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式逸闻机关
“嗯——？”
“风暴要来了。”
“是呢，看起来那里的情况不太好。今天就先休息吧，露娜？”
“说的也是——”
漫步于平原地带的一个好处，就是能够很直接的掌握到远处的情况。
只要放眼望去，就能看到那片从地平线彼方翻涌而来的白色风暴，仿佛吞噬一切的冰之奔流一样，笼罩着席卷过的一切，将本就不算明朗的天空染成更加深邃的灰色，就算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仿佛也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寒意，更不用提那在耳畔回响着的轰鸣声。
“但是，具体来说，该怎么做呢？”
距离风暴抵达这里，看起来还要过上一段时间，艾希瑟琳似乎什么也不打算做，就这样抱着胳膊，用那毫无变化的表情打量着露尼西亚与艾拉，不知为何，明明她应当是不会表现出情感的机关傀儡，却能从她的眼神中感到玩味的情绪。
雪原上确实很容易观测到危险的接近，但作为代价，也缺少了能够遮挡和躲避的掩体。
这片雪原并不像最开始所想的那样平摊，会产生这种感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到处都是一片白色，一定程度的起伏会被下意识的忽略，然而露尼西亚一行人现在所处的区域内，能看到的也不过是些弹坑似的凹陷和密布的沟壑，能让人想象出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战斗，那些魔法轰炸和刀剑起舞留下的印记。
理应已经度过了六百年的时光，这些痕迹却依旧清晰可见，或许它们原本会显得更加深邃，更富有火药味，时光和诡谲的气候已经为它们磨平了不少棱角，但它们依然鲜明的存在于此。只是它们终究无法像山洞与峡谷那样，在如此猛烈的风暴之中提供庇护，如果想着只要往坑里一趴就能解决问题这种好事的话，说不定一下子就会被吹飞到不知哪里去了。
现在立刻再找个新的类似于峡谷或者山洞的地方似乎也来不及……
“也不是没有办法——”
一边这样说着，露尼西亚一边放下手中一直拖曳着的棺材，而后从背后取下名为“申冤者”的巨剑。
“原来如此，露娜大人是这么打算的吗。”
艾拉的联想能力，在这种时候倒是帮了大忙，不然要让露尼西亚用现在这种仿佛和她的体温一起被冻结了的语速来说明，那恐怕又要浪费不少时间了。
“就是说？”
“挖洞。”
“罪与罚”的剑刃和“申冤者”的剑刃同时刺入了脚下的冻土中。
听起来是个很无趣的答案……但实际上就是如此。
“走了一路——都没感觉身体暖和起来——希望这样能有点效果——”
“活动身体吗，这样也不错。露娜大人，我来帮你身边增加一些火球。”
“本机也来帮忙。”
如果是对于力量贫弱的一般人而言，想要在这覆盖着冰壳的永久冻土上挖出一个洞窟来，只靠双手和铁铲肯定是办不到的，就算动用重型机关器械或者魔导工具，也毫无疑问是个大工程，起码在时间上肯定赶不及，然后就会被连人带器械一起吹到不知哪里去。
不过这说法对于三位女士来说并不适用，在场的三位都是有着超凡力量的强者，手中拿的也是世间罕有的利刃，千年不化的冻土在她们面前并不比黄油更加坚硬，很快，露尼西亚一行便在原地挖出了一个虽然不算太深，却足够用来躲避风暴的洞窟。
“牢固度可能不太靠谱，该不会在风暴里塌掉吧……”
“这个问题本机也可以解决。”
喔，那还真是可靠。
