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式逸闻机关
原本，在虚假的天盖上，映照着那些似是而非、让自己颇为不安的东西：血色的月亮，黑暗的太阳，那些东西有着与自己认知中的月亮和太阳相似的轮廓，却给自己截然不同的感觉，也正因为如此，更加让人感到恐怖，让心底浮现出不安。
而现在，天盖破碎，留下的东西却并非自己想要的天空。
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星辰的纱幕。
只有望不到边际、将整片天空占据的灰黑毒云。
看不见太阳与月亮，自然也无从提及晨曦与暮辉——那些事物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多久了呢？对于从记事起就生活在神庭温室之中的露尼西亚而言，这个问题根本没有答案。似乎阳光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成了一种和神话无异的事物，也许外面这些才是长久以来的真实，而自己在温室里所看到的、玻璃天幕上升起落下的东西，只不过是一种美好的幻觉。
“不知道。巫妖的话，死了不是说会……回到命匣来着？也就是有可能卷土重来。”
罗伊·冯·伊瓦诺夫倒是根本没在意这种事情。
天幕对于他来说同样应该是更加习以为常的东西——切换交替的蚀日与红月，那些东西才应该是他的日常。即使如此，他却是明确知道，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血色的月亮和黑色的太阳，只有看不见彼岸的毒云，他知道天幕是虚假的，而乌云是真实的，至于乌云又是否是虚假的，乌云之后是否有着其他更加真实的东西，他不清楚，也不想去了解，因为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无论天上挂着的是血月还是毒云，世界一样还是要继续转，不是吗？
既然如此，就不用管天上到底怎么样，很多人也同样是这样么想的。
“不太像啊。”
露尼西亚皱了皱眉。
虽然她在这之前根本就没有见过巫妖，自然也不清楚巫妖死亡、灵魂回归命匣时究竟是怎样一个场景，但只要一回忆起那最终的一幕，回忆起大巫妖的灵魂怎样纠缠于残缺不全的骸骨上，怎样在最后飘摇消散，露尼西亚便绝对不会将其和“舍弃肉体、回归命匣”这一概念联系在一起。
“柯莱特斯·修赫贝利尔倒是逃掉了，战斗进行到一半，那个木乃伊领主就崩散成一团黄沙，什么战利品都没找到……嗯……命匣……等等？”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罗伊猛地一愣。
他转身走回大帐中，当他再次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截东西。
那看起来像是半截被烧焦的人类手骨，在手骨顶端，则是一些崩散的锈铁链条和长钉，除此之外，在那本应属于宝石或水晶天球的位置，一个干枯半腐、如今已裂成两半的人类大脑正位于那里。这些链条、长钉还有大脑与下方的手骨并没有太大不同，一样处于一种严重的烧焦状态当中，而大脑内部看起来被完全掏空，在那空腔内部，隐隐约约还能看见一些焦黑粉末状的东西。
“这个是在城内发生激烈战斗的位置找到的东西。”
“这是……”
艾拉沉吟着，紧盯着那半截事物，看起来像是有些头绪。
“明明已经坏成这个样子，居然还能散发出这种程度的魔法力量和死灵气息？”
露尼西亚则是颇为惊讶，一时间并没有仔细去观察那半截事物。
