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式逸闻机关
“五号门也?!”
然而,通讯兵的神情告诉他,事情还没有就此结束。
“三号门,四号门……七号门,十一号门,十二号门全都自行开启了!十、十五号门也……伤亡情况无法确认!十一号门发来通报,他们也无法坚持了!”
“可恶!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围卫兵紧张的神情让他心头一颤,从通讯兵处传来的更是只有噩梦般的消息,无法理解的情况一个又一个压在这位指挥官的心头,让他觉得仿佛要窒息。
他强忍着绝望和怒火,大吼着下达命令:“战线已经无法维持下去了,传令给本大队所有还活着的人,让他们按照最开始的计划往城内撤离,断后中队已经准备好了吗?!”
“断……断后中队受到突袭,已经全军覆没了!”
“你说什么?!”
“二号门也开启了!更多亡灵涌进来了——它们正在和主门处的攻势合流!它们涌过来了!”
“立刻让士兵组织撤离!”
“这就——”
通讯兵的话音还没落下,便被一股巨大的声浪所打断。
火光、硝烟、气流、声势浩大的爆炸,过于耀目的火焰几乎灼伤了这位指挥官的视网膜,而当他勉强眨了眨眼,再次看向自己所处指挥部的时候——那里已经几乎什么都没剩下了。
依托于街道所建造的临时指挥所,在半条街都被一齐炸烂的情况下几乎没有可能幸存,那些披着黑色法袍的施法者们无言的继续前进着,仿佛他们只是顺手踩死了路边的蚂蚁,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被若干火球术波及却没有当场死亡的人,他们的状况要远比被当场炸死的人悲惨得多:烧焦了半个身子而没有当场死亡、被崩散的石块命中身体却没有断气,无论哪一种,都只能在极端的痛苦中缓慢咽气。
然而,他们的指挥官还活着,一小部分士兵也还活着,于是他们便能清楚的看见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情——至少,刚刚的爆炸帮他们清扫了视线。
“咕……还有活着的人吗……?!”
即便如此,作为一个男人,指挥官并不打算就这么认输。
还能组织兵力,还能最后一搏,说不定还能抓住机会杀出一条血路来——
咕——呃————
没有谁回应他的号令,确实还有不少活着的士兵,然而他们都只像是呆滞了一般的站立着,颤抖着,连持握武器的方式都一并忘记了。
回应他的,只有从废墟中阴影传来的古怪声响。
咕唔——唔呃——————
低沉而嘶哑,不像是人类,更像是某种野兽。不管情况怎样紧张,不管那法师、死灵与士兵组成的军队如何排列成仪仗队般整齐的队列,高举着那些从活人身上撕下的战利品,从正门处宽广的大街上走过,总归是有人会对这种声音感到诧异和好奇,想要对其来处一探究竟。
而他们很快便知晓了谜底。
那不是单个的存在,而是让人惊骇的集群,那些东西看起来就像是放大了数倍、四肢着地、有着巨大前爪的人类,它们有着椭圆形的脑袋,而那面孔又很难说是与人类接近,简直就像是将人类与犬类最丑恶的部分拼接在一起展现出的模样,它们体表无毛,仿佛刚从坟墓中爬出一般,如同遍布苔藓和腐土的橡胶。
没错,倘若露尼西亚在此,倘若阿普利尔·恩佐利尔、安迪·马克西玛、杰西·德瓦姆在此的话,便一下子就能认出那些东西的真身吧——那便是食尸鬼。
并非一个,并非两个,并非三个并非四个,宛若潮水般的灰白半死者们不知从哪钻了出来,仿佛那些废墟之下原本便是它们的巢穴。一双又一双灰白无神的眼睛,在逐渐上浮的血月映照下,如同无数血腥的星辰。
听听看,它们的喉音,它们的腹语——那是饥饿的声响,它们在呼唤食物,食物亦在吸引它们。它们被叫做食尸鬼,可不是说它们是只会刨食坟茔的事物,看啊,它们正成群扑向那些活人,它们的爪,它们的口,它们的尖牙,开膛破肚,裂皮撕肉,敲骨吸髓,每个人都在巨大的震撼下失去了语言,失去了动作,失去了反抗的余地,徒劳的挥舞着双手,最后成为食物。
——为什么?
