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式逸闻机关
艾拉只是表现出露骨的不满而已，寒冷和残酷的景象则让露尼西亚快要睁不开眼睛了。虽然艾希瑟琳不管在哪里的分类上都属于构装体而非人类，但实际来说，她的身体起码有三分之一左右并非黑铁，而是血肉，那部分人类的血肉反常的与金属结合在一起，平时笼罩在薄纱的衣物之下，如今正因为金属的部分被加热到危险的范围，而在边缘呈现出凄惨的烧焦般的模样。
“没关系的。和普通的机关构装体不一样，本机内部的机能运转不会因此受到影响。”
“不是这种事吧！”
露尼西亚用发着抖的声音做出抗议，而后忍不住又因为吸入了寒风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你让露娜大人担心了哦。你那个，肋部以上都是血肉之躯吧。”
“啊。是在说这个吗。”
艾希瑟琳并没有停止前进，也没有回头确认自己的身体，她当然要比其他人都更清楚自己的状况，为了防止过高的热量融化脚下的冰雪，她一直保持着悬浮的状态，一边前进，一边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面孔。
“本机，‘我’，应该并没有脸红？”
“嗯……确实没有。”
“没有——呢！”
“露娜大人，就算不用勉强也可以……”
确实，很神奇的，明明艾希瑟琳的身体正散发着高热，但她的面孔还是一如既往那副样子，完全看不出有受到什么影响。
“本机不会痛，也没有因此产生异常，这样说的话，你们会感到放心吗？”
“不会。况且我本来也没有担心你。”
“不会呢——”
“嗯，是吗。”
虽然脸上完全看不出要悔改的意思，不过艾希瑟琳还是像艾拉和露尼西亚所期望的一样，稍微减小了机体热放射的功率。
“这样，可以吗？”
“我是没什么意见……”
“不行——的吧！”
虽然减小了，但也没完全减小，基本上来说和之前没有多大区别。对于本来就没什么想法的艾拉来说自然是随意，但对于露尼西亚来说，自然是接受不来这样敷衍的，于是艾希瑟琳只能继续降低功率，一直到基本上只能加热她自身，对于周围基本没有多大影响为止。
“这样？”
“从一开始就这样不好吗。”
“露娜看起来很怕冷。飘摇的火星，在这里看起来不太好过。”
“但是你那个……也完全没有意义。”
“是吗？本机还以为会好一些。”
“没——关系的啦——我还好——”
“真的还好吗，露娜大人……？”
艾拉当然不是什么都没做，这不符合她的性格——为露尼西亚身上的衣服，护甲，还有那裹得紧紧的披风附上“魔法伎俩”的效果，使其在原本保温能力的基础上再变得温热，当然这看起来也只是杯水车薪，因此艾拉还采用了一些别的手段，比方说环绕在周围的那些火球。按照标准构架，“火焰箭”只能被作为飞行道具发射出去，但在那些熟练而有着精奥理论知识造诣的魔法师手中，也能够通过改变术式模型来实现其他效果。
像现在这样单纯用来取暖的火球就是其中之一，不过，和艾希瑟琳那里的情况差不多，由于处在开放环境当中，效果并不算好。
“哈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至于为什么会沦落到眼下这种情况，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
只要看看周围就知道了。
散落的钢铁残骸随处可见，有的还在燃烧，有的则完全沉默。无论是坚固的白钢，苍蓝的龙晶还是锈迹斑驳的铁块，现在都只是伫立在大地上的纪念碑，那些是“拘束舰格莱普尼尔”的残骸，也是——虽然听起来很奇妙，但确实是——露尼西亚一行人在这片土地上最为熟悉的东西，毕竟她们多少也在那艘没有人想再登上去一次的船上度过了一段时光，至于那段时光是否能用美妙来形容，这就另说了。
这里是入目之处，唯有纯白的大地。
