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式逸闻机关
“露娜没坐过飞空艇吗？”
这种事情只要想想就能明白，不过在艾拉看来果然还是有些难以想象，对于她来说，果然露尼西亚应该更加见多识广、经验丰富一些。当然，艾拉·赫珀自己也没有什么相关经验，只能说是理论知识过于丰富而已。
“没有呢。从泽尔哈尔过来的时候坐的是马车。”
“嗯……”
“飞空艇的话，会比马车快的多吧？”
理论上是这样的，毕竟不管怎么说，飞空艇都可以无视地形上的限制，就算地面上的交通工具同样可以运用蒸汽机关与混种生物作为动力，速度上还是很难和飞空艇相提并论。
“虽然是这样没错，但从缪兰德飞到泽尔哈尔还是要几天时间的。”
“飞空艇上不会提供食物吗？”
“露娜是打算买普通舱的船票吧，现在好像普通舱都不会提供饮食了，需要自备。而且从马里艾到这里，露娜大人的补给也消耗了不少，需要有意识的补充呢，再加上用来防备意外的那部分……”
“好啦好啦，反正都买了。”
对于这种自己不太了解的话题，艾希瑟琳往往会选择默默旁观，漂浮在一旁吸引着周围人的视线，她自己倒是完全没有察觉，完全不认为自己飘在天上这件事很奇特，只会觉得投来好奇目光的人少见多怪。
露尼西亚虽然之前也是小队集体行动，但并没有给她安排专门的后勤人员，行李辎重都需要靠骑士们亲自背负，虽然有马车将他们运送到水车渠附近，但这辆马车在将一行人送到目的地后，按计划就会立刻返程，无法提供更多援助，因此露尼西亚一行都尽可能不去携带更多行李，或者干脆直接考虑在本地获取一部分补给，以缓解负重问题。
这难免会导致露尼西亚的思维有些转不过弯，以至于下意识忘记了自己身边有个能大幅减少负重问题的旅伴。
虽然露尼西亚受到了非常系统的冒险者教育，让她背着行囊，提着巨剑，去沙漠、密林或是遗迹寻找宝物、讨伐魔物恐怕一点问题都没有，但不管怎么说，她都缺乏真正作为一名“冒险者”应有的经验。
她的导师赛斯汀·佩兰西汀作为一名圣武士堪称顶尖强者，但她毕竟不是一名真正的冒险者，实际上作为“黑之静谧”的一员，她要么是单独行动，要么是和同为“黑之静谧”的其他成员组队行动，不会有像冒险者那样考虑如何组织队伍、接手任务、寻找遗迹。露尼西亚按理来说也不会有这种机会，所以赛斯汀从一开始就没有将这方面的知识加入到教学当中。
对于冒险者小队来说，施法者的存在可以说是相当重要，有和没有可以大幅改变冒险体验——甚至生死差别——不仅是因为他们往往都是有钱人，学徒出身的法师或者教会就职的牧师身家不会少，同样也是因为他们身上总有能解决这样那样问题的能力和小道具。
“对了，露娜，有没有感觉到一些让人在意的地方？”
“这么说的话，确实有一点……”
但具体是什么，就算是亲自参与了购物的露尼西亚也说不上来，之前买衣服的时候与店员有过交谈，大概了解了下最近缪兰德市场的情况，似乎有什么很熟悉的感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以她浅薄的经验还是难以分辨。
“食物的价格比起同期来说上涨了不少。炼金壶之类的产品则比之前要翻了几倍。”
“咦，艾希很清楚吗？”
好像是有听到这种说法，只是当时露尼西亚并没有太在意——她本以为是某种正常范围内的波动，例如说气候或是疫病导致的减产，而从艾希瑟琳口中说出的似乎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因为艾希可以接入这里的残存字祷子网络——这里的字祷子网络对于大多数居民而言，似乎形同不存在，他们普遍将其误认为某种局限于一个终端的独立存在，而艾希可以利用起终端和终端间介于存在与不存在的网络，从所有终端上收集数据。”
“这样喔。”
“不得不说是一种很方便的能力，只是对于搞清现状帮助不大。”