声带被撕裂,气管段成两截,颈动脉在疯狂喷洒着血液,他说不出半句话语,只能在内心里不停地呼喊着,质问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城门突然开启,为什么突然多出来无数难以对抗的敌人,为什么自己只有这么多兵力却不得不死守大门,明明原本任务上只需要自己在城墙内部对着下方投射火力而已,明明原本说好的连近身战的可能性都不会有,为什么突然下命令撤下城墙,为什么号称永远都不会陷落的艾鲁穆之门就这样可笑的沦陷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血肉被撕裂,骨头被折断,自己正在变成食物,即使如此,这位指挥官还是用仅存的一只眼球死死盯着前方,死死盯着那因为轰炸而变得能够被直接看到的城门大道,他无法理解,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无法理解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又是谁该为如此的局面负责,因为无法理解,所以拒绝放弃抵抗,拒绝死亡,哪怕大脑都变得残缺不全,他也在挣扎着难以咽气。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直到他看见了“那个”。
看见了令亡灵与生者并肩而立,看见了让法师和士兵结成队列,看见了被骷髅、行尸、怨灵、食尸鬼、被活人们所簇拥的“那个”,看见了位于军阵中心,宛若帝王归国般的“那个”——披着依然被岁月所完全侵蚀,破碎而污浊,近乎腐朽以至于仿佛古墓随葬品的黑色大袍,被漆黑的兜帽遮掩着面容,其肩头垂下两条赤红色的尖头飘带,上面用明亮的黄色丝线缝制出复杂而炫目的菱形花纹,其身形中央镶嵌着黄金与宝石,那形状,那图案,仿佛在昭示着什么,仿佛在宣扬着什么。
那是双爪双翼,振翅昂首的红鹰,它的爪中抓握着鸢尾花,它的神情不可一世,平等蔑视着世间万物,众生皆为魔网下的尘屑。
象征不死者的黑色灵光在它的身边近乎凝如实质,化作无穷无尽的漆黑雾霭。只要接近那被大袍覆盖的存在,生者便会逐渐化为死者,死者则将停止腐朽,拥抱永恒,活人和亡灵在它的面前皆为同类,一切都是缺乏分量、过轻过小的存在,一切都是不值一提的浮尘。
只是看到“那个”,残缺不全的大脑便已然理解,明白了那究竟是什么。
——那是巫妖,那是“亚历克西斯·彭特利尔”。
视野飞快的沉入黑暗,沉入食尸鬼的腹腔之中。
……
…………
……………………
“正门……居然真的沦陷了……”
将望远镜从手中放下,米莱亚姆·冯·伊瓦诺夫忍不住小声嘟哝着。他没有立刻行动起来,哪怕血腥味已经浓郁到从这里就能够闻到,哪怕硝烟浓郁的肉眼可见,哪怕遥遥隔着大半个城的距离就能够感受到某种从那传来的骇人威压——他也依然没有办法一下子就做出决定。
缺乏主见、不够魄力、优柔寡断,这样的标签几乎从幼年就一直贴在他的身上,对于米莱亚姆而言,要做出“舍弃城内友军和平民,带着剩下的兵力撤离”这样的决断,几乎等同于让他舍弃自己的生命一般困难。
不一定是因为要承担可能会有的责任——自卑感才是压垮他的稻草。他并不觉得自己如同那看似轻浮的兄长一般伟大,伟大到能够背负如此之多的生命,伟大到能够牺牲如此之多的生命,他只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做出这般决定。
徘徊,踱步,他把通讯用的魔法物品交给自己的副官。
“如果在我不在的时候,敌人已经杀过来了的话……就不要管我了,直接带着所有人一起撤退吧。”
“是!……不是,那阁下您要怎么办?”
“别担心。”米莱亚姆勉强一笑,“我只是去见一下家父,很快就会回来,只是以防万一所以这么一说。撤退的路线还记得吧?”
