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少女会梦见弥赛亚吗? 第26章

作者:九式逸闻机关

  当然,并没有旁人可以作证这一点,毕竟现在可是休息时间,市政厅和办事处的门口一个人都没有。虽说在世界失去了白昼与黑夜的区别之后,很多地方都实行了三班轮换的工作制度,但到底还是每天都会有四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而露尼西亚带着艾希瑟琳走出来的时间正好就在这四个小时之内。

  于是乎,等待着她们的就只有空无一人的大街而已。

  露尼西亚狠狠地捏了捏拳头,以至于掌心处的皮革和布料摩擦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像是觉得不妥似的,她又放开了手,只是指尖仍旧紧绷着,仅仅是因为没有目的而没有采取任何的行动。

  她的步子渐行渐远,也正是因此,只有艾希瑟琳能看见她那些微不足道的小动作。

  “露娜,看起来并不高兴。”

  “不高兴是很正常的吧?毕竟要求被拒绝了,我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资料过少。”

  “或许吧。”

  “不,不对哦。”艾希瑟琳快步走到露尼西亚面前,朝着她摇了摇手指,“不是或许,而是‘就是如此’。”

  “是……吗?”

  露尼西亚愣了愣,补充问道:“为什么如此笃定?”

  “哪怕再优秀的谎言专家,也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生理状况。”艾希瑟琳认真地注视着露尼西亚的褐色瞳孔,轻声说着:“对于我而言,视线、听觉和气味能够同时捕捉到的区域,实际效果相当于恒定的‘诚实之域’法术,基于对以上三者的记录和分析,我能够很明确的认定,尼基塔·库里德尔伯爵的言论中至少有一半是他临时想出来的说辞,真实的部分只有一半不到,剩下的部分则是无法判断的部分。”

  “但我们依然无法反驳他。”

  脚步重新迈了起来。

  露尼西亚并不打算回难民营一趟,如果获得了援助的话她的确会考虑这么做,但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接着给罗戈里德斯夫妇一个“非常抱歉”的答复……这种情景想想就让露尼西亚觉得心情糟糕。

  当然,她并不觉得罗戈里德斯夫妇,或者其他难民会对她的失败有什么意见,说不定还会反过来安慰她一番教她不要在意,她只是自己心理上过不去而已。

  “这需要足够范围和深度的社会调查。”

  “并且靠我们两人是难以做到的,不是吗?”

  “你听起来真的很泄气。”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咄咄逼人的混蛋。”

  露尼西亚本想股一股腮帮子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却到底做不出来——她实在觉得心里闷得慌。这不是一件失败了就失败了的小事,这件事情直接关系到难民营上千号人的食物来源,进而直接关系到他们的性命。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露尼西亚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应该将这件事做好,只是她失败了。

  “接下来该……做……”

  就在她想将这句话说完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的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了。

  腿脚不由自主的停止了活动,身体难以抑制的向前倾斜,接着重重摔进了艾希瑟琳的怀里。艾希瑟琳的手足和躯干看起来都是那样纤弱而无力,实际却稳稳地托住了露尼西亚的身子,不会多用一分力让她不适,也不会少用一分力而导致失手。

  “你太累了,露娜。”

  “不……我想我还好……”

  “一点也不好。”艾希瑟琳严肃的摇了摇头,当然,露尼西亚看不见,于是她只能无可奈何的伸出胳膊,一手挽住露尼西亚的后背,一手托住她的腿弯,轻轻将她抱了起来,“就算是圣武士也不能一直无休无止的忙碌,你还记得自己上一次睡觉在什么时候吗?”

  露尼西亚伏在艾希瑟琳的胸膛上,捂着脑袋用力晃了晃,不过这似乎并不足以缓解她视觉上的问题,充其量不过是从漆黑一片变成了模模糊糊,距离真的能看东西还差得远。

  “唔……两天前……三天前?应该是两天前。”

  哪怕因为眩晕而略感作呕,露尼西亚依旧尽可能的不让自己的话语受到影响。

  “两天前,露娜。”艾希瑟琳大致判断了下露尼西亚的身体状况,一向冷淡的语气里也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无奈,“从水车渠出来之后不久,通过依靠在树干上的方式完成了一次三小时的休息,为了尽快赶到诺萨维,在路上没有再次进入睡眠的记录。换而言之,在那之后你已经完全没有睡过了。”