虽然艾希瑟琳的战斗力，在三人之中说不定是最弱的那一个，既不像露尼西亚那般热烈，也不像艾拉那样锐利，她大多数时候的工作都是为二人提供支援，或者利用自己那似乎无懈可击的不死性争取时间，吸引敌人的注意力。但不得不说，她那奇怪而难以理解的能力在很多时候都有着不错的实用性，对于旅行来说总是会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比方说现在，她正用手中塑造出的钢筋对这个临时开辟出的通道进行加固。这种具现出“曾经见过的事物”的能力，局限性并不算小，基本上只能复制金属制品，如果其构造太过复杂的话，因为难以被视为单独的物体所以无法成功，例如说大型的机关造物或者机关傀儡这种精巧的东西，如果其本质太高，投影出来的成品实力也会下降，例如说“休止符”和“罪与罚”，效果比起原本来说都要下降了不止一筹。基本而言只有用来投影些无关紧要的物件时最为好用。
不得不说，三人现在完成的这个，作为一个临时避难所而言实在是太过奢侈了。一开始预想的效果是挖出一个山洞来，结果发现这样做的话，似乎不太好解决风暴的问题，如果不制造出一道足够深的壕沟，说不定入口就会被积雪不知不觉埋起来，或者更糟糕的情况，风暴会直接倒灌进洞窟里。
“艾拉，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不要问我。我又没在希柏里尔做过这种事。”
……也就是说你完全没思考过就开始行动了吗？
好吧，毕竟艾拉·赫珀是这样的，经常会出现在脑子转动之前身体就开始行动了的情况，就这方面来说，她和露尼西亚的相性还真好——毕竟露尼西亚也经常做这种事不是吗。
“那不如这样——”
最后，在露尼西亚的努力之下，原本预定中的山洞，最后变成了一个，呃，地下室。
用提灯照亮内部的环境，确保这小小的避风港不会因为陷入黑暗而产生危险，把地面的部分尽可能的削平，多余的冰块、石头和冻土，要么被扔了出去，在外面堆出一个小小的山丘，要么就预留着准备用来封口，这个方形的地下室，周围都因为不化冰和永久冻土的缘故，仿佛深蓝色的水晶，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睡觉的地方，作为出入口的阶梯，甚至还包括了一个作为厕所用途的小隔间。
“好啦，这样就可以了！”
剧烈的活动似乎让露尼西亚的身体也暖了起来，至少这样一来就不用拖着长音说话了。当然，现在的她身处不透风的地下室，而非开放的终北环境之中，这一点也非常重要。
“你们这些活人是需要呼吸的吧？不管是花朵还是雏鸟，不呼吸的话……”
“这个问题的话，我来解决。”
虽然这个临时地下室的面积并不算小，但是肆无忌惮呼吸的话，里面的氧气应该也坚持不了很久，毕竟为了防止暴风雪倒灌进来，地下室的入口必须被封死，在那之后就无法进行空气交换了。这种问题对于冒险者而言并不算罕见，就算他们的课程中包含了对延长闭气时间的修行，在面对水下、洞窟深处、封闭环境的时候，也必然会面对氧气匮乏致死的可能。
所以，为了解决这种问题，龙晶技师凯恩·威尔海姆发明了一种任何人都能使用的便捷小道具，“空气珠”，这种经过处理的球体会根据购买的品种不同，在开封后持续而缓慢的将自身分解为空气或者纯氧，速度大致和正常人呼吸的频率相吻合，不至于导致区域内的氧气浓度暴涨而发生意外。
这里说的是使用合法生产的正规品时的情况，如果是黑作坊生产的劣质品的话，不仅氧气的纯度无法保证，还有可能会夹杂有毒物质，或者因为氧气释放速度太快发生爆炸之类的，所以还请各位冒险者一定要认准正品购买。
话是这么说，不过以现在这个世道的混乱程度，市面上能够买到的“空气球”到底有多少是合格品呢，这实在应该打个大大的问号。由于“空气球”根本不存在使用门槛，流通量又极大，虽然有着更好的魔法道具替代品，比如说直接从气元素位面无限抽取空气的类型，但大部分冒险者最后还是会选择这种小道具。
至少这样一来，避难所的问题就算是解决了。
高度足够站立着在其中走动，长宽可以放下三四张睡袋，还能够给艾拉摆放折叠书桌的空间，并且再摆上一具铁棺材，除了因为考虑到烟尘和耗氧问题而取消了原本预定的火塘之外，基本上可以说是个完美的小小驻地。这个地下室营地居然是三个人不借用任何大型器材挖出来的，消耗的时间也没有多久，只能说力量确实是好用的东西。