“幸存的士兵里，有人远远看到过和这个很像的东西，说是巫妖亚历克西斯手里拿着的法杖——如果没错的话，这个应该就是那根法杖剩下来的部分。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什么线索？”
“贤者法杖。”艾拉轻声说出了它的身份，“被折断摧毁、已经无法继续使用的贤者法杖。只是，贤者法杖不应该有这么庞大的死灵能量才对，甚至压过了法杖原本的魔力……”
这不是一般贤者法杖应该展现出的情况。
照理来说，传奇法师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对惯用法杖进行修改，只要有这方面的技术，就能够使法杖呈现出自己所需要的效果，将其改造成尤其适合使用死灵学派法术的法杖自然也没有问题。可是这并非是毫无限制的，无论怎么修改，理论上都不会超过一定限度才对。
“会展现出现在这样的性质，”艾希瑟琳的金色双瞳扫过那半根贤者法杖，“说明，那根法杖和其他传奇位阶的魔法物品进行了结合，那个未知传奇魔法物品偏向于死灵性质，并且位阶犹在贤者法杖之上，这样一来就会导致这种情况发生。”
“……没错了。”
露尼西亚死死盯着那开裂的大脑，盯着那其中叫黑色的粉末。
“那是大巫妖亚历克西斯的骨灰……这块大脑，恐怕就是它用自己大脑制作成的命匣。”
“……应该，就是这样。”
艾拉也只能给出肯定的答案。
露尼西亚这种判断并非是随口胡诌——严格来说，在场的所有人中，她和大巫妖亚力克西斯离得最近，接触时间也是最长，正是因为这种原因，她要比精通分析能力的艾希瑟琳、知识储备丰富且擅长魔法的艾拉更容易分辨出来，那些黑灰色的粉末，其本质是大巫妖本体的骨灰。就算只从视觉侧面看不出来，只要一感觉到那些粉末上死寂一片的灵质，再和记忆中大巫妖的灵魂进行对比，就能够很轻易的分辨出来。
至于将大脑脱水后做成命匣的容器，这种行为不仅能通过仪式加强命匣中储存的魔力和灵魂，强化巫妖本身的死灵能力，同时也反映出亚历克西斯的残忍——对别人残忍，对自己更加残忍。从这个层面上来说，他的认知中早已没有了自己和他人、生者与死者的区别，都不过是为了目的可以随便使用的工具而已。
“但是，为什么要把命匣这种东西做成法杖，还随身携带……？”
这则是露尼西亚所无法理解的地方。
命匣作为巫妖唯一的要害，即使一般来说极难摧毁，需要各种仪式或者传奇物品的辅助，巫妖们也依然会将其收纳在自己的巢穴最深处、隐藏在最无人能知的黑暗角落中。原因无他，只要命匣还在，巫妖就随时可以重生，而一旦命匣没了，巫妖终究逃不过陨落的命运。
将其绑在自己的法杖上，这种行为未免也太过招摇了。
“如果要我来判断的话。”
艾拉沉吟了一声。
“第一个是从技术角度。将命匣和贤者法杖镶嵌在一起，恐怕就能让这个大巫妖随时使用那些被命匣吞噬的灵魂，发挥比平常状态更强的战斗力……”
众所周知，巫妖在自己的巢穴中要远比在外界难对付，所以巫妖会尽可能龟缩在坟墓或者法师塔里等待挑战者上门，而冒险者和暗杀者们则致力于趁着巫妖处于外界的时候将其击杀，再冲入巢穴里摧毁命匣。这种强度并非来自于“在家更安心”之类的无聊理由，而是因为这种情况下巫妖能够消耗那些被献祭给命匣、徘徊在巢穴之内的灵魂，使用一些原本巫妖所没有的能力。
将命匣随身携带，本质上相当于随时身处巢穴当中，如果当时露尼西亚一行面对的不是那个只剩下静语卷册的大巫妖，而是带着贤者法杖的大巫妖，哪怕残废程度没有变化，战斗也会变得更加艰险。
“第二个……恐怕是因为，他根本就不信任其他人吧。”
“这样吗……那他这个领导做的可真辛苦。”
听不出是感慨还是讽刺，罗伊忍不住叹了口气。