  “那是有点久……”

  “巨龙也无法终年翱翔,在无昼的黑夜里,长青的树木也会枯败凋零。睡一觉吧,闭上眼睛。”

  艾希瑟琳的声音变得轻且柔,就像是一曲古老、神秘而又无比动听的催眠曲,她的口中萦绕着露尼西亚完全无法理解的美妙字节,在那轻声的环绕之中,露尼西亚一点一点的闭上了眼睛,脑袋倚在艾希瑟琳的肩头,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

  骑士被机械的淑女怀抱着,沐浴在红月的光辉之下,伴着轻盈的脚步点点远去。

  ……

  “嗯,很有意思的监听报告,但你们是什么时候把监听器和针孔摄像头装在城主府和市政厅的?”

  “用侦察者……在某人一直喝酒的时候。”

  刑死者耸了耸肩,而银发的女子则饶有兴趣的把玩着手里的小型显示器,那里之前正原原本本的播放着发生在市政厅中的争论,没有漏过半点细节,只是视角实在不算好。

  “既然监控也看过了,有什么收获?”

  “如果我说‘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呢?”

  “哈,那我肯定不会信。”

  “我想也是。”银发女子将手中的酒瓶置于一旁,“影子里有人潜伏着,当然,不知道具体身份。”

  刑死者挑了挑眉毛,显然是没有发现这件事:“哪怕不需要直接侦测魔力的波动,你也能够发现位于‘影遁’状态的生物?”

  “谁知道呢。”银发女子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理了理肩头垂下的那一缕橘色头发,“从逻辑推理上也能得到相同的结果,那个怕死又保守派的库里德尔怎么可能不带着守卫就敢独自和一个持剑的圣武士对话?哪怕他笃定对方因为品格问题不会杀人,也依旧无法违背其一贯的作风。”

  “你说的有道理,但这边没有查到库里德尔伯爵有雇佣过类似的人物。”

  “当然不会是走正经渠道的。”

  银发女子冷哼一声,又给自己倒上了满满一杯金黄的酒液。

  “伊瓦诺夫大公的赏赐,还是说,教廷国泽尔哈尔的?”

  提起这两个名字的时候,她的语气里只有冰冷。

  “那个机关少女应该也看出了这一点,她在离开的时候身形有明显的防备。”

  意识到之前的话题不太妙,刑死者连忙找了个新的将其岔开了,当然,银发女子对此并不是很在意,只是简单地回答道:“她的双瞳比我这一只闪耀的多。”

  “在录像里可看不出来。”

  “还有另外一点最大的疑点。”

  “什么?”

  “看不出来吗?”银发女子冷笑着,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懒政而怕事的库里德尔伯爵,怎么会半夜出现在市政厅里?”

  “……”

  刑死者没有回话,但从她的表情上也能看出,她的确想到了什么可能性。

  “把监控转到‘纳特亚的遗产’那里。我想看看那些家伙现在在做些什么。”

第十九章 救济(其之七)

  清晨的难民营,相比起深夜来说要热闹一些。

  当然,说是清晨,实际上不过是指天空从血月转化成蚀日后的那段时间,既不美好,也不怡人,仅仅是温度上会有少许的提高,却也终究没有达到能够让人摆脱火堆的地步。

  淡红色的霜迹凝结在帐篷上,这不是什么可以放任不管的事情,如果完全不管不顾的话,帐篷里很快就会变得又冷又湿。那些干不了体力活的儿童们行动起来,凡是还活着的都不约而同的走出了温暖的火堆旁,转而拿起木条或是石块,开始刮起那些淡红色的霜,争取在它们融化之前清理干净。

  男人们开始尝试着增加更多篝火,或是扩大现有火堆的规模,妇女们则要忙碌于修补帐篷、给男人们搭把手、带孩子或者是解决一些显而易见的卫生问题。

  除了那些因为过于衰老、身患重病或是四肢抱恙而无法行动的人,没有人愿意闲下来。

  偷懒非但没有任何好处,反而还会带来死亡。这种危险的环境让他们只能专注于眼前的事情,并且期望着能够通过劳动来让身体变得热起来,再热一些,至少不让自己突然就死在雪月的寒风里。

  万幸的是,马里艾和位于北方的缪兰德不同,这里的雪月反倒少雨少雪,如果在现在这样的条件下遇上雨雪天气的话,所有人都毫无疑问的确信,死去的人数会大大增加,而诺萨维市政厅绝对不会因此给他们增加任何一点物资,或者放宽任何一点条件。

