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式逸闻机关
“……”
一袭黑衣、一贯是给人酷酷感觉的赛斯汀，这一刻也不由得愣住了。
虽然相处了一段时间，彼此之间早已不算陌生之人，她也从来没有主动去打听过自己的学生过去。
她喜欢甜食，喜欢有蕾丝花边的漂亮衣服，也喜欢亮闪闪的长剑和铠甲，这些是赛斯汀知道的事情；她不喜欢邪恶之人，不喜欢人们的不幸，不喜欢苦味的食物，这些也都是赛斯汀知道的事情。
这还是她第一次提起自己的过去。
露尼西亚·阿格丽斯，这个可爱而有着黑发赫瞳的少女，用平静的语调，向赛斯汀道出了自己的过去。
赛斯汀从来没有这样愣神过。
无论是她的女友在分手时甩了她一巴掌，还是在交往中问了她什么奇怪的问题，亦或者是上级对她提出了怎样莫名其妙的任务目标，她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沉默不语，不知道究竟该用怎样的说辞来回答。
光辉神庭中不乏经历了生离死别的人，尤其是在如今这样的世道里。
世界日渐衰落，日渐崩溃，原本繁荣的国度不复存在，原本耀眼的城市化作废墟，原本幸福的人们成为尸骸，大海与日月都已成为仅仅存在于传说中的事物，在这样的世界里，每一天每一天，不知多少人死于非命。
怪物也好，天灾也好，污染也好，那些为于黑暗中的为止也好，同样作为人类的他人也好，在一切面前，生命都显得尤其脆弱。
有的人将悲痛掩藏在心里，有的人将苦闷毫无保留的宣泄着，有的人已经对惨剧感到麻木，有的人半疯而忘记了一切。
但是，她不一样，露尼西亚不一样。
她还这么的年幼，看起来就像是根本不知道悲伤为何物。
她的世界里仿始终填满了花朵，她的心里又装着什么呢？她是个可爱的孩子，也正是因为这样，赛斯汀对她不会有面对其他女性时那样的渴望，渴望着填补自身内里的空虚，仿佛只是看着她，心灵就会得到治愈，那些被搅得七零八落的灵魂似乎也在愈合着。
即使这只是一种错觉，也会让赛斯汀感到好受些。
但，她呢？露尼西亚呢？
鸟笼中的金丝雀，温室里的鲜花，她的心里究竟是怎样的呢？
“我没有觉得，从来没觉得这是什么让人太过伤心的事情。”
露尼西亚放开了自己的双膝，让一双小脚在床边轻轻晃着，就像是对待她真正的姐姐一样，轻轻依上了赛斯汀的身体。
“西耶力先生是个诚实的人，所以，我很早就知道了，我的父亲死了，母亲生下我之后也死了，他们死在从新阿卡姆边境撤往安全地区的路上。”
她的语气很平和，很轻缓，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从我记事以来，我就没有父母。所以，我也不知道失去父母是什么感觉。失去了从来未曾拥有过的东西，轻飘飘的，像是在做梦一样。”
不需要赛斯汀去回答，她也依旧静静诉说着，不是为了交谈，就像只是仅仅为了宣泄一些一直积压在她心头的东西。
“这样真的好吗？”
她轻声问道。
“我重要的人，失去了性命，我却像这样平静的，没有什么特别感觉的……”
不知道他们有着怎样的面容，会和自己很像吗？不知道他们会有怎样的性格，会和自己很像吗？不知道他们会怎样对待照顾自己，会对自己好吗？还是会对自己不好？
在温室里，在鸟笼里，年幼的少女甚至不知道“父母”究竟应该是怎样的存在。
西耶力那样的，会是父亲的样子吗？
泽尔提大人那样的，会是父亲的样子吗？
母亲的话，又是怎样的感觉呢？像是莱维娜大人那样的？
不知道啊，什么都不知道，想要知道，但是自己已经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年幼的少女苦恼着，只是庆幸于自己还有一个“姐姐”。即使她不是自己的姐姐，只是自己的老师而已。
即便如此，她也又一次轻声问道：
“这样真的好吗，赛斯汀姐？”
她像是在责备自己，责备坐在柔软大床上，被花香所环绕，每天能够安全而安稳的获得食物、学习知识、增长力量，拥有着幸福这种事物的自己。
她仰着头，纯净的双眼就这样注视着赛斯汀。
赛斯汀也没有退却，她伸出双臂，轻轻抱住了眼前这个比她要小上十岁的少女。
