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少女会梦见弥赛亚吗？ 第37章

　　至少对于露尼西亚来说，下一回合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有后续。

　　她已经几乎毫无保留了，无论赛斯汀还留有多少余力，对于她来说都毫无意义，如果她无法在下一回合中给出令人满意的答卷，她眼前那位曾经可靠而温柔的前辈，就会毫不犹豫的割下她的头颅，而后走回正轨，什么都不会改变。

　　“嘶——呼——”

　　疼痛被弃之脑后，独特的呼吸法让空气在肺腔中有韵律的震颤着，调节着体能，让全身在放松下来的同时，力量却随之尽可能的提升，那些流窜的能量得以收束，那些以安全的名义舒服四肢百骸的枷锁一一解放，露尼西亚的气息变得逐渐内敛，危险感却与之相反的，在一步步攀升。

　　赛斯汀举起了剑。

　　漆黑的剑刃仿佛在吞噬光芒，蚀日那仅存的残辉无法将那抹黑色所照亮，似乎那不是一柄剑，而是一个剑刃形状的、从这个世界上凭空挖去的某物。一个空洞，一片空虚的事物，拒绝一切光芒和救赎，似乎只有那柄如同闪耀般明亮的白刃能与之遥遥相对。

　　被漆黑覆盖的女性，同样心无旁骛。

　　像是指爪挖出的伤疤烙印在眼罩之下，仅存的左眼中，只有那对充满决意的黑瞳。

　　没有超凡的怪力，没有复仇的献礼，对于那种决意，她选择仅以剑刃回应。

　　这不是傲慢，相反，这是她所给予的最大的尊重。

　　力量和能力都不过是身外之物，修炼无法给予，天命无以眷顾，她一生之中最为仰仗的，唯有这柄剑，唯有这一身剑术，这是她的安身立命之本。

　　哪怕已经忘记了很多，唯两样事物不可遗忘。

　　一样是眼前之人，一样是手中之剑。

　　如果要选择以什么作为自己的葬身之地，她只会选择这二者之一。

　　“——来吧。”

　　脚步轻踏。

　　——当！

　　那一剑快到肉眼几乎不可识别，即便如此，白刃依旧稳稳当当的将其截下，露尼西亚的神色没有变化，似乎看不见身后那片在冲击中飞上天空的房屋。

　　赛斯汀放了水。为了让双方的力量能够真正保持在同一水平，她将力量更多的倾泻到了露尼西亚的身后，而非倾注于那柄白刃之上，这样一来，双方便能在对等的条件下，单纯以剑技相抗。

　　露尼西亚心知肚明，但她早已无暇去理会那些。

　　她的眼里只有那柄黑刃，只有那宛若心之空洞的事物。

　　——不对。

　　真正的危险绝对不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击！

　　在露尼西亚错愕的眼神之中，赛斯汀的手臂几乎完全不合常理的扭动起来，她手中的黑刃以一种极尽诡异的方式从白刃上滑开，紧接着便是极尽力量的一记横斩，漆黑的潮水从空洞中涌出，将黑瞳中的视界全数占据。

　　“铁流”！

　　身体向后仰去，偏离漆黑浪潮所在的平面，脑海中预估着黑潮消散的时间，露尼西亚举起了手中的白刃——

　　“断头”！

　　黑刃已然挥下，赛斯汀手中的剑刃找回了它应有的剑路，取回了它的常态，仿佛刚刚那一击并不存在，磅礴如海、夹杂着猩红的黑浪自大地中升起，而后以碾碎一切的姿态从半空碾压而下，其为断头，其为断绝生机之剑。

　　即便如此，露尼西亚依旧没有改变自己的动作。

　　引导神力，引导至纯的净光，主神的馈赠倾注此身，耀眼白芒覆盖于长刃之上，而剑尖直指那自天而至的黑海，机关声悉数作响，带着节奏与韵律，宛若管风琴的曲调，宽厚的白刃弹出、变形，裹着爆发的白芒，仿佛划过天际的流星。

　　黑浪与流星纠缠、交融，黑暗的潮流在贪婪中吞噬着一切光亮，淹没天际，仿佛连世界都在变得昏暗，逐渐膨胀的暗影覆盖了视野中的每一寸，来自蚀日的光芒愈发微弱，最后只剩下纯黑的天幕，那便是终局，将“断头”一剑演化至极意而诞生出的天穹。

　　纯粹的恶意、杀意、黑暗交织在一起，越来越沉重，就像是坠入深海，越靠近深渊之底，越是无可反抗，沉溺在纯净的黑色当中，就连呼吸都成为奢望，希望自然也变得无处可寻。

　　“绝望吧——”

