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式逸闻机关
“全部！动作快！”
虽然被狠狠揍了一拳，不过那位法师副手还是重重点了点头，在通讯频道中将指令准确传达给混乱中的法师队列。虽然他们也同样受到了啸叫的影响，不过混编在其中的牧师还是有几位成功以意志抵抗住恐惧，没有沉溺在恐怖当中，接到指令之后，他们整齐划一的举起手中权杖，高声唱起颂词。
——战争之主，铁流之王——
——噬敌千剑，狂猎弯弓——
——煌煌赤血，熊熊红炎——
哈萨尔之意，纷争者之力！
赤红与血色交织而成的星辰，仿佛自天穹的彼端落下，又仿佛自大地的尽头升起，沾染着铁锈味，沾染着血腥味，沾染着烈火熊熊燃烧的黑烟与火光，随着战争与狩猎之神哈萨尔其尊名的吟诵，那颗星辰、那些星辰，它们的光辉越发明亮，驱散了这座森林中长久不消的黑夜，驱散了森森死气，照耀在每一名士兵的心头，让他们的灵魂得到慰藉和鼓舞，让希望压倒绝望，让他们再一次取回全盛状态。
“希望信标”！
唰——
罗伊长剑出鞘的声音，近乎响彻整片林地。
这同样也是反击之音！
“稳固阵型！不要慌乱！继续变阵为突围阵型！用装甲碾碎它们！”
他已经看清了袭击者的本貌。
那并非是人类。
骷髅、行尸，它们腐烂着，嘶吼着，往大地洒下一摊又一摊幽绿的浓水，掉落碎肉和皮肤，从要塞中爬出，从密林与灌木之间爬起，饥饿而阴冷，僵硬而充满仇恨，那是死者的军团，那是幽绿色火光组成的军势。
破破烂烂的旗帜从它们的列阵间升起。
那是双翼双爪，握有鸢尾花的红鹰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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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棋子的碰撞（其之二）
罗伊看上去是个纨绔子弟。
几乎所有人都会觉得，这个人不管从什么方面来看，都不过是一介草包。不喜政事，不修武艺，魔法平庸，信仰淡薄，在正事上一窍不通的同时，却尤其喜欢四处结交朋友，喜欢在酒馆、舞场、斗技场四处晃荡，把酒言欢。
正因为如此，当罗伊被召回特威克，并被委任为守城主将时，迎接他的几乎是嘘声一片。
而无论外界怎么评价他，无论他眼中面对的是杯盏、美人、狐朋狗友、质疑还是政务，他的态度似乎从来没有改变过，渐渐的，这些声音都消失了，这些意象都消失了，想要质疑他的人们渐渐发现自己不再能找到可用的炮弹，过去的影子想要纠缠他，却发现自己无从抓握他的脚步，渐渐被甩在身后。
没有人明白他在想些什么，没有人明白他在这看似纨绔的生涯中获得了什么隐藏了什么，因此也就没有人知道，他现在的跟脚在哪里，他现在的依仗又在哪里。
哦，或许有一个例外。
卡瑞达·冯·伊瓦诺夫。
“这个地形对敌方有利！不要恋战！”
罗伊一边带头将迎面扑来的行尸斩成两段，一边大声在指挥频道里发布命令。
这还是他第一次亲自指挥对亡灵生物的作战，即便如此，他已经在足够多的知识中了解过究竟该如何应对如此场面：亡灵生物在泥泞地、林地、昏暗处这样的场地中能够更多占据优势，倘若原地固守和它们硬碰硬，很容易在环境与数量的双重不利下被打成围歼的局势，相当一部分操控亡灵者非常喜欢在森林中让死灵的包围网围歼敌人，便是出于这样的思路。
而如果将战局从攻防变成运动战，那么优势就会调转。
行尸和骷髅这种亡灵，在没有操控者的情况下，就只是一群顺应本能、顺应灵魂中的仇恨、顺应记忆之残渣而行动的怪物，若它们只凭这些攻上来，训练有素的军队便能够靠着素质差距轻而易举的反过来压制对方，毕竟无论行尸还是骷髅，其单兵素质都没法与精锐重步兵相提并论。
倘若想要发挥其数量优势，一定程度的指挥是必要的。
加上那些尸体中偶尔能够瞥见的古纳萨兰王国样式的装备，结合这两点，罗伊能够判断出，这些亡灵是有计划被人安置在这里，随时准备埋伏自己的，并且很显然，负责指挥这些亡灵的某个存在就在附近，亡灵这种东西必然无法在过远的距离上进行调度，这也正是它们必然存在的缺陷。