脚下嘎吱作响的，是一层薄薄的积雪，或许不久之前才刚有降雪落下吧，毕竟现在距离盛夏尚且遥远，不过是刚过了冬日最寒冷的时候罢了。那层积雪之下，则是比花岗岩还要坚硬，就算艾希瑟琳走在上面都难以融化的纯白坚冰。那冰层并不透明，哪怕趴在地面上，将视线向下投去，也什么都看不见，只是很难不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正行走在一块巨大的冰山上。
放眼望去能看到的，也只有没有尽头的白色，至多加上天盖上那浓郁不化的死灰。
由于四周实在是太过空旷，连距离感都随之产生了故障，无法分辨出那遥远之处距离这里究竟有多少距离，这种体验对于露尼西亚而言非常新奇，毕竟她从来没有在如此宽广的地貌上行走过，无论泽尔哈尔还是大陆东南，都找不到这样平坦且辽阔的土地。
尽管这里能看到的似乎只有雪和冰。
极北之地，希柏里尔大陆，六百年前与世间断绝一切联系，只留下传说和谜团，在那之后不为任何人踏足的禁域。无论是要诅咒命运的坎坷也好，还是要感恩奇迹的祝福也好，这片百年间没有任何人到访的土地，现在正呈现在遥远南方而来的旅人面前。
“拘束舰格莱普尼尔”似乎大部分时间都受到“苍渊之魔女”艾涅尔的影响，只在这片被称为冰海航线的废弃空域飞行，少数时候才会离开这片区域，南下到仍在运行的航线处进行捕食。在袭击“坎迪亚诺公爵号”飞空艇之后，这艘船看起来便开始返回原本的活动区域，这也是为什么露尼西亚一行人会在飞空艇解体之后坠落到这里来。
当那风暴之壁尚且存在的时候，无人能够靠近此地。
在那风暴之壁消散无形的后来，无人愿意踏足此地。
三位少女，是这片孤寂的大地上，数百年来的第一批访客。
话虽如此，却没有人会迎接她们。一切都笼罩在清新的寂静当中，冷彻的空气，凛冽的寒风，像是在宣告无人世界的美妙一般，这与南方极域并称的“绝弃之地”竟是如此美丽，甚至让人越发憎恨起那笼罩在头顶的灰色云层。
“露娜大人，比预想中的更怕冷呢。”
“会有这样冷吗，露娜？”
“有的啦——！”
露尼西亚的脸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因为羞恼还是单纯冻得发红。
“反倒是艾拉——为什么——看起来，完全不冷……”
倒也不是希望艾拉会觉得冷，只是那样子看起来确实很不可思议。
露尼西亚身上的白银铠甲，是由缪兰德政府所赠与的高级货，作为对这位远道而来英雄的谢礼。这套近乎相当于“白银荆棘”镇社之宝级的附魔铠甲，不仅因为材料和力场的关系，防御能力远超之前花钱购买的甲胄，还有着其他方面的多重效果，比方说一定程度上的自我修复能力，魔法抗性，还有就是旅行与冒险方面的便利性。
虽然看上去像仪式甲一样，比起强调防御能力的厚重感，更突出体态的优雅与美观，但是由于附魔效果的存在，比起那些使用了普通皮草和隔热内衬的甲胄来说，有着更强的保温能力，在炎热地带能够防止中暑与水分流逝，在寒冷地带则相反，能够避免体温被周围的空气所掠夺，将着装者的温度尽可能保持在安全范围。
这样的铠甲不仅有价无市，还需要进行调谐才能使用，但——
在超出了其能力范围的情况下，作用会变得非常有限。
改善冒险体验的功能终究是防御能力的附赠品，或许在零下三十度左右的地方，着装者将感到如同春天般的温暖，但在终北——温度可以低至零下八十度乃至一百度的希柏里尔大陆——这种程度的保暖功能只能算让人不至于立刻被冻死而已。于是再加上兜帽与披风，加上魔法伎俩的温热效果，加上诸多其他措施之后，露尼西亚还是被冻得瑟瑟发抖。
这种时候只能庆幸于现在并非最为寒冷的月份了。
但如果把目光投向艾拉·赫珀那里的话——
和露尼西亚不同，艾拉把贵族院的赠予换成了一枚储法戒指，因此她在装备上并没有像露尼西亚那样的增强。和之前一样，她身上穿的是只有防御能力过得去的皮甲，为了保暖而做的工作，看上去也不过是在外面套上毛皮做成的斗篷而已，那不管怎么看都只能满足正常程度的御寒需求，即使如此，艾拉看起来却无动于衷，像是这里的温度与缪兰德并没有太大差异一样。