“是呢，艾希也是这样认为的。艾希并不经常接触人类社会，且无须如此，通过对比本地数据库内以往的记录，就能够直接判断出缪兰德市场最近的变化——食物，生活类魔法道具，甚至水资源的价格在大幅上涨，武器，铠甲，建材也都有小幅提高。”
“哎，武器吗？”
露尼西亚看上去有些惊讶，艾拉也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原因不太一样。”
自顾自的坐到露尼西亚肩头，艾希瑟琳看上去依旧悠闲且自在，像是周围的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接下来事情会怎么发展她也并不感兴趣。
“食物像是因为购买量远远超过了本地的产出能力，所以价格短时间内大幅提高……嗯……”艾希瑟琳像是检索了下数据，而后接着小声说道：“农业协会和商人公会进行了代表交流？商谈的结果发表于《每日缪兰德》，商人公会出面干预以后，虽然露娜花了不少钱也只买到现在这些货物，但至少没有出现有价无市的情况，食物供应也在正常进行。”
“那武器呢？总觉得这种情况有些眼熟……”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特威克那边也发生了这种事情。”
艾拉忍不住叹了口气。
“和食物相比，武器，铠甲，魔法卷轴，建筑材料则像是有谁在进行统一收购，并且由商人公会进行有组织的抬价，所以导致价格有所提高……”
艾希瑟琳一贯缺少波动的语气，在这时带上了一丝不确定，看起来她也没有找到能够明确证实这一点的资料，只能根据数据的变化来进行推测。
不像食物的物价变化能找到报道和文件来作为佐证，武器铠甲之类敏感物的价格变化，如果不像是艾希瑟琳一样能够直接查看整个缪兰德的物价动向的话，恐怕一般人也难以察觉，而能够了解到其中真相的那些人也足够谨慎，并没有留下太多可以让露尼西亚调查的材料——作为古老的魔法王国继承者，这里的人民并不擅长使用蒸汽机关和字祷子的力量，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对其一无所知，尤其是对蒸汽机关的排斥心理更加大了他们的戒备，真正机密且重要的内容，想必不会有人堂而皇之放在这种能够随意查看的地方。
“这种事情不太适合在这里说。”
艾拉用微小的幅度左右观察了一圈，并没有看到有谁在刻意关注这里——最多不过是被艾希瑟琳吸引来目光的路人，谁都没有听到她们刚刚谈话的内容，即使如此，她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
“嗯，我也觉得先把这些东西搬到房间里比较好呢。”
虽然理由不太一样，露尼西亚也对此表示赞同。至于艾希瑟琳，她一向是无所谓的，况且她也已经把该说的内容都告诉了艾拉和露尼西亚，要如何分析这些信息就是她们的事情了。
帕西帕提奥酒店——非要说的话，这并不是缪兰德最高级的酒店，这间酒店由奥斯维赛三世·帕西帕提奥创办，连这座四十二层高的大楼本身都是由帕西帕提奥伯爵本人监制，有着长达八十余年的历史，即便如此，这间酒店在市内的排名也只有第三。
不计成本的情况下，露尼西亚之所以没有选择排名前两位的酒店，而是选择这里，主要是因为她认为这间酒店能看到的风景最好，如果选择住在海边，那自然要选择能看见黑色波涛的窗台，如果选择住在山巅之城缪兰德，那自然要选择能看见群山景色的那一角。
服务生会帮忙将行李送上专门的货运梯，然后在将其送入客房，而非和客人一道走进客梯当中，露尼西亚一行倒是没有这种需要，她们的行李都交给艾拉·赫珀管理，放置在那个不算太大的稳定态半位面内，以确保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这倒也让酒店的服务人员清闲了些，毕竟对于露尼西亚一行而言，她们现在所需要的服务，不过是听客梯内的服务生介绍那特殊的几层，比方说泳池的位置，餐厅的位置，以及位于最顶层的酒吧和舞池。