“……”
副官张了张嘴,没有说话,最后还是郑重的点了点头。
至于米莱亚姆,则已经转身离去。
离开王家花园边境处的堡垒,穿过树木修剪而成的迷宫,仿佛就连那灌木织成的墙壁里,都能听见莫名的呢喃,米莱亚姆恍若未闻,只是向前走着,跑着,冲过那些他童年时一遍又一遍走过的篱墙。幼年时即无自觉亦无认知,事到如今,反而觉得这些半枯的枝叶很是让人恐怖,让人背脊发凉。
走近清冷空阔的王宫,这座宏伟却难掩老旧的建筑,如今挥洒在血月的光华之下,更显得朦胧模糊,仿佛那不是什么建筑,而是某种沉睡中的巨兽,只等吞噬推门而入之人。米莱亚姆依旧仿佛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他伸出手,如同一次又一次他所做过的一般,推开这扇属于他自己家庭的门扉。
清冷,空阔,这样的形容值得反复强调,在这里的人要么死亡,要么早已逃离,要么现在仍旧在前线之上,化作一个又一个被血祭的魂魄,这里恐怕只有两个人而已,一个叫做米莱亚姆·冯·伊瓦诺夫,一个叫做卡瑞达·冯·伊瓦诺夫。血色的月华透过巨幅的玻璃窗,从外面投射进来,于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映照出一张又一张怪异难言的油画,米莱亚姆抬起头,望着直通内庭的红毯阶梯,既不言语,亦不侧目。他能听见,听见温柔却突兀的女声,唱着让他无比熟悉的歌,弹奏着已经十余年无人问津、早已落满灰尘的钢琴。
啊啊,那是他的母亲,那是他母亲的歌声,然而他却依旧恍若未闻,仿佛那歌声与篱墙中恐怖的低语没有区别,他只当做没听见,因为他不觉得自己的脚步能够被牵绊于此。
登上阶梯,穿过漫长的走廊,途径一扇又一扇无人在内却自行打开的门扉,他来到了谒见大厅——玉座已经在不知何时离开了它应在的位置,露出下方那些不为人知的机关:一条直通地下,仅有少许火把的光芒露出的楼梯走道。
米莱亚姆没有表达出惊讶:这样的机关在他看来并不算什么令人惊奇的东西,古老的王宫中总该有点这样的事物。他沉默不语,只是顺着阶梯向下走去。
古老的砖墙,陈旧的火炬,缺乏多余的修饰,即便有着火光的点染,这幅光景依旧让人不寒而栗,不安随着下行的距离而增长,信心与希望则被随之抑制,米莱亚姆的脚步依旧没有停下——直到他看见了自己的父亲。
这地下室的陈设比他预想的要简单得多——没有挂画,没有雕像,没有镶嵌着珠宝的箱子与瓶罐,只有数个放满古籍的巨大书架,一张石雕座椅,以及位于地下室中间、像是放置着一只石盆在上面一般、造型古怪的石床,而他尊敬的父亲,卡瑞达·冯·伊瓦诺夫,如今正坐在石雕座椅上,面无表情的看着米莱亚姆。
即无表示,亦无言语,没有惊讶也没有忧虑,仿佛他早已知道对方会来到这里。
第二十五章 命运相遇之地(其之一)
“父亲大人!……”
米莱亚姆张了张口,而在他看见自己父亲——卡瑞达·冯·伊瓦诺夫大公——那张面无表情,既不能称之为阴沉,却也难以用任何已知的词句去形容的面孔时,他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具体该说些什么了。
并非是他忘记了自己的来意。只是,究竟该说些什么?