没有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柔软，骨骼的硬度、肌肉的轮廓，她像是在折磨自己一样增长着这些事物，用那些微不足道的痛苦来替换掉幸福的滋味。
“我……有过两个家。”
赛斯汀的声音变得轻缓起来，对于那个在敌人面前冰冷骇人，在日常中则又显得大大方方的她来说，这种温和的态度并不常见。她的眼神注视着无人的前方，却又不像是在望着那片洁净的地砖，在那里仿佛有着其他人，仿佛有着什么事物。
那是多么遥远，又是多么令人难以忘记的一切。
放在记忆的角落里，放在灵魂深处，像是现在才难得去出来，擦拭灰尘，看看它们原本应有的面面目，那些只有自己才知道的事情，那些只有自己才会记得的事情。
“不久之前，在泽尔哈尔的‘圣马力诺修道院’，还有……很久很久，不记得多久之前，在诺隆王国和泰瑞亚蒂边境的一座小城里。”
像是回忆起什么，赛斯汀的表情也变得温和起来。
那已经是非常非常久远的、只存在于梦境中的故事。
……
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蚀日也才刚刚升起，血月则缓缓坠向地平的另一端。世界今天也依旧维持其本来的面貌，不祥、令人恐慌、充满憎恶。
望着自己一丝不挂的身体，看着那些散落于地面的铠甲、斜倚在墙角的漆黑巨剑，伸出手掌，用指尖轻触着那些印在自己颈上的艳红吻痕，赛斯汀总算从梦境再一次回到现实之中。
身边的人不是鸟笼中的少女，不是那个让自己感到可怜、为自己带来安心的少女。
自己也不再是温和而真诚的圣武士导师，只是一介复仇者，只是一介活着的尸体。
仅此而已，这样就够了。
她沉默不语，而她的床伴则早已静候着她醒来。
机关人偶不需要睡眠，机关人偶也不需要休息。
没有多言，她的“萝丝小姐”只是伸出手，用黑纱包裹的弯臂将她重新勾回床上，亲吻着她的后颈，她的背脊，她那烙印着刀伤疤痕的苍白肌肤。机关人偶的嘴唇是完美的软唇，机关人偶的嘴唇却是冰冷的嘴唇，很少会有人和这些美丽的造物接吻，那种滋味就像是在与尸体的接吻一般。
赛斯汀却不介意，无论是略显粗糙的黑纱，还是冰冷的嘴唇。
毕竟，她的身体也没有比那嘴唇温暖多少。
“你起得比我想象中要晚得多。”
“我不会无意义的压榨休息时间。”
像是要重新占据主动权一般，赛斯汀按住了那只不安分的手掌，在她的指尖下，带有蔷薇纹样的黑纱手套微微起着皱，而那些属于人偶的冰冷指尖则不在意，反倒是主动缠绕其上，和赛斯汀的手指绕在一起。
如果忽略她们中一个戏谑，一个冰冷的眼神，简直就像是一对普通情侣一样。
“明明只是人偶……”
——怎么还如此贪恋这种事？
赛斯汀没有说出后半句话，只是用指尖划过“化身”光滑而冰冷的肩头，指腹按在那柔软细腻的白净肌肤上，划过肋侧，攀上腰肢，像是在描绘出她侧身的曲线。
明明是为了战争、为了杀人、为了胜利而制造出的人偶，却又被给予这样一幅比起人类女性更加完美的样貌，更加别致的肉体，又像是为了讽刺她们的存在一般，造物主没有赋予她们女性的温度，也只有赛斯汀这样来者不拒的女性，才能够毫无抵触的和她们这般亲密。
“你不也是一样？”
暗色的嘴唇一下一下印在锁骨上，慢慢留下一个又一个印痕，“化身”似乎格外享受这样的过程，就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秘密一样，从第二次见面之后，她们就私下里建立起了这样诡异的关系。
明明既没有爱，也没有快乐。
“……”
赛斯汀沉默不语，仅仅是机械般的重复着她昨晚做过的事。
“和人偶做这种事，是不是觉得很空虚？”
“……”
赛斯汀没有回答，她那金色湖泊般的单瞳也没有任何波澜。
她的眼罩早在昨晚就被丢在一旁，剩下的只有留下疤痕的眼睑，以及一个骇人的空洞。
那是被人用手活活将眼球挖去留下的痕迹。
她有能力让这种程度的部位缺失治愈，然而和她脸上留下的疤痕一样，她将其保留了下来，留作一种纪念，一种对于自己曾经所经历一切的纪念。
“我喜欢的，就是你现在这副样子。”