疯狂的大巫妖始终在寻找着，寻找周围人的背叛行为，这本身就意味着他根本不信任自己身边的活人，无论那是为“纳特亚的遗产”服务了多久的战士，无论那是如何效忠于纳萨兰王国的臣子，在他看来都是随时会背叛的不安定因素。即使将他们变成亡灵，变成灵魂残破、失去自我的怪物，他也已然不会感到安心，似乎就连那些完全受他控制的骸骨都无法信任。
就像是，连他自己也会背叛自己一样。
一直到获得解脱为止，他都生活在被自己想象出的背叛所环绕的世界里。
“……所以，才不放心让任何人去保护自己的命匣，一定要将其安置在视野范围内吧。”
明明没有谁来讲解，却几乎每个人都相信，这就是真正的答案。
没有别的原因，仅仅是因为那副光景烙印在他们脑海中——不落的白壁，嘶吼的骨骸，飘摇的灵魂。仅仅只靠着这些，便能够理解大巫妖的心境，便能够知晓它必然会做出的选择。
至于它是和什么东西展开激战，以至于不惜引爆承载着自己一切的命匣，这个问题的答案有人知晓，有人不知。知晓的人不会坦言，不知的人则不会过问，不仅仅是直觉在低语，告诫着不要做这种不明智的事情，同时也是因为还有更多更要紧的事需要去完成，如果被这种问题绊住脚步，那可就太过不妙了。
这里没有晨辉，只有透过浓厚毒云洒下来的点点光亮，昭示着现在并非夜晚，新的一天已然来临。
同时也意味着，该启程了。
毕竟，整理好行李、收拾好心情、向着身后那片只余焦土的废墟告别，这一切不都是为了踏上下一段旅程吗？
“看来几位已经考虑好下一站去哪了。”
站在帐外，罗伊·冯·伊瓦诺夫并没有太多感慨——他现在既没有感慨的心情，也没有感慨的力气，更没有感慨的必要，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和露尼西亚她们一样，现在只不过是真正开始忙碌之前、那点短暂而难得的闲暇时间。
“是啊，果然还是要回泽尔哈尔。”
露尼西亚将巨剑背在背后，望向应当是泽尔哈尔所在的西北角。
在探讨一番之后，得出的结论果然还是要回泽尔哈尔。艾希瑟琳的庇护、露尼西亚的安全全都要指望最高祭祀西耶力来保证，而在这之前又不得不尽可能避开那些完全属于光辉神庭的势力范围——尽管在眼下这个世道，远程通讯不一定惯用，但看着赛斯汀那副缄口不语的样子，谁知道对方是不是有些特别手段呢？为了防止打草惊蛇、暴露行踪，果然还是行事低调一点比较好。
至于艾拉——她当然是露尼西亚跑到哪里她就根到哪里，不管目的地是哪都没什么区别。
“毕竟是圣武士，这是要回去述职吗？”
“差不多。”
“那么冒昧一问，几位是打算怎么前往泽尔哈尔？”
这个问题让露尼西亚愣了愣，不过行程方案也有探讨过，因此也没什么为难的。
“计划上，是从这里南下，抵达普奇利亚，然后从普奇利亚乘船，绕半个姆大陆，一直坐到韦斯特温蒂亚尔，之后步行或者坐车前往安布利斯堡，这样就算是完成整趟旅行了。”
“哦——女士们，那我只能不幸的告诉你们，最好还是赶紧把这个计划忘掉吧！”
罗伊拍了下自己的脑门。
“哈？”
“普奇利亚那边不仅战况激烈，港口基本也被整个毁掉了——听说是鱼人和长着章鱼脑袋的怪物冲上岸，砸掉了整个港口，现在三方战成一团，想从那里坐船离开基本是没可能咯。”
“呃，这……”
露尼西亚一时有些目瞪口呆。
“东边的话，兰门公国的情况各位是了解的，其他港口公国也不好受，况且由于寒流和海怪影响，要走远航海路前往安布利斯堡，那基本上是不可能完成的。”
“唔嗯嗯嗯嗯嗯……”
一时间听到了怎么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露尼西亚的嘴里咕噜咕噜半天，连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出来——精心准备的行程被如此打乱，实在让人很难一时间提出替代方案来，何况她根本不怎么了解大陆东边这里的情况呢！