城内不利的战况?溃败中的军队?沦陷的城门与城墙?未知的强敌?接下来的打算?逃跑或是死战到底?不,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这些都不对,话题一个个的在米莱亚姆脑海中被提起,接着又被一个又一个的否决掉。并非是米莱亚姆觉得这些不该说,而是正好相反,他立刻就能看出来,无论哪一个都不是卡瑞达·冯·伊瓦诺夫大公想听的。
不是他不想听见失利的情报——是他都知道。
他全部都知道,所以他哪个都不想听见第二遍。
明明没有半句语言上的交流,米莱亚姆却在视线碰撞的瞬间立刻明白了这点,也正是因此,他张了张嘴,之后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他的话语似乎变得苍白和无力,因而失去了其存在价值,仿佛是在如此告知,告知他并不需要语言的能力,只需要倾听,以及照着他所听到的一切去做,如此即可,此外的都是冒犯与亵渎,是不该存在的事物。
“米莱亚姆。”
尊贵的伊瓦诺夫大公第一次直接对他开口。
“过来。”
那不是建议,不是商量,亦与父亲的关切这种说法全无关系,那是最直白而精确的命令。
伊瓦诺夫大公其人,从一开始便与慈父一词全无关系,只不过事到如今,他的语气要比以往都更加冰冷,更加生硬,也更加无情,仿佛如今在他眼前的并非是个与他有血脉之联的孩子,而是某个部下,甚至于某个关系恶劣的陌生人。
米莱亚姆没有任何抗拒和不满,只是一如既往,恭顺的低下头,接着缓步向着石质的王座走去。倘若各位还有印象的话,便会记得,米莱亚姆·冯·伊瓦诺夫是个常被评价为优柔寡断、缺乏主见的人,这种印象源自于他的自卑,即使哥哥和姐姐对他照顾有加,也终究不可能消弭这份自母亲死后便愈发增长的自卑感,也正是因此,无论作为父亲的伊瓦诺夫大公如何发号施令,他都不会,也无法有任何的意见,只会照做,不管他本人是如何的疑惑,又有着怎样的想法和希冀,都只会埋在内心的最深处,等着它们腐烂消失。
等到他走到石床边上,伊瓦诺夫大公便抬起了手掌,示意他停下,米莱亚姆也依旧照做。在那之后,伊瓦诺夫大公便亲自起身,走了过去,在让人难以忍受的沉默当中,用目光上下打量着米莱亚姆。
“不错。”
这像是总结性的一个词,只让米莱亚姆觉得疑惑。
不错——说在说什么不错?自从母亲死后,父亲对待自己的态度就越发冷淡,并非是变成了恨意或者敌视,而是形同陌路,仿佛与自己只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不存在责骂,甚至可以说连交谈都变得可有可无,似乎从那天开始,一直到自己前往特威克周边的乡下,成为一名乡村教会的牧师,米莱亚姆都没能和自己的父亲说上几句话,更不用说赞美了。
也正是因此,他现在并没有因为被夸奖而感到喜悦,只觉得一阵困惑。
只不过,伊瓦诺夫大公似乎并不打算解释,也不打算让米莱亚姆理解。
他只是抬起手——而后一把抓住米莱亚姆的脑袋。
“……?!”
就在他刚打算呼喊些什么之前,伊瓦诺夫大公又抬起另一只手。
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论哪一种感觉都无法给他带来确切的答案,他的耳朵没有捕捉到确切的声音,他的眼睛没能看到准确的影像,作为一名实力不俗的战争牧师,他能够看到的东西只有从视网膜中一晃而过的无名残影——他无法得知过程的真实情况,能够让他认识到的东西,只有由触觉带来的最终结果能够让他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被割开了动脉,鲜血无可抑制的从那里喷出,四下喷洒着。
“唔……啊……”
他本能的想伸出手去堵住那被切开的地方,本能的想用治愈真言来治疗自己,在伤势变得完全无法挽回之前改变这一结果——而在他真正采取具体措施之前,抓着他脑袋的那只手便用力向下按去,让他一头栽进精雕细琢的石盆中,而那些从颈动脉里喷出的鲜红血液也不再毫无目的的喷洒,转而有序的流入盆内,很快便在其中形成一洼鲜红的血泊。
“很抱歉,我的儿子,米莱亚姆。”
倘若从字面上来理解,他现在是在道歉,可在米莱亚姆的耳中,他完全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歉意与愧疚,他的语气一往如常,冰冷而生硬,似乎他现在说的话语与其他任何时候都没有分别,似乎他现在正在做的也并非是弑杀自己的亲生儿子,而是他所做过的任何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这样吗?真的是这样吗?