现在的缪兰德算是旅游旺季，难民潮不被缪兰德当局所接受，依然有很多来自马里艾或是普洛西的逃难权贵，以及兰门公国的流亡者聚集于此，不同于一般的难民，这些外来者们往往携带有巨额财富，甚至全部身家，刚刚逃离灾难和恐怖的这些人混迹于寻常游客当中，一掷千金，试图用享乐、酒精、美人与食物的刺激来消解精神上的紧张，恣意购物，纵情声色，今夜的他们便是天选之民。
缪兰德的市场如同血脉一般被这股用于换取安逸的黄金所填满，商人们会献上赞美，财政部的官僚们可又要考虑大量货币与贵金属流入所导致的后果，而对于旅者们，比方说，来自于泽尔哈尔的露尼西亚·阿格丽斯，来自于南方的艾希瑟琳，来自于北境的艾拉·赫珀，对于她们而言，首先需要考虑的问题，就是客房比以往更加难订。
似乎地段更好的区域，就连最为廉价的快捷宾馆都无法为每一位住户提供客房，有些游人甚至需要考虑一般民宿，不讲究的或许还要咨询能否在公园里搭建帐篷。东北区成为一片巨大的空白，别说原住民，后来者都不愿意多把哪怕一分目光丢向那里，在这种情况下，露尼西亚一行能在这座全城市排名第三的酒店订到一间大客房，哪怕并不是最好的楼层，也当然可以说是运气绝佳。
“真的……要住这吗？”
“当然咯。虽然说是大房间，但好像没法一张床上挤三个人呢——”
原本提议选一间好酒店的艾拉，此时却是显得有些局促和不自然，倒是一开始只打算选一间便宜客房的露尼西亚，这会表现的相当熟络。
“本来以为会更豪华一些，这个样子确实只能排第三啊。”
“在艾希看来都差不多哦。”
不仅熟络自在，还有余裕对房间里的布置指指点点。
帕西帕提奥酒店的装修风格被戏称为“现代古典风”——用缪兰德的说法，就是既不现代，也不古典，不伦不类的风格。缪兰德内排名第一的酒店位于缪兰德大剧院附近，被现任主人买下后重新翻新装修，彻底改造成大量运用魔法与蒸汽机关技术的现代化酒店，排名第二的酒店位于西区，虽然三度易手，却是传承于缪兰德建国后不久的古典高层建筑，历史更加悠久，相比之下帕西帕提奥伯爵的私产就显得缺乏特色。
虽然已经时至夜晚，客房内还是准备好了甜品塔和冷热两种红酒，放置于大理石茶几上，边上便是宽敞的皮质沙发，站在落地窗边向内看去，倒也能判断出设计者想要在新鲜感上做出的突破。不知是否是为了迁就伯爵本人的品味，客房内还是保留了大量旧时代的影子，墙壁上挂着已经不再流行的油画作品，房间的边角也用缪兰德传统风格的浮雕作为装饰，只是浮雕的内容乏善可陈，不是英雄故事与历史传奇，只是一些看上去精巧的藤蔓和动物。
房间内用大理石墙壁简单做出了分割，这种方式给人以厚重感，但远不如运用了新技术的变形玻璃墙一般灵活方便，露尼西亚自己完全不在意这些，她只是一脸轻松的检查房间，想着今晚该怎么安排，她是如此的悠哉，以至于就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中。
确实如此，即使灯光并不明亮，也没有室内的湖泊，鸟笼和花园，也没有仆从随侍，这间客房还是给她带来了些许属于泽尔哈尔，属于中央圣堂的回忆，让她忍不住想着：啊，原来我也曾经在像是这样的地方居住过。
而对于从未体验过这般生活的少女来说，则又是不同的心境了。
至于风餐露宿，远离人类的构装体——连睡眠都不需要的她，或许现在只是在体验另一种形式的徘徊而已。
第二十九章 第一夜之梦（其之一）
“分为两个小房间和一个大厅呢，一间能挤得下三个人吗？”
“以艾希的看法，两个人一间程度正好，三个人的话会显得比较拥挤。”
艾希瑟琳漂浮在半空中，一直没有停下的在记录着房间内的装饰摆设，看起来她对这些东西颇有兴趣，或许之前没有怎么见过。