用手臂勾住赛斯汀的后颈，“化身”用黑纱覆裹的粗糙掌心轻捏着赛斯汀的颈骨，将她拉近自己，像是要更清楚的看见她那副表情一样，像是要将她脸上所展现的一切都牢牢印在自己的心智当中一样。
“所以我能一次又一次原谅你的无礼，帮你向‘主脑’争取更多资源——这副表情就足以回本。”
“……说的没错。”
“不隐瞒了？”
赛斯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吻了下“化身”光洁的额头。
她没有如约清理掉自己嘴里的烟酒味，她们之间自然也没有接过吻。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吻基于爱意，她们爱着彼此吗？
“没什么好隐瞒的。”
“化身”的判断准确无疑。现在的赛斯汀不仅痛苦，而且空虚，她在床上所追求的，只不过是能将她心中空洞填补起来的事物，而她没有恋人，也不觉得自己拥有获得恋人的资格，她只能向那些血色利维坦的人偶们寻求慰藉。
人偶无法给予爱，又如何能给予慰藉？“化身”欣然接受了她的邀请，每当她距离完成自己的复仇更近一分，她内心的空洞便扩会大一分，她的灵魂距离从肉体上抽离的时间就更短一份。她像是发了疯一样的蹂躏“化身”的肉体，毫无节制的索取着，机械铸成的人偶能够满足她的索取，却无法填补她的空虚。
更何况，“化身”以那份空虚作为取悦自己的玩物。
蚀日继续向上攀升，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化身”披上了丧服，赛斯汀也重新穿好那身厚重的盔甲。
“这里是你的里程碑，女士。”
“如果能赢的话。”
在山丘上，血色利维坦的营地再一次开始了日常的工作。
这里能够俯瞰整个埃克斯托夫大平原，能够将那些零散的森林和村庄尽收眼底，也同样能够一眼望见那巍峨高耸的洁白城墙。
“艾鲁穆之墙”，百万人口的大城市特威克最后一道防线。
只要能够攻下那里，胜利就属于赛斯汀。
而如果无法成功，则万事休矣。
“那么，我在此正式告辞。”
恭敬有礼的向着赛斯汀行了一礼，“化身”转过身准备离去。
这一次，赛斯汀没有阻拦她，对于她来说现在还有更多更要紧的事情要做，既然物资已经送达，部队也集结完毕，她也没有什么理由继续挽留“化身”。
“对了。”
像是想起来一样，“化身”略作驻足。
她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带着快乐意味的语调说道：
“她会来找你的。”
“这也是我的意思。”
赛斯汀也没有回头，只是任由披风在北风中猎猎作响。
第二章 无人之国
“我们这是……没赶上吗？”
搬开烧尽的木梁，露尼西亚再一次确认了，眼前的这片废墟中没有任何人——不管活的还是死的，没有声息，也同样没有尸体。
这倒是有些像之前水车渠那样的状况，虽说至今露尼西亚依旧没有搞清楚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也能感觉到二者之间的不同，水车渠那里始终散发着一股难言的怪异氛围，而眼下这座村庄，留给她们一行的只有烧焦的气息。
“离开的很匆忙。”
艾希瑟琳从废墟中捞出一些没有烧尽的日用品。
“几乎什么都没有带走，只拿了些日用品。对于新芽来说，露水总是必须的吗？”
“是必须的。”露尼西亚叉着腰，看起来对眼下这种情况非常不开心，“这下我们没地方补给了。”
不仅仅是房屋被烧毁，村民全数消失不见，就连村子内的所有水井都被做了“废弃处理”，往水井里倒入大粪，这种做法非常原始，但又简单而有效。再加上人生地不熟，无法判断附近哪里有河流之类的其他水源，露尼西亚一行人暂时是无法对消耗品进行补给了。
“坚壁清野。”
艾拉没有跟着检查，只是静静侍立在露尼西亚身旁。
“放弃物资，转移人口，焚毁遗留，焦土式的坚守作战。”
露尼西亚回过头，略带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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