  即使如此,气温依旧在不断下降着。

  随着雪月退去,阴月到来,温度会迅速降低到零下十五度左右,再加上游窜匪盗的袭击,恐怕难民营近千的人数在冬季结束之前就会缩减到一半。

  没有希望,仅此而已。

  或者说,至少曾经是这样的。

  不知是谁开始,人们之间流传起了近乎是无稽之谈的话语——那已经是茂月,也即是九月底的事情了,有人说着苦难终将会结束,终有人会来救济他们这些毫无希望的人民。这在当时就只被当作是笑话,一种在劳累过头、饥饿过头时,因为幻觉或者别的什么因素而产生的笑话。直到后来,这种说法越传越广,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但当真的人依旧不多。

  埃内斯特也知道这种说法的存在,并且和妻子爱丽达一起讨论过这件事,但终究还是没有什么头绪,他们既不知道这种说法来自于谁,也不知道这种说法暗含了怎样的目的,他们只能期望于这只不过是一种困境中的自我安慰,用于作为脱离苦海的动力。

  而到了今天,这种传言似乎又发生了什么根本性的变化。

  有人悄悄地说,有食物了。

  有人悄悄地说,虽然并不多,但的确有人愿意帮助他们。

  有人悄悄地说,苦难的日子就快要抵达终点。

  而在此时,爱丽达正找来几个熟识的妇女,帮助她一起分切之前露尼西亚送来的那一大堆黑面包。

  市政厅的人会在正常人早饭和午饭交界的时间点,把救济用的饮用水和黑面包一起送到这里来,而妇女们必须赶在那之前将黑面包分切完毕,并且和之前剩下的饮用水一起分发出去,一方面是防止一顿吃得太多,搞坏了一些身子较弱的人的肠胃,另一方面也是防止市政厅那里生事——食物的分法他们不愿拖到下午,也不愿让市政厅的人有什么理由克扣原本就少的份额。

  出乎埃内斯特和爱丽达预料的是,这份突如其来的早餐似乎并没有在难民营中引起太大的风波,那些孩子们或许会好奇的问这问那,但那些成年人们,他们就像是早就知道了什么似的,仅仅是双手接过一小块面包和一杯清水,不提问,不惊讶,不好奇这些究竟来自何处,只是嘴里念叨着奇迹,念叨着希望的名号。

  他们的眼中没有埃内斯特和爱丽达的身影,他们的心里也没有死亡女神的教诲。

  占据其中的是什么别的东西,这显而易见。

  这本该是好事,却让埃内斯特感到不安。

  谚语是这样说的:如果一件事在它该发生的时候没有发生,就肯定有问题发生。

  这句话并非是百分之百的正确,但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应验的,而很显然,罗戈里德斯夫妇并不希望在这种时候发生什么意外,不,准确来说,他们并不希望任何时候发生什么意外,除非意外本身能够证明自己是有益的。

  反常的事情并没有因为罗戈里德斯夫妇的期望而停止,现实恰恰相反。

  当然,露尼西亚没有来这件事并不算是反常和意料之外的事情。无论是埃内斯特还是爱丽达,又或者是他们年幼的儿子卡洛斯,都不会觉得露尼西亚可以轻而易举的说服诺萨维城主,让他提供更多帮助,他们反倒是觉得露尼西亚必然会无功而返,现在大约正在旅馆之类的地方一个人生闷气,要考虑的应当是怎么安慰安慰她,不让她太过失落。

  她是个好孩子,会为别人着想,也当然会因为自己的无力而苦恼,这点他们都看得出来。

  反常的事情主要指的是……第一天还算正常,但到了第二天,在本该是负责押送救济粮的诺萨维官吏出现的时点,他和他的仆从,还有那些搬运工们统统没有出现。

  负责押运的官吏并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或者说是个非常令人讨厌的人,他不仅喜欢用鼻孔看人,语气冷淡而不善,更是显得非常容易动怒,然而埃内斯特并不讨厌他的出现,毕竟他的出现就意味着新一批的食物,意味着可以多给他们这些难民延续几天生命。