“艾希不需要睡眠，虽然露娜要求艾希好好休息，但艾希对休眠环境并没有要求，单独睡一间或者在客厅里休眠都可以，露娜的意见呢？”
“听起来好像有点不妙耶……”
“唔……”
像是有些犹豫，艾拉突然开口说道：“露娜和艾希瑟琳一起睡吧，我单独睡右边那一间。”
“哎？”
露尼西亚不由得惊讶起来，艾希瑟琳没有发出声音，她的眼神也没有变化，只是用那如同金湖般摇曳的双瞳注视着艾拉，对于身为人形机关的她而言，惊讶似乎是一种不会出现在眼中的情感，而这不代表她不会有其他类似的反应。
“不一起睡吗？”
听到露尼西亚的问题，艾拉沉默了片刻，接着便再一次露出一贯的微笑，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还从来没住过这样的地方，可能会有些不太习惯……一个人睡更符合我以前的经验，或许比和露娜大人一起睡要更容易适应一些，这样也可以不用麻烦露娜大人了。”
艾拉说的话也算是有自己的道理，露尼西亚也因此有些迟疑，只是艾希瑟琳依旧什么都没有说，静静漂浮在半空中，不发出半点声响，歪了歪头，看上去她并不是什么疑问都没有，只是她似乎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艾拉·赫珀似乎是一个很矛盾，而且很复杂的人，如果让艾希瑟琳来评论的话，或许就是“如同混入了水银的墨汁和血一样乱七八糟”，这位机关少女不会说自己很了解艾拉·赫珀这个人，这件事对于露尼西亚也一样。
“可是，之前……”
露尼西亚的话语有些犹豫，没有说完。她迟疑的时候和她果断的时候看上去简直像是两个人，这两种截然矛盾的状态在她身上则有可能是因为同一种冲动而产生，也即是关切，就这方面来说，她也是一位和艾拉·赫珀一样难懂的少女，“海月夏风中萱草花”，只不过艾拉是复杂，露尼西亚是难以理解。
这其中有什么区别吗？也可以说区别很大，也可以说没有区别。
露尼西亚没有将剩下的话说出来，但不管是艾希瑟琳还是艾拉，都知道她指的是哪件事——在马里艾和缪兰德间的覆雪山道上，在营火边的帐篷里，惊恐的呼唤，噩梦的痕迹，泫然欲泣的少女——那件事情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又像是没过去多久，回忆起来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发生在自己眼前。
露尼西亚的话语只有一半，或许是不想让艾拉觉得尴尬，她向来没有被人以“纤细”、“细腻”评价过，这么说来，她或许有点能和“敏感”沾上边。
“没关系的。”
艾拉看上去完全不在意，依旧是露出那副淡淡的微笑。
“最多只是做些噩梦而已，如果和露娜大人一起睡的话，半夜惊醒的时候说不定还会打扰到露娜大人。如果出了什么意外情况的话，艾希瑟琳可以为露娜大人预警，我自己也有能力自保，不用担心的，露娜大人。只是一点小小的噩梦而已，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吗？
露尼西亚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想法，她的心思几乎完全写在脸上，犹豫，担心，这些情绪让她的眉角不由得下垂着，虽说她自己也还没有完全习惯和其他人一起睡觉的感觉，但她更不放心让艾拉一个人睡在隔壁。她的直觉认为，这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可是她也确实想不到该如何去反驳艾拉的说法。
“那，今晚就由艾希来陪露娜好了。”
接过话茬的是艾希瑟琳。
她的表情依然没有什么变化，那张脸看上去就像是剥离了情绪的露尼西亚，只是比露尼西亚更加精致几分，她凝视着艾拉，这并不代表她真的非常想看穿艾拉·赫珀的思想，只是她很习惯于盯着自己注意的对象。