“也不是没有替代方案。”
“嗯？”
听到这话，露尼西亚突然又来了精神，这番忽上忽下的态度让艾拉也忍不住轻笑起来。
“去缪兰德吧——让各位旅行得以继续的方案，无疑就在缪兰德。”
往北，往北，继续往北——
跨过平原，跨过丘陵，跨过树的海，缪隆米亚的土地就在那里。
第四卷 山与云的交界-缪兰德（上）
第一章 翻越群山与树海（其之一）
“……”
“……”
“……”
三张面孔有着各不相同的表情。
一个紧皱着眉头，沉默不语，一个一脸尴尬，视线乱飘，一个来回打量着二者，看上去完全不在状态。
“……所以，”
最后还是赛斯汀·佩兰西汀先开了口。
“你不回去述职，上传记忆备份，继续跟着我……是想做什么？”
“啊哈哈，这个嘛……”
至于她对面的那位——想必不用说，各位读者也已经猜到了。没错，正是“歌剧院”露莎·埃法叶瑞特本人。剩下那位的身份也就显而易见了，“仲裁者”莉亚·埃法叶瑞特。不管是赛斯汀、露莎还是莉亚，看上去都和上个巡回——也就是六天前——没有什么差别。
非要说的话，就是“仲裁者”终于在维修班的帮助下，把自己丢失的部分补了回来。至于赛斯汀，她依旧穿着那身根本没换过的黑甲，至于“歌剧院”……也还是那身笔挺的燕尾服，偶尔还会得意洋洋的炫耀自己的神采，虽然裹得那么严实又紧紧绷绷的根本没人会多看几眼。
再说了，这地方真的有其他观众吗？
“……有我露莎女士做旅伴，这可怎么想都是千金难求的好处哦？想想看，想想看，您应该能够理解吧，全大陆首屈一指的作曲家、剧作家、演员、院长女士现在就在您边上，随时可以给您来一段谁都没听过的……”
“说重点！”
咚！
赛斯汀的拳头狠狠砸在身前的沙盘上，不仅震得“歌剧院”和“仲裁者”双脚离地，还把那做工精良的合金沙盘给砸的凹了下去——她本人想必是根本不会在意吧，毕竟这又不是她的私人财产，只不过是她免费从钢铁利维坦那里获得的无数“援助”之一。
“露莎姐姐——”
“仲裁者”忍不住瞟了“歌剧院”一眼。
至于后者，则立刻正儿八经的干咳一声，接着说道：“呃，虽然不是正式命令，不过让我继续在您这边多待一段时间这种事，‘主脑’已经批准同意了。”
“……”
赛斯汀的眉头挑了挑，并没有说话。
“在其他命令下达之前，我本人会继续在这里工作，直到下一次交接为止。”
“这不算理由。”
“哦，您说的没错，那您想听听实际上的理由吗？”
“别废话。”
“行，行，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在乌洛琉斯接手我的工作之前，我觉得自己有必要多和您相处相处，确保您能够对‘统御型精英傀儡’这个分类有个足够良好的印象。”
“……你管这叫‘良好的印象’吗？”
赛斯汀的眉角忍不住抽了抽，看起来她对这个结论显然是有非常大的质疑，只是到底忍住了没有直接说出来。至于她质疑的对象，“歌剧院”露莎·埃法叶瑞特本人，则是一脸不在乎的摊了摊手，看起来她对如何激怒赛斯汀这方面还挺有自觉的。
“总之……就是希望您不要因为乌洛琉斯的关系，对‘统御型精英傀儡’有什么太坏的印象。”
“我觉得现在的印象已经不能更烂了。”
“哦！您是这样说的，那我可就得下定论了，您一定会后悔，并且想收回这句话的。”
“是吗。”
“可没有假。”
“……但这也不是实际上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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