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式逸闻机关
与法师塔的对话，亦是与法师本人的对话，即便其早已不在人世，甚至连灵魂或许都未曾留下。
唯一值得庆幸的，似乎只有这位巫师倾向于简谱这件事，否则的话，露尼西亚也不知道光是从推门到踏入第一步这短短的过程之间，一座法师塔的主人能给自己这一行人准备多少的“惊喜”。
而现在，推开这扇六百年未曾开启的门扉，踏入这曾属于某位古老巫师的领地之中，也就意味着，露尼西亚一行人，就此正式踏上了“探索希柏里尔”这从未有人实现过的未知旅途——向着那尘封于时光中的传说，亦是更近了一步。
第二十六章 寒阁（其之三）
“我在想……一件事，艾拉。”
此地并不肃穆，这里是法师塔，而不像宗教场所——圣堂，圣坛，仪式地那样，总是会给人庄严的重压，即便如此，露尼西亚的声音还是不由自主的压低。危险……至少是已知而已被察觉的危险，这样的东西如今并不存在，可她还是这样做，而没有将音量重新抬回常态的意思。
这不是“神明”这样明确的存在所带来的威严，而是属于历史、传说、故事、神话、那些为人所知抑或不为人知，铭刻于此地，凝固在空气中的分量，沉重，但是又会引人不由得沉浸其中，有限的未知。
“是什么呢？”
“刚才说到，希柏里尔的奴隶和公民基本按照血统传承来划分，而不靠能力区别……”
“嗯，是这样的。”
“公民的后代就算没有天赋，最终也能稳定的获得力量，用希柏里尔的方式，但是这样一来应该也会有很多奴隶拥有天赋，魔法的，武艺的，或者其他……奴隶主，也就是巫师们，他们会刻意限制奴隶发挥自己的天赋获得成长吗？”
“据我所知的话，基本不会。”
出于好心吗？——怎么会，那大概只是某种膨胀的自负和傲慢在作祟，只是大巫师们总有傲慢的资本，于是便也不会产生任何问题。没有天赋的奴隶就按照没有天赋的方式去处理，而有天赋的那种，如何自由发挥也一般不会被管控，甚至说不定还会有些巫师不吝指教，让他们从“一无所长的奴隶”成长为“奴隶剑士”或者“奴隶魔法师”。
这当然不意味着某种超凡的仁慈，毕竟这并没有让奴隶从奴隶变成其他的什么东西，这也就是希柏里尔式奴隶制与纳萨兰式奴隶制的区别之处：尽管纳萨兰人极力试图用魔法天赋作为衡量标准，人为划分出魔力亲和者与无魔者两个阶级，刻意进行阶级隔离，将无魔者集中起来，以尽可能低的生活标准与严格的管理力度去支配，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在事实上显得极其重视无魔者，似乎不这样做，就没法将无魔者钉为“比魔法师第一等的存在”。
可这看起来就像是他们在内心深处认为，无魔者和魔法师确实不是两个物种，他们自己也无法完全否认这一事实那样。
而在希柏里尔呢？
希柏里尔人的眼中似乎根本没有奴隶阶级的存在，他们在事实上就没有将奴隶视作和自己相同的物种，哪怕他们有着与自己不相上下的天赋也一样，似乎他们的头脑中根本没有产生过“奴隶能够通过发挥天赋站在和自己同样的高度”这样的念头，一个奴隶的能力即使可以匹敌希柏里尔最伟大的巫师，他也仍旧是奴隶——这听起来似乎很不可思议？但他们或许真的就是这样想的。
而给奴隶传授知识，允许他们发挥自己的才能，这种行为的意义就像是让一件工具变得更加好用一样，因为他们足够的傲慢，所以他们不会刻意打压奴隶，也不认为变得强大的奴隶有朝一日能推翻这个王国。
“这座法师塔，至少在目前部分基本没有设防。”艾希瑟琳接过话茬，“本机的考量中暂且排除关于希柏里尔人和希柏里尔奴隶的社会性问题，仅从事实角度切入，这些奴隶并不是都实力低下，使用魔法上也没有被限制，换言之，他们也可以像露娜一样轻易的打开这扇门，而这座塔的拥有着在这一基础上并未强化入口的禁制，这是否——”
“——是否有些……缺乏紧张感？”
露尼西亚又把话题接了回来。
“反正目前看来这里的主人没怎么考虑过被入侵的可能性。”