而既然它们是在谁的指挥下行动着，那么运动战就能够将指挥带来的增幅重新压下去。
掌控亡灵生物并不是如同字面上那样简单的事情，更不谈精确操控它们的行动，让几乎没有思考能力而仅凭本能活动的这些尸体如同真正士兵一般作战，进入运动战的话，其操纵者对于这些亡灵的指挥能力本身便会下降，不得不放弃一部分精准度来提高运作效率，将一部分控制重新交由本能和仇恨，从而跟上运动战的节奏。
“全力突围！按照之前交代的来，突破到森林边缘就是胜利！”
他决定暂时放弃这一据点。
这不得不说是莫大的屈辱，明明主动领兵出击，却在没有收获任何战果的情况下蒙受如此损失，然而即便如此，撤退也是比留下死磕更好的选项。
士兵们快速行动起来，掩护伤者、变换阵型，并且在这过程中对那些骷髅和行尸予以反击。重步兵的铁甲能够有效防御住锈剑与啃食的攻击，而行尸和骷髅并没有在防御上有什么过人之处，虽然仇恨和灵质增强了这些有机物的强度，但依然无法在合金武器面前起到太大作用，除却第一波因为措手不及而产生的伤亡外，亡灵的潮水一时间难以再伤及士兵们分毫。
来自安全承包商的法师们开始为突围争取机会，酸液和火焰箭如同不要钱一样自队伍中挥洒而出，雨点般淋在挡路的亡灵身上，它们本就衰朽的肉体在碰到魔法性质的酸蚀与烈焰时更显不堪，转瞬间便被化作粘液或是焦炭，这些哪怕法师学徒也一样能够轻松释放的戏法级法术，在达到足够的数量之后，便呈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效果。
而那些相较而言更加强大的法师，例如说罗伊身边的顾问，则伸手捏住了自己的法术材料包。
咻！咻！咻！
破空之声突兀响起于队伍后方，那些亡灵始终前赴后继而防御力量较为薄弱的位置，骷髅和行尸正待向着队伍扑去，它们的躯体却突然开始撕裂，没有节奏，没有预兆，没有规律，无论是头颅还是躯干无不像是被无数刀片所刮所削，转瞬之间便血肉模糊。
无形的力场凝聚成刀刃，汇聚在一起，仿佛是匕首组成的雾霭。
“匕首之云”——这对于比他们更弱的法师而言也并非无法释放，但在指令中，法师队列的领队更希望他们将机会留给可能出现的意外，因此率先出手，为已经组成突围阵型的队伍张开一道无形的后卫防线。
当阵型结成的瞬间，这支组织完备的军队便开始如战车般驱动起来，向前碾去，向着来时的方向碾去，原本便已经显得吃力的骸骨军势再难阻挡这些士兵的脚步，被砍翻、被踩在脚下，单点突破战法对它们来说根本势不可挡。
即便如此，罗伊依旧皱着眉头。
他没有将自己置身于队伍的正中间，在一个绝对安全的位置指挥撤退，而是主动留在后卫的位置，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意外。
不对劲——很不对劲。
作为伏击来说，这一波只能称作半吊子。
除了损失几个、十几个士兵之外，这波袭击完全没有对他造成任何损失，那些亡灵没有运营起据点，换句话说，那座据点不属于他们的目标，让罗伊被迫撤退并不能算作是它们实现了目的，倒不如说正好相反，那座据点很可能是它们的饵，而伏击他们一行才是目的本身，如果从这个角度来思考的话，这波突袭也同样没有达成目的。
属于彻头彻尾的失败。
他的眉头越锁越紧，一丝不祥的预感逐渐从心底浮起，如同深海中翻涌而出的泡沫，他连忙转过身去，一边以足够精妙的身体协调性倒着跟随大部队，一边在指挥频道里急促的下令：“接下来继续指挥队伍撤退，直到退到森林边缘之前都不能减速，不能停下！”
沙——沙——
嘈杂的沙沙声不停从耳麦中传出，如同一种咒语，时不时刮擦着听者的心神。
“阁下你呢？！”
“我来断后！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你们拦不住它！”
袭击不会只有一波。
不会只有行尸和骷髅，如此温情脉脉，如此软弱无力。