“冷……会吗？我觉得还好。”
“还、还好……？”
露尼西亚不知道该作何表示。
“啊，这个。”
直到这时，艾拉似乎才刚想起来，自己或许才是特例，露尼西亚才是正常人的代表。
“……嗯，因为我本来就是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所以比较能忍耐。”
“这样喔——”
人类是会因为冻了很久就变得耐冻的生物吗，不如说居然真有人能在这样的严寒里度过整个童年吗，不对，应该说是这种地方居然也能建立起人类聚居地？——当然艾拉严格来说是半精灵——不过想了想，这里原本就有着被称为希柏里尔的高度魔法文明，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这个世界真是到处都能找到人存在的痕迹。
或许不仅是这样寒冷的终北大地和南方极域，天盖之上的空岛，海洋之下的深渊，哪里都会找到这种奇妙的痕迹。
“唔，没听说过呢——有哪里能这么冷的——”
“露娜大人想知道吗？”
“嗯。”
露尼西亚歪着头，露出了她那招牌的笑容。
“因为——是艾拉的事情。”
第二章 雪原之旅
“不过，露娜大人，一定要带着那个吗？”
这片冰原远比它所看上去的要宽广，在那片广袤而至纯的白色的作用下，距离感被大幅削弱，看起来只需要一小时就能抵达的位置，其实际消耗的时间可能要远长于此，再加上严寒带来的体力流失，这趟旅行远没有预想中的那样愉快。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天气状况暂时没有为难一行人而已，由于灰色云层的存在，紫外线反射非常之弱，不会出现雪盲症之类的现象，目前也还算晴朗，风暴、大雪等异常气候目前都还未出现。
简单，轻松……走在和这些词语沾不上边的路途中，露尼西亚却还是要拖着“那样东西”，这让艾拉也不由得面露苦恼。
简单来说，那是一口由铁块拼接而成，体积巨大的箱子。
无论是箱子本身的材料，还是用于牵引箱子的铁索，全部都来自于坠落的“拘束舰格莱普尼尔”之残骸，工艺并不精巧，只是用巨剑切割那些失去了魔法性质的金属，在用高温焊在一起，使其变成自己想要的形状罢了，反正不过是应急之物，也不需要太过细致的手艺。
“嗯——是呢——”
虽然被冻得不轻，但露尼西亚还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即使远非一般人能够轻松驾驭，这份重量对于露尼西亚来说依旧算不上沉重，饶是如此，也终究是一份压在她肩头的负担，就算有艾希瑟琳帮忙也一样。
“因为……就这么丢下她们的话——未免也太可怜了。”
在封闭的铁箱内，身着礼服的女性与少女彼此相拥，紧闭的双眼，残留着笑意的嘴角，温和的表情，如果不是那些遍布于二者身体上的可怖伤口，恐怕会让人误以为，她们只是睡着了，只是在旅途中小小的休憩一下，一夜过后便会再次睁开双眼，面对彼此露出微笑。
这并非什么铁箱，而是铺上羽毛、木屑与棉花，洒上圣水，被圣武士所祝福过的灵柩。
明明在最后的决战中，露尼西亚一行位于飞空艇正中央，露莎和莉亚则位于舰尾，双方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最终却坠落到相距不远的位置，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命运吗？
无论如何，露尼西亚都选择收殓她们的“遗体”，带着她们一起上路。
“随便找个地方埋掉不行吗？这里应该没有盗墓者吧。”
别说盗墓者了，这里连个活人都找不到。
艾拉并不希望露尼西亚这样折腾自己，双方本来关系也谈不上多么友好，倒不如说更接近于敌对，只是一时出于共同利益而合作罢了，实在找不到理由为她们做这些。