恍惚之间,却又让米莱亚姆感觉到了一股无比明显的违和感,仿佛这正在说话的伊瓦诺夫大公、他的父亲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而是裂成了左右两半,似乎他说的前一个字和后一个字可以同时表达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先是痛苦和关爱,之后又变成冷漠和疏远,接着再转化为慈爱和怜悯。
几乎是在一瞬间,他便明白了一件事:
他的父亲,如今同时对他存在着作为父亲应有的慈爱关切,以及作为不知何物所拥有的蔑视与冷漠。
这个事实并不能给他带来任何慰藉,恰恰相反,他原本就因为失血而越发痛苦的身体,如今更加剧烈的颤栗起来。诚然,作为儿子,知晓父母对自己却是怀有应有的爱意,而非真的如同其一直以来表现出的那般疏远,这确实是应该感到庆幸的事情,但眼前的伊瓦诺夫大公、有着厚重的银灰色卷发,留着山羊胡,面容方正不怒自威,穿着华贵大袍的伊瓦诺夫大公,能够在怀抱慈爱的同时,怀抱有语气截然相反的残酷冷淡。
倘若一个人拥有慈爱或者冷酷中的一种感情,那么他便是一个温柔的父母或是无情的敌人,如果一个人因为某些原因对另一个人同时怀抱爱和恨两种情感,那么在同一个时刻,他也只能展现出其中一种情感:要么是爱意压倒恨意,要么是恨意碾过爱意,终归是有一个作为主导的优势性的情感来决定此人的行动。
可若是一个人能够对另一个人同时展现出两种截然相反的情感,那么实际上只有一个可能性。
他已经疯了。
“而作为歉意的证据,我会让你明明白白的死去,米莱亚姆。”
有着亚麻色的卷发和碧蓝的瞳孔,面容柔美,天资和家事都堪称优秀,如今正是应该大有一番作为的年纪,米莱亚姆·冯·伊瓦诺夫如今所能做的事情却只有一件:在陌生而未知的地下室内,于苍白邪异的石床上发抖,流出每一滴鲜血,让呼吸和意识都随之逐渐变得模糊和冰冷。他完全无法理解自己的父亲究竟在说些什么,又到底在做些什么,世界突然变得如此疏远并充满敌意,而他只能被压在这里,无助的颤抖,就像是……
——对了,就像是牲畜。
意识闪烁之间,米莱亚姆似乎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我先是划开了我妻子——也就是你母亲的脖颈,接着剥下了她的脸皮,这是仪式所要求的第一步。”
他的话语依然同时怀抱着惋惜、思念、爱意和浓浓的冷漠,这些截然相反完全矛盾的情感混杂在一起,在大釜中沸腾着,咕嘟作响,冒出颜色浑浊的气泡。
听闻此言,被牢牢压制着的米莱亚姆唐突挣扎起来,但他已经因为流血过多而失去了绝大部分的力气,所谓的全力挣扎也只不过是些许微不可查的摇晃罢了,伊瓦诺夫大公浑然不觉,只是伫立在那里,自顾自的接着向下说去:
“接下来,我把艾丽卡·冯·伊瓦诺夫的首级斩下,再把她的头颅和身体一起磨成肉酱,用施法材料处理之后糊在这石盆里,就完成了这仪式最后必不可少的器具,这是仪式必须的第二部。”
艾丽卡·冯·伊瓦诺夫,那是米莱亚姆姐姐的名字。
他想要挣扎,最后所残留的那点力气缺不允许他去做任何事情,那仅存的一点力量只能勉强维持着呼吸,勉强挤压着心脏,让更多血液从动脉里涌出,像是要流尽最后一滴为止。
温柔慈爱的母亲在他尚且年幼时的某一天不知所踪,烧焦的衣服仿佛是在说明她死于旁厅内的火灾,在那之后,兄长和父亲的关系便日渐疏远,没过多久,姐姐也在这片空阔的王宫之内不见踪影,那便成了罗伊正式离开这个家庭的契机。自那以后,米莱亚姆一直希望能够搞明白母亲死亡的真相,希望找到自己失踪的姐姐,却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是以这种形式,在这种场合明白了一切。
视线已经不再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黑暗,痛苦也不复存在,缠绕在躯体之上的仅有无休无止的寒冷。
死亡的感觉是如此接近,连意识都混沌不清,只余听觉还那样清晰。
“你的兄长,罗伊·冯·伊瓦诺夫,他没有舍弃自己的姓氏,但当他离开这里的时候,他已经无法再被作为这家的继承人来看待了——仪式需要我剥下我挚爱之人的脸皮,将我的血亲制成法器,最后将我最亲爱的孩子作为贡品献上。他已经与我全无关系,这样一来,我所爱的孩子便只剩下了你一个,米莱亚姆。”
——太好了。
不知为何,在意识将要消散的时候,米莱亚姆·冯·伊瓦诺夫的心里无法生出任何的恨意、怨念与迷惑,他的心中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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