　　然后退缩吧，回到你应有的生活中去吧。

　　居高临下，俯瞰着逐渐收缩的黑卵，赛斯汀的金瞳中划过一丝讶异。

　　是光——

　　光在凝聚。

　　纯净无暇的光芒凝聚在黑色的世界卵上，一点一点刺穿那绝望之海汇成的壳，纯白的裂纹在扩张蔓延，仿佛能听见从那世界卵中传来的心跳声。

　　是生命。

　　生命在搏动。

　　——超环至圣斩，“伸冤者烙印”。

　　耀眼的白芒直冲天际，神术的力量汇聚于一点，撕裂天幕的流星已然回到露尼西亚之手，化作刻印金色羽翼和烈阳圣徽的白盾，她高举纯白长剑，剑尖直指赛斯汀。

　　黑刃以千钧之势坠下，而白刃依旧不折不弯。

　　剑尖交错，黑色和白色的身影相背而立。

　　片刻之后，一者依旧站立，另一者已经溅满了鲜血。

　　赛斯汀没有回过头去，露尼西亚也没有力气再支起身子。最后一剑几乎将她的身体劈成两半，骇人的剑伤从肩头蔓延至肋下，鲜血瞬间便将她的身下染成赤红的湖泊，她居然还有心跳，还有呼吸，那身体即便衰弱，却仍旧顽强的活着。

　　“……”

　　噗——

　　细小的剑痕从嘴角向上延伸着，一路划至耳根。

　　只是浅浅的一条，即便如此，仍旧有鲜血溅出。

　　不用手去擦拭，甚至不做理会，赛斯汀只是轻声说道：

　　“……接下来，我会去特威克。”

　　“……”

　　没有回答。应该回答她的那个人，现在只是勉强能够呼吸而已，被劈成两半的半边肺叶让露尼西亚根本没有回答赛斯汀问题的能力。

　　“不要再跟过来了。”

　　“……”

　　没有回答。哪怕露尼西亚一句话都无法回答，赛斯汀依旧能够知晓她想说什么，她会说什么，以及，她会做些什么。正因为赛斯汀对那一剑中传来的决意深信不疑，所以她才会将这一切告诉她，哪怕她看起来命不久矣。

　　“下一次我不会留手了。”

　　“……”

　　这一次，她依旧手下留情了。

　　本来这一剑可以直接将露尼西亚从肩头斩至腰后，将她那和高大完全无关的身体斩成两段——现在这样如果抢救及时的话还有效果，但如果真的被砍成两半的话，恐怕没有任何人能够挽救露尼西亚的性命。

　　赛斯汀没有回头，只是径直向前走去。

　　她已经知晓了自己想要知晓的事情，所以，没有再原地驻足的必要了。

　　血色蚀日染红的天幕下，只剩下虚弱的生命挣扎着。

　　失血，窒息，直至视线重新沉入黑暗当中。

第三十九章 贡品之吻

　　——这到底是第几次了呢？

　　离开安布利斯堡的中央圣堂，就像是离开了故乡，当然，露尼西亚非常清楚，泽尔哈尔根本就不是她的故乡。

　　她出生在新阿卡姆，只是因为被最高祭祀西耶力捡到，才会住在泽尔哈尔。

　　离开那个和如今的世界完全不同的地方，离开那个有着白昼与黑夜，四季长春，宛若天堂般美丽而令人心醉的地方之后，这已经是第几次濒临死亡了呢？

　　上一次是被亵渎之双子的神力撕成碎片，这一次则是被曾经爱慕着的前辈砍成两半，只是多少有些不同——露尼西亚并没有感觉到熟悉的坠落感。

　　这片似乎是让行将死去者暂时驻足的地方，不再像上一次那样一片漆黑，只剩下足底扩散开的白色水波。视野中不再只有空虚和黑暗，相反，这里看起来亮堂而令人心安。

　　映夜昙。这里开满了纯百的映夜昙。

　　花丛淹没了露尼西亚的身体，花海填满了露尼西亚的视线，所见之处全是盛开的花朵，它们簇拥着自己，不让自己的身体坠向无底深渊，相反，它们像是正托举着露尼西亚的身躯，让她从那片纯粹虚无之海中上浮。

　　她看见了光，直至那片白芒充塞她的世界。

　　……

　　柔软的触感从手上传来。

　　不仅仅是手上，身体上似乎也紧贴着什么光滑、温暖而柔软的事物。这不由得让露尼西亚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即便她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梦——艾希瑟琳的身体泛着些许微凉，像是略冷的人类的躯体，那种触感令她印象深刻，也同样令她着迷，露尼西亚绝对不会认错来自于那位机关人偶少女的感觉。

　　——那么，现在这个是……？

　　露尼西亚试着睁开眼睛。

　　光线朦朦胧胧的传入眼中，世界显得模糊不清，她不由得眨了眨眼，让双目重新适应周围的一切。等到眼中的一切不再那样模糊，她才勉强分辨出眼前的景象：

　　这里看起来像是某个山洞，或者说由洞窟改造而成的居所，四周的岩壁上蒙着用于遮挡水汽的布匹，岩洞顶端像是装着用于通风换气的装置，内部则放着些简单的家具，地面铺上厚厚的羊绒地毯、木制桌椅紧贴岩壁，“伸冤者”静静依靠在桌边、桌上燃烧着的煤油灯看起来足够亮堂。