  但他今天没有出现。

  如果一件事在它该发生的时候没有发生,则必然有问题发生。

  这让埃内斯特感到了浓烈的不安。

  而没过多久,另一件更让他不安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他用为数不多的药草调剂伤药,给几名受伤的难民治疗摔伤的时候,一个……一群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不速之客来到了难民营里。

  他们有着相似的黑发,有着相似的淡橘色的瞳孔,面容各不相同却又有着共通之处:不如缪兰德人那样立体、挺拔,而像是缪兰德人面孔的柔和版,更加的整体匀称。他们有着偏白的肤色,统一穿着一种富有某些象征意义的黑色大袍,在边缘的位置有着黑白菱格纹的图案,肩头则垂下两条尖底的布带,上面用明亮的黄色丝线缝制出复杂而炫目的菱形图案。

  埃内斯特不认识这种容貌,不认识这种装束,但他曾经作为死亡女神主教的经验告诉他,这种装束毫无疑问带有某种象征意义,只是他的经验没有丰富到足以告诉他象征着什么。

  大多数的难民并不会像他一样对外来者投入如此多的注意力,但另外的东西吸引着他们,让他们全都无一例外的放下了手中在做的事情,将视线投了过来。

  那是黑面包。

  多到足以一人分上一根的黑面包。

  好几辆推车那么多的黑面包。

第二十章 救济(其之八)

  为首的男子并没有在难民营的外围徘徊太久,他很快就像是发现了目标似的,迈着大步快速朝着埃内斯特的方向走来。埃内斯特并没有打算装傻充愣,他一眼就看出,对方无疑是朝着他为目标走来的,便也不躲不避,一边帮正在敷药的难民完成包扎工作,一边从地上站起来,面朝那个男子,努力的试着挺直腰板。

  当然,他并不能让他的腰杆挺直,无论怎么努力都一样。

  长期的营养不良和过度劳累已经催垮了他的身体,哪怕因为他曾经领导者的地位,无论他本人怎么推脱,难民们都尽可能地保证他能每天都吃上饭,他的身体状况也依然比很多难民都要差上不少,那过度弯曲的脊柱能够很好地说明这一点。

  即使如此,他也尽可能警觉地挺着身子,紧紧盯着眼前的“来客”。

  “打扰了,”男子将礼帽从头顶摘下,置于胸前,向着埃内斯特行了一礼,“请问,您是否就是埃内斯特·罗戈里德斯阁下?”

  “是的……是我,你又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哦,冒昧。”

  男子笑了笑,接着说道:“在下是彭特利尔……亚历克西斯·彭特利尔。我和我的同志们为诸位带来了粮食,兰门公国发生的事情也让我们感到十分惋惜,诸位想必在这里过得不算很好吧,还请阁下将这里的住民们聚集一下,方便我们分发食物。”

  “当然,这是我应该做的。”

  话是这么说,但埃内斯特的心里到底有些警觉,只是他悲哀的察觉到,这种警觉仅仅是将他和他的同胞们区别开来,而没有任何多余的益处——那些看到了这一切的同胞们,他们的眼中似乎变得只有那一车又一车的黑面包存在,又或者看着带来这一切的黑发男子们,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那种光彩不同于对女神的崇敬,更加浑浊,更加闪耀,就像是已经将内心的信仰甩在一旁。

  埃内斯特并不愿意召集所有人聚在一起,情况很显然不允许他这么做。

  在食物的诱惑和少许的鼓动下,难民们以前所未有——至少是他们来到诺萨维后再也没有过——的热情聚集到了一起,他们人挤着人的围绕着那习以为常的木台,而不知什么时候,木台边上的绞刑架已经被拆了下来,转而堆起了一大堆铁皮箱子,边上站着两位用斗篷笼罩着全身、看上去起码有两米多高的壮汉,仅仅是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怵。

  而在木台的前端,一锅烧的温热的水正摆在那里,被用木碗舀成一份一份的,和一块又一块的黑面包一起分发给了坐在四周的难民们,每个人都领到的在来到这里之后几乎再也没有喝过的温热净水,而他们手中的面包更是比之前任何一次领到过的都要大。

  并非是切成小块、只有一人份五分之一大小的黑面包,而是整整一块黑面包!

  “吃吧,同志们。”

  站在木制的高台上,亚历克西斯·彭特利尔正托举着双手,他的手中同样有着一个木碗,一个装满了温热清水的木碗,这似乎不由得拉近了他和难民们之间的距离,让他们觉得,他是和他们相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