这只是用于让人放松警惕，让阵型为了应对这波袭击而变换的诱饵，本质上和那座挂满尸体的废弃要塞几乎没有区别。
“但我们必须保护您的性命！”
“我有把握逃掉！”罗伊死死盯着那片黑暗，那片即使在魔法的火光和提灯照耀下也无法洞穿的林间黑暗，一滴冷汗从他的额角滑下，“你们留下来也只是白白送命而已！”
刺啦——！
杂音已经强烈到无法忽视，滋滋的声响不断从耳麦中传来，那仿佛不是因为故障和干扰而产生的声音，那仿佛是有谁在耳麦中低语，呢喃着，说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语，无数声音夹杂在一起，最终成为杂音，一种空白、没有意义、让人难以理解的声音。
然而，即便无法理解，也能够明白。
那是有谁在自己耳畔呢喃。
“全员警戒！要来了！”
呼——呼——
那是风声。
北风呼啸的声音愈发清晰，无论是谁都能意识到，这不正常，这里是深林之中，风声即便突然增大，也不会产生这样的效果——那是风声？那不是风声！无数呢喃无数低吟夹杂在呼啸的北风之中，有无数张嘴在窃窃私语，笑声、哭声、诉说声夹杂在一起，仿佛一阵嘈杂的浪潮，瞬间席卷了所有人。
那不仅仅是狂风和声音。
那同样还包括了无数或是惨白或是灰色的影子。
它们就像是裹着破败布匹、半透明的腐烂人影，一边发出骇人的啸叫，它们的面容扭曲而可怖，一边从半空中扑向了行军的队伍。
伸出或是腐败或已化作森森白骨的手掌，它们一边掠过队列，一边向着那些生者一捞。
没有创口、没有腐烂，被触碰到的位置看起来并无异样，然而只是被那半透明的手掌从体内捞过，被触碰者的面色便瞬间白了几分，连带着身体也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哪怕信标依旧闪耀，这种颤抖也无法克制——
那并非是由于恐惧。
一丝白烟般的事物被从爪尖顺势捞起，像是丝丝烟雾从被袭击的士兵身上剥离出去，仔细看去，那一丝丝白烟仿佛组成了一个模糊的形象，就像是一张面容被拉伸抽长、面容怪异扭曲的其本人的面孔。
那是魂魄和生命力的混合物。
“幽魂吗？！”
罗伊咬了咬牙，显然是感到了棘手。
这简直就像是之前士兵和行尸间优劣势的逆转——重步兵那身厚实的合金铠甲在幽魂这种不死生物面前显得作用低微，它们能够一定程度上无视寻常铠甲的防护，而士兵对它们的反击则效果甚微。
幽魂原本便是悬浮在半空中的存在，寻常攻击只能依靠其主动扑上来的瞬间进行反击，而长剑、长枪、战锤与战斧或是斩击或是捶打，其效果就如同用武器去搅动浓雾一样，虽然能一时间将其搅散、从中剥离出一部分，然而那团浓雾很快便能够再次聚合起来，即便其质量与规模受到了实际减少，放到整体上又显得过于不值一提，倘若一直这样重复攻击的话，就算是浓雾般的幽魂也能击散，然而这里毕竟是战场，是实战，不像理论那般皆有可能。
若是全员都能够装备魔法武器，那么区区幽魂而已，不过尔尔，然而那实在是过于奢侈，至少马里艾公国是绝对负担不起的。
一念之下既是生死之差，何况四周的骷髅和行尸依旧在发动攻势，它们若是命中了盔甲的薄弱处，造成的伤害会比那些幽魂还要大得多。
更重要的是，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苍白的影子几乎密密麻麻的占据了整个森林的半空，像是一层又一层结在树干间的蛛网，无数扭曲的人面浮现于那张半透明的蛛网之上，哀嚎、惨叫、从下方的活人身上掠夺生命力，那场景宛若噩梦。
“传令下去！”罗伊继续保持着对后方的境界，同时很快反应过来，开始再次对法师部队下达指令，“半数牧师继续维持希望信标专注，剩下半数对幽魂集群发射曳光弹，射完了就用圣炎烧它们！还有余力引导神力的转为使用驱散亡灵！”
咻——咻——咻——！
指令在最短的时间内层层传递下去，赤色光点组成的弹幕便从法师队列中挥洒出去，夹杂在其中的还有形似血火般的猩红烈焰，它们并不炙热，反倒散发出一股夹杂着钢铁和鲜血气息的神圣韵味，只是粘上这些光弹和圣炎，那些幽魂的身形便难以抑制的凝实起来，像是被强酸和烈火侵蚀一样滋滋作响、熊熊燃烧，形体逐渐崩溃为负能量的烟雾。