“或许这对于巫师来说不算一个问题。”
尽管相比起此处的环境光来说，提灯的光辉实在不够起眼，就像桌角上的半截蜡烛那样微弱，但艾拉还是将其举起，来回打量着向上攀登的道路。
“在巫师——这里的原主还活着的时候，其存在本身就是最好的‘防卫措施’。奴隶们不会冒险在没有许可的情况下擅自行动，尤其是像踏进法师塔这样的行为，几乎不可能瞒得过巫师的眼睛，他们只会规规矩矩的待在自己该待的地方，就像规定的那样，谁又会为了选一种更痛苦的死法而来推开这扇门呢？”
“嗯……那入侵者呢？真正的那种。”
“一般希柏里尔应该不太会有这种事情发生，而如果真发生了——”
艾拉顿了顿。
“真发生了的话，就算在这扇门上做些什么好像也没有意义，毕竟对方都能到这来了。”
说的也是。
“既然如此，那应该确实没有什么特别值得顾虑的。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呢，艾拉，绕着楼梯向上爬吗？”
“露娜大人打算参考我的意见吗？”
“如果要侦查的话，本机可以利用飞行功能进行。”
“我觉得在这里还是不要随便飞起来比较好……”
对于艾希瑟琳的提案，艾拉难得以一种比较认真的态度予以否定了。
谁也不知道这座法师塔对于“未授权的飞行行为”是什么态度，如果是赶尽杀绝的话，说不定马上就会把一行人判定为罪大恶极的入侵者进行诛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连锁反应就无人能知了，毕竟是“飞行”这种相当敏感的事情，就算推门已经被证明没有危险，也还是不要轻易尝试为妙。
“毕竟艾拉比我和艾希更了解希柏里尔巫师吧，对于法师塔也是，虽然教材上也有关于法师塔探索的章节，但参考价值应该也不如艾拉的意见。”
毕竟写教材的人又不是希柏里尔巫师——但艾拉·赫珀真的是希柏里尔巫师。
“对法师塔的了解……吗……我明白了，我会尽力的。”
艾拉的回答间却带上了几分迟缓。
明明被露尼西亚认可，对于她而言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不知道是这对话中的哪一部分勾动着她的神经，让她因而显得有几分心不在焉。
“嗯？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哦？”
“当然告诉本机也是没问题的，本机完全可以作为情绪垃圾桶运作，毕竟本机不会因为被倒垃圾而心情低落。”
“不，嗯……没有问题，只是我也不是非常了解每一座法师塔，我的经验和知识不一定能派上用场。”
“没关系？只要能作为参考就可以了，肯定比没有好得多。”
一层的平台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引人驻足的价值，似乎这里唯一的价值就是作为前厅，用赏心悦目的景象取悦客人，而除此以外，与一层这里唯一连接的房间，看起来则是个衣帽间，至少露尼西亚觉得这里像是衣帽间——这里似乎用魔法保持着室温，虽然塔内的温度已经要比外界温暖许多，但仍有冰窖般的感觉，这间屋内却是有着缪兰德初春时节般的温度。
除此以外便是挂有一些礼服的冰衣橱，还有一些同样是冰块做成的挂衣假人。礼服的虽然能看出与南方常见的晚礼服之类有设计思路上的共同点，可无疑都是露尼西亚未曾见过的款式，只是明明此地身在极寒的希柏里尔，这些礼服却又并非都是一眼看上去都很能保暖的类型……不如说正相反。至于那些假人，露尼西亚拿着一件礼服去试了试，在将衣服挂上去的同时，那件衣服便消失无踪，不知道去了哪里。
“为什么这里的服装看起来这么的……清凉？”
就算只是露背装，放在这里都显得很不可思议了。说到这里，露尼西亚又忍不住多望了艾希瑟琳两眼，当然后者是一副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看她的表情。
