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式逸闻机关
“吃吧,今天的你们可以吃到饱!”
这并非是幻觉。
这也并非是虚妄的话语。
如果说言语本身并不具备任何力量,如果说那毫无神秘性可言的丹奴语只是可笑的谎言的话,那么他们手中捧着的黑面包,他们手中散发着热度的木碗,毫无疑问就是“真实”的象征物。
这句话就像是炙热的火星,直直抛向了干枯的柴堆。
先是零星的几声,紧接着,嘈杂的喧闹立即从人群中迸发而出。有的人在哭泣,一边胡乱的将黑面包就着水塞进嘴里,一边不住地从两眼涌出泪水来;有的人在无意义的大叫,直到口干舌燥了才想起来还有吃饭这回事;有的人在欢呼,大声赞颂着什么,唯独不是对死亡女神;有的人沉默不语,仅仅是将面包塞进清水中,做成糊糊一饮而尽……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只有埃内斯特是个格格不入的例外,看起来已经迈入中年、满头须发尽白的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和其他人之间有着如此可怖的鸿沟——他能够理解同胞们的悲痛和喜悦,却无法理解另一种感情,一种仿佛早已酝酿起来的“狂热”。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风暴中的孤舟,无缘无助,随时都会被打翻。
妻子和儿子不在这里,这是他现在所能感觉到的唯一让他安心的事情——他之前让他们去废墟边缘寻找一些碎石,用于准备制作新的火堆,而他们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但想必也不会遇到什么问题。
他失神的看着手中的面包,只觉得那不像是黑面包,倒像是一块黑色的骷髅头,正冲着他笑。
待到难民们将手中的面包吃完、将碗里的清水饮尽,他们之间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仅有一些小声的窃窃私语还在进行着,不过无关紧要,也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木台上,凝聚在那位黑发的男子身上——一般的官吏在将食物交托给负责人之后就会迫不及待的离开这里,而他不一样,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难民们吃完,而没有马上离开这里的意思。
“同志们,这段时间受苦了!”
亚历克西斯顿了顿,接着说道:“各位在来到这里之后,就再也没有吃到过一顿饱饭,这么久下来了,居然连像样的帐篷都没有住上,明明已经雪月将近,阴月将至,却连火堆都无法多生几个……各位一定很疑惑吧,很苦恼吧,很不知所措吧,为什么这么大的一个诺萨维城,居然连这不到一千号人的食物都无法提供?”
这个问题几乎掷地有声,台下迅速的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人们不由得低声交换着自己的看法,全然没有在意到亚历克西斯·彭特利尔那满意的表情。
“就让我来告诉你们吧,同志!你们有权力知道真相!”
他一边镇臂高呼,一边让一旁的男性助手捧上一个小箱子,他从箱子中取出几张文书,上面满是文字与涂改。
“这些是伊瓦诺夫家族直接下达的救济指令,这些是特威克的账目,这些是库里德尔伯爵的指令,这些是诺萨维的账目……它们都是秘不外宣的私人账本,我们费了很大功夫才从私宅和酷吏的手中将它们取出,它们证明了什么?”
亚历克西斯冷笑一声,接着说道:“伊瓦诺夫大公,从一开始就只准备了七百人份一天的粮食!这些粮食从粮库中运出,或者以伊尔的方式被发放给下级,紧接着,那些官吏,那些大地上的蛀虫们就开始了盘剥克扣!七百人份的粮食或者伊尔,到了诺萨维就只剩下了五百人份,经过库里德尔之手后还剩下四百人份,再经过所谓‘难民问题工作室’之后,就已经被克扣的只剩下了两百人份!这,就是你们每天五人才能分一块面包的原因!”
听到亚历克西斯那不知为什么特别洪亮的话语,难民之中顿时一片哗然。
他们的确曾经对这件事情有所猜测,但有所猜测和真的被从某人口中说出来,在情感上有着天壤之别。
埃内斯特也觉得愤怒无比,但他同时也感到了一丝异样——几乎所有人眼里都泛着精光,除了他之外,似乎完全没有任何一个人对亚历克西斯的说法有所怀疑。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接纳各位的打算,一般的国家接收难民,不都是为了吸纳为人口,作为劳动力来使用吗?但他们连这么做的意思都没有,这座城市六成的人曾经都是难民和移民,如今的城主却因为害怕你们抢夺了本地人的工作,就不让你们进城寻找工作……他们也不打算让你们开垦林地、开发这片名叫北区的废墟,为什么?因为库里德尔伯爵在害怕,他害怕你们的扎根在这里之后,会对他的‘安稳’产生威胁!他害怕控制不住你们!”
“那……那他究竟打算让我们怎么样……?”
一声颤抖着的提问传到了木台上,而这提问让亚历克西斯的面孔看上去更加愤怒了。
“问得好!他打算让你们永远住在这里,永远只给你们五分之一的粮食,没有新的帐篷,没有篝火,直到你们全都死在这里为止!这样他就可以即不管教会的问责,也不用为各位的问题而感到担忧!”