借着这个机会，其余法师重新将法术对准了地面上的骷髅和行尸——火焰、酸蚀和冰霜同样对幽魂效果不佳，倒不如纯粹将天空交给牧师的弹幕，他们专心在地面上清理出道理来。
——战争之主，铁流之王——
——噬敌千剑，狂猎弯弓——
——煌煌赤血，熊熊红炎——
少数牧师吟诵起战争神的尊名，伴随一声声呵斥，一道道仿佛由血红光芒组成的薄纱帷幕在队列的周围展开，那如同无数圣性的符号、无数象征战火与兵戈的符号组成的帷幕映照在幽魂扭曲的面容中，让它们不由得厉声惨叫起来，那一张有一张仿佛无数面孔交织而成的蛛网也随之崩溃瓦解，铺满天空的幽魂在这道光芒下四散而逃。
它们一时之间无法再组成攻势！
队伍继续向前推进，而罗伊本人却站定在原地，不再后撤一步，他重新将长剑纳入剑鞘当中，这并不代表危机过去、放松戒备，反倒是做出了蓄势待发的姿势。
原本就在心底膨胀的危机感，如今已经蔓延到了一个难以忽视的程度。
在背后的那片黑暗里，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那才是这次袭击的正主！
第十四章 棋子的碰撞（其之三）
尽管他百般阻拦，还是有数名亲卫和法师留了下来，没有按照罗伊本人的命令跟随大部队一起撤走。
尽管罗伊接手特威克防务的时间并不长，但在这短短的相处中，他们已经认识到了罗伊作为一名领导者的能力，他们认可罗伊的方针，因为罗伊提出的训练计划而受益，在他们看来，马里艾公国危在旦夕的如今，特威克城绝对不能缺少罗伊——罗伊·冯·伊瓦诺夫必须活着回去，而他们则没有这样的必要。
罗伊对此毫无表示，而那些亲卫也没有将此放在心上。
他们能看出其中理由。
并非是罗伊不关心他们的生命安危——他的注意力已经死死集中在了森林黑暗的深处，双目不移，屏息凝神，他没有任何多余的精力可以放在那片黑暗之外的事物上，无法出声，无法言喻，他连说出一句安慰话语的余力都没有。
一股莫大的压迫力攥住了他的喉咙。
黑暗，那些永远盘踞在这座森林中的黑暗，仿佛在某种刺激下活了过来，它们不再是无生命的帷幕，不再是一种纯粹而没有特殊意义的自然现象，它们像是获得了意志，获得了生命，成为一种人类再也难以理解的存在。又或者说，它们原本便是如此，作为万古盘踞于这片世界上的黑暗，它们原本就拥有自身意志自身灵性，只不过，在某个存在的刺激下，这种灵性最终被激发，这种意志重新苏醒，并因为那一存在而欢呼雀跃。
啪嗒、啪嗒。
像是什么东西滴落的声音。
又像是，脚步声。
有什么正踏着缓慢的步子，一步又一步的从那黑暗尽头走来。
每响起一次，就更接近一分，那脚步声就像是逐渐捏紧的手掌，攥着罗伊·冯·伊瓦诺夫的心脏，一点点收紧，一点点，一点点，直到最后捏爆那让血液喷涌的机关。
大部队已经按照作战计划退去，树林在之前激烈的接战中硬生生被撑开了一条宽敞大道，即便如此，谁也无法再从现在这个位置看见那些逐渐远去的士兵，只有偶尔从森林远处传来的火光和喊杀声能够证明他们依旧存在，依旧不断远去。
对方的脚步依旧缓慢，一步接着一步，仿佛并不在意那些远去的士兵们。
甚至于，连罗伊身边的亲卫都对此毫无反应，似乎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听到这宛若丧钟鸣响的足音，这声音仿佛仅仅徘徊在罗伊的耳畔。
对——没错，那脚步声的主人甚至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其他人类一眼，它是如此傲慢，如此自信，如此不把目标之外的事物放在眼里，或许也可以这么说，它的眼中只有自己。
啪嗒、啪嗒。
一道模糊的人影，隐隐约约从黑暗的尽头浮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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