“这里是——冰层吧？随便找个地方，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比如说因为冰川移动掉进海里之类的，露尼西亚这样比划着。
所以，在找到合适的埋葬地之前，她都不打算抛弃这分量不轻的铁棺材。
“她们是和本机一样的机关傀儡，而不是人类。能够被再次制造出来，只要读取记忆，就会像之前那样再次站在露娜面前。”
艾希瑟琳则是从另一个角度委婉的提出了反对意见，不过，露尼西亚依然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那就等到时候——再说吧——？”
之前也已经感受到了，露尼西亚绝对是那种会把这样栩栩如生的机关傀儡当活人看待的类型。她们在自己面前死去是不争的事实，正因为如此，即使之后可能会再一次以敌人的身份拔剑相向，也会为对方的归来而感到喜悦。死心眼，滥好人，爱钻牛角尖，不管怎么看，名为露尼西亚的白骑士在她的群体中都算是最无药可救的那一类。
只是，无论艾希瑟琳还是艾拉·赫珀，她的旅伴都不会为此而多说什么。
她们都是知晓了这一点，而依然选择与她一同旅行的，名副其实的怪人。
如此算来的话，就是三个怪人组成的怪人团体了，真是让人笑不出来。
两人份的脚印，棺材拖曳的痕迹，雪地上能看到的踪迹极少，似乎只有这么寥寥几道罢了，甚至让人怀疑，这里是否并不存在其他生命。
这里倒也并非完全的平地，至少入目之处并非完全如此。
山峦自不用说，放眼望去能看见不少，或是星星点点，或是绵延起伏的山峰，那些痕迹足以证明，自己现在正踏足于货真价实的大陆之上，而非一片过于厚重的冰山，但也有些痕迹足以摧毁这种认知。例如说，这突兀呈现在一行人视线中，那或许是峡谷的痕迹。
在远处的时候，由于笼罩在峡谷上方的一层薄雾，使得其与周围的雪地难以轻易区分开来，走近之后，这种问题便自然不复存在。不知有多么厚重的冰层，毫无征兆的在某一处断开，将视线投向那峡谷的深处，便能看见结晶化的土地，与无数仿佛混沌的大锅般沸腾的魔力一起，埋藏在冰之棺盖下，化作生命的禁区。
大地的裂隙被多彩的魔力所照亮，仿佛绚烂的灯盏一般，驱散黑暗，在那最深处隐隐能看见有事物在蠕动。
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当然不可能直接看出那究竟是什么，但艾拉直觉认为，那并非什么生物，而是活性化的，疯狂的元素。剧烈的魔力变化，将那峡谷深处化作了类似于元素位面的区域，被疯狂沾染的火焰，流水，疾风和土地便如同活过来一样，撕碎噬咬着彼此，永无止境的战斗着。
“小心受伤，露娜大人。”
“嗯——”
“如果露娜因为趴在悬崖边上往下看而掉下去的话，本机会把她拉上来的，不用担心。”
“……最好还是别发生这种事。露娜大人，这里很危险。”
“确实呢——”
从这里掉下去的话，就算能够克服坠落造成的损伤，也一定会在谷底吃个大亏。
这幽深的峡谷不管怎么看都绝非天然形成的地貌，在加上峡谷边缘那些和冰块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的低浓度龙晶，这里看起来是某位法师曾经的杰作。
战斗的痕迹——传奇位阶左右程度的交手，如果不做任何收敛的话，造成这样的痕迹也算是相当正常。
这里是战场。
距今六百年前，曾经在这里发生过一场无人知晓真相，却一定无比惨烈的大战。战斗的结果，是名为希柏里尔的巫师文明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同时意味着终北大陆在事实上消失于世界尽头，成为废土，但现在看来，这片文明的痕迹依旧鲜明。
就像这峡谷底端的魔力光辉一样。
……
“露娜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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