“那么，我要封口咯？”
“麻烦你了，露娜大人。”
“请便。”
把最后一块冰砖塞在出口的位置，再往上面浇上水，在这终北的严寒里，那里很快就变成了冰冷而坚硬的天然的粘合剂。不会漏风，没有坍塌的危险，温度比起外面来说宜人不少，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总觉得不知不觉间就会变得懈怠起来。
毕竟这里就像是冰雕的鸟笼一样，狭窄而让人安心。
第四章 小憩
“你是我遇到的持有者中……最年轻的那个。”
她突然就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年轻，是吗？”
“年轻呢。”
她看起来像是要让自己蜷缩在角落中一样，但这片空间，这个世界，明显让她感觉无所适从。
毕竟，这个世界只有黑白二色的水面，将视线分割为表与里。能看到的东西除了彼此，就只有那道永远也无法触及的水平线，在这里不存在什么角落，没有可以用于遮掩的障碍，存在于此的两个人，能做的事情唯有直面彼此。
是因为放下戒心了吗？还是说，因为再一次的使用了她？
二人之间并没有燃起烈焰的壁障，不过，露尼西亚还是没能如愿以偿的看见她的容貌，在她眼中静静燃烧着的，是一团橘色的人形火焰：犄角蜿蜒着从额前伸出，收拢着蝠翼，蜷缩着身体，就连尾巴都环绕在身体周围，明明是有着恐怖外表和力量的炎魔，却像是害怕受到伤害一样，用这样的姿态保护着自己。
和被橘色火焰所吞噬、化作炎魔的露尼西亚不同，眼前的炎魔身上并没有笼罩着装甲般的轮廓，而是如同没有任何衣物包裹般，直观的展现着女性的线条。因为只是火焰，所以完全无所谓，对方没有对此感到任何不妥，露尼西亚也没有理由感觉害羞，只是多少感觉有些遗憾——明明无比好奇，对方到底有着怎样一张面孔，那里却也只有火焰在无声的流淌着，能看到的唯有灼烧眼瞳的热度。
“你是笨蛋吗？”
“欸？”
“我和你……不是那么要好的关系吧。但好像我说什么你都会信……你的师长难道没教育过你吗，不要随便相信别人之类的，一定有的吧？明明我是个陌生人，但是你好像从来没有怀疑过我说的话，你到底在想什么啊？就没有考虑过我有在骗你的可能性吗？”
“啊哈哈……”
这位不知名的友人——虽然只是露尼西亚单方面认定的友人——今天也在说着这种话。她似乎很不喜欢被露尼西亚关心的感觉，所以总是会说出这种带刺的话语，试着让露尼西亚疏远自己，欸，是这样的吗？在露尼西亚听起来，那些语句的成分还真是复杂，或许不能把它们简单的归为其中哪一种。
理所当然的，有想要让露尼西亚讨厌自己的成分在，就像她自己也一定讨厌着自己一样。
当然了，还有对露尼西亚的关心，不管是讽刺还是恼火，总是针对着她眼中露尼西亚那粗枝大叶的作风，简直就像是不想让她因为这些理由而吃亏一样。还真是有家长感觉的作风，该说是像妈妈呢还是像姐姐呢，总不可能是早熟的妹妹吧，毕竟还是她的年纪比较大一些。
啊，这说法有点失礼，还是收回比较好。
还有就是……
“简直像是在撒娇一样。”
“撒……你说什么？！”
那声音听起来简直如同受惊的猫似的，一下子就拔高了八度，一般来说出现这种反应的人会跳起来才是吧，她却反而更加缩紧了身体。
“啊，没什么，不小心就……”
露尼西亚也突然意识到这样说感觉怪怪的，声音也随之越来越微弱，直到最后变得如同蝴蝶振翅的轻响一般。
“什、什么啊！给我解释清楚！”
“欸、那个，就是说……因为，会说出那种话来，就证明，你没有想着要骗我吧？”
哪有骗子会说着“你就不怕被我骗吗”这种话呢，对吧？
“说不定是为了消除你的戒心才——”
“还说出了这样的话呢，就更不可能是想着要骗我了吧。”
“唔唔唔……”
完全无法反驳，炎魔只能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从嘴里发出了很不甘心似的声音。
“安心啦，我又不是遇到谁都会无条件信任的。”
“但是……还是会试着信任吧？”
