诸多以耐储和提供必要营养闻名的产品——古典风情的熏肉，腌肉，蜜渍品，果干，甚至于更加离奇，除了维持生命之外根本无法称之为食物的神恩凝缩块，工业风味的脱水蔬菜，加了大量淀粉的肉罐头，压缩饼干，倘若将神术和第五历时期的魔法算上的话，则同时还包括了造餐术和神莓术这种令人一言难尽的东西，但无论如何，有一件事情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
那就是这些东西基本上都很难吃。
在树林、荒野、水域附近之类有机会补充食材的地方，人们总会尽可能的避免让这些东西进入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想办法清除食材内的毒素之后，再利用盐巴、胡椒、香料来进行处理，这样倒也算是富有天然风味的饮食。但反过来说，如果是在地城、洞穴、遗迹甚至与其他更加离谱的地方，完全无法从环境中获取营养的情况下，人们就只能拆封那些光是名字、品相和气味就足够让人不安的事物了。
当然，当然，不是说业界从诞生到现在一点进步都没有，实际上现代的罐头比起当年来说已经有了十足的改善，就算只考虑最廉价的那批产品，也不是第五历末期才发明的速食食品，例如说那些据称“口感像是风干的转头，口味如同腐烂的香料，混合着可疑的蔬菜和肉类，干吃会崩碎牙齿，煮熟之后各方面都令人作呕”的综合淀粉块。
据说有前线士兵在受困的情况下连续吃了三个月的淀粉砖头，一个五好青年在被友军救出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完全的心理变态，各位可以想像一下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折磨。
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从第五历到第六历，世界发展了数千年，却到不久之前才刚研究出可靠的罐头食物吗？
真是好问题。
“所以，可以给出答案吗？”
“这问题——你故意的？”
“如你所见，本机是在诚实而恳切的发问哦。”
“艾希活的比我们都要久的多吧？一般来说这种问题应该是我和艾拉问艾希才对啦。”
“似乎确实如此，然而，令人不悦的逻辑漏洞，本机并不需要进食——”
“那就不要这么关注吃饭的问题啊！好吧，总之，对于光辉灿烂，如同神话时代的第五历来说，人们基本没有这方面的需求，自然就不会有任何发展了。”
“——这方面的事情，本机的心智中已经几乎不存在了，所以才无法给出解答吗。”
“第五历的？”
“基本上，完全忘却了。大量冗余数据被定期清除，以保证这有设计缺陷却会永久运作的心智的正常运转。”
“直到第五历后期，诸神的影响消退，黑暗蔓延，人们才终于开始感到恐慌，寻找面对在自己眼中变得陌生而危险的世界的方法。而在之前，无论是对于神祇的乐土还是魔网的伊甸来说，似乎只要自己愿意，就没有任何做不到的事情。”
“艾拉的说法，就像是作为旁观者的叙述一般，与本机的立场相同和近似。”
“不要把我和你相提并论，而且事实就是这样，我并不觉得几千年前的人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与我有任何关系，我只要有救世主大人就可以了。”
“明明世界上还有那么多未知的东西，却觉得满足了吗？”
南方极域现在仍然是一片充满未知的土地，如今被称作“失落世界”的那片大陆，也不过是四百年前才有人踏足并进行开发的区域，深海和星空自不用说，在现在的世人眼中不过是灾厄、神秘与恐怖的象征罢了。
明明未知之物如此之多，却自认为无所不能，在满足中锚定了繁荣的位置。
在露尼西亚眼中，这未免也太过于傲慢了。
“……这方面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抱歉，露娜大人。”
“欸？不，没必要道歉的啦。”
“第五历，以及更久之前的这个世界的住民，和我们现在所处的环境相差太多了。南边的学者不也有这样的说法，认为我们是‘衰退时代’，‘遗迹文明’——也即是建立在挖掘过去遗迹基础上的文明，所以我们也无法完全理解过去人的想法。”
“如果是艾希的话，说不定可以理解吧。”
“本机完全无法理解哦。”
“问她这种问题也是无用功的，露娜大人。就是会变成这样。”
“不如说，本机对现在的人类也完全无法理解呢。将本机定义为‘黑暗一族’‘暗之眷属’，天真愉快的孩童们。”
沉重的话题到此为止。
白面包只剩下些微的细屑，水果罐头和豌豆汤罐头则是一点没剩，至于余下的金属罐，露尼西亚一行也完全没有进行回收的打算——这是特属于冒险者的奢侈，对于灾民和士兵来说，这些罐子当然还有其他用途，用作容器或者回收再利用。煎蛋用的小锅，今天由艾拉负责清理，她当然也不像是露尼西亚那样，即使在零下五十度的地方也要水洗，直接用魔法清洁一下了事。
罐头和各种改良速食食品大行其道，本质不是因为他们更加美味或者更具携带性，事实上这两点在同类产品中都属于垫底级——除了便宜，还有什么能让这类产品如此受到世人的欢迎呢？
巨大的产量一度压倒了巨大的需求量，低廉的成本使得售价无论如何都难以越过一定的界线，这是在文明中坚区内的情况。至于那些濒临毁灭的，与死亡和灾厄相伴的土地，这种备受嫌弃的事物几乎能够被当做不可能贬值的货币看待，拥有罐头即是拥有比他人更加坚实的活下去的权力。对于荒野之外，永远不可能预知自己会遇上什么情况的冒险者而言，便携食物总是会占据行囊中不小的空间，负责后勤的专员身上总是会有大量的类似的东西，将基于小型半位面的储物袋内塞满铝罐头也算是司空见惯的行为，便宜，量大而好用的罐头总是他们最优先的选择。
在一夜暴富的诱惑亦或者维持生计的必需之下，无数人带着罐头踏上了前往遗迹的不归路。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学者们，历史学家们才会将当代称作“遗迹文明”，依靠着过去的遗迹才能维持的文明。
于是，总是会出现这样奇妙的情况。
在遗迹内发现了一具白骨化的尸体，他的死亡时间据推测已经超过了三十年，身上没有留下任何可以回收的装备，就连唯一的佩剑也锈迹斑斑——倒是他行囊里的午餐肉罐头，只要开封就能食用，令人赞叹罐头厂惊人的技术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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