或许她也下意识的觉得这样有些不太好——机关傀儡会有“直觉”这样的东西吗？我们不得而知——和露尼西亚的看法不一样，她觉得相比起安抚来说，还是让经验更加丰富的艾拉·赫珀自己想办法处理比较好。不管她遇上了什么问题，既然她主动提出单独睡在另一间，那应该说明她并不是没有办法。“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至于要如何诠释，艾希瑟琳决定还是把这个权力交给艾拉。
“艾希？”
“……今晚就让艾拉独处一下吧。她或许确实有些不习惯。”
这对于艾希瑟琳来说算是难得的体贴，她肯定不擅长这样帮别人说话，露尼西亚根据艾希瑟琳之前的说法得出了这一结论，而当她真的想要这么做的时候，她说起来却是毫无阻碍。既然如此，露尼西亚也想不到办法拒绝了，只能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
夜色越来越深，即使还没有到入睡的时间也相差不远。从窗户向外眺望，缪兰德的边界清晰可见，这座城市即使在夜晚也依然笼罩在似乎永不熄灭般的灯火中，又或许，这个世界上所有这样规模的城市，到了夜晚都会给人这种错觉：灌注字祷子的灯泡，龙晶驱动的魔力灯，又或者最为普通寻常的油灯与火把，它们以后也会像今天这样静静发出光亮，驱散黑暗，围起一片相对于这个世界来说过于狭小的安全区。
是这样吗？在灯火通明的圣堂中不会有这种感觉，而真的看到这般景色之后，露尼西亚才发现这种景象和她想象的有所不同。在她的眼中，这些到了白天就会熄灭的灯盏，似乎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如同沙漏顶端的白砂，越来越少，越来越暗，直到最后，一盏也不剩。
缪兰德建造在山巅之上，不熄的长灯将山崖的边界一圈又一圈围起，似乎构成了某种层层环绕的圆弧。露尼西亚感觉自己像是看出来了什么，又无法理解自己眼中的究竟是什么，只有艾拉静静凝视着那些闪烁的灯火，熟悉的感觉令她若有所思。艾希瑟琳则又是另一幅态度，她似乎很清楚这些灯火的布置意味着什么，但既然没人问，她也就什么都不说。
一时间，这明丽的房间里，只剩下一片静谧的沉默，名为安宁的声响。
或许，在这座城市的下方，以盖森伯格要塞为中心的山道网络，那里也是这样一片灯火通明的景色，趁夜赶路的旅者和巡逻的士兵漫步其间，那里和城市有着肉眼可见的区别，但都能够被纳入文明一词的范畴。在马里艾也是这样，城市的废墟上点起了最后的残灯，临时指挥部里依然有人彻夜不眠，哪怕近在咫尺的街道上，时不时就会传来空洞的哀哭与嘶嚎。
而在更远的地方呢？
在朦胧的灯光之外，在山巅之外，那是远离缪兰德的领域。缪兰德南方是平原谷底，北方则是高原，似乎是在遥远的过去被某种外力挖出的平坦地域，这些地方现在被缪兰德的居民所开发，成为缪兰德边境的一部分，但在更远的地方——往西望去，能看到的东西便不再是房屋和灯火，存在于那里的，只有漆黑一片的峰峦。
从地图上来看，缪兰德的西边并非空无一物，在坎瑟勒群峰与安达-布伦山脉之间，有一片山间的诸国，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与世隔绝，只有定期途径那里的飞空艇能带出些许消息，没有一条明确的道路能从缪兰德同往那里，从这般高处极目远眺，便也看不见人工开凿的道路，看不见在夜晚长明的路灯。在文明连通的地方，只要有道路抵达，不管如何偏远，那条道路都会为保护行人用的路灯所填满，在缪兰德西侧的群山中却是看不见同样的事物。
能看见的，只有浓郁到化不开的黑暗中，那些山峰耸立的影子。