“嗯，大概。”
“这样会吃亏的。”
“那就等吃亏了再说吧。”
也不知道该说露尼西亚是运气好还是怎么样，虽然她确实有着“诚实之域”这种能有效保护自己的神术，但从她开始旅行到现在为止，也真的没有遇见过有意欺骗她的人。不过退一万步讲，就算对方能规避掉露尼西亚的直觉和诚实之域的侦测，也还有艾拉这位基本上不信任其他人的旅伴在身边，所以露尼西亚也并不是很担心。
“总之先回到一开始的话题。”露尼西亚轻轻拍了拍手，“年轻是怎么个说法呢？”
“你只有……二十一岁吧。”
“之前提到过。”
露尼西亚点了点头。
二十一岁能有现在这般实力，在整个光辉神庭中都算是罕有的天才了，即使光辉神庭的圣武士有着通过“巡礼”来快速提高实力的方法，但做到想露尼西亚这般地步的，终究只是历史上的少数人而已。扎实的基本功，上游水平的剑术造诣，强力的武器，可靠的旅伴，不死性，把这些要素加在一起，露尼西亚才有了自“巡礼”开始一来连续不断挑战强敌、撕裂绝境的可能性，换做寻常的圣武士的话，就没有能力做到这一步，提升的速度也会变慢。
不过露尼西亚自己却是没能意识到这一点，毕竟她这段时间甚至连一个同僚都没见到过。
和大陆西侧不同，大陆东侧的光辉三座信仰没能占据什么地位，或者也可以说，大陆东侧的信仰氛围本就不算浓郁，即使是在当下亚历山大教会的核心地盘缪兰德，也不是所有人都信仰光阴神亚历山大，而在泽尔哈尔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这也可以看做是纳萨兰王国的残余影响。
“之前的那些……持有者们，虽然实力也比你强上很多，但年龄上，最小的也比你要大上一倍吧。人类的话，呢。”
“哇……”
大上一倍，也就是说，最年轻的也是四十岁往上吗？
这倒是不奇怪——也只有对露尼西亚这种一直在见证青年才俊的人来说才会有点难以理解——能够持握“申冤者”的，除了露尼西亚这样备受他人与神恩宠爱的“圣女”之外，便必然是有着强大实力的圣武士，四十岁对于这种水平来说，已经算是天才的领域了。
顺便一说，现代人类的寿命一般在120岁到150岁之间，比起寿命悠久的精灵或者矮人来说，抵达巅峰期的速度更快，但如果没有突破的话，实力下降的速度也更快，不知道这究竟算一种幸运还是不幸。
“都是比你要成熟的多，强大的多，也厉害得多的圣武士……也有圣女，虽然评价是一样的。”
“这说法还真是伤人……”
语气里却听不出受伤的意思。毕竟露尼西亚虽然一直对旅伴说着“可以依靠我哦”这种话，但她还是觉得自己与神庭的前辈们差距很大——尤其是和“黑召刃”之间的差距之大，让露尼西亚一时间看不到追赶上的可能性。
不过，打败了连那个赛斯汀都只能两败俱伤的敌人，这也算是一种进步吧？
“只有你呢。”
炎魔一边蜷缩着身体，一边这样轻声说道。
“只有你，是从最弱小的时候，就被我一直注视着的……又笨拙又稚嫩，青涩，软弱，无力，胡来的圣武士，而且还是圣女。每一次都那样逞强，把自己弄得乱七八糟，伤痕累累，最后还要让我来收拾残局。”
“让你困扰啦？”
“这个问题……之前也回答过了……”
明明前一刻还在数落人，后一刻她的声音便又更加低落了几分。
“之前的持有者……最多只要用我的一部分力量就可以了，只有你，才会因为那种乱来的战斗方式，让我完全接管你的身体……明知道会失控，不要老是做这种事啊……”
“啊哈哈……”
她在担心自己。
她不是第一个，也不是唯一一个关心自己的人，即使如此，这种感觉还是让露尼西亚觉得心里暖洋洋的。总觉得，随着这样谈话次数的增加，自己和她之间的距离在一点点拉近，也不像最开始那样，有这一层厚厚的隔阂了。
只是，她还没有完全接纳自己，接纳自己这个最年轻也是最弱小的持有者。
“还有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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