“还是说这是一种终北的社交礼节，通过让客人挨冻来展示主人的热情友好？”
“这些服装有保暖制热效果。”
“是通过分析得出的结论吗，艾希？”
“有一些是——有一些不是，其中一部分固定有应该是保暖和其他作用的魔法效应，剩下的则基本只是布料特殊的普通服装，而非魔法物品。本机无法理解的是，与应有的事实相反，前者在数量上占少数，后者才是多数。”
“我想，这可能是一种天然而无意识的区分。”
“区分？”
“提供保暖效果的衣服是极少数，也就是说，需要这种服装的人也是极少数。希柏里尔的公民阶级都是巫师，他们就算不需要主人提供的这些服装，应该也有各种办法保证自己不会受到寒冷的困扰？只是终究会有一些客人不喜欢自己动手，所以也有少许魔法服饰作为备选品……我想是这样。”
“是这样吗，希柏里尔人真难懂啊。”
“也只是猜测而已。”
或许在这种极寒之地，“只有没有能力的下人需要靠服装保暖”，而“有能力的阶级不需要这么原始的方法”，这样的观念也是存在的，并且同样在这种观念的驱动下，服饰上的设计也呈现出如此特别的倾向性。
而后，一行人便再一次来到了楼梯口。将脚踩上台阶，稍作试探……似乎并未有任何问题，冰块做成的阶梯不会突然掉落或者碎掉，也没有松动的痕迹，当然上面也没有只要一踩上去就会把人烧成灰的陷阱，看起来普普通通。
幸好这座法师塔的主人看起来是个设计朴素派，采用的是非常传统的台阶，而不是其他什么奇怪的东西，比如说扫帚、会在天上来回飞的地板、随机传送法阵之类的整蛊设施，否则一行人光是往上爬这么简单的事情估计都要花上半天工夫。
“首先去哪里呢，艾拉——先往楼顶爬？”
“这算是通常意义上的万用解吧……”
一边继续向上攀登，艾拉一边接着说道：“通常而言，一座法师塔内最重要的部分有这些：塔主的主卧室，主研究室，书库，宝物库和主能源，这些区域不仅重要度最高，而且在每一座法师塔内都存在。其中虽然宝物库很有价值，但寻找难度最高，危险性也很高，能源区和书库对我们没有意义，总体来说，最适合作为第一目的地的，是主卧室。”
“所以要一直往上爬？”
“最顶层一般也是观星台的所在地，有些巫师为了图方便，会把自己的卧室修建在一起，这样只要把观星设备放在房间内或者阁楼的位置就行……因此也可以说，巫师的主卧室一般在法师塔最顶层。”
换句话说就是最高处。
占星术对几乎任何一个法师而言都是必修课，因此法师塔顶层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有观星台，专精此道的法师甚至宁可不为卧室留位置，也要修建一个足够大的观星室，用于安装那些自己所需的设备，在现代这种污染条件下，业余观星已经成为不可能，但法师们还是会通过各种各样或自制或采购的特别设备，为自己准备一个观星台。
“……怎么听起来像笨蛋一样？”
“露娜不喜欢高处吗？”
“也、也不能说完全不喜欢……就是、姑且会让人视野宽广嘛！”
“原来如此，本机明白了。”
“所以，姑且先以顶层为目标？”
“是的，这是比较稳妥的选择。”
“那就这样做吧。不过话说回来，周围这些房间又是什么呢？”
这么高的一座塔，当然不可能只有第一层和顶层两层，中间同样用冰块搭建出平台，连接塔的四方，而在平台边缘亦能够看到一些冰门，通向不知用途的某个房间。
“其实也不一定每个房间都有用。”
“是吗？”
“毕竟把塔建的这么高大，应该只是塔主出于个人喜好的选择，这种情况下会有很多闲置房间也是正常的。”
因为在设计的时候就没有严格规划过所有房间的用途，于是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感觉有点好奇，边上这个屋子里是不是有传出什么动静来。”
面对露尼西亚的发言，艾希瑟琳和艾拉只是对望了一眼，然后一起摇了摇头。
“抱歉，露娜大人，我什么都没听见……”
“本机的传感器也没有接收到声波。”