　　这里似乎是一个简易据点，露尼西亚从赛斯汀那学来的作为冒险者的课程中，也同样包括了如何建设这种简易据点的内容，眼前的景色让她不由得倍感怀念。

　　身下的触感告诉露尼西亚，她现在正躺在这个据点中唯一的一张床上，明明是在这种看起来颇为简陋的临时据点当中，身下枕着的却像是相当讲究的弹簧床垫，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露尼西亚无法直起身子。

　　若是论起理由来，一方面可能是因为之前受过的重伤，虽说现在已经一点伤痕都看不出来，肩膀也好半边身子也好都回到了它们本该在的位置，但脱力感还没有完全从身体中离开，因而使不上劲。

　　至于另一方面……

　　粉发的少女正紧紧怀抱着自己。

　　——是谁……？

　　没有印象。露尼西亚完全不觉得自己认识这个少女。这也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直居住在中央圣堂当中的露尼西亚不仅不被任何人所熟知，也同样不认识任何人，更不用谈眼前这种有着过于美丽的容貌、让人只是一眼就无法忘却的少女。

　　即便如此，露尼西亚也没有出声。

　　从她的面孔中，露尼西亚大概能够判断出来，她平日里对待他人是怎样一幅神情，大约是清冷高邈、有着一种不同于艾希瑟琳的疏离感。而如今的她，紧紧拥抱着自己的她，睡颜中却夹杂着无法忽略的不舍，她像是在害怕，害怕只要自己一睁开眼睛，从梦中醒来，怀中的人就会如同幻梦之蝶一般消失不见。

　　露尼西亚的身上只有绷带包裹，同样的，少女的身体也仅有寸缕覆盖，也正是因此，露尼西亚才能看见那些少女身上平日里不为他人所见的东西。

　　少女和露尼西亚的身高相差不大，而如果说露尼西亚的身材叫做匀称有致的话，少女的身体就只能被称作瘦弱了——露尼西亚能够清楚的看见她背脊上突出的肩胛骨，手臂上也能明显感觉到她肋骨的存在，这让她显得轻盈，而对露尼西亚来说，这一切都在勾动她的想法，让她去思考，眼前的少女曾经过着怎样的生活。

　　她的皮肤光洁而白皙，所以露尼西亚一眼就看见了她完全不希望看见的东西。

　　伤口、鞭痕、腐蚀性的印记隐隐约约残留着，它们已经在一轮又一轮治愈下变得浅淡，却又并未完全消失。

　　一道道割痕烙印在少女白皙的手腕上，那些刀疤或浅或深，有的行将消失，有的看上去则时日不久，只是看着它们，露尼西亚就能想象出少女是如何一次又一次划开自己的手腕。

　　而这个纤细美丽、又显得颇为脆弱的粉发少女，如今正像是找到了宝物一般紧紧拥抱着自己，无比安心的沉睡着。

　　即便现在的情况看上去非常微妙，少女的立场也是敌友不明，露尼西亚依然不想吵醒她，甚至连提起戒心的想法都没有。然而，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少女单薄的身体轻颤着，连她的怀抱都在微不可查的轻轻发抖。

　　“唔……嗯……救世主大人……？”

　　她空洞的蓝瞳一点点沾染上明丽的色彩。

　　“啊，真的是……救世主大人……”

　　她像是先困惑了一番，而后终于回想起来，回想起自己怀抱中的人究竟是谁，回想起自己身在何处，回想起自己该做些什么，纷乱的线条被重新捋回正轨，连带着少女的精神一起复归正常。

　　“你……”

　　露尼西亚本想先问点什么，还没等她开口，少女的双唇已经紧紧贴在了露尼西亚的双唇上。

　　“？！”

　　心脏砰的漏掉了一拍，露尼西亚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少女已经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动作轻缓的压在她的身上，一边让自己的身体和露尼西亚紧贴在一起，一边不知满足般深吻着露尼西亚粉色的双唇。

　　——不对，不对，不一样。

　　哪怕根本没有力气去反抗，露尼西亚也能够感觉到，少女的吻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唇间的接触让她意识到，少女的吻既不代表对等的恋情，也不代表贪婪的索取，倒不如说完全相反，少女的吻代表着“奉献”。

　　——她在奉献着自身，以这个吻作为切入点，将自己的一切都烙上属于露尼西亚的印痕。

　　良久之后，嘴唇才悄然分开，少女轻轻支起身体，任由粉发顺着她光滑而单薄的肩头滑下。一并滑下的不仅有发丝，还有她的泪水，眼泪在她的眼角积蓄着，顺着脸颊滚落，而后一颗颗滴落在露尼西亚的胸口。

　　她的眼中溢着泪水，即便如此，她的嘴角却挂着笑容。

　　“终于，终于，终于找到你了……我的救世主大人。”

　　一边说着，少女一边俯下身，像是要再给予露尼西亚一个深沉而激烈的吻——

　　啪嗒——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艾希瑟琳一脸困惑的推开了据点的木门，歪着脑袋，用不解的目光打量着纠缠在一起的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