群山不会行走，不会摇晃，不会发出声响，不会口吐人言，远远望见那些深远的山峦，无法踏入其中的人们只能以想象力勾勒出那些属于群山的植物和动物，据说山间的样貌景观和外面看上去大有不同，就连气候都有很大的差异——这便是白昼下人们对群山的印象。到了夜晚呢？那些在夜幕下盘踞的，是矿石和泥土构成的大地吗？覆盖在其上的是动植物，而不是其他什么东西吗？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的暗幕中，那些扭曲到不甚分明，让人觉得虚幻的影子，它们真的是一动不动、亘古不变的存在吗？那些轮廓看上去是山峰，还是别的什么——那像不像盘踞在梦境中的某种巨大存在，它们的躯干，它们的背脊，它们的四肢与头颅，它们是否会在夜深人静，无人注视的时候发出颤抖，缓缓爬行，睁开一双又一双硕大的眼睛？
听啊，侧耳倾听，将耳朵贴在窗户上——听到了吗？不要言语，收敛呼吸，压抑心跳，听到了吗？即使没有开窗，你也应该能听到那些从群山中传来的呼吸。
沉睡中的存在吞吐着雾霭，或许，现在也正隔着梦境，与注视着黑夜中群山的人对视。
露尼西亚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山峦与大地之神是谁？有人说那是建筑与工匠之神那扎尔，也有人说那是农耕与繁茂之女神赫蒂，还有人主张那是审判与光阴之神亚历山大。露尼西亚与祂们中的每一个都交流过，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得到的回答则是，大地和狂风、梦境一样，并没有将其囊括的神灵，祂们中的每一个都获得了足够宽广的神职，再无余力将其扩充。
她记忆犹新，那时候赫蒂温柔的声音如此回答道：大地中没有神灵，但或许有恐怖。
时不时和艾希瑟琳与艾拉聊上两句，交谈的内容很是细碎，难以组成一个完整的话题。倒是点心塔上的甜品一个接一个的减少，红酒露尼西亚也没客气，拿去作为小祭用品消耗掉了。似乎白天被兴奋和新鲜感压下去的疲惫，到了夜晚便悉数浮现，和夜幕一起蚕食着仅存的那份精力，让人觉得精神涣散，肉体也渴望着休息。
不管怎么说，这间让露尼西亚破费不少的客房肯定比野外要适合休息多了。
洗澡对于荒野之上的冒险者而言，无疑是件难以办到的事——露天水源不可靠这件事诸位读者想必已经知道了，没有准备可靠魔法道具的冒险者也很难拿出可以用来洗澡的便携水源，再加上穿脱盔甲不便，洗澡时几乎完全处于没有防备的状态，现在这样的天气下还很容易沾染疾病，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寻常冒险者一般不会考虑用洗浴这么奢侈的方式来清洁身体。
在这里，露尼西亚和艾拉倒是毫无顾忌的享用了一下浴缸——当然，是露尼西亚先洗，之后再轮到艾拉，至于艾希瑟琳，她就算不洗澡也能随时清洁身体，寻常的尘埃污垢根本无法沾染上她的机关身躯，当然也就不需要洗澡沐浴了。
脱下铠甲，披上浴袍，露尼西亚和艾拉忽然颇有默契的望着彼此，而后一起轻笑出声。
露尼西亚没有穿着她那身新买的板甲，艾拉也脱下了那件一直穿着的皮甲，“伸冤者”和那对长剑挂在墙上的剑架上，艾希瑟琳倒是一如既往，不过她也消去了那身薄而透明的白纱，展示着连接她身体的那些冰冷机关。她们此刻都卸下了身体上的防备，或许在她们看来，至少对于彼此三人来说，防备这种东西原本便是不必要的。
就算是相处时间最短的艾拉和艾希瑟琳，好像也不知不觉接受了这一事实，尽管她们好像还在若有若无的避开目光相撞。
咔哒——
铭刻有夹竹桃的时针指向十二点的方位，莱维娜女神的圣徽纹样发出淡淡金光。
“晚安，艾拉。”
“晚安，露娜大人。”
“‘我给你荒郊的月亮’——晚安，艾拉小姐。”
“……你也是，艾希瑟琳。”
咔哒、咔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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