但圣武士不会撒谎——况且这两位也不像她一样，有些特别的才能。
“应该不是听错了，难道说这里有幸存者吗？”
“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塔内总比塔外安全一些，虽然不知道这里的巫师上哪去了。”
“既然如此，也没有不试一试的理由。”
说完，露尼西亚便招呼着两人在她身后做好准备，而后自己架起盾牌，一把拉开了身旁的冰门——
咻————！
一把尖刀也随之飞出，直奔露尼西亚的脑门而去。
第二十七章 寒阁（其之四）
当——！
没有慌张，没有惊愕——或许这些情绪并非真的完全不存在，但它们无疑都没有影响到露尼西亚手头的动作，在那一抹晃眼的微光映入眼帘时……不，在那锋利的气息为她的肌肤所捕捉到的同时，她就已经本能般抬起了左手，用盾牌遮掩在弹道上。
随着清脆的碰撞声从盾牌另一侧响起，露尼西亚也看见了“袭击”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菜刀？！”
准确来说，是一把冰雕的菜刀。用某种木料作为手柄，应当是金属的部件，包括刀刃在内，却都被白色的冰块替代，那锋利的刀口如今正反射着寒芒。
被盾牌弹开以后，那把菜刀直奔门框而去，接着便“叮”的一声牢牢嵌在了门框上。
而在露尼西亚采取什么措施之前，下一波攻势也袭击过来——
当！当！当！当！当！
接连不断的碰撞声一个接着一个的从盾牌另一侧响起，菜刀，剔骨刀，剁肉刀，水果刀，剪刀，刨丝器，搅拌机的叶片，勺子，餐刀和叉子，全都是由冰块做成，一个接着一个，叮叮当当的像子弹一样重重砸在盾牌上，被弹开，最后落在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这算什么，袭击？就在露尼西亚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艾拉一把关上了面前那扇冰门，伴随着又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十几把厨具便重重钉在了门板上——半截留在门内，半截透出门外，摇摇晃晃一阵之后便又失去了动静。
……看起来，虽然形式上有些可笑，但如果真的被这些东西击中的话，还是难免要出些问题。
“呃，这算什么，战争博物馆？”
一脚将地上蹒跚着想要爬起来再来一遍的菜刀踩成两截，露尼西亚一边忍不住这样说道。
“本机认为，这可能是一间厨房。”
“确实挺像，但厨房会把刀子扔出来砍人吗？”
这是个好问题。
“或许是……自动防卫功能，之类的？”
这下连艾拉都没法肯定了。
毕竟，不管怎么想，正常人都不会在厨房门口搞个推门即死形式的防御功能，不然这厨房大概没人用的了了……可看着这掉了一地的厨具，这里不是厨房又是什么呢？
“我想再推门看看。”
“那，请注意安全，露娜大人，我来负责援护。”
“本机就负责记录好了。”
“那不就是什么也不做的意思吗！”
于是，露尼西亚再一次顶着盾牌，推开了身边的冰门。
菜刀、汤勺、餐刀和烛台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齐齐指向门口。
艾拉不假思索的一把将门拉上——伴随着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门板上面又多了一些新的厨具伙伴，虽然看起来心有不甘，但都已经钉在门上了，这些小工具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放弃徒劳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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