这个回答在人群中引起了更大的哗然,几乎所有的难民都显得义愤填膺,愤怒和仇恨的火焰迅速在柴堆中燃了起来,烧得噼啪作响,火光近乎能够将黑暗的天空都照得通明。
这却让埃内斯特感到了更大的违和。
这一次,亚历克西斯的发言甚至连证据都没有给,并且听起来完全站不住脚,即使如此,同胞之间的气氛也瞬间就被他点燃了起来——这更加的令人不可思议,他深知自己的同胞们究竟处于一种怎样的状况,他们长期缺乏营养,进行必要劳动的时候显得萎靡不振、缺乏力气,如今却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气势来?
这不可能!
哪怕他们真的愤怒到了极点,也最多有气无力的嘶吼着、哭泣着,绝对没有可能表现成现在这样!
他只觉得惊惧,暴风雨已至,而他所能做的仅仅是在海面上下颠簸。
“同志们!我们是纳萨兰王国的后继者,篡位者们分裂了纳萨兰的土地,北方的缪兰德四大家族,马里艾的伊瓦诺夫家族,还有许许多多的公国,他们一同篡夺了纳萨兰王国的荣光……过去的纳萨兰是一个极其强盛的国家,哪怕是在让各位流离失所的天灾中,他们也有能力保全领土,让子民不受饥寒侵扰,然而那些篡位者们呢?他们篡夺了纳萨兰的荣耀之后,不是全然只顾着自己的享乐,一到天灾来临,就置自己的子民于不顾了吗?”
——不对,不对!
海尔丁大公和女神教会的各位一通拼死抵挡寒潮和龙卷风的侵袭,就连他本人都在和冰元素的搏斗中战死沙场,眼前的这个人,却在用不存在的罪状指责死者,诋毁故人?
埃内斯特真的愤怒了,然而没有一个人听见他所说的话,他们的眼中只有阿历克西斯,他们的耳中只有阿历克西斯,他们的世界里只有阿历克西斯。
“同志们,我们都生活在纳萨兰王国光荣的领土上,你们都是纳萨兰王国的子民,我们复国会愿意帮助每一个纳萨兰王国的子民,我们准备了食物,准备了水,准备了温暖的住所,准备了等着你们回去的家园,准备了你们应该而理应拥有的一切!你们愿不愿意和我们并肩战斗,和我们复国会一起,从篡位者手中夺回属于王国的荣耀?!”
“愿意……”
首先是小小的一声。
“愿意。”
紧接着,应答的人开始增加,他们像是被无形的线串联起来,脑袋里只用统一的想法。
“愿意!愿意!愿意!”
首先是一声,紧接着便发展成了声浪,每一个人都在高呼,每一个人都在置身于烈火的漩涡之中。
除了埃内斯特,他只觉得手脚冰凉。
“库波斯,开箱!”
伴随着阿历克西斯的命令,一名壮汉一拳一个的砸开了堆积在那里的一个个箱子,它们中有的装着长矛,有的装着简单的护甲,那些毫无疑问是批量生产出的装备,用于给民兵或者守卫使用的那种。
“愿意的话,就武装起来吧!从推翻库里德尔的无能开始,从推翻腐朽不堪的诺萨维开始,让他们见识到你们的怒火吧!”
“不对——不对!!!”
就在这一瞬,埃内斯特的声音甚至盖过了所有人的声浪。
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能够发出那样巨大的声音,用这瘦弱的身体。
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就连亚历克西斯也不例外。
“各位……你们……究竟在说些什么啊?”
他的声音发着抖,却又无比清晰。
“你们想要……杀人……?仅仅是因为他的两句话……?”
“一位姑娘愿意为了你们,去和市政厅交涉……用自己的所有钱来为我们购买粮食……而你们,却在这短短的等待里,忘记了女神的教会,忘记了耐心与希望,仅仅是想着……砸烂这一切?”
“同胞们……告诉我啊……你们到底是怎么了?!”
没有回答。
仅仅是上千双眼睛注视着他,沉默不语,沉默到连风的声音都清晰无比。
而亚历克西斯却不一样——他笑出了声。
“同志们,看来这里有个懦夫。你们说,应该怎么处理他?”
“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
声浪一重接着一重,被熄灭的烈火再次燃烧起来,仅仅是因为一句话。
人们已经迫不及待的站了起来,他们挥舞起拳头,他们一拥而上。
而埃内斯特,仅仅是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并非是惧怕死亡和疼痛,他仅仅是无法忍受那种疯狂的火焰。
第二十一章 噩梦之旅
鲜血溅在脸上,那种温热的触感中混杂着难以忽视的腥味,让人不安,让人难以忽视。
露尼西亚只觉得茫然无措,她的神色中带着迷茫和慌张,她的两眼近乎失去焦距,只能就这样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怪物们在人群中屠戮,名为食尸鬼的怪物将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撕成两半,痛饮鲜血,啃食骨肉,喷涌而出的血液就像是雨点般从半空中落下,滴落在露尼西亚的脸上,将那张美丽的脸庞染上妖异的艳红。
她提起剑,挥舞向那些狂乱的怪物,即使这只是徒劳无功。
她看见了正在被怪物追杀的小女孩,她快步冲上去,神圣的光辉汇集在剑刃上,仅仅是一剑就将食尸鬼的躯体劈成两半,她将小女孩的身体护在怀里,想冲着她说“没事了”。想朝着她说“我会保护你”。
迎接她的,只有四散的血液。
利刃从小女孩的胸口刺出,从背后传来的力道将她那幼小的身体向上顶起,她的脸上充满了茫然、痛苦与恐惧,她无措的向着露尼西亚伸出手,鲜血从她的胸口与嘴中不住的涌出,她那最后一点生命力凝结于唇上,轻轻地开合着,小声地说着:
“救救我。”
露尼西亚试图伸出手,却只能捞到一片飘散的血色蝴蝶。
她看见了,“桦叶剑”威利·佩里的尸体正在狂笑,哪怕他已经失去了鼻底以上的所有。
残缺不全的尸体到处都是,都是她熟悉的人。
威利·佩里。
摩尔根·墨菲。
凯尔·昂萨雷斯。
丹尼尔·菲斯特姆。
她试图呼唤他们的名字,试图呼唤那些从泽尔哈尔一直陪着她来到水车渠的骑士们,然而他们的灵魂充耳不闻,仅仅是站在自己破碎的尸体旁,转过身去,一步一步走向地平线的尽头。
一切都破碎了,就像是开裂的镜面,仅仅是轻轻触碰,便会化作漫天飞舞的流光、在黑暗而无垠的世界中消失不见。她认得这里,这里不是漆黑一片,这里仅仅是虚无,只是乍一看很像是黑暗的东西,然而这连黑暗都并不存在,只是“什么都没有”,只是这样而已。
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这里正是她曾经被亵渎之双子绞成碎片之后、在半生不死的狭间中所抵达的地方。
露尼西亚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再一次来到这里。
不过,这里似乎又和那一次有了什么不同之处。
她看见了少女的身影。
有着过于苍白的光洁肌肤、垂至腿侧的黑色长发、双臂、胸膛与腹部以下都被精巧纤细的黑色机械替代、有着与自己相仿的脸庞和一对漂亮的黄金瞳,她就是这样不可思议的少女。
也是自己唯一的旅伴。
“艾希!”
她的心底不由得亮起了一丝希冀,她的脚步也轻快起来,快步奔向那昙花一般的身影。
机械的少女当然听见了那声呼唤,她抬起头,注视着迎面跑来的露尼西亚。
这却让已经近在咫尺的露尼西亚愣住了。
她从未见过,自己的旅伴脸上露出过那样的表情——哪怕她的表情也算得上丰富,却总是带着一丝清冷感,这不但没有让她的美丽减弱,反而更带上了几分别样的光彩,那种宛若精巧人偶一般难以形容的美感——然而现在的她不一样,她的脸上交织着悲伤、温柔、遗憾、眷恋、惊喜和……一种露尼西亚从来没有见过,也完全无从认知的情感。
她就像一个活生生的人类,而非是被创造出来的机械,现在的她更符合她在露尼西亚心中的定义。
这种表情只让露尼西亚觉得不安。
“艾希……?”
她伸出手去,想要像平时一样牵起艾希瑟琳的手,握住那只冰冷而纤细的黑色手掌。
“对不起……”
什么也没有碰到。
留下这交织着无数情感的声音,她的身体像是昙花一样破碎开来,消散在虚无的苍穹中。
空无一物的世界里,再一次只剩下了露尼西亚一个人。
……
“露娜……”
第一遍,被互换的人无动于衷。
“露娜……?”
第二遍,被呼唤的人仅仅是动了动睫毛,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露娜……!”
到了第三遍,被呼唤的人总算是眨了眨眼,茫然的从床上坐起。就在她还什么都来不及说,什么都来不及做的时候,冰冷而纤细,却又有着柔和之处的手掌已经伸了过来,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指尖拭过她的眼角。
“露娜,你……在哭?”
“啊……”
直到被这样提醒,露尼西亚才伸手摸向自己的脸颊——不只是眼角斑驳的泪花,泪水正顺着脸颊一股一股的滚下,汇聚在下巴的尖端,而后一滴又一滴坠落下来,仿佛星辰割裂苍穹,在简单的被褥上留下些许水迹。
“抱、抱歉……”
“……?”
艾希瑟琳歪了歪头。
“为什么要道歉?露娜并没有做错什么。”
就在露尼西亚打算继续做些什么的时候,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前倾倒过去,就像她入睡之前那样,不过这次并非是由于她自身的疲累,而是因为艾希瑟琳的手掌抵着她的后背,将她的身体轻轻抱进了怀里。艾希瑟琳一手凝聚出一张白色手帕,在露尼西亚的脸上慢慢擦拭着,另一手则轻抚着她的后背,时不时轻拍一下,手法娴熟的安抚着。
“艾希?”
“会在醒来的时候哭泣,应